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排的同学埋头做数学,还有人读英语,大声到我都想提醒他重音错了,我无视。
讲到最后,我环视教室,盯着我听我讲的就之后苏林、衡浩轩和几个学霸。说到这里,我不得不为学霸平反,谁说人家是只会学习的书呆子,我所接触的学霸都有一技之长,女生会化妆打扮的多的是,男生帅气有才的也多的是。
高一时说人家清北班是‘清一色白痴班’(重庆话里白和北读音相同),那只是开玩笑,心目中还是对他们抱有崇拜之情的。
我放下手中的笔记,无奈地短叹一声,众人根本没注意我的停顿。发多少次飚都搏不来大家的关注。
苏林站出来,他厉声喝住那些打闹讲话的人,站在座位上道:“你们可不可以尊重一下别人的劳动成果?段岑睿每天晚上准备这个到一两点,就在台上跟你们讲十几分钟,你们直接捡别人准备好的劳动成果都不肯迈?”
刚才那尖叫的女生一脸冤枉,用弱弱的语气,嚣张的表情回苏林道:“那他完全可以不讲啊,我们还想做其他作业呢。”
“同学请问你上了重本线吗?”他用普通话彬彬有礼却极挑衅地问她道。
她无辜地睁着眼睛道:“就是因为没上重本线才要抓紧时间啊。”
“你觉得我们班上了重本线的、成绩拔尖的同学花费自己宝贵的高效率的时间去为你们讲解那些诗词是为了什么?凭什么他们要这么做?你知道我们班诗词鉴赏的得分率多低吗?六分的题我们班平均分只有一点五,段岑睿他可以得五点五,他完全可以把时间花在其他事情上!却要为你这种上不了重本线,甚至连二本线都上不了的同学讲这个,这是高三,谁要管你?老师又没看到他们讲,也不会做测试,如果不是他们负责任谁管你?”苏林终于说了一口正宗普通话,表情轻佻,充满不屑。
众人都安静下来。
那女生白他一眼,讽刺他道:“像你上了重本线一样。”
“好了,不要耽搁了,我们继续,再耽搁下去就上课了。”我道,说罢拿起笔记继续讲。
我不知道苏林是否是因我而站起来,还是因为他心中那个无缘故的正义感,无论是两者中的谁,我都很感动,并且为之感到安心。
苏林坐下继续听我讲,不听的人还是不听,闹的人还是要闹,不过只要有一个听众,我的努力就不是白费,就有继续下去的价值,就算做这些事情都是为苏林,我也愿意。
我就这样进入此个怪圈了,忍不住去关心苏林的一切,并且每次他为我做点什么我都会为之一动,情不自禁就想歪‘他会不会还喜欢我,我这么拖沓,还这么任性,他肯定已经腻了吧’。
但是万一他还喜欢我呢,我再跟他说好吗,但是陈学凯怎么办呢,算了,都高三了,等毕业了再说吧。
如果好事多磨,高三算不算磨?最后能不能成一个好事?
我在高一时候开始拿笔,开始了一篇现在还没能结尾的短篇小说,手稿存放在我书柜里,已经很久都没拿出来过了。高二的时候写了不少散文,后来大学时拿去投稿,没一篇上过。高三,我做作业时会幻想,一闲下来会幻想,就连有时候上课精力都不能集中,高考前三天我还把心放在小说上,背着父母在房间里藏着写手稿,父母则认为我在复习。
当时是有多蠢,如果我能多学些,考好些,我或许就能学中文系,就能了解更多我感兴趣的知识,写出来的东西可能都会好些,而我却目光短浅。世上没有后悔药卖,我无法后悔,我愚笨的选择又让老天抓住我把柄,跟我开玩笑。
高三上学期期末,我向父母讨了一个触屏手机,说老师把复习资料放在云盘上,我得用手机方便随时查看,于是在众人的手机都换了几代之后,我终于有了自己的智能手机。虽然很方便,老师放在云盘上的资料也能看,但至此之后我的成绩再没有过突破。
苏林见我晚上睡觉前玩手机,说我颓废,说完又自己摸出手机来玩。
所以其实高三的我并不是很努力,不,是努力了一阵子,后来就颓废了。
我母亲曾问我去不去川大的自主招生,我办了很多手续,把资料整理出来了,母亲找了关系,问了人,问我适不适合。不过后来母亲回来对我说‘我觉得你可以考上比川大更好的学校,直接去川大的自主招生太浪费了’,于是我就放弃了自主招生。
母亲说话怎么可能是真的,用脚趾头想都明了。
我就算去自主招生也考不上川大,我根本不够格,母亲这样说只会让我对自己的懒惰内疚,然后努力学习一两个星期热情就又消退了。
高三的笔记很多,就历史而言,自己整理的,老师整理的,还有错题。这还只是历史。
我的英语、历史和语文笔记本整个教室传阅,甚至一度被批量复印。这是我唯一觉得高三里面有点成就感的事情。
高三的生活模式跟初三有点像,早上比别人早半个小时起床,晚上比别人完两个小时睡觉,三顿里面只有中饭是在好好吃的,这一切苏林都和我一模一样。
本年级填志愿的书出来之前,母亲找郑辰逸母亲要了一本上届填志愿的参考书,父母把那本书翻了又翻,书皮都翻烂了。
郑辰逸打电话来问我想考哪个学校,我说川大,后又想了一下,川大还是有点不靠谱,又改口道‘我重本线上三四十分的成绩,尴尬得很,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选’。
我还是恬不知耻地把川大当成了目标,就这样迎来属于我的高考。
高考考点离学校和我家都很远,我坐学校安排的大巴去,苏林和我一起。
坐在大巴上,一切风景都在往后退,绿叶、晴天、甚至被我浪费的青春。
那两天我已经没心情再学习,每天晚上草草看一点书便早睡觉。母亲会很晚都睡不着,只为听我呼吸是否均匀,是否睡得好。父亲每天花两个小时在我的中饭上,每一道菜都是精心制作。
我对不起他们,直到现在都是这样觉得。
高考最后一天下午有淅沥沥的小雨,地面潮湿,我与苏林道别,进了自己的考场,考最后一科。
外面天空阴沉,英语听力嗡嗡地从广播里传来。
离开考场时我没多想,尽管考了语文之后我就已经失去信心。我和苏林一道出考场,上大巴,坐在最后一排。
他把头枕到我肩上,轻声道:“好累啊,我睡一哈。”(我睡会)
“嗯。”我应答道。
沉默片刻后,苏林声音低沉,又缓缓道:“撒子时候出来耍?”
我看着窗外,肩上苏林的重量给人触碰得到的安心感,我道:“我都可以。”
“去不去丽江?”他问我,“我想和你一起去丽江。”
我想当时他肯定听到我心跳了,连进入考场都不能引起的,剧烈的心跳声。我下意识摸摸颈子,因为高考,我没有戴项链。苏林看到我的动作,一手探到我锁骨上,并没摸到戒指,把手盖在我心口良久,我则一动不敢动,压抑住呼吸却压制不了心跳。
他把手从我心口拿开,双手将我肩膀环住,头抵着我的侧脸,慵懒道:“到了叫我。”
大巴的终点站是学校门口,母亲在门口等我,那是我最后一次踏入母校大门。我进教室收拾了东西,地上全是被撕烂的笔记和练习。
鼻腔传来的酸楚,我又不禁湿了眼,心里就像什么重要的东西被剜去了一般,空落落的。
我背着书包走到教室后,教室后面黑板报上写着同学们的签名,苏林的写在我旁边,我写的‘段岑睿,大作家!’苏林的签名没有特别的寄语,‘苏林’两字却刺痛双眼。
苏林站到我身边,低声朝我道:“你妈。”
我转头,母亲站在后门朝我微笑。
“我先走了,拜拜。”我朝苏林笑笑,视线模糊,转身要走。
“等等!”他一把抓住我手,从书包里掏出一块巧克力塞进我手里,“给你吃块巧克力。”我没敢看他的眼神。
我离开时,手从他手中滑落的感觉明显。
我走到母亲身边,被她挽着。我将苏林给的巧克力拿出来看,又是榛仁提子味的,和初中的一模一样。
Dove和蓝色包装。
我低头看着手中的巧克力,沉声对母亲道:“妈,对不起。”
母亲挽着我的手紧了紧,片刻后道:“不要再想了,尽人事、听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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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Dove德芙,某段时间有这样一个解释,Dove:Do you love me?(你爱我吗) 不过其实dove是‘鸽子’的意思。
榛仁提子味的巧克力:一心一意追求你。
第二十七章:我想要此时此刻
毕业聚会是在考试之后的第五天。
聚会地址选在刘一手心火锅,我去晚了,苏林帮我留了座位。在众人的吆喝声中坐下之后,我只埋头开吃。
桌上菜几乎没动,大家都在喝酒,空啤酒瓶子已经装了三筐。
苏林夹菜给我,我把菜夹回给他。
“我不吃金针菇!”我道。
他一言不发,也没有生气的神色,吃了金针菇。后又夹菜给我。
“我不想吃黑木耳。”我夹回给他。
他也埋头吃了。后又夹起牛肉到我碗里。我没说话,正拿着筷子要吃,他又夹回自己碗里。
“喂。”我叫住他,“你的目的其实是想蘸作料吗?”
他两眼茫然盯我看半天,道:“我还认为你说你不吃是出于习惯诶。”
我愣了,朝他瞪眼道:“你今天是想打架吗?”
“哈哈哈。”他如往常一样笑,眼睛眯成一条缝。
这就是他那天给我的下马威。
之后发生的事情更奇葩,他去向女生敬酒,每敬一个人都说一句‘其实我喜欢你很久了’。有些呆萌的不知道他逗比行径的女生就把这话当真了,当女生们面露难色的时候,他就嘲笑别人。
被班上三十多个女生一个揍了一拳后又疲惫地坐回我身边。
此时我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喝了杯中的饮料。
我们去向王泉敬酒,王泉又说了几句带着沧桑的皱纹的话,我和他便又回座位上。饭桌上的人都乱走动着,一大桌人都走光了,残羹剩饭,和永远这般平静的餐桌。
“我又想到我们初三毕业的时候了。”苏林半醉半醒地说道。
“最后桌子上都只剩我们两个人。”我笑着赞同道。
“如果以后也楞个都好了,永远都楞个。”他仰头道,“买一栋房子,一个大一点的厨房,只要一个卧室一张大床,客厅里面不要沙发,饭桌要小一点。”
“卧槽,你幻想中家怎么这么奇葩。”我嘲他道。
“厨房大的话就可以容下两个人,在我的那个做饭时我就从背后抱他,然后亲他,然后圈圈叉叉。”他认真道。
“哇擦!大丧失!”我仰头大笑,“真的是找不出来比你还重口的人了。”
“你装嘛你!你明明比我看的多得多!”他不服,笑着继续道,“一个卧室的话我们就永远不可能分床睡了。”
“吵架怎么办?”我问他,“你的那个要把你从卧室里面赶出去呢?”
“不可能啊,客厅没得沙发得,不睡卧室睡哪点嘛。”他贱笑着道。
“他还不是可以把你赶出去。”我道。
“不可能,我喜欢的人善良得很,他肯定不忍心。”他自信道。
我心里一沉,果然吧,他又喜欢的善良的人了,终于放弃这个恶毒的不知如何关心别人的我了。
他不顾我的沉默,继续道:“饭桌小的话我就可以离他近点,吃饭的时候就可以看他,他吃饭的样子好乖哦,都像小动物一样,脸一动一动的。”
我哼哼笑两声,却一点高兴不起来,心里那种失落感,比看见苏林背严润去医务室还失落,心里比毕业离开他时更空。
我是怎么了?我那时候这样问自己,尽管自己在好早之前就心知肚明。我畏惧去承认的事情,就要逼疯我了。
等陈学凯和不认真学习是目前的我最后悔的事情,如果我能在苏林喜欢上别人之前就坦率地承认自己移情别恋多好。
他说完后就是冗长的沉默横亘在我俩中间,从未如此沉重,重得让人肩酸,重得让人头疼。
“其实我……”苏林突然发话,又停顿了很久,喉结上下滑动,似乎有什么话难以说出口,“我觉得好……一直都一个人,好难受,撒子话都不敢跟别个说,憋在心头好难受,还要装起黑开心的样子。”(还要装作很开心的样子)
“你不要这么想,你人缘这么好。”我语气淡淡地,安慰他道,然而实际上此时的我也急需安慰,急需听他说‘我还一直爱着你呢’。
“屁!”他大嚎一声。
众人都转头将我俩盯着。
他向众人傻笑,众人便知道他和我是在开玩笑了。
“那些转头过来的人,全部都是看热闹的人。”他指着那些人道,“没得人真的在乎,因为我们跟他们一点关系都没得。”
我把他手拉下,阻止他指别人,继而道:“你,嗯,不开心?”
“你看到老子哪天不开心?”他凶道,瞪着眼睛质问我。
我茫然摇头。
“老子其实哪天都不开心。”他双眼神色黯淡下来,呆滞地盯着垂在自己大腿上的手,“怎么说他都不听,怎么做他都不满意,你说他为什么可以这么心安理得?他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那个人做了什么都让他这么喜欢?老子以前想学那个人,结果根本学不会,别个不鸟你还不是不鸟你。老天真的太不公平了。”
我怒了,听他感叹完那句‘老天真的太不公平’的时候,无缘故的,我生气极了。
“很多人费尽全力都无法得到某物,某人却毫不费力就得到了,你就这样愚蠢地欺骗自己吧。”我冷笑,朝他道:“你知道别人什么感觉?你觉得你尽了全力?你只是在这里自暴自弃而已,你有本事不要朝我倒苦水啊,说起来你很喜欢那个人嘛,那你为什么不做到底呢?那个人连让你坚持的本事都没有,你还说你喜欢她,你假不假?”
我骂他,因为他在我心中是那个永远都那么乐观的苏林,因为他尽管玩弄别人却从未妄自菲薄,因为他在我心目中原本是那么坚强,打不垮的巨人苏林,内心怎么可以是这样一副懦弱的姿态。
他盯我看了良久,良久都不说话。
我以前就是太笨了,没有看清陈学凯的喜欢,没有看清他的喜欢是那么的不可靠,所以浪费了苏林,浪费了他的坚持,浪费了我原本应该美好的时光。
“我他妈真的好想打你哦。”苏林朝我皱眉道。他语毕眼睛上就挨了一拳,我给的。
“老子早都想打你了。”我瞪他,朝他小声说。
我早就想打他了,早在他和周沛含交往,早在他背严润去医务室的时候。
“你莫逼我动手!”他瞪眼道。
我被他的表情逗笑了,这就像初中那个只会逞嘴皮子威风的苏林,如果他真的还是那个苏林就好了。
几秒后他的眼光又柔和下来。这也告诉我,他已经不是那个苏林了。
我俩并不会像初中那样打架了,尽管心里还是别扭着。
之后大家决定去ktv,王泉唱了‘母亲’,数学老师唱了‘好久不见’,让人大开眼界。两个老师唱过之后就与同学们告别,然后疯狂的一个通宵就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