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便已经可以初步确认两人离渔夫子隐居的所在不远了。
“好嘞，我知道。”石天轩大点其头的紧紧跟着君修言，褐色的眼睛警戒的望向周围，生怕漏了什么神识难以发觉的危险，危及到正在探路的爱人。
两人慢慢前行，不多时就已经将之前的冰河收入视线之中，感受着其中扑面而来的寒意，君修言凝聚起全身气势，将两人周身笼罩上一层元气薄膜：“阿轩，你受不住的时候记得告诉我，不要勉强，我不希望看着你伤上加伤。”
“我当然——”听到君修言前面的话，石天轩想当然的就回答出来，他受不住的时候忍一忍就过去了，这么些年他皮糙肉厚的，什么罪没受过，不过君修言的最后一句一出，他神色怔然的考虑了一番，便老老实实的说道：“好，我不会逞强。”
他知道两个人来这里是为了求医，也知道以自己刚筑基的水平，简直就是个沉重的沙包，而君的修为，虽然对方没有说过，但是目不能视又失去了本命法宝，无疑也是受创严重。
“雪河清清水，空谷幽幽人。今有来客不请自入，不知有什么能让山人招待的？”
被君修言接在手中的，是一块被雕琢成冰片状厚度的蓝冰玄晶。这块冰玄晶品质极好，通体透明，没有一丝杂质，发着蓝莹莹的光，被君修言双指夹在手中，像是在指尖夹了一块琉璃玻璃似的。
那蓝冰玄晶周围飘起袅袅雾气，温度显然极低，君修言不得不在手掌上裹了一层银色元气，才不至于手掌直接冻成冰碴，只是在双指间结出一层细冰来。同时伸出另一只手抓住了正要冲上前去的石天轩。
“自然是找‘迂腐医修’求医而来，除此之外并无他念。”君修言无视了手上的冰晶，朗声答道。
“好极好极，含辞未吐，气若幽兰。华容婀娜，令我，忘餐。”君修言只觉神识中探得一个个子和石天轩差不多的青年走近，随后耳边便听到这样的调侃。
“我们与澹台宗有旧，来此求医，阁下若是我们要找的人，小子我就在这里行礼了，若阁下并非我们要找之人，那就别伤了和气，能在这里遇上也是因果缘分。”
石天轩看到一道白影瞬间站在君修言身前，心脏都要跳出来了，稳了稳心神，朗声照着君修言之前的指点开口说道。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败笔败笔，天大的败笔，”来人一袭象牙白的书生袍，没有戴冠，只在脑后扎了个两指长的小辫，桃花眼，修挺的眉峰，赫然是个唇红齿白的书生，此人望着君修言的眼睛，摇头叹气：“竟然是个瞎子，可惜，可惜。”
油腻腻絮叨叨的小白脸。
石天轩见对方贴着君修言的脸细看，心里头早已经烧起一把妒火，简直不满上了天，可是对方挨得太近，君又没有做出什么反应，对君修言一向信任的石天轩索性握着拳头静观其变。
“渔夫子有何见教？”君修言在嘴边勾起一个笑来，微微低头，有些空洞的眼睛对上来人的脸，竟然让人产生出一种额外的被窥视的感觉。
“非也，我怎会是渔夫子，我分明是一介书生，你果真目盲，真是可惜之极。”那人呼吸一滞，脚步流转，风流俊雅的一个转身，转而将视线对准了石天轩，却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这位来找山人，有什么事吗？”
“求医。医我们两个。”石天轩听到对方同他搭话，单手冲他做了个佛礼，另一只依旧牵着君修言的手：“既然阁下没有敌意，不如先收了法器，然后我们再好好谈谈。”
“若只论收了法器，这也简单。”渔夫子手指一收，那蓝冰玄晶片就被他收回袖中，而后此人却继续说道：“若是澹台宗故人，山人自然是医的，可是我的故人，只有一人，医不得两人，就是这个道理。”
石天轩听他话中翻来覆去语焉不详，又早觉得眼前的白面书生极不合他眼缘，便握着拳头冷哼一声就要发作。
“医鱼不医人，要是你们一人一鱼，山人我倒可以考虑考虑。”渔夫子话锋一转，一双桃花眼在两人之间逡巡一遍，击掌笑道：“龙章凤姿，天质自然，你们两人倒都像人亦像鱼，真是让山人为难。”
“我倒有个好办法，眼前这雪河难得一见，能潜进去呆上一刻钟的，山人就当他是鱼了，一同医治也不算坏了规矩。”
渔夫子指了指三人身侧不远处的河水，眉开眼笑的说道：“必得是全身没入，不然哪得游鱼神韵？那么，你们两人，哪个是故人，哪个又是游鱼呢？”
第一四四章：执念
“哼！岂有此理！！什么狗屁渔夫子，我看是满嘴乱七八糟的穷酸小白脸才是！！”
石天轩低声念叨了一句，拧了拧胳膊就朝着那条小河大步过去。
“你睁着眼睛看清楚了，我是鱼。”他还差一步就要迈出君修言元气撑出的防护圈，眉毛和睫毛上都已经覆盖了一些白霜，他伸手揉了揉高挺的鼻子，颇为不耐的扭头开口说道：“既然你要看，那为什么不过来看个仔细，不然我不就是白跳了。”
“阿轩，你停下。”君修言微微皱着眉，对着渔夫子的方向抱拳说道：“他是澹台宗故人，我才是鱼。”
说罢，便也朝着寒河的方向走了过去，周身的防护罩又罩上了石天轩的范围。
两人现在身上穿的都是取自石天轩玄铁戒中的备用衣物。
自从有了‘血衣魔剑’的称号，石天轩对红色的喜爱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此时两人身上穿的，赫然是相同款式的两件红色暗纹劲装，将两人俱是衬得器宇轩昂，竟又额外多了些共同进退般的缱绻来。
正好奇的打量着石天轩动作的渔夫子见到眼前冷清到极致的盲眼美人一张脸上难得出现了波动，眨了眨眼睛，倒是依照石天轩所说的往前走了几步，一面启唇说道：“萧萧肃肃，爽朗清举，山人自然要看个仔细，这鱼与人的差距，其实还是挺大的。”
“鱼跟人当然是不能比。”石天轩看他过来，开口问道：“那鱼跟故人医治起来，有没有什么不同？”
“山人自然会好好治鱼，故人多半会留上一手。”
渔夫子还真的老老实实地跟他讲起来：“鱼和人比，我当然喜欢鱼更多些，故人再好，也变不成鱼的。”
那么，这两位到底要怎么选择呢？
是鱼，就要忍受寒河中连合体期就受不住的彻骨冰心，然后得到最良好的治疗。
是人，就顺顺利利的接受医治，不过是不那么尽心，不保证能治好。
渔夫子凭着这一手难题，从来都是无往不利的把求医者逗弄个够然后翩然离去，他一双桃花眼看着眼前这两人愈发沉重的表情，嘴上恶趣味的勾起一个笑。
“哦？是吗？那你有没有听说过，有一种捕鱼的办法，叫做请君入瓮。”
看到渔夫子朝着自己走过来，石天轩褐色的星眸中闪过一丝利光，‘十方灭’就已经出手刺去。
“你的功法甚是少见，却仅仅筑基，简直是以卵击石螳臂当车。”
渔夫子见对方手中现出一把两端古朴方厚的黑色长剑，虽然惊讶神兵的气势骇人，但却一点都没有惊慌。
蓝冰玄晶自袖中出手，径直朝着石天轩的手腕削去：“既然你对山人不仁，山人也就不用对你有义了。”
那雾色缭绕的蓝冰玄晶发出破空的尖啸，刺的石天轩耳膜胀疼，连握着‘十方灭’的手指都在一瞬间差点松脱。
“请君入瓮才刚刚开始。”清冷的声音从渔夫子后方响起，随即从那蓝冰玄晶上溅射出数条血色绳索，在渔夫子还未完全反应过来时，狠狠卷住了他的四肢，随后悄无声息地没入进去。
“法器之类，还是不要轻易交到别人手上得好。”
君修言双手平举，指尖连弹出数道银光，仿佛手掌下有一架无形的古琴一般。
“怎么样，君？得手了吗？”石天轩呼出一口气，把眼前的刘海吹的翘起一角，拎着‘十方灭’直起腰，兴致勃勃的问道。
“自然。”之前悄悄施加在蓝冰玄晶上的术法，与君修言施加在帝魂碎片上封印了陌天修为的术法如出一辙，而这门术法，却是君修言体悟自之前龙勋用来考验他时，给他的那本伪造的‘火魔功法’上总结衍生出来的，倒真是应了一报还一报的道理。
听到君修言肯定的答复，石天轩把‘十方灭’收进舍利指环，眯着眼睛翘着呆毛就走上前去，一边发出了‘哎嘿嘿’的声音，一边拍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渔夫子：“小白脸，真是抱歉，你才是那什么劳什子的鱼，想捉你还真不容易，不过到了我们这里，你还不是手到擒来。”
他笑的十足像个强抢良家妇女的炮灰反派，君修言在一边听着他说话，简直要哭笑不得了，正要出声制止，就听见‘噗咚’一声什么掉进水里的声音。
“阿轩？”君修言急忙用神识一扫，发现对方还好端端的站在身旁，松了口气问道：“你在干什么？”
“没什么——！”
石天轩被君修言一声‘阿轩’叫的一个激灵，立刻呆毛一竖开口傻笑了几声应道：“我就是不小心踹了他一脚。”
然后就把人踹到寒河里去了？
主角你还真是和原文里一样睚眦必报。
“他被我封了修为，你此时把他踹下去，不死也去了半条命，到时谁来施诊？”
君修言右手并起两指在半空中画了个圈，遥遥把渔夫子从寒河里捞了出来。
此时，从神识中传达出的质感，‘迂腐医修’俨然已经变成了‘迂腐冰雕’。
“你现在修为被封了七成，如果想要恢复，就只有配合施诊一条路可走。”君修言将渔夫子放在自己脚下，腿边都能感觉到一股寒意，银色能量在对方周身一绕，大致替冰雕一样的白衣书生驱了一遍寒，也幸好修者的身体也经过元气锤炼，不至于太过脆弱。
敲一棒子给个甜枣的事情他从来都做得特别熟练。
“若逐桃花浪里去，风雷相送入天池，非鱼，焉而知乐哉，是也是也，就是这个道理。”刚一解冻，脚下的人就哆嗦着嘴唇吟出一句乱七八糟的典籍来，随即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于是，渔夫子被泡傻了不成？
把这句话完整听完，君修言挑起了眉毛。
“渔夫子，你立下誓言说过不得为难澹台宗故人的原因，我知道的一清二楚。”君修言的脸上封起寒冰：“你如果故意装傻卖痴，我这就可以说个明白话，澹台宗会全灭，不论是弟子还是客卿。”
“你是在威胁山人？阿嚏——”渔夫子的眼睛里清明片刻，然后无赖一样躺在地上：“澹台宗泱泱大派，怎么是你一个眼盲之人能撼动的。”
整句话的意思就是不相信。
“谁无聊着要去灭什么门派玩？澹台宗被人攻击，我们两个好不容易逃出来，澹台宗里那群还不知道能不能有命活着呢。”石天轩叉着手站在一旁，撇了撇嘴说道：“澹台宗灭不灭，现在还真就压在我们身上了，你以为我们愿意多管闲事？”
这事他们不得不管，可是渔夫子不知道啊，那这句话诈他一下也不是不行。
石天轩心里的算盘打的啪啪响，朝着静立在侧的君修言看了过去。
刚才两人之间行云流水的配合完全就是临场发挥，事前两人并没有商定，一举成功除了说两人心意相通之外，在没有比这更合适的理由了。
一想到这里，石天轩被渔夫子憋出来的气就消了大半，转而笑的太阳花一样。
他跟他家君还真是心有灵犀情投意合夫唱妇随珠联璧合凤凰于飞琴瑟合鸣同德同心花开并蒂缔结良缘。
已经激动地不会断句的石天轩看着君修言，眼里泛起了兴奋的细碎明亮的星光。
“尝矜绝代色，复恃倾城姿，请把山人扔进寒河里吧。”渔夫子的手指张开，抱上了君修言的大腿。
“你不愿医治我二人？”君修言的声音低到了冰点。
没想到这渔夫子迂腐至此，连小辫子被抓都不改分毫主意，简直亡命之徒一般。自己当时怎么会写出这么一个麻烦人物。
“愿意，愿意，山人愿意！”渔夫子在地上跌跌撞撞的抱紧了君修言的大腿，语气中哆哆嗦嗦冻的厉害：“这只是山人的一个小小的请求，美人若是有空，可否稍稍劳力，将山人踹入寒河泡上一泡？”
“嘿？！找踹是吧？刚才那一脚小爷我踹的你很舒服是不是？”石天轩一掌拍上自己的额头，这小白脸所作所为实在匪夷所思，简直莫名其妙：“你要觉得我踹的舒服，我多踹几次，你拜托错人啦，我家君才不会——”
“好，如此便一言为定。”君修言痛快的答应了。
“君君君君君！！！”石天轩话说了一半，听到这句话脸都涨得红了：“我跟你是心有灵犀情投意合夫唱妇随珠联璧合凤凰于飞琴瑟合鸣同德同心花开并蒂缔结良缘——”
他喘了口气，指着湿哒哒的渔夫子，强烈的发表着自己的不满：“你怎么就答应他这么变态的请求！”
“很变态吗？不是因为对鱼太过执念？”君修言听到石天轩的话，歪头反问了一句。
其实这种恋物癖很常见，哪里用得着反应这么大。
也许对于修真界来说，的确有些独竖一帜？
“太过执念——？”石天轩‘嗝’的噎了一声，恶狠狠的瞪了一眼抱着君修言大腿的渔夫子，故意把双手捏的‘咔啪咔啪’响：“渔夫子，既然我们都答应你了，那你打算在哪里施诊呢？”
“是极是极，美人真乃我的知音。”渔夫子打了个喷嚏，一双桃花眼亮晶晶的盯着木着脸的君修言：“山人的山谷就在寒河不远处。”
渔夫子说到寒河顿了一下，朝着寒河意犹未尽的看了好几眼，然后才慢悠悠的说道：“佳客来此，庐内简陋，真是腼颜人世，愧哉愧哉。”
“有劳。”君修言抬手将渔夫子扶起，后者也十分配合的走在前方带路。
“哼，等小爷看过之后，要是知道这什么‘四大医修’名不副实，我就把他的手砍下来！！”石天轩快走几步，伸手抓住君修言的一只手，身体整个儿贴在君修言身上，趴在对方耳边咬牙切齿的说道。
说罢还意犹未尽威风凛凛的挥着闲着的那只胳膊，比了个下劈的手刀。
“四大医修还是很可靠的。”君修言看着石天轩杀气腾腾的模样，顺了一把呆毛，松了口气：“虽然要求比较奇怪，但是能顺利就医，拖了你的福。”
被他一夸，石天轩晃了晃脑袋，得意洋洋的说道：“那是，你说过我特别幸运还有金手指嘛，我必不负所托咯。”
“恩，你是人生赢家。”君修言仿佛能看到眼前石天轩得瑟的样子似的，点头承认。
“那么君的眼睛也一定快好了……哈哈，到时候养好伤，我们就杀上寻天教，变成杀人如麻的大英雄——”石天轩伸手比划了一番，觉得他实在太满意自己这个想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