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要起身去拿放在跑道旁边的杯子，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塑料瓶子，瓶子对面的跑道由于光在水里的折射而显得有点扭曲，瓶子贴在他的额头上，散发出的阵阵凉意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哎？”李熊愣了一下，连忙伸手握住瓶子，同时人往后看，瞧见的是一手叉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的贾毅。
“谢……谢谢。”李熊在看到贾毅的时候就呼吸一滞，连忙站起来，手指按在瓶子上绞着，都快把瓶子给捏弯了，多日不见贾毅，他显得有点不知所措。
贾毅却比他要放松得多，听到李熊这样的感谢也没说什么，只是交叉着手看着他。明明是到国外去度假，但他的皮肤丝毫没有晒黑，照样白白嫩嫩的，个子似乎拔高了些，胳膊也不是直直的一条没有什么肌肉的胳膊了，掩藏在衣服下面的微隆的肌肉像是要刻意去炫耀似的，一鼓一鼓的，贾毅自从从国外回来之后举止就稳重了很多，也学会去隐藏眼里的情绪了。
说句不好听的，就以前那个贾毅而言，就他那暴脾气，朋友总是一批批地换，但为什么李熊这样的人，只要放在人群当中就认不出来的人却能留在他身边这么久
答案就是李熊的小心思。别看他表面木讷，其实他是一个挺“识趣”的人，在不知道贾毅心里想些什么的时候，他总会下意识地去观察他的眼神，贾毅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人，一有什么情绪就写在脸上，但真正能做到懂他心的人，貌似只有李熊一个，连祁雁冬都算不上。
但贾毅现在变了，变得能藏心事了，李熊那套“观察法”派不上用场，望着一脸淡漠的友人，心里觉得不太适应。
“交到了新朋友？”贾毅说话了，这还是贾毅回来之后李熊第一次听他说话，男孩子正在经历变声期，贾毅的嗓音反而没有变得跟鸭子一样，声音低沉了很多，声线还是大体没变。
“是啊，挺好一人，叫邓树泓。”
“把你的水拿去送人还叫好？”贾毅冷笑了一声，“看你那样子，如果不是我拿水过来你过一会儿就能渴死在跑道上。”
“哎……”李熊听出贾毅话里是没什么恶意的，心里反而感觉暖暖的，贾毅就是这样一人，就算给人颗糖嘴里还是在骂骂咧咧的。
这样的贾毅才是他认识的贾毅，从小到大的挚友。
“我爸爸……”贾毅努努嘴想说什么，但又马上闭上了，手指往李熊身后指了指，李熊一回头，看到教练抱着手臂站在操场上，而班里的同学已经站好了队，邓树泓还在不断朝他使脸色。
“这个时候反而想起你来了。”贾毅又损一句，李熊无暇理他，快跑进了队伍里。
教官倒没有再为难他，看得出他心情不错，说了一句：“跟隔壁班小帅哥交流感情呢？”
李熊不明白他这话什么意思，道了个歉便归队。
大概是真把这帮小崽子累惨了，再加上教官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上了阳光好心情，整个下午的训练都挺轻松的，直到——
“二十分钟军姿！”
这句话大概是所有人求学阶段的噩梦，小崽子们哀嚎归哀嚎，最后还是认命地站好了队，有些嘴里还在嘟囔，被教官又给瞪回去了。
李熊不觉得太累，有时候觉得无聊了便转转眼珠子，看看周围的风景，直到他逐渐意识到周围的气氛不太对劲，所有人的眼神似乎都往同一个地方飘。
他也顺势看了过去，发现众人盯着看的地方就是他们放水的地方，而之所以出现不和谐的东西，是因为一个大爷。
确切的说是一个正拎着装满了瓶瓶罐罐的大爷，正在学生的塑料水瓶里拨拉着，像是在找什么东西似的。
李熊来兴趣了，反正教官也管不着眼神朝哪边看，干脆全神贯注地盯着那头瞧。
大爷很快就有动作了，他最终在一堆瓶子中拎出了一个大约还剩半瓶水的瓶子，晃了晃瓶身，一手握住瓶身，一手拧开盖子，手翻了个个儿，瓶里的水顺势往下涌。
还没浪费，全洒在草皮上了，李熊觉得他都能听到小草欢欣雀跃的欢呼，但他们班里一个学生就不那么雀跃了。
“操……”他听见队里一个学生骂了一声，当然是小小声的。
大爷耐心地等水流光，把瓶盖拧好，塞进了袋子里，整套动作一气呵成，毫不拖拉。
李熊看得目瞪口呆，但很快他就镇定不下来了，因为大爷又开始翻瓶子了！李熊察觉到队里有点躁动，他看向教官，教官脸色平静，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大爷翻了一会儿，皱了皱眉，最后翻到了这次的战利品——又一个新的水瓶子。
李熊看那瓶子有点眼熟，再仔细瞧瞧，怎么这么像贾毅给他那瓶呢？别说李熊眼尖，放在那里的瓶子个个都是大峡谷，就他那小巧的怡宝立在一个个大瓶子里头，也不怪大爷会看上。
说实话他那瓶怡宝才喝了几口，还剩大半瓶水在那里晃荡，大爷却是铁了心地要他这瓶子，那怡宝在大爷眼里就跟珍宝似的。
看到大爷的手已经放在盖子上了，李熊攥紧了拳头，咬紧了下嘴唇，眼里都快冒火了，却就是开不了口。
“报告！！”
李熊手一震，这声报告可谓是中气十足，站在队伍边上的李熊的耳朵都震得有点发疼，连大爷也停下了拧瓶盖的手，小崽子们也不管什么命令了，齐刷刷地转过头来寻找发声源。
目光聚焦到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身上，还保持着标准的军姿姿势，头微微昂着，李熊却看到他汗似乎出得很多。
“什么事？”教官回应。
“那边有人在拿我们的水！”
那人正是邓树泓，说这句话的声音完全不低于刚刚那声嘹亮的“报告”，表情正气得让李熊怀疑之前那个流里流气的小子是不是他的错觉。
操场上一时出现了一阵子诡异的安静，似乎所有的班级都听见了邓树泓那声吼，眼神都一齐射向“拿人水的人”的地方。
教练听完他这番说辞后转过头去，看了下那个正呆立在原地的大爷，不知道做了什么表情，大爷立马提上袋子走了。
当然也带走了他的怡宝。
“训练重要还是喝水重要？”解决完了大爷，教官转过头来解决邓树泓。
“都重要，教官！”邓树泓声音嘹亮。
教官那表情似乎被噎住了似的，摆摆手让他们继续站军姿。
二十分钟完毕后就放学了，被折磨了一天的小崽子们什么都不顾了，拎起书包就冲出了校门，当然还有几个例外的，比如有几个女生围在邓树泓身边叽叽喳喳地闹腾，你好厉害居然连教官都敢吼你好厉害居然可以喊那么大声云云，反正那些话几次下来都不带重样的。
邓树泓却是十分受用，一边享受着包围着自己的女孩一边眉色飞舞地讲自己当时的心理过程。他这样的人似乎非常喜欢被众人关注着的感觉，这点倒和贾毅很像。
说到贾毅，李熊下意识地抬头去寻找他，发现他们班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贾毅倒还没走，在慢吞吞地收拾书包。
李熊在犹豫要不要过去的时候，就看到有个女孩拿着包走了过去，跟他打了个招呼，便开始聊了起来。
那女孩就是祁雁冬，烈日和艰苦的训练似乎对她没多大影响，头上没多少汗，大概是之前擦干净了。
两人聊得愉快时祁雁冬会笑，那笑容一直是她的杀手锏【李熊是这么认为的】，贾毅却显得冷静多了。最后他们聊了一会儿，便一起离开了。
李熊虽然知道他们两个才是真正的一对，两人也挺般配的，但看到这一幕，心里却突然开始发苦，就像苦胆里的汁全涌进心里去似的。
李熊正攥着书包袋子发呆，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一回头就看到是正满脸笑得跟朵花儿似的邓树泓。
“嘿，你这样儿……”邓树泓跟发现了新大陆似的往李熊面前凑，“挺男人一人，这表情怎么跟被抛弃的花姑娘似的？”
“什么花姑娘？你……”
“因为真的很像啊，一起回家不？”邓树泓提起书包，斜挎在肩上。
“你跟我同路？”李熊有点迟疑。
“不知道啊，能走到哪里算哪里呗，你可是我在中学里交到的第一个朋友。”邓树泓挑了挑眉毛。
那之前那一大堆女生怎么回事？李熊叹气，最后还是和他一起走了。
走到校门口的时候李熊特地张望了一下，贾毅和祁雁冬已经走得没影儿了。
“你认识四班那个人？”邓树泓突然说话。
“谁？”
“之前给你水的那个。”
“认识啊，从小玩到大的朋友。”李熊不知道他问这个问题的原因，但还是如实回答了。
“喔……”邓树泓应了一声，“抱歉啊，没把你的水拿回来。”
“什么？就一瓶水而已。”
“你之前帮我拿水就很感谢你了，要是我在那个状态下肯定拿不回来。而且我一把水拿回去就被他们抢完了，你又没得水喝。”男孩有点尴尬地笑，“我看那个大爷要拿你的水，我一顺嘴就讲出来了。嘿嘿，最后还是没拿回来。”
“不用……不用那么客气的。”李熊的脸突然有点烫。
“要啊。”邓树泓的表情突然严肃了起来，转过头来看着李熊的眼睛，深得像一潭水的瞳孔内也冒出了一圈碎光，“因为你是我的朋友啊。”
第十六章
大概只有正式上学的时候，李熊才会意识到维持人际关系是多么的不容易。
军训结束后就要面临着开学，李熊琢磨着自己在军训的时候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行为，寻思着能交到更多的朋友，到头来还是剩自己一个人。
连自己试图去找人聊天也会受到些意味不明的眼神，有些好奇，有些惊恐，跟他小学的时候受到的目光没什么两样。
他想啊，最后还是把罪都归到自己脑袋上的帽子。
其实如果可以的话，他还真的想把脑袋上那两只不属于人类的耳朵给切下来，这个想法还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烈，脑袋上的耳朵几乎不担任任何职责，而且不能听到声音，除了会长毛他还真的想不出它有什么作用。
而且自从长到十三岁，屁股后面的那簇灰黑色的毛【他最不担心的一个部位】也慢慢变得膨大起来，原本只有一个大拇指的大小，现在都快长到半个手掌那么大了。而且毛发长得越来越快，他修剪的时间也越来越频繁，麻烦是小事，有时候剪子剪偏了剪到肉，那块小地方也布满了神经，每次他都会疼得呲牙咧嘴。
随着尾巴的长大，李熊也开始觉得自己屁股那儿不太好遮了，平常看没什么，若是仔细去瞧，还是能察觉到屁股那儿撑着一块圆圆的东西的。
于是李熊只好尽量坐在位置上，上厕所都是等人少了再去，还得贴着墙走。
贾毅的确是很少来找他了，有时候李熊看见他晃到窗口，朝里看看，又很快走开了，而且自从开学以来，他看到贾毅的脸色都不太好。
是因为家庭原因吗？之前听到他说关于他爸爸的事，结果因为军训没听成，平日里也想过去跟他说说话，看到他和祁雁冬在一起也不好上去打扰他们。
所以说，有些人际关系都冷得莫名其妙，有的是因为学业，有的是因为感情，也有的则是连原因都不清楚，两个人就慢慢渐行渐远了。
可惜，李熊和贾毅就属于最后一种。
李熊也不想这样啊，既然平日里很难碰到，他就试着上网联系他。但李熊也发现上网这条途径也行不通了，以前的贾毅是没电脑就会死的类型，一般李熊什么时候上QQ贾毅绝对会在，一找他就会秒回的那种。
但现在他发了条信息过去，抱着手机盯了几十分钟才等来一句“什么事”。
说他现在不失落都是假的。
他继续发：“只是很久没来找你了。”
又过了很长时间，贾毅回：“最近太忙了，我爸爸刚刚回来家里忙得上蹿下跳的，我呆在家里也安不了心，大概过一段时间会空闲下来，我得下了。”
贾毅这个理由还给得算充分，如果说他这几天发黑的脸色就是因为这个的话，李熊貌似也可以理解。毕竟家人回家，忙点是常事。
其实李熊觉得自己的小学生活过得还挺充实的，现在想想，大概是每天都和贾毅混在一起的原因。上了初中两人又不在一个班，李熊反而变得不自在起来了。
他叹了口气，果然不能全怪这顶帽子啊。
“嘿！”正发呆呢，一只手就猛得拍上了他的肩膀，一转头就对上了一张笑脸。
“牛啊你，月考考了个班级第二！”邓树泓嗓门仍不收敛，念到“班级第二”的时候还特地提高了声音，引得周围的人都往这边看。
“第二？你没骗我吧？”李熊也不相信。
“绝对没骗你，刚刚我去老师办公室，看到他电脑屏幕上有这次的排名就点开来看了。”邓树泓又狠狠拍了李熊背一下，李熊背再结实也承受不住三番五次的打击，有种要打到吐血的冲动，“看不出来啊，看上去挺闷骚，还这么会读书，看来以后不能小瞧闷骚的家伙。”
李熊听出了他这话里的酸味，笑着说：“那你这次考得怎么样？”
“别提了！倒数第二！”邓树泓脸色一变。
两个小孩又嘻嘻哈哈地闹在一起，李熊笑得那个欢啊，像是忘记了刚刚正在难过似的。
“文的不行，但我武也不错嘛！下周要举办校运会，有什么要参加的项目没？”邓树泓开够了玩笑，换了个话题。
“我不行啊，我这……”李熊指了指自己脑袋上的帽子，“弄掉了很麻烦的。”
“也是，非得戴上不可吗？我报了很多个项目，就想着能不能和你一块比呢。”邓树泓惋惜地摇了摇头。
李熊点了点头，他何尝不想摘下帽子呢？
“有朝一日一定要把你的帽子拿下来。”邓树泓故作凶狠地说，眼里却有几分调笑。
聊完天后邓树泓回到了座位上，这小子开学以来人缘就不错，脸也长得可以，座位两旁经常围着几个人，男女都有，邓树泓总能和他们聊得很欢。
李熊是很羡慕他的，心里也慢慢地珍惜起这个开学来的第一个朋友，说实话，邓树泓真的挺好的。
校运会选在校外的一个体育中心里举行，李熊起得有点晚，赶到那里时运动员已经在做热身了，场面算得上热闹，李熊找了很久才找到自己的班。
他挑了个空位坐下，看到邓树泓站在一边做拉伸肌肉的练习，李熊发现他也不是瘦得像根竹竿，人家还是有肌肉在的。
“嘿！小媳妇！”邓树泓发现了他，连忙朝他挥手，李熊一听到整个人都震了一下。
邓树泓嗓门本来就大，再加上他身边围聚了不少人，他这一嗓子让不少人齐刷刷地看向李熊这边，燥得他脸都在发烫。
“你喊我什么呢？”李熊上去就揪住他衣领子，压低声音说话，力道不大，邓树泓一边嘻嘻笑着一边解释：“还不是你军训时那张小媳妇一样的脸，我早就像这样喊很久了，刚刚一顺嘴就讲出来了。”
“你这……”李熊也知道他这性子，叹口气放开了他，“以后别这样叫我。”
“知道了，说到这，四班那家伙也要比赛，还是跟我同一场，你不去看看他？好像叫什么贾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