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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化十四年——by梦溪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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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太子这次能渡过难关,他的功劳便是显而易见的。

但事实证明,这确实只是自己太贪心罢了。

唐泛迟疑道:“还有一个办法,但其实也算不上办法……”

失望之后又迎来希望,汪直怒道:“一个大男人磨磨唧唧的,你就不能爽快点么!”

唐泛:“先让太子设法单独见到陛下,然后向陛下请罪。”

汪直:“然后呢?”

唐泛:“没了,就这样。”

汪直:“……这算什么办法!要是请罪有用,怎么还会有这么多波折?”

唐泛摊手:“我没见过陛下,对他了解不多,但他必然不是暴君,因为这么多年来,获罪的大臣鲜少有被砍头株连全家的,充其量就是流放,所以他肯定不爱杀人。这样一位君王,其实是很好打动的。更何况太子是他盼了多年才盼来的儿子,又是储君,按理说陛下不可能对太子那样冷血无情。所以必然是陛下身边的人从中作梗,导致陛下屡屡曲解太子。”

汪直心头一动,终于听出一点味道来了:“继续。”

唐泛:“所以你们与其让那么多人去求情,还不如太子一个人去。父子之间,有什么解不开的心结呢?太子如今才十岁,又不是真的要谋朝篡位,陛下根本没有理由不原谅他。太子私设香案,原本就是不合规矩的,所以他只需要老老实实请罪,然后一切往孝道上扯,让陛下觉得,一个能对亡母如此孝顺的太子,将来一定也会是仁慈之主,更加不可能干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汪直若有所思:“这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唐泛:“……我也只是随便说说,出个主意,功劳你领,有黑锅别让我背,我就谢天谢地了。”

汪直哼笑:“我是这样的人么?好了,闲话休说,我不日便要前往河套,你我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你作一幅画给我。”

唐泛皱眉:“我不是劝过你,不要沾手边塞的事了么?”

汪直:“你当我乐意呢,河套的战事还没完,只因前线有副监军,我才能以西厂有事的名义回来一趟,很快就要回去的,就算要罢手,也要等这一仗打完再说,否则若是没有我在一旁帮忙说话,朝廷很快就会将王越他们召回来,你也知道,陛下如今是没有心思打仗的。”

那是自然的,皇帝要修仙炼丹建宫殿,打仗那么费钱,他肯定觉得与其将钱拿去打仗,还不如留给自己敬奉神佛呢。

唐泛叹了口气,没有再多说,只是拱手道:“前线凶险,还望汪公保重。”

汪直摆摆手:“行了,别废话,男子汉大丈夫,何必作小儿女之态!我已经让人将笔墨纸砚都准备好了,时间不多,你赶紧画罢,画完了我还要让人拿去裱的!”

唐泛满头雾水:“为何突然要我作画?”

汪直不耐烦:“我说我爱慕你,想要带着画回去,好日日睹物思人,你信不信?”

唐泛:“……”

汪公公胡说八道一通,见他嘴角抽搐的样子,这才大发慈悲说了实话:“若是我说,这幅画也许能助你官复原职呢,你又信不信?”

唐泛笑道:“这个解释还可信些。若是刚才那个原因,我怕我要用脚趾头给你画了,好让你一想起我就犯恶心才是。”

“去你的!”汪直瞪他,“少跟本公抬杠!赶紧的,时间来不及,画作不必专工精巧,以意境为上,最好画点山水花鸟,但千万别画什么红梅凌雪图,菊花傲霜图!”

这要求听起来十分古怪,但他摆明了不肯细说缘由,唐泛也不好再追问。

不过就算他没有明说,唐泛却知道总归不会是坏事。

唐泛就道:“你若要这些,我在京城倒还放着几幅旧作。”

汪直摇头:“那些不行,一眼就能看出是之前的,我要的是现画的。”

唐泛明白了:“那你让我好好想想罢,仓促之间也没什么准备。”

汪直道:“只有一炷香的时间,晚了我就要回京了,这幅画你必须得给我。”

唐泛苦笑,摇摇头,也不与他辩驳了,踱步至书案前,那上面果然有早就准备好的笔墨和颜料,连画纸都是上乘的。

他闭上眼睛想了片刻,在脑海中逐渐勾勒出一幅丰满的画像。

而后睁开眼,提笔,蘸墨,开始下笔。

说是一炷香,其实还是远远不够的,但唐泛笔下行云流水,神情又十分专注,汪直也没有催他。

直到香烧完都过了两刻钟,唐泛才长长地吁了口气,彻底完工。

汪直凑近一看,只见白纸上一蓬垂落下来的茂密紫藤花,花下一只鸡仔在嬉戏。

不远处母鸡仰首回顾,盎然生趣之中,似乎又蕴含着无尽舐犊之情。

“好!”汪直不由拍案叫绝。

他虽然没有明说,但他相信,以唐泛的聪明,肯定能够听出自己的弦外之音。

果不其然,这幅画作真是令人满意得不能再满意了。

虽然因为时间匆忙,画作略显粗糙,不尽人意,但是其中却寓意深远,不枉自己特地跑来一趟,让他现场作画。

此时便听得外头传来匆匆的脚步声,二人停下交谈,汪直皱眉:“外面是谁,我不是让人不要过来打扰吗?”

“是我,公子。”出乎意料,却是严礼的声音。

唐泛道:“进来。”

严礼推开门:“公子,贺小少爷被打了,令姐希望你能尽快赶回去一趟!”

贺家人口兴旺,贺老爷子虽然有不少孙辈,但能够被严礼称为小少爷的,自然只有唐泛姐姐的儿子,贺澄。

唐泛自然要问:“怎么回事,谁那么大胆敢打七郎,难道我姐姐和姐夫他们没拦着么?”

严礼苦笑:“正是令姐夫打的。”

贺家去赴宴,小辈们自然也跟着去。

许多人家都带了家眷,小孩儿们年纪相仿,就玩到一块去。

虽说男女七岁不同席,但实际上也不可能真有那样严苛的讲究,贺家里头,跟贺澄同辈的就有好几个,其中有贺轩与韦氏的两个孩子,一男一女,分别是贺澄的堂弟和堂妹,比他小了一两岁。

还有贺老爷子兄弟那边的孙辈,有的比贺澄大些,不过大都在六七八岁的年纪。

不过小孩子彼此之间也会拉帮结派,尤其因为童言无忌,说出来的话也更加伤人,也许是平日里听长辈说得多了,加上贺澄个性沉闷,大家都与他玩不到一块去,贺澄理所当然就被孤立了。

事情的起因是一群小孩相约在后院玩,没有喊贺澄,贺澄终究是有些羡慕的,就偷偷跟去。

韦策的小女儿,也就是韦氏的妹妹韦朱娘,生得十分漂亮,小伙伴们在一起玩耍的时候,韦朱娘向来是男孩们众星捧月的对象。

今天也不例外,韦朱娘说想要一些花来编花环,又说想要养一只小鸟,一群小男孩就轰的一声跑去给她采花捉鸟,这让另外几个女孩非常眼红,这其中就有贺澄的堂妹。

女孩们跟韦朱娘闹了别扭,像孤立贺澄那样将韦朱娘给孤立了,手拉着手到别处去玩,也不理睬韦朱娘了。

韦朱娘既想跟去又拉不下面子,只好愤愤地坐在一边生闷气。

贺澄这个年纪,也有了欣赏美丑的眼光了,他也很喜欢韦朱娘这个漂亮的小女孩,就鼓起了勇气,上前和她打招呼,可惜韦朱娘不想理睬他,还说他爹是个没用的穷酸秀才,两人大吵一架,贺澄生气又伤心地跑开了。

到这里为止,都不过是一场儿戏般的闹剧,许多人小时候都曾经历过的,也没什么出奇。

但就在贺澄离开之后不久,他就被贺家的人找到了,然后被告知,韦朱娘死了。

她是掉入井里淹死的。

而在那之前刚跟韦朱娘分手的两名小女孩,包括贺澄的堂妹,都说听见贺澄跟韦朱娘的吵架声。

所以别人一听就会怀疑:是贺澄气愤不过,失手将韦朱娘给推下井,然后又怕被人责罚,所以急匆匆抛开。

唐瑜没有想到自己过来吃一场满月酒,竟然会吃出这种祸事来。

眼看着周围看儿子的目光越来越奇怪,贺霖这个爱面子的人哪里受得了,又见儿子呆愣愣地说不出辩解的话,他一个来气,当着众人的面,便打起贺澄来。

唐瑜闻讯刚过去的时候,贺澄身上已经挨了不少下,贺霖当真是一点都没留情,还是让韦家的下人拿棍子过来,自己亲自上手打的。

唐瑜拦也拦不住,还是贺老爷子出面喝止了贺霖。

唐泛听得大皱眉头,尤其是听到贺霖当众殴打贺澄时,脸色顿时变得铁青。

“现在如何了?他们回贺家了?”

严礼摇头:“我出来的时候还没有,都还在韦家呢。据说韦家已经报官,翁县令也已经亲自赶过去查看了。公子,这事咱们管不管?”

他之所以会问这一句,乃是因为这年头老子打儿子是天经地义,别说打,就是父亲失手杀了儿子,那也是无罪的,子杀父却要斩立决。

也就是说,贺澄是贺家人,唐泛却姓唐,虽然他是舅舅,但他若要管,说不定就要跟贺家撕破脸面。

隋州让严礼等人随行,正是为了保护唐泛,所以严礼不怕把事情闹大,他只想询问一下唐泛究竟想要将事情闹得多大,自己也好心里有个数。

唐泛沉声道:“管,当然要管!”

他望向汪直:“既然如此,就此别过?”

严礼自然也注意到了汪直,后者这会儿并没有伪装的胡子,严礼自然认得。

他吃惊地看着这位西厂厂公,不明白他缘何忽然从京城跑到这里来。

但汪直并没有看严礼,只是对着唐泛微微颔首。

唐泛朝他拱拱手,没有多言,转身便与严礼匆匆离开,赶去韦家救火了。

此时的韦家,正乱成一团。

好端端的满月酒宴变成了晦气的场面,许多客人陆续离开,也有不少留下来看热闹,男主人韦策脸上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了,而其妻柴氏正忙着指挥下人送走客人,免得场面更乱。

除了嫁给贺轩的大女儿韦氏,韦策还有四个女儿,都是各房小妾所出,大的十几岁,也已经嫁人了,小的六岁,就是刚刚死去的韦朱娘。

韦朱娘聪明伶俐,又承袭了母亲的美貌,虽然韦策满心盼望着要一个儿子,但这并不妨碍他对小女儿的喜爱。

可惜这个备受宠爱的小女孩,此时就躺在刚刚被捞起来的水井旁边,浑身湿淋淋的,已经没了气。

她的母亲趴在她旁边嘤嘤哭泣。

院子里站了一大帮人,有翁县令,有贺家的人,韦家的人,还有镇上不少有头有脸的士绅。

以及跪在场中,双颊肿起老高的贺澄。

唐瑜则在旁边抱着儿子,眼泪扑簌簌地掉。

韦策面色铁青,难掩愤怒,朝贺老爷子拱手道:“敢问亲家,我将女儿嫁与你贺家,十数年来,她可曾犯过有违妇道的错处?”

贺老爷子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只道:“不曾。”

韦策:“那我可曾仗着贺家的名头,在外面任意妄为,坑蒙拐骗?”

贺老爷子缓缓道:“也不曾,你我两家结亲十数载,相处颇为融洽,每回修桥铺路,你韦家更是当仁不让,实在令人钦佩,能有这样的亲家,是贺家的幸事。”

韦策怒道:“既是如此,眼下证据确凿,还请老爷子不要阻我为女儿讨回公道!”

他死死盯着贺澄,对这个很有可能杀害自己女儿的凶手恨之入骨,若不是顾虑着还有翁县令与贺家的人在场,他几乎就要冲上去自己上手打了。

贺老爷子沉声道:“如今真相未明,一切有待大老爷查明,我贺家几代清白,若真出了品行不正的子弟,无须亲家出手,老夫就第一个不饶!”

翁县令叹了口气:“先看看七郎如何说罢!”

贺霖朝贺澄喝道:“逆子!还不快将事情由头到尾仔细说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灼灼落在贺澄身上。

他一个小孩子,几时见过这等阵仗,再看父亲凶神恶煞的面容,整个人早就傻了,只是紧紧依偎着母亲,不停地往她怀里缩,小声道:“我没有推她,我没有!”

唐瑜抹干眼泪,按住贺澄的肩膀,不让他逃避,并直视着儿子的眼睛:“七郎,你好生与娘说,你之前有没有跟韦家四姨吵过架?”

虽然韦朱娘还比贺澄小一岁,但是因为她是韦氏的妹妹,而韦氏是贺澄的婶婶,两人便是长辈与晚辈的关系。

贺澄迟疑半晌,怯生生地点点头。

唐瑜问:“那吵完架,你去哪里了?”

贺澄看了父亲一眼,低下头,没敢说话。

贺霖一见就气不打一处来。

他半生高傲,却偏偏在功名场上折戟沉沙,当外在的荣光半点不剩,能够维护着他的面子的,也就只剩下那一点文人清名了,眼看贺澄害得他当众颜面扫地,还很有可能让贺家背上子孙不肖的骂名,贺霖顿时就火冒三丈,直接上前,粗暴地将贺澄从唐瑜怀中扯出来,扬起手中棍子,就要重重击下。

“不!”唐瑜来不及阻止,只能一把将孩子抱住,自己则护在他身前。

“住手!”

伴随着一声断喝,贺霖只觉得一道黑影从自己头顶劈了下来,紧接着手臂一麻,还没弄清发生了什么事,人就跟着往后跌。

哎哟几声,贺霖身后站着的人却遭了殃,对方直接被贺霖压倒。

众人定睛一看,发现那个被殃及池鱼的倒霉鬼是贺轩。

兄弟俩跌作一团,被旁人七手八脚扶起来,贺霖当众出丑,不由满脸通红,却是又羞又怒。

没等他们兴师问罪,唐泛便已大步走来,后面跟着钱三儿和公孙彦。

而方才踹了贺霖一脚的严礼则轻飘飘落在一旁,顺手将从贺霖手里夺下的木棍一丢,正好砸在贺霖身上,那不轻不重的力道令他脸上表情扭曲了一下,显然也是吃疼的。

贺霖怒道:“小舅子,你便是这样教导下人的吗,怎的不知礼数!”

他之前没有听到贺老爷子那番分析,自然也不知道严礼的锦衣卫身份。

严礼拍拍手,冷笑:“你也有种,老子入北镇抚司多年,还从未见过有人敢这样对锦衣卫说话的!”

他的身份一经自己坦承,在场人人皆惊。

贺家人虽然之前有所猜测,可猜测跟事实毕竟是两码事,如今得到证实,心中自然也忐忑不安。

唯有贺老爷子见过世面,还算镇定。

他对严礼拱了拱手:“不知阁下如何称呼,在锦衣卫充任何职?”

严礼也拱手回礼:“好说,严礼,锦衣卫北镇抚司总旗。”

贺老爷子微微一惊。

他还以为对方就算是锦衣卫,来的也只是一个无名小卒,没想到竟然还是有官身的总旗。

难道唐泛犯了什么不得了的过错,以至于需要出动到总旗来监视?

想及此,他稳下心神,语气尽量温和道:“严大人,还请借一步说话。”

谁知严礼却像听不懂似的:“不必,就在这里说罢。”

贺老爷子一噎,只好道:“老夫昔日致仕前,也与贵司的万指挥使有过几分交情。”

严礼:“如今锦衣卫只闻有袁指挥使,不闻有万指挥使。”

言下之意,你想套交情也没用,老子不是万通的人,也不买他的账。

实际上,皇帝先前说过要让万通回去重新执掌锦衣卫的,但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实现人事交接,这会儿袁彬知道皇帝的意思,刚刚在上第一道辞职养老的奏疏呢,按照时下流行的玩法,皇帝不管真心假意,都要意思意思地挽留一下,直到袁彬再三请辞,他才会准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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