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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星开始上——by简平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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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青原闭上了眼睛。他甚至不需要看,都知道每个片段出现在自己哪部电影的几分几秒。他不愿意去看,他不相信也不甘心自己一生只能拍这些——五部电影外加一些短片。音乐旋律回旋在耳边,他太熟悉了,这是他创作的最早的可以称之为荧幕电影的成熟影片。这段原声,是他拍摄那部片子时心情的真实写照……

程鹭白一眨不眨地盯着电视看,她看到介绍片结束女主播又出场了。只见这位女主播象征性地揩了揩眼角,煽情道:“不知大家看过之后感觉如何。凌导的作品让我再次感觉到,原来直击心灵的东西真的存在……”

“让我们由衷地感谢凌导给我们带来这些作品。根据他生前好友介绍,他的追思纪念会将在本月二十五日,也就是他去世的第七日在他生前的公寓举行。”

“本期节目就到这里。祝愿凌导在天堂一路走好。”

一条讣告新闻让病房里的兄妹俩一时忘了刚才的关于“成为明星”这个话题和分歧。电视里开始播放广告,凌青原还是没有把眼睛睁开。他已经不存在这个世界上了,他生卒年破折号的左右两边已经可以填上确凿的时间日期。

他真的死了。死于疑似自杀或意外的醉酒溺水。

他的一生,难道只能拍这几部片子吗。他还有太多想要表达的东西,他的作品还没有来得及获得世人普遍的接纳。这种遗憾,有如一刀生生割掉了他心头最重要的部分,让他嗟叹不已。

他就这么没了。是自杀,失足,意外还是……谋杀?

自杀?凌青原觉得自己没有这样的主观愿望,一个还有太多事等着去做的人,怎么可能突然结束自己的生命。

失足?酒后耍疯,像李太白一样想去水中揽明月?凌青原和李白虽勉强称得上是搞艺术的半个同行,却也真没到谪仙的境界。

难道真是有人意在取他性命?凌青原自嘲,他一个冷门类型片的导演,生前因为电影拍摄经费,遇上过不少困难阻力不假,也不至于得罪人惹上灭口的祸事。

“哥,凌青原是谁?”

凌青原正受困于自己的思维世界,突然听见旁边的妹妹好奇问起,他镇定了一下睁开眼睛直视前方,盯着广告当画来鉴赏。

程鹭白轻率地追问:“他很有名么,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比张术黎,唐鑫这些导演怎么样啊?”

程鹭白说的张术黎和唐鑫是国语商业片的巨擘名导,知名度家喻户晓连三岁毛伢都能用他们的名字拌饭吃。当然也有影评人或者部分观众指他们的片子诚意不足,圈钱意图太浓,然而单凭票房观影人数说话,也能打个高分。

程鹭白见哥哥没有反应,又重复问了一遍。大概事关娱乐圈,她还是有很浓厚的求知欲好奇心的。

“他们不太一样。”凌青原缓缓开口。这个妹妹叫他做比较,于他而言,简直就跟自我介绍似的。可是凌青原本来也生性淡泊,对着自己捡来的妹妹依旧觉得没有必要给自己涂脂抹粉或者对别人大加鞭挞。

“凌导比较偏爱写实题材,从真实历史或者现实中取材较多。当然,他也没什么迎合观众口味的喜剧爱情片。于是也就决定了他的影片投资回报是个难题,都是缺钱的小成本。”

“张导唐导,都很能把握市场脉搏,拍出来的片子都是观众喜闻乐见的。”

凌青原感觉自己说得过于中肯,中肯到仿佛对着话筒镜头被采访一般。不管真实想法怎样,电影市场残酷的真相,就是他刚才所说的。也如同程鹭白只知道那两个声名远播的大导演一样。

他以前,曾无数次怀疑在面对市场现实的时候,自己对纯粹艺术电影的坚持是否有意义。可每当他站在导演的位置上时,反倒觉得这番怀疑没必要了。

没有纯粹的艺术作品,就没有他凌青原。

程鹭白似乎还想追问下去,凌青原撇了撇嘴说:“你要是感兴趣自己去看他的片子。自己比较一下不就知道差别了么。”

第四章

凌青原看到了自己确凿的死讯,消沉了一小段时间。通过无节制的休息和睡眠,以及不断强化自己对新身份的认知,这种处在移花接木“活死人”的状态也不再那么让他痛彻心扉了——既然决定用程鹤白的名义好好活下去,太过介怀也无济于事。

不过,凌青原的死因还是必须得追查的。打从尸体捞上来已经过了五天,警察正式的尸检报告还没有出炉。网络上,对于所谓的真相的谣言已经泛滥得甚嚣尘上。

“鬼才导演死因不明,深度解读自杀动机”有媒体甚至曝出这样吸引眼球的题目。

当年一个二流韩国女星的死都能引起网民经久不息的热议,何况一个死亡时机敏感,正处在盛年事业爬升期、风格鲜明特立独行的导演。

另外还有一件事让凌青原放心不下,那就是程鹤白妹妹鹭白惹出来的一摊子麻烦事。那个宣称是“选秀栏目组”的诈骗团伙已经卷款潜逃,可另外还有个来路不明的犯罪分子,企图借贷给程鹭白以行不轨之事。警方虽然号称在立案侦查,但一时半会儿也没那么快勘破。

要是诈骗团伙的赃款追不回来,程家就没有余钱打发那个不良的借贷方。妹妹还有自己遇袭是真,可是先欠了他们的钱也是真。仗着这个借口,那边狡猾的借贷人就能推脱自己不过是讨债而引起的肢体冲突,从而轻描淡写带过了“诱拐欺骗少女”这一深层次的企图。

凭借三十六年的生活经验,凌青原预感这件事相当棘手。

这两天他曾经闲聊般地问过程鹭白,到底是什么人知道她急需钱,而且肯大发善心地借给她大几千块钱。

那姑娘吞吞吐吐,十分羞赧。她说自己为了“报名费”而节食省钱的事儿周围亲密的朋友都知道,朋友们也挺仗义地会分给她一些吃食。有一个爱慕她的男生听闻此事,知道她经济困难,便主动提出个应急的办法。

“他告诉我,找那个叫‘陆哥’的男人能借到钱,他说‘陆哥’是私下放债收债的。没条件去银行贷款的人、短期救急或者小额缺钱的人都找他。”程鹭白说。

“你是自己找到‘陆哥’的么,还是‘小男友’带你去的?”凌青原严肃问。

“……没,赵霜同学他只是听说过这个途径,又没见过那个‘陆哥’。”程鹭白含糊道:“我不断找人和打听,后来才得到他的联系方式。”

现在回想那件事,程鹭白还是自责负罪的。遭遇这些,她也能回过头来看清楚,知道是自己笨到家了不辨好歹才惹祸上身。她还记得那个“陆哥”在太阳落山布满余晖的小卖店里,从自己的手包掏出一沓钞票,舔着手指数了八十五张递给她。那一瞬间,他笑得眼角纹长到头发丝,四颗门牙跟不锈钢板似的反着光。

“字据呢,担保条件是什么?还款期限又是什么?他给你钱的时候还说什么了吗?”

“……没,”程鹭白矢口否认,羞羞答答道:“他问我用钱干什么,我如实说了。他还问什么时候还给他,我说等我通过选拔通过,一赚到钱第一时间就还给他。”

“他什么都没说就点头了?”凌青原语气渐渐紧张。

“他说了……年轻人有理想是好事,他期待这份投资能有回报。”程鹭白下巴尖抵着胸口,面色通红也不知道是惭愧、负疚还是难过。

“妈也同意你这几天不要单独外出。”凌青原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转换话题:“她还要去上班,总往医院跑也幸苦。你学校那边期末考试既然结束了,就先帮妈的忙照顾一下我这个病人。高三补课暂时就先请假吧。”

比起“选秀节目组”的单纯欺诈,凌青原更担忧无故放黑贷的这个“陆哥”,还有她的小男友“赵霜同学”。他觉得这事儿更严重,性质像是有组织的设套诱骗。他既然是哥哥,不管妹妹做了天大的错事哪怕再不可原谅,护她周全也是责任所在。

至少也得等案件侦破,或者程家能把钱给还上,跟那个什么“陆哥”一刀两断了,凌青原才能安心让程鹭白一个人外出。

于是这几天程鹭白就住在病房,除了隔三差五在程母的陪同下回去拿些换洗或者日杂之类,都呆在凌青原身边。

其实凌青原也是不方便的。他一个大了程鹭白一倍年岁的男人,表面说是兄妹,但实际他心里怎么也不能接受这个捡来的妹妹给他擦身换药,扶他上下床如厕或者清洁。于是穿衣下地的小事儿他就忍着不便和伤口疼痛自己处理了。换药之类他一个人做不来的,也等医生护士查房找理由叫他们帮忙,底线的底线也是叫程母来帮。

出于坚强的毅力和急迫地渴望生活自理的愿望,这个重伤员竟然好得特别快。

妹妹看出来哥哥凡是几乎不要自己搭手,自觉派不上用场的同时也倍感无聊。这次回家,她就从家里抱来了原是程鹤白的笔记本电脑。

电脑是现在每家人尤其年轻人的必备家电,凌青原不意外。让他稀罕的是居然见到了比厚刀板还不便携,而且处理速度堪比蜗牛的老式国产机。

反正不是用来编程绘图制作视频,程家兄妹也就用它上上网外加当作影碟机。

程鹭白把病房的电视调到娱乐频道,说是给哥哥解闷,自己就窝在椅子里塞上耳机对着电脑。凌青原没问她在看什么,频道里的内容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力。

看来娱乐频道有意将他的死做成一个连续剧来炒话题,吸引人眼球。现在电视里正在播放的就是他生前旧识友人的采访片段。

“我第一眼见到凌导,就感觉他会不太好说话。在片场他是一个相当冷硬的人,对每一个细节都吹毛求疵。不光是台词情绪、动作举止,他的苛刻甚至在光影效果、分镜头等等。倘若是在外景拍摄,自然条件有一点不满意他就绝对会重来,一直到满意为止。”

彭潇云,一个和凌青原合作过的女演员如是说。她曾在五年前拍摄的《孤岛》这部影片中出演过一个女性角色。那时候她还是一个新人,不过由于她的演技过得去也会做人,后来有了不错的发展,在现在新生代演员中也算有不错的知名度。

“处在导演位上的青原就像个暴君一样,必须要让整个场面无条件地服从他的设想。可是在场下,他又那么低调内敛。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他总是安静沉默着,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或许他脑子里装得还是拍摄现场。他无与伦比的敬业和热诚是最让我佩服的。”

王庆峰,凌青原的摄像搭档这样评价他。跟绝大多数导演一样,凌青原也有自己处得来或者用的惯的伙伴——编剧摄像道具师这一小撮人往往构成他的固定班底。

“或许今天还有很多观众不了解他。但我相信有些人和他的作品是绝对不会被时间淘汰的。他就像梵高,生前或许孤独,或许没有收获公众的认可,但是通过他的离世,会重新让人们审视这样一个人,他的艺术表答,他的坚持,他的精神和足迹。”

许钦,一个资深的影评人这样评价。他反复强调凌青原前两次入围玉兰奖最佳导演奖,却最终失之交臂是多么可惜。今年度本是他第三次入围,发生这样的事可谓天不与人,扼腕叹息。

又有几个熟悉的陌生的,圈里人表达悼念之情后采访短片结束。镜头回到市内演播室。距离这位导演十九日被发现死亡已过去五日,他的死因作为广泛讨论的话题当然不能一直被含糊带过。播音员肃穆郑重地说道:“根据本台记者从警方了解到的消息,凌青原导演并无外伤迹象,也没有从遗体中检测到毒物残留,抽检血液发现其中酒精浓度很高,而他的死亡原因确系溺亡。”

“由于还有若干疑点存在,警方也不方便透露究竟是自杀失足还是谋杀。死者为大,在此我呼吁电视机前所有收看本节目的观众,勿要以轻率的态度加以揣度。”

凌青原看着电视机里自己微笑着看向远方的一张照片逐渐消失,沉重的心情并未散去。落水的刹那他无任何意识,或许是他当时借酒消愁神智混沌的关系,那时发生的事儿一鳞半爪都想不起来了。

死因不明像一根丝线一样扯着他的神经,着实让他郁结。他甚至怀疑老天有意把那一段记忆给删除、刻意涂抹以让他从今往后安稳过上别人的生活。

缺少的那块拼图一定至关重要。纵然不能复生,他也不甘心他的半阙生命毫无理由戛然而止。

“哥,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伤口疼?”程鹭白从笔记本里抽出脑袋问道。

“没,这不是在看新闻么。”凌青原借口电视轻轻揭过。频道里现在正在播放玉兰奖的预热活动。距离二十八号红毯也就只有四天的功夫,造势渲染迫在眉睫。

满心遗憾,却又不得不承认:缺了谁,这个地球都照样转。

玉兰奖两年一次,国内电影界的最高奖项。今年度的主要奖项入围候选人和作品,其实凌青原之前都有了解。而他则凭借《魂兮归来》一片获得了最佳导演奖的提名。另外三位导演分别是执导了都市爱情喜剧《大城无小事》的李泽栋、古装武侠剧《药师经》的唐鑫和黑色幽默《西行慢记》的关芃。

与此同时,他的《魂兮归来》还得到最佳故事片奖的提名。

程鹭白作为一个向往娱乐圈花花世界的姑娘,叶公好龙地喜爱电影也是情理之中。她看见节目里在介绍各个奖项及入围名单,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屏幕。

这姑娘关注的重点自然和凌青原不同,她感兴趣的是最佳男女演员、最佳男女配角和新人。

“周家桦、谭岳、袁凭、王乐笛……”程鹭白鹦鹉似的跟着播音员念叨那些名字,跟着了魔一样无比激动:“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我就知道最佳男演员里面有他,谭岳,我敢打赌他一定会得奖的,否则天理不容。女演员嘛,应该是秦子钰吧,她在《药师经》里演的褚真真活脱脱就是一个仙女啊。”

凌青原听见程鹭白纯粹个人喜好,追星味十足的无责任猜想,哭笑不得。他自然是知道观众们的喜好,《药师经》的确是今年不可多得的好戏了。江湖场面恢弘,武术动作行云流水,剧情层次线条清晰,爱恨情仇熔于一炉。

他前世至交好友慕德礼,也是他的编剧曾跟他说,这部戏是他们最大的竞争对手。

凌青原捏了捏睛明穴,今年玉兰奖的舞台注定不属于他了。他排遣心绪地侧头看着程鹭白问道:“你刚才一直在看什么呢,目不转睛盯着电脑。”

程鹭白还想着获奖预测,听见兄长的问话愣了一下,随口道:“哦,没什么。我在看那个凌青原拍的电影。你之前不是叫我自己比较嘛。”

凌青原微惊。他没想到这个妹妹把他的话当真了,居然真搜罗了自己拍的片子,一时间有些五味杂陈:“你看了什么?”

“《孤岛》,没太看明白。《魂兮归来》还没有资源,我只看了花絮。”程鹭白干脆拔下耳机扔在一旁煞有介事地点评道:“没意思。这个风格,我就知道他没戏。要我选肯定选《药师经》。”

凌青原这类话听得太多了,没太放在心上,反倒追问道:“为什么说‘没意思’呢。”

“看电影不就是为了开心嘛。《药师经》里有谭岳,有秦子钰,男帅女靓情仇纠葛,那样的江湖豪气十足,结局还是一个大团圆。《孤岛》实在太闷了……就因为三个男人选择不同,原来曾是朋友,最后分道扬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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