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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星开始上——by简平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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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德礼脸色沉了沉:“据我所知,青原和他父亲在父母离婚之后已经归母亲抚养,父子鲜少联系感情疏离。凌老先生是否知晓这个消息,我不清楚,也不好判断他的态度。”

“正如我刚才所说,希望你不要再追究与纪念本身无关的话题。”

“我想,追寻凌导离世的真相,也是极有意义的事情。”田莱振振有词道:“网上早就有传秦音女士系抑郁症自杀身亡,而凌导生前也曾开过大剂量处方的安眠药,这一点已经在警方对这所住宅的常规检查中证实。不知您作为他生前好友,对这一事实是否有所了解?”

慕德礼的脸已经黑了。他按捺激动的情绪,努力保持平静道:“田先生,我不知道你在暗示什么。我不管你们怎么道听途说,作为一名记者,你要对说出来的话负责。”

“我们《娱情动态》已经和警方确认过,我也能很负责任地保证,凌导演用药这件事不是道听途说。”姓田的记者得寸进尺,咄咄逼人道。

这几番不客气的交锋,让原先风平浪静的纪念活动变动陡生。田莱语焉不详的刺探,分明在暗示凌青原主观就有自杀意图。

在场的人们开始窃窃私语。凌青原少年时代就失去父母这件事,并不是什么新闻。至于他母亲的去世,也确如记者所说是自杀。这一条消息,只要会用搜索引擎能挖黑历史和口水帖的人就能打听得到。

凌青原攥紧了拳头。他知道,一切非自然的死亡都能被创造出无数种可能性,传播话题的人总喜欢用最有利于自己的方式来“杀死”别人。

前面慕德礼的妻子章雯离席,走到丈夫身边示意他不要忘了自己主持的身份,保持冷静克制情绪。

姓田的记者旁边另一个记者连忙打开手机录音,悄悄对田莱说:“你说的究竟是猜测,还是有什么内幕,死者为大,你可不能信口胡说空穴来风啊。”后者高深莫测地扬了一下眉毛,一副全国首发,独此一家的味道。

“你是《娱情动态》的记者吧,你们的杂志我知道,从来都靠捏造子虚乌有的消息博眼球。”一整场都没说话的制片人邵立荣突然站起来,他莫约五十出头,面相精明短发蓄须。他对身后的记者说道:“隔着将近二十年不说,母亲出事了儿子就会出事吗,没轻没重当是传染病呢,简直一派胡言。你们毫无职业道德的人身攻击可以休矣。”

“邵先生说得不错。”田莱好像很会借力打力,他转了一圈脑袋侃侃道:“母子二人都是非正常死亡,或者有什么内在联系。二十年前没多少人听说过抑郁症,不过如今不同……据我所知,精神状态在近亲之间相互影响、或者遗传的可能性应该是有的吧。”

“田记者,请注意你的言辞。我所认识的凌导绝对不是一个想要结束自己生命的人。”方文隽起身说道:“拍摄《魂兮归来》的时候,时不时的听他提起他下一部的拍摄计划。对于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有着细致的打算和安排。”

“电影的拍摄压力很大,我们演员只要完成自己的戏份就好。可是片场工作人员,尤其是导演,从头到尾全程都需要操心。凌导是个精益求精的人,巨大的工作量往往让他劳神劳力。你刚才也说安眠药是有处方开的,我们这些和凌导打过不少交道的都知道他有挺严重的失眠症状。”

方文隽说完后,包括彭潇云在内的旁边不少年轻演员人都点头。

程鹭白注意到她哥哥垂着脑袋蜷着身子,也不知道是腹部的伤口痛还是其他什么缘故,缩成团像是取暖一样。明明正是大夏天,阳光热闹的季节。她有些担忧地将手扶在他膝关节上,他动了一下,轻轻推开了她的手。

好心关怀不领情,程鹭白的少女心有些受伤。她赌气扭头,转而关注愈加混乱的现场。今天被众人纪念这个人,并不是她心水的,以至于他的死法,也不过属于弹出新闻看过便罢了。于是她翘着脚很没有负罪感地围观这场交锋的走向,目光时不时在第一二排穿梭。

她眼尖地注意到从刚才开始,谭岳就一直在整理西装的衣领。虽然程鹭白偏心地认为,他多此一举,因为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毫无瑕疵。

“过度依赖药效,可能会引起药物滥用的情况……”田莱嘟囔了一声坐回去,转了转手里的笔,戳了戳头发,又咬在嘴里。

“说起来,凌先生本届玉兰奖是他第三次获得最佳导演奖的提名,在这个时候出事实在是可惜。”因为来得晚而站在后排的一个影迷小声说道。他旁边正好是趣看网的一个娱记,这个网站也以特立独行的观点见长。不晓得这个娱记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内幕消息,小声回了一句:“圈内人对能不能得奖,谁得奖其实心里都有谱的……”

“不止有谱。倘若凌导事先就知道了自己三次入围三次出局,这般憾事落在一般人身上都难保失了分寸。”田莱小声哼道。

凌青原坐在坐席的后排,却临着记者席和站排,这番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唇边漏出一丝苦笑——连他这个当事人都不得不佩服这些笔头子捕风捉影的能力,这件事真叫他们猜对了。

就在他死的那天,他知道了自己第三次与最佳导演奖失之交臂。一向冷静自持的人也难免感到失落和绝望。从来都不习惯让亲友分担愁绪的他便找了一个僻静私密的场所狠狠醉了一场。实在不过瘾,又被叫去了二次会借酒消愁。那地方就是市郊紧靠岱溪水库的岱山雅居。

“我相当不赞同你们这些浮于表面的媒体人的某些做法,”许钦,这位资深的影评人对眼下偏离主题的讨论十分不满,他义正言辞地开口:“……让一切高尚的东西庸俗化,让一切需要用沉默来对待的东西成为爆点或者笑料。”

“我们今天谈论的是电影本身,是加了限定词的凌青原执导的电影。希望在座的记者朋友不要忘了这个关节,把撒野的马车拉回来。”

许钦一向都是快人快语,对于他一耙子打倒一大片,有媒体人立刻表示不满:“许先生您的影评,可以算上餐桌上的主食。但不能因此就不允许食客品尝餐前小菜和餐后甜点。”

田莱接着那位媒体人的话茬道:“许钦先生您发在腾云门户网上的那篇评论我已经拜读过了,将凌青原导演比作中国电影界的梵高,这个评价不可谓不恰如其分。不过有一点,我稍微保留——”

“他们都是极有才华的人,但我想两人在性格、生活乃至为人上,都毫无可比性。只拿他们的作品在离世才引起轰动这一点来比较,未免以偏概全……不知者难免乱加引申,寻找凌导身边的高更。”

这句话田莱说得相当有技巧。从坐席上不同宾客的神情可以看出来,诸人有着不同角度的诠释。梵高和高更都天赋异禀,难免在创作上一较高下、互不钦服。但两人难免在生活上有交集,有照顾,为了女人而决斗。甚至有传二人面不合心合,也有传梵高其实单方面……

田莱在暗示什么。是否暗指他凌青原也有一位恨到死的竞争对手,抑或是暗示他情感走向和梵高一样不合常理?凌青原手心微汗,头脑发晕。他条件反射地看了一眼在最前排站着的人,未见他的神情有一丁点动摇,安下心来。忽而凌青原又觉得自己荒唐,都已经换了身份,原身作为一个死人,又何惧人言。

或者是他太纯粹了,爱惜洁白羽毛,容不得些微诋毁。就像他一直都太理想了一样,渴望得到主流群体的认可。可凌青原心底里很清楚,他始终不是主流……

程鹭白不安分的坐在椅子上身体扭动了几个来回,侧向哥哥问道:“娱记都这么能说会道么。有关的没关的偏偏都能扯到一起。”

“我还以为你会说他们毒舌。”凌青原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穷追猛打好像是挺贱的,跟狗仔一个德行。”程鹭白由此及彼。话音未落她轻呼了一声,惊喜道:“谭岳,他起身了!听他,不对,看他要说些什么!”

凌青原也抬头望去,只见第一排的谭岳正缓缓走向屏幕前方的小空场,在距离慕德礼夫妇大约两米的位置站定转身。他早先就认为谭岳是极有天赋的,不止外表,连才能也受到上天眷顾。当然事实很快就证实了他的想法,凌青原知道,他这位电影学院的校友刚毕业就被一个大制作的电视剧看中,担纲主演。之后的发展不出意料一路顺风顺水,没几年身价就涨得让人不忍直视。

他们二人没有正式合作过。私下和场面上的交流少得可怜。凌青原自然没钱请这样的大牌,何况他又是一个从不打亲情友情牌的人。开玩笑地说,他小制作的苦情戏实在架不住一个闪闪发光的偶像大佛,画风不搭——太吸引眼球的脸,会让观众忽略故事内涵和剧情走向。

就二人淡如水的关系而言,凌青原是意外谭岳为何会来参加今天的活动。不过他甚至都懒得好奇,当这位大佛是心血来潮偶尔为之,抑或是形象工程做做样子。

谭岳从慕德礼的手里接过小话筒,同时左手扣上了西服上衣的第二个扣子。

“到现在为止我都一直静静地做着听众。其实从决定参加青原导演的追思会那一刻,我就在想,我该跟他说些什么。一路上,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因为他实在是一个太丰富的人了,丰富得会让人忘了自己。或许这就是慕编所说的‘真’的魅力。”

“……直到刚才,我才想起,或者说我才决定说些什么,用来纪念他,也为了感谢他。”谭岳顿了顿。客厅的一面大窗外是过于熙攘的骄阳,屋里稍微陈旧的家具、摆满一整墙的剧本碟片还有凌乱散在琴盖上的几张琴谱,让人有着主人仿佛还在这里生活的错觉。

谭岳一起身上前的时候,会给人误以为他是上台表演或者领奖。转身之后略背光,头微垂,可每个人都看清楚了他的悼念。连凌青原都觉得自己应该放下成见,请他出演自己的作品,毕竟能把握情感又能带动感情的人,一定是个好演员。

“接下来的这段话,我不是针对或者评论什么。只是单纯有感而发。说来惭愧,我引用的还是《孤岛》里男主角俞柯的一句话。”

“我所做的选择,并不特别地卑怯,也不比一般人勇敢。你们没有权利让我解释什么。倘若你们非要我以曾经的友情为名在这里坦白,那我只有两个字:在心。”

“青原的很多东西,都在他的电影里。诸位想要了解真正的他,不妨细细揣摩他的作品。而不是在这里搬弄是非、混淆视听。”

第七章

那些恨不得翻起惊涛骇浪,浑水摸鱼的娱记在听了谭岳的一段话之后齐刷刷地沉默了。

方文隽深觉刚才一番话说出了他的心声,有些冲动地从椅子上跳起来,跑到前面抓着谭岳的手说:“师兄,说得真好。”谭岳笑了笑回道:“那也是俞柯说得好。”

接下来,一直到追思会的最后,都再没有再出现偏轨的话题。纪念环节结束,投影屏幕上打出了一幅凌青原的单人照,照片里的人就在这个房间里,闲散地靠着沙发看剧本。照片虽然加以黑白处理了,但想必原图的光影效果很好,以他鼻梁为界半边脸被泛白的阳光照亮。若有所思神情认真而略带忧郁。

各位来宾献花的献花,鞠躬的鞠躬,还有的向组织者的慕氏夫妻表示感谢。有不太识相的记者还想趁机采访知名大腕,不过都被一一回绝了。

三三两两的影迷陆续离开,程鹭白看哥哥垂身独坐,有些消沉依然没有起身的意思,就在旁边思想斗争是否要去找那几个明星要签名。

这样肃穆的场合去做旁的事情是否会惹人讨厌,刚才几位记者就是前车之鉴。要是让几位大大不高兴,反倒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程鹭白抱着哪怕要不了签名,也要离大神再近一点点的想法壮着胆子走到前面。慕编剧两口子,谭岳还有几个出演过凌导演电影的男女演员都还没走。他们倚着书架有一茬没一茬地聊天。

“丁柏要是知道你刚才的诠释,一定会哭诉说你抢他的饭碗。幸好他在外景地,没听见。”彭潇云捋了捋自己披肩长发的发梢,语态亲昵地跟谭岳说着。

她所说的丁柏是扮演《孤岛》中俞柯的男主演,在戏中扮演的是她的丈夫。不过这部戏从头到尾都是男人戏或者内心刻画,她这个戏份最重的女演员也只能算个陪衬。

谭岳挪了两步,给旁边缓慢鞠躬的小女孩让了个位置,淡淡说道:“丁柏在戏中表现不错。把俞柯的心理挣扎与纠结演得淋漓尽致,对朋友,对至亲,对侵略者和对国共的不同状态都刻画出来了。”

“那是你没看到现场他被卡了多少次才有最后的效果……”作为知情人的慕德礼微笑道:“好在他越往后,就越自发地体会人物感情。我看他拍完那部戏后,整个人对电影的理解还有演技都有相当大的提升。”

“凌导演总是肯对年轻演员下功夫的。”谭岳题中之义不在此地接了一句。

“那不是因为他们还差些火候嘛。”慕德礼直言道。旁边的方文隽憨厚地笑着,彭潇云指尖绕着头发,没话找话地岔开话题:“对了岳哥,你现在下一部是什么戏,方便跟我们透露一下么。”

“《药师经》之后就是《洪荒》,一部戏加一部剧已经把我压榨干净了。好不容易捱到前者上映后者杀青,现在我暂时还没想接戏。我需要先……思考一下。”谭岳语焉不详,含糊带过。

慕德礼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彭潇云打着哈哈,娇憨地说他卖关子,也就把这个小冷场给揭过了。

“哎你们有没有发现,那女孩已经鞠了七八头十个躬了吧……或许还不止。”方文隽眼神好心眼粗,有话从不憋着,大大咧咧地说了出来:“凌导演有这么年轻的粉丝真好。”

彭潇云噗嗤乐了,谭岳看着程鹤白鞠躬,没有做声。慕德礼环顾了一下屋内,又看了一眼妻子,示意她差不多到时间该清场了。章雯意会。会前签到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二人是对兄妹,便款步走到后排的哥哥身边。

“感谢您参加今天的纪念活动,所有环节已经结束了。”

凌青原自然听出来章雯是暗示他该离场。他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脑袋重脚发软。这样就算和自己告别过了,他想。虽然他明明就在这里,可没用的,没人知道,而他又怎能对人说。

“你……还好吧?”章雯看出这年轻人似乎不太舒服,作势要去搀扶。

“谢谢,没事。”凌青原没去理会她,稳住双腿总算不再趔趄了。他看见程鹭白在前面站着,就用自己能发出的最大嗓音叫了叫她。

谭岳和慕德礼他们似乎刚好没在说话,挺一致地打量着在场的两个圈外人。程鹭白不鞠躬了,三两步跑到凌青原身边,乖巧地拿了拐支给他,搀起他另一边。

“哥。”

凌青原点点头,把重量压在拐棍上,蹒跚地往大门口挪去。

程鹭白依着哥哥,虚扶着他。这姑娘觉得这么安静的场景似乎该说些什么,便朝场中转身,略微抬头柔声道:“对不起……今天多有打搅了。”

“刚才鞠的躬,是我和哥哥对凌先生共同的缅怀。”

“好伶俐的姑娘。”程家兄妹走后,彭潇云趁机感叹道。可惜在场的几位男士都没有搭话。她略觉无趣地抬起秀气的手腕,看了看表又道:“已经这个时候了……我也差不多该走了。”说着她征询的目光在谭岳脸上逗留了一圈,没有回应,又转到方文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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