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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化十四年——by梦溪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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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忙活折腾了大半夜的工夫没有白费,事情总算告一段落,勉强圆满地落幕。

在这次事件中,除了在与南城帮众打斗时负伤的人之外,受伤最重的反倒要数唐泛了。

他先前头上被敲了闷棍,后来证实确实是流血了,在地窖时双手也被捆绑出血,又被辛石头推倒过一次,当时双手被捆,不利行动,膝盖当即就磨得青紫流血,还有后来被瓷片划伤的脖子等等……

虽然伤势总体不重,但全身可谓伤痕累累,还好都是因公负伤,于是唐大人就心安理得地请了半个月伤假,顺便为隋州庆功。

是的,隋州又升官了。

不过这次纯属意外。

本来在上次前赴江西办理黄景隆案后,他就已经升为副千户,按理说短期内都不可能再有升迁了,但是因为孩童走失案,皇帝对万通与贼匪勾结不满,就请回了袁彬坐镇锦衣卫。

这袁彬是何许人也——救驾有功,而且救的是先帝。

当年土木之变时,袁彬就随驾左右,护卫英宗,甚至跟随英宗一起被掳,对其照顾有加,君臣历经患难,感情非一般臣子可比,后来袁彬又帮着先帝复辟,可谓功劳赫赫。

因为这段往事,当今天子登基之后,对袁彬也是优容礼遇有加,只是他年事渐高,所以不再管着实务,只挂了一个锦衣卫指挥使的名头,这次皇帝有意教训一下万通,就又将袁彬请出山。

袁彬的资历和声望,连当今陛下都要礼敬三分,那是万通这种便宜外戚拍马都赶不上的。

这些年,因为万通的缘故,锦衣卫上下被他搅得乌烟瘴气,小人横行。

那些曲意奉承万通的,就能成为万家的座上宾,那些跟他过不去的,就被他利用锦衣卫的权柄镇压打击,像之前隋州所说的那个言官,也正是因为弹劾万贵妃姐弟,所以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现在袁彬一来,风气顿时为之一变。

袁彬年纪虽大,却老当益壮,作风硬朗,一来就将锦衣卫南北镇抚司的两个头头,也就是万通的心腹爪牙拿下,万通恨得咬牙切齿,却对他无可奈何,也没法到皇帝那里去告状了,只因袁彬就是皇帝派下来整治锦衣卫的。

如此一来,大家看到万通都不敢吭声了,那些什么牛鬼蛇神,自然也要退避三舍,乖乖地夹起尾巴做人,免得被殃及池鱼。

这些事情虽然跟隋州没有直接关系,不过由于他牌子硬,有能力,很快就去掉了官衔里的那个副字,成为名符其实的千户。

千户是正五品,别看品级不好,还是武官,但锦衣卫千户权力已然不小,南北镇抚司下属五个卫所,千户就执掌其中之一。

更重要的是,因为北镇抚司的头头刚被袁彬拿下,这个位置没有人坐,袁彬就让隋州暂代北镇抚司的镇抚使一职,这还是考虑到他越级升迁,怕他不能服众,所以没有直接提拔,而是以兼任的方式让他暂领北镇抚使。

老将出马,不同凡响,这里头也有讲究,隋州做得好了,转正就指日可待,但要是做得不好了,随时都可以将他踢下去,多的是人觊觎那个位置,这也算是间接鼓励隋州拼命去干。

所以隋州现在是拿着正五品千户的俸粮,当着从四品的官,升迁速度之快,着实令人眼红嫉妒,不过隋州面临的,同样是空前压力,如何收拢人心,如何服众,如何让底下那些人听从自己的差遣,样样都是难题。

不管如何,这都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为了给隋州庆贺,唐泛和薛凌等一干隋州的老部下们便在外头摆了一席——不是仙客楼,那里实在是太贵了。反正大家都是熟人,京城里的吃食很多,也用不着非选在那里。

唐泛挑了一间老字号的食铺,叫杨记羊肉,那里的羊羔肉最有名气,他提前包了一个包间,叫上自己在顺天府交好的几个同僚,还有隋州、薛凌等一个锦衣卫,大家团团坐在一桌涮羊肉。

桌上四个锅,边上摆着四大盘肥嫩羔羊肉,另外还有青菜、菌菇、粉丝等各色配菜,蒜蓉、酱油、小葱、香油、花椒等各色调料,自己搭配,自己动手,吃的就是一个氛围。

这次不单是隋州,连同薛凌等一干人,托袁彬之福,也都往上提了一个台阶,自然皆大欢喜。

反观唐泛,接连办成了两桩大案,立下了两件功劳,前者替万贵妃洗清嫌疑,后者寻回官员家眷,深入贼窟与南城帮斗智斗勇,可谓拼却性命,不余遗力,上头却连点犒赏都没有,品级也依旧在原地踏步,唐泛本人倒是没什么,但熟悉的朋友难免要替他不平。

酒酣饭饱之际,薛凌从座位上起身,走过来,用力拍着唐泛的肩膀安慰道:“润青,我看你不像个倒霉相,将来一定能够高升当大官的,现在且不要泄气!”

“是啊!”庞齐也道,“你只是时运未到,不要丧气。”

他与薛凌二人,如今依旧在隋州手下办事,却已经升为百户,也算是官运亨通,不光是他们两个,还有原来隋州带的一干老部下,大都提升了,如此一来,大家都知道跟着老大有肉吃,对隋州自然越发忠心耿耿。

隋州见薛凌喝多了酒,整个人摇摇晃晃半靠在唐泛身上,忍不住伸手将他扯开一些,轻斥道:“站没站相!”

这不是在办正事,大家又都喝了酒,薛凌便也不怎么惧他,反倒笑嘻嘻地开玩笑道:“大哥对润青兄可真是好到没边了,连我们这些鞍前马后的手下弟兄也比不上啊!”

大家便都“是啊”“是啊”地附和。

隋州道:“反正我那还有空房子,要不你搬过来与我同住,我也日日对你好,如何?”

薛凌立马嘿嘿地笑,不吱声了。

开什么玩笑,他虽然还没娶妻,可家里也有侍妾,又经常流连于秦楼楚馆,让他过去天天对着老大那张冷脸,估计比杀了他还难受。

唐泛笑道:“别人都想着升官,我可不乐意。”

薛凌嚷嚷:“这话听着就口是心非了罢,哪有人不乐意升官的啊!”

“对啊!”大家都起哄。

唐泛故作沉痛:“你们想呐,我现在才从六品,就要深入贼窟,被打闷棍,还差点死掉,要是再往上升一升,那还不得去跟白莲教主死磕啊,弄不好明年今日,你们都没法跟我坐一块喝酒了!”

他这番解释倒也有趣,众人哄堂大笑,原本还想安慰他的人,见他如此豁达通透,也都闭上了嘴。

一顿酒宴宾主尽欢之后,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该干嘛还是得干嘛去。

回家的路上,隋州见唐泛眉间郁郁,心想他在外人面前说得洒脱,但心里肯定还是介意的,便对他道:“祸兮福所倚,凡事好坏相依,这次升不了官,未必是坏事,说不定前面有别的好事等着你。”

唐泛:“我不是在愁这事……”

隋州不解:“那是何事?”

唐大人不好意思道:“这还没到月中呢,我俸禄就快用完了。”

原来是这回事。隋州有点无语,冷脸抽了抽:“……钱都用哪里去了,你们今天请我吃饭,你出的份子钱好像也就几百文罢?”

唐泛道无奈道:“昨日潘大人找我出去,两人在外头吃了顿饭,谁知道快到了付账的时候,我那师兄就肚痛去如厕,我只好先给了,回来之后他倒是想给,我哪里能收他的钱啊!”

隋州:“你们总不会去的仙客楼吃罢?”

唐泛:“那倒不至于,就在顺天府衙门不远的饺子铺,吃的鱼肉饺子和白菜猪肉饺,你还别说,他们家的手艺不比城北馄饨摊子差,现在天气冷,等开春了会有鸡毛菜馅,那叫一个鲜美……”

隋州:“……离题了。”

唐泛哦了一声:“一顿饭下来也就一百贯左右罢。”

他苦着脸道:“但是前天我上同年家里去拜访,发现他家已经快穷得揭不开锅了,就请他到外头吃了顿饭,这又花了五十贯……感觉一次也没用多少啊,怎么好像一下子就花光了?”

隋州越听越不对劲:“先前你从那个白莲教女人手里,不还拿了五百两吗,就算给了我一半,剩下两百五十两也没这么快用光罢?”

这事让唐泛美了半天,他谁也没告诉,就告诉了隋州一人,还跟隋州一人分了二百五,美其名曰分赃。

隋州不肯收,他还硬塞进对方怀里,强迫隋州收下。

说起这事,唐大人就更不好意思了:“我见那同年家中清贫困苦,老家尚有四个儿女嗷嗷待哺,他自己在京城租住的房子却还快要到期,筹不出银钱,便将那两百五十两都给了他。”

隋州面无表情:“你真是慷慨大方。”

唐泛还以为隋州在夸他呢,厚着脸皮谦虚:“哪里哪里,扶危济困是我辈中人应尽责任,反正这钱得来不费劲,花了也不心疼!”

隋州继续面无表情:“这钱怎么就得来不费劲了,你是去偷还是去抢了?”

唐泛:“……”

隋州:“你忘了你在那贼窟里差点连命都丢了的事吗?就算他家里再困难,你给个一百两也就顶天了,怎么事事精明,放到自己身上就不行了?做事没个计划,花钱自然如流水!”

唐大人被训得像个孩子似的不敢抬头,羞愧道:“是是是,我回去一定让阿冬帮忙监督我!”

还真别说,自从隋副千户荣升隋千户,又执掌北镇抚司之后,这威严是一日盛过一日了,原先训人就够有架势了,现在板起脸,简直能让人不敢吭声。

隋州道:“阿冬如何约束得了你,以后你将俸粮兑钞之后,交一半到我这里来,我替你保管,以后你花完手头的钱之后若还需要用钱,需要和我说一声,我同意了才能用。”

隋州向来不爱多管闲事,他这辈子所管的闲事,几乎全都管在了唐大人头上。

但也亏得是他们这样的交情,否则旁人听了,定会觉得难以理解,说不定还要翻脸。

不过像唐大人这种异于常人的人,闻言反倒喜滋滋地点头:“这样也好,有了你的约束,我就不会乱花钱了!”

于是从此以后,隋千户除了管北镇抚司那一摊子事,回到家还要帮唐大人管着钱,真是内外皆握大权,羡煞旁人也。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唐泛得继续干他那份推官差事时,吏部那边来了消息,让唐泛过去一趟。
第55章

虽说武职的升迁与文官不大一样,而且像锦衣卫这种部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圣眷和功劳,但是像隋州这样,在短短一年多的时间里,从总旗升到千户,并兼领北镇抚司,还是很抢眼的。

当初北镇抚司的头头被袁彬拿下的时候,底下几个千户都眼巴巴盯着这个位置,结果却是让隋州后来居上,这让大家怎么都有点不服气,在他上任之后,就明里暗里给他下绊子,譬如本该完成的任务,就阳奉阴违,拖拖拉拉等,更有人见隋州成天冷着一张脸,觉得他这种人对属下肯定很苛刻,便让人变着法子去接近薛凌他们套话,想看能不能挖点把柄出来,好向上边告状,把他从位置上拉下来。

瞧瞧,别以为锦衣卫不是文官,就没那么多七弯八拐的心思,官场上从来就不缺落井下石,偷袭埋伏这些手段,像锦衣卫这种干惯了侦讯的特务部门,干这些活儿更是手到擒来。

有暗地里设陷阱的,也就有背后看笑话的,还有上赶着巴结逢迎的,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这句话放到哪里都管用。

不出几天,就有人将状告到袁彬那里去,说隋州新上任没多久,就逼着他们训练,增加了许多从前没有的训练计划,这是要把整个北镇抚司都折磨死的节奏啊,您再不管管,只怕大家就受不了了。

袁彬今年七十八岁,什么场面没见过,身为锦衣卫指挥使,居高临下,他自然把各色人心都看得清清楚楚,但他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既没有对隋州的困境伸出援手,也没有因为手下告状就将隋州叫过来训斥,他只是在静观其变。

如果隋州连这些困难都解决不了,那他也配不上坐那个位置了。

果不其然,很快,所有人都消停了。

锦衣卫本质上也是武将,平日里他们也要例行操练的,但伴随着距离开国时间越来越长,许多人难免越来越懈怠,这项日常操练也就形同虚设。连京营都成了战场上的花架子,锦衣卫虽然也还执行“掌直驾侍卫、巡查缉捕”的功能,但已经不像刚开国时那样剽悍凶猛,指哪打哪了。

再加上东厂的压制,西厂的横空出世,分走了锦衣卫越来越多的权柄,使得他们越来越憋屈,也越来越无能,这也是为什么之前在追查白莲教的事情上,锦衣卫始终收获甚少的缘由。

隋州执掌北镇抚司之后,第一个要改变的就是这种风气,所以他下了死命令,每月月初开始,每三天一次,早上寅时,除了当值和在外办差的之外,所有人必须到校场集合训练两个时辰,一切训练标准比照京营,隋州还额外加了一些训练项目。

对于许多早就习惯了不当差就睡到日上三竿,夜里流连青楼赌馆的人来说当然受不了,大家纷纷叫苦连天,甚至跑到袁彬那里去告状,说这位隋千户官职不大,威风不小,为了逞官威,就将大伙的命不当回事,虐待下属,毫无人性云云。

原本像这样大规模的告状,袁彬是不能坐视不理的,但谁也不知道,隋州早就与他打过招呼了。

在训练之前,隋州就已经找上袁彬,将自己的计划一一汇报,讲明目的和缘由,正好袁彬也看不惯锦衣卫被万通败坏成这般模样,这就是为什么许多人跑来告隋州的状,袁彬却不为所动的原因。

凡事要先争取上司的理解和谅解,在明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是正确的时候,下属的意见就不那么重要了,任何改变现状的行为都会遇到阻力,但如果因为害怕阻力就什么也不去做的话,隋州就等着被人架空吧……

见告状没有用,大家只能按照隋州的命令,无可奈何地来到校场训练。

第一次,寅时过了一刻钟,还有将近一般的人没到,这些人通通被拉去打板子,每人十大板,完了还要接着训练,如果下次还迟到,再加十杖,下下次,以此类推。

所有人见隋州来真格的,第二次就都没人敢迟到了。

不过对于他所列出来的训练计划,包括头顶上放着一碗水,站在大太阳底下蹲了半个时辰的马步,两手还要分别拿上十斤重的秤砣,水若是洒落下来,那就算是违反规定,要继续延长半个时辰,却有不少人提出异议,认为太苦太累,早已娇生惯养的锦衣卫纷纷表示受不了,根本不可能在两个时辰内完成云云。

隋州二话不说,亲自上场示范了一遍,所有人亲眼看见半个时辰下来,别说他头顶上的碗没有掉落下来,连带碗里的水,也没有洒落一滴,这才彻底心服口服。

薛凌那些人自不必说了,他们向来是跟着隋州的脚步走的,隋州让干什么就干什么,绝无二话,其他的人见这位新任老大雷厉风行,说一不二,告状没用,偷懒没用,只能死了心,跟着一板一眼地训练起来。

不过隋州也没有一味地严格要求,每个月底,他都会请大伙吃饭,表现优异者还会有额外的奖励赏赐,当然这笔钱都是从公款里出,不过以前万通在的时候,南北镇抚司都是他的人在管,这笔钱经常都被公款私用,拿去乱花,下边的人是甭想沾手的,大家没有福利,自然只能再向下面伸手。

隋州上任之后就命人重新做账,每笔支出都要记录清楚,这样就多出一笔银钱可以支取,用来安抚人心,自然皆大欢喜。

如此过了三个月,当大家渐渐习惯了这种严酷的训练之后,抱怨就变少了,整个北镇抚司的风气不说焕然一新,起码比之前也有了一些改变,这种改变当然是好的,别的不说,光是本月的办案效率都提高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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