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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且话今朝——by夜凉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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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今朝从贵妃榻上起来,笑道,“尚柏你也来看日出?”

柳尚柏神采奕奕的点点头,“嗯,听说江上日出比起山中更有滋味。”顿顿,看李今朝眼下一片黑色,续道:“不曾想,李兄你也是。”又顿顿,叹息道:“竟然比我还早……”

李今朝笑了笑,没解释。他已然没了睡意,坐了会儿,起身道:“我去烧壶茶来。”

柳尚柏点了点头。

不多时,李今朝果然端着一壶茶走了过来。他斟了一杯递给柳尚柏又斟了一杯给自己,有些歉意的笑道:“我喜欢喝淡茶,所以泡了这壶龙井,不知道尚柏你喝的惯否?”

柳尚柏接过茶杯在双手捂着取暖,笑笑,“我不挑的。”

有个人陪着,李今朝大约也不那么觉得寂寞了。柳尚柏很是安静,一双眼认认真真看着天际。假如身边的江乐启……李今朝不敢往下想了。

待到手中的茶凉了些,李今朝一口喝过,暖流顺着喉咙而下,寒意被驱了不少。眼见天色快亮得差不多了,李今朝却又开始烦恼现在该如何面对夏侯渊……

想着想着,心里就一阵苦笑……

怎么好像受害人换了角色……

柳尚柏幽幽探来目光,“李兄你笑什么?”

李今朝默了一默,问道,“我笑了?”

柳尚柏伸过手探了探他额头,呼了一口气,“有些鼻音,但还好没发烧。”

李今朝把目光落在粼粼江面上,忽然感慨道:“尚柏你说,人的一生是不是就像现在一样。孤舟于大江,尘埃于混沌。是不是万物都循着本原的规律?”

柳尚柏面对忽然深沉的李今朝有些不适,想了想,道:“是罢。”

李今朝嗯了一声,“是这样吧……阴阳才能相调是不?”

“……”

柳尚柏默了更久,竟然找不到什么话回答。

李今朝朝他攒出个温和的笑容,“只是忽然有些感慨而已,你莫在意。”

柳尚柏愣了愣,看着李今朝心里惊了惊,惊完叹了口气,“但,并非万物都遵循规律么……”

“唔?”

“断袖。”

“呃……”

柳尚柏脸色微红,一脸“我理解你”“其实没那么严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断袖虽违反阴阳之道,但,未必被世道不容么。当朝太子府中不是也有许多貌美男子么……况且小侯爷如此俊俏,我也是可以理解……”

李今朝连忙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尚柏你误会了!”

柳尚柏眨眨眼,大呼一口气,“哦,是么,那就好。”甚有庆幸之感。

李今朝微白着一张脸,小声咳嗽起来。

柳尚柏脸色一变,“怕是真的受寒了。”

李今朝摆了摆手,给自己倒了杯热茶,“不碍事,我没那么娇弱。”

“可到了胧州,恐水土不服,到时可就……”柳尚柏斟酌着讲话,想了又想,只是好生叮嘱,“到时候上岸抓些药罢。”

李今朝这时才发现年纪不大的柳尚柏如此细致,唯恐坐下去又要说些什么,他看了看天色,便找了个借口,“我去看看早上吃什么。”

柳尚柏闲适的坐着,没阻止,嗯了一声。

十五、寒风夜雨

厨子本来准备的好丰盛,但李今朝看一干人等胃口并不大好,便全部换成了清淡的阳春面。这边面刚下锅,那边就已经听见江乐启的声音响了起来,“呀!小侯爷!你怎么看着那么憔悴!”

李今朝踏出的步子又收了回来。

过了会儿,听见夏侯渊的声音低声道:“没什么。”

之后便没了声响。

李今朝僵着一张脸,眼下有浓浓的黑圈,厨房熏得他有些不舒服,正打算去船头坐坐,想到了什么,转身往船尾走去。

步子没迈出几步,江乐启的声音已经响在他耳边,“今朝!原来你在这儿!害得我好找!”

李今朝转过身微微皱眉,“乐启你有什么事?”

这边的江乐启又惊了惊,诧异道:“你昨天是一夜没睡吗!”敲了敲扇子,疑惑道:“小侯爷也是你这副样子……难道你们两个昨天都没睡?”

李今朝摸了摸鼻子,敷衍道:“这里闷得慌,我去船尾吹吹风。”

“吹风?”江乐启挑起半缕笑容,大声道:“船头的风多舒服,你偏要去船尾吹风?——看你的样子也不像真的想去吹风,昨晚上着凉了?”

李今朝连半分笑容都扯不出,有些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对着江乐启沉声道:“我怕是今早上受了些寒,你且去船头闹腾着,我一个人静静。”

江乐启看着他脸色不大好,想来不是骗人,没再调侃慢悠悠迈着步子走向船头。

这一日,夏侯渊连余光都不曾落在他身上,自己只身坐在房内与自己下棋,只在吃饭的时候出来。清俊的脸上一丝情绪也无,看谁的眼神都是淡淡的。

李今朝只觉得浑身不舒腾,勉强挣扎着精神把琐碎的事物料理完,晚饭后又到厨房找到一包红糖,给自己泡了一杯红糖水。

此时已经月上中天,茫茫江面唯有这艘游船,显得有些孤寂。他在厨房呆了会儿,终究还是往夏侯渊的房间走去。

不曾想,这夜夏侯渊睡得却早。这边只有一点微弱的灯光,李今朝轻手轻脚的开门进去,只见床头的灯已经熄灭,偌大的房内只有房门边儿上一盏灯托。新的被褥与单子整整齐齐的放置在一处,夏侯渊侧身向着墙边睡着,看不到他的脸。

李今朝尽量把声音放得小些,忙活了会儿蹑手蹑脚在地铺躺下熄了灯。

夏侯渊总归不是个坏人,李今朝轻叹了口气这么想着,朦朦胧胧睡去。

半夜时候忽然刮起大风,细雨犹带微寒。李今朝盖着的被子并不厚实,风声渐响,他只觉得额头发昏,没什么意识的咳嗽出声。

混混沌沌的时候,忽觉有一双手覆在他额头,那个人在他身边说了什么,他听不清。李今朝拧着眉,挣扎之力也不曾有。过了会儿额头上被人放了块浸过水的毛巾,反反复复几次,他觉得自己总算将要睡熟。身上的被子的重量忽然加重,之后再无声息。

脑袋深处发出一阵隐隐疼痛,似乎有什么片段从脑海里浮现而过……

十六、当时少年游

正是缠绵的春天走向末尾的时候,微暖的风斜掠过草间,轻纱般的薄透的空气里还带着潮湿的雨后气息。

几重凤楼之下的临水池塘旁的六角凉亭里,身穿白色锦衣的小公子正闭眼在石桌上小憩。刚才正是一阵大雨过后,池塘里的亭亭睡莲都被打得怏怏,终于有暖透的光线钻出清云之外,照亮了熟睡小公子半边侧脸。

似乎是感受到了刺眼的阳光,他伸手遮了遮眼前的亮光,复而朦朦胧胧睁开了眼睛。他看了看四周,眼睛忽然一亮,却见不远处一簇他未看过的火红花朵花开得正好。秀气的眉毛拧了拧,是在认真踌躇的样子。思量再三,白衣的小少年还是往那簇榴花处走去。

小少年用一双清透的眼睛认认真真观察那簇鲜妍的红花,仿佛面前的是一件从未见过的异域宝物。温温润润的脸上抿着浅轻的笑意,终于还是忍不住伸出纤细的手触碰那来自遥远安国的花朵。

却不曾想,踮脚的时候因为脚下青苔一滑,他差些踉跄摔倒,一时情急险险扶住那红花的枝干,才堪堪站稳。可那火红的花瓣却似乎比寻常花朵更娇嫩,只一阵微微摇晃,那花瓣却纷纷扬扬从枝头落下,撒了他一身。

他正看着头上纷扬的花瓣不知所措,身后却传来一个清脆的童声——

“喂!你是什么人!对这榴花做了什么!”

白衣的小公子缓缓转头迷茫的去看那发声的人,那也是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小少年,穿着藏蓝色绣金丝菱纹阑袍,应是先天不足,看上去有些苍白,也比同年龄的孩童瘦弱。

看见他转过身,那名小少年也明显地怔了怔。不知是不是榴花过于鲜妍,在李今朝眼里,那名小少年的脸上透着一抹淡粉色。

最后还是李今朝先反应过来,朝他微微一笑,“对不起啊,我只是觉得这花很好看,刚才不小心滑了一下,所以才……呃……这花叫‘榴花’么?”

蓝袍小少年故作沉稳的微皱着眉头,一边向他走来一边又问:“你是谁!”

李今朝眨了眨眼温温和和答道:“我叫李今朝。”顿了顿,又添道:“我父亲是李青行,他正在前方大厅向夏侯侯爷祝寿呢。”看着小少年还是一脸疑惑,叹了口气,指了指清明桥的方向,“我就住在清明桥的另一边。”

小少年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浓黑的凤目中印出李今朝温儒隽秀的一张小脸。等他说完,小少年“哦”了一声。忽然,小少年有些调皮得向他勾了勾手指,“低下头来。”

李今朝站在原地没有动,贸然叫人低头,这是失礼的吧?

小少年有些急躁起来,干脆又上前几步站在他面前。因为李今朝的身高比他略高,小少年踮起脚尖,把手伸到他的头顶,轻轻摸了几下。

李今朝尚未反应过来,微微撇头看见几片火红的花瓣正从他头顶飘然而下,小少年的眼里透着如榴花一般的鲜妍光彩,又轻轻掸了掸他的肩头,又是几片花瓣。

李今朝有些不好意思的笑起来,“你是想替我掸掉花瓣呐……”

小少年点点头,又忽然抬头道:“你知道我是谁么?”

“这个啊……”李今朝撑手托腮想了想,眼尾因为笑容而弯了弯,“我猜你是小侯爷罢?”

因为一下子被人猜出了身份,小少年显得有些丧气。李今朝细心察觉到这点,忽然摆出有些疑惑的表情,向小少年道:“不过不知道小侯爷叫什么什么呐?”

小少年果然精神抖擞起来,有些骄傲的抬起了尖尖的下巴,“夏侯渊,我的名字。”

李今朝被他正经的表情逗笑,“夏侯渊?真是个好名字……”

夏侯渊赞同似的点点头,似乎对李今朝的这句话很满意。

传闻中体弱多病、被养在深闺的小侯爷原来是一个这样的有些臭屁的小孩啊……李今朝因为心中的认知而偷笑。

这天正是夏侯渊的父亲夏侯老侯爷五十岁大寿,所有宾客酬宴全在前院大厅,几重楼阁之后的后院落得一派清静。熏风吹过叶梢,带来春末夏初特有的鲜花与绿草混杂的泥土气息。少年与少年之间熟络快,仅仅只是一会儿,他们就已经手牵着手。

雨后的土地上积出一滩滩积水,在阳光下却变成了一块块晶莹可爱的光斑。两双小软靴丝毫没注意到锦袍上溅起的污泥,兀自玩得欢快。

在欢快淋漓的捉迷藏之后,两人不约而同有些疲惫的躺在了青草地上。夏侯渊的眼里有着餍后的满足,他微微转头,看着李今朝白皙温静的侧脸:“今朝,等榴花结了果子,我请你吃石榴好不好?”

李今朝微眯着眼看着湖蓝色的碧空:“好。”

浓黑的凤目里蔓延出蜜一般的清甜感,他蹭过去一些,贴着今朝的耳朵秘密的轻声道:“说定了哦!”

李今朝侧过头,看着夏侯渊发亮的眼睛,忍不住伸出手摸了他乌黑的头发,微微笑了:“嗯,说定了。”

——“那你以后会找我,就像今天一样么?”

——“嗯啊,会的。”

——“我不相信,以前都没人和我一起玩的呐……”

——“咦?是么?”李今朝露出略带疑问的神色,想起什么,坐了起来从袖中口袋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枚白玉扇坠放在夏侯渊的手心,“这是父亲最喜欢的扇坠,我求了他好久才给我的。现在,我把扇坠交给你保管,等下次榴花结果的时候,你再还给我罢,如何?”

“嗯!”夏侯渊用力的点了点头。

美好的春末夏初下午,明明是那么明媚灿烂的颜色,连暖风都带着榴花艳极的痕迹,哪儿来忽然落下的磅礴大雨,把眼前一切的美好都浸褪成烟灰色……

额头忽然传来的疼痛,眼前在水里散开的一缕缕血痕,水底深褐色的水草,哗哗而过的水声……

在意识昏迷之前,是谁的声音哭得沙哑却还在嘶声力竭的喊着他的名字——

“今朝……”

“今朝我不要那朵莲花啦……你快上来啊……”

“今朝你不要死啊!”

“今朝……今朝……”

十七、夜话

“今朝?……今朝……”

头顶传来声响,李今朝睁开眼,忽然道:“我没死,别哭。”说完,他猛然惊醒,他自己都愣了一愣。

做梦而已。

李今朝侧过脸,却见夏侯渊一脸阴郁又担心的看着他,丹凤眼周围一圈都已经深陷了下去,浓浓一圈黑灰色。虽是如此,他却还细心的伸出手擦去了李今朝额头上的冷汗。

李今朝对以抱歉一笑,“说梦话吓着你了罢?”

夏侯渊动作一顿,摇摇头,“没有。”顿了顿,轻轻叹了口气,“不过,我很担心你。”

李今朝的思维停滞了会儿,反应过来的时候,夏侯渊已经端端正正坐在了他对面,垂着头,鸦羽般的睫毛被阳光镀上一层金粉的模样,竟与梦里的那个小少年十分相似。

“今朝,大概你会觉得可笑。但,于我心说,你昨天这样躲着我的样子,我并不好受……对不起……”说着,他大概自己都觉得可笑,半晌,讥笑了一声。笑完却吸起一口气,抬头看着他的眼睛,眼如焦墨,浓的都化不开。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却什么都没说。

李今朝已把他想说的话才出七分来,只是这样说破,他们二人都会觉得很是尴尬罢?他在心里斟酌着该如何开口,是否应叫他忘掉那一夜发生的事情?可量李今朝对夏侯渊的了解,实在不像是能释怀性子啊。

沉闷半晌,李今朝忽然有些疑惑的笑了笑,“行之,你和我……以前见过?”

梦里闪过的那一个片段如此真实,如果是没有发生过,怎么会感到那么熟悉。面前面如冠玉的少年似乎和梦里的蓝袍少年重叠在了一起。年少时那一场大病,果然让他忘记了一些事情么?

夏侯渊倒了一杯茶递给他,点了点头。

“我们很小的时候见过的。”

窗外一片星河灿烂,几缕薄云遮住月光,江水悠悠,传来一阵阵江浪的微响。夜色已经有些发凉,夏侯渊转身取出一件袍子披上。

李今朝喝了口茶,脸上挂着清淡温和的笑容,“你讲些事情给我听罢。我小时候生了场大病,很多事情已经记不大清楚。其实也不怕你笑话,我的记性这几年来也愈发差了”说到这里停了停,“或许,再往后些,现在的事情也不会记得那么清楚了也说不定。”他把茶杯放在一旁小茶几上,转身看着夏侯渊道:“你不介意说给我听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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