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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星开始中——by简平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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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这样一幕,许笑川表演得非常流畅。如果程鹤白很装,许笑川就会过于轻浮。而镜头前,他帽子扬起十度角,动作灵活不拖沓,外表看去轻松闲散,每一瞥一个转头似乎又有深意。他会在白板前驻足,神情瞬间转换。他会勾着同事的肩膀去看电脑屏幕,嘴上戏谑眼神凝重。

许笑川就该是这样的。他的悠游只是外表,用来包裹他敏锐知觉、坚定内心和极强的责任感。与许笑川相比,其他警察演得就看不过去了。

老科长识人,能容忍许笑川,但碍于警局综合评定,也不能给他多少提升。许笑川不在乎,老科长也乐意这样用他。他是只嗅觉灵敏的猎犬。

科长和许笑川的戏刚才两三次就过了,交代故事的背景、涉黑势力还有遇害人员情况。翻来覆去反复重拍的只是刚才一段过场。

谭岳抱手站在镜头外面,下一场是许笑川去找他的戏,这会儿他一直在看场上拍摄。程鹤白毫无怨言地走了很多遍,一如最初的表现。这么好的稳定性,还有对角色精准的把握,只有惯于琢磨剧本,思考演技的人才能做出来。

群众演员总是跟不上他的脚步,配合不到一起去。许笑川的每个眼神都是有含义的,谭岳看得懂,群演看不懂。

张术黎有点急了,这芝麻粒大点儿的场景拍了这么久,一次比一次撩人心烦。他也是个力求完美的电影人,这段表演连导演组和摄像组都看不下去,何况他。

“停停停……先停下来都想想。”

凌青原摘了警帽扇着风走下来,秋天的摄影棚闷得要死。为了保持许笑川的从容,不让汗水打湿衬衫和警服,他喷了不少止汗喷雾,发汗不顺畅是容易中暑的,虽然他还涂了不少清凉油。袁薪给他递了一瓶矿泉水,说了句哥们辛苦了。

“没事儿。”

“哥们儿你演得真棒。”

凌青原笑了笑,还没来及说声谢,就被化妆架到一边去补妆。他想起以前做导演的时候,摄制组只要有一人对场景提出“不过”,他就会重拍。但往往,那唯一一人是他自己。导演,总会有些偏执。他挺理解张术黎。

这会儿张导正在跟谭岳商量把他和许笑川的戏提前,好让那些后生看看在镜头前到底该是什么感觉。

“小程还坚持得住吧。”谭岳回头看了一眼问。

“哪儿能坚持不住。”张术黎几乎不把程鹤白当新人看了,他刚才的表演一直很稳定很出色。张导让助理去看看程鹤白的情况,告诉他准备跳过这一场演下一场。

程鹤白捧着警帽小跑过来,示意自己没问题。谭岳在他身边提醒道:“不要强撑,有什么说什么,否则拍出来也影响效果。”

凌青原想他俩这段戏肯定很快就能过,所以再次表示完全没问题。

画面开始时,胡峻山在集装箱一样的小房间里徘徊。房间简洁得没有人气。行军床一般的狭小单人床,军绿色的被子叠成豆腐块。学生课桌一样的单人桌椅,立式衣柜,没有更多东西了。

胡峻山站在窗口,掀起窗帘一角向外看什么。两秒后他放下窗帘,转回小桌旁边。桌上摆着一个倒扣的相框,他摸了一下边框,没有立起来。

这一间单调到压抑的房间,实在让人好奇他的主人得有多么没人气。笃笃传来敲门声,胡峻山站在门后,小心翼翼除了插销,拧开了把手。外面的人没有着急进来,胡峻山其实从窗口从门缝里看见他了,也就从门后转了出来。

两人面对面站着。许笑川带着警帽,看上去和胡峻山一般高。帽檐下,他带着与在警局里完全不同的表情,这是一种由内而外的,真挚,如果还有怀念的话。

许笑川打量了一下胡峻山紧绷绷罩在身上的迷彩色短袖汗衫,军绿长裤和赤着的双脚:“谢谢。你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胡峻山把许笑川让进了房间。两人的气氛还是很沉闷。许笑川发现屋里除了没有皱纹的床和一把小椅子,完全没有可坐的地方,只好抱胸靠墙站着。

“你退役也没跟弟兄们说一声。”

“不是什么光荣的事儿。”

“……想聚也聚不到一起去。前几年复员转业,大家聊起你,都说你是要干一辈子的人。”

胡峻山没说话,也没看许笑川。他们是十七八岁入伍时候认识的,在部队两三年刚好赶上特种选拔,胡峻山成绩优异通过了,便告别老战友去了新部队。十多年,再也没见过。

许笑川看出来胡峻山不愿意谈自己在特种部队的事儿,也不想说为什么突然离开部队。谈话的缺口只能从自己身上打开。

“退伍时,我和爽哥都分到了安宁市,不在一块儿就是喽。那时我在经济犯罪,他在打黑。去年他死了,我就请调到打黑组。”

“好久没喝酒了吧。我也是。一喝就会想起他。”许笑川说:“安宁市的涉黑案你知道多少,无法无天,惨无人道。”

胡峻山默然以对。

许笑川揭开警帽捋了一把头发,站直身体把警帽带回去,正了正:“原谅我,也许我只想找个地方倾诉。谢谢老兄,还当我是朋友。”许笑川指了指胡峻山的光脚,蕴藏无限力量的肌肉和裸露的上臂,示意他在自己面前并没有多么设防。

许笑川说罢便要走。胡峻山送他到门口,说道:“在外面晃悠不要穿这身皮……若想找我,更不要。”

许笑川知道他是提醒自己穿这身容易成为靶子,而且,如果真想请胡峻山卧底,就不该从一开头就暴露和警方的接触。

“没事儿……你若想好了,我可以带你去号子里转一圈再放出来,更有说服力。”许笑川又恢复了平时工作状态,思维活跃无遮无拦。

张术黎看完这一幕,才觉得气顺了点儿。刚好制片人邵立荣来片场探班,张术黎有些埋怨地对他说:“这才有点拍戏的感觉,邵制片,剧组新人太多啦,可不是我拖进度。”

邵立荣大手一挥,完全不当回事儿:“张导您按着标准,严要求,好好拍就行。没经验的出不来效果,你当然要NG,没问题,我理解。投资方要的也是效果啊,这一点上有共识,慢工出细活。剧组开销,你放心,不要有太大压力。”

张术黎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点点头。这一幕拍完,谭岳和程鹤白站在场边,副导演问张术黎要不要再来一遍。张术黎指着场边俩演员对邵立荣说:“要是其他后生能有小程一半灵性,都好拍。”

“嗳,张导门槛太高了。新人总是得历练的,就说小程也未必万无一失。我希望,一部戏下来,不止诞生出杰出的作品,还能培养出一批优秀演员啊。”

邵维明让张术黎耐下心和年轻演员慢慢磨,这也是叔侄俩的打算:烧着投资人源源不竭的钱,用对家当家一哥,来操练自己旗下的年轻艺人。好好拍,慢点没事儿。拍不好也没事儿,是主演水平太差。后生没演技,就让谭岳陪着练,反正影帝脾气好。就算脾气豹变,反倒更好,新闻必然上头条,八卦小报半年不愁没饭吃了。

既然制片方投资方心态都很好,张术黎又顺了一口气。他回放了一遍刚才的镜头,有几个细节还不满意,就让两人再演了一回才算过。

胡峻山穿得是短袖光着脚丫自然还好,许笑川衬衫加警服,又一幕戏下来凌青原觉得闷得难受。来到场下,他赶忙把帽子一扔,外套脱了,扭开矿泉水就开始狂饮。

凌青原开始反思自己前身是不是太苛刻演员了。果然干哪行都不容易。袁薪在旁边帮他扇风,劝他回头多吃点补补,不要每次都只吃半碗饭。凌青原感激涕零地应了,寻思应该是之前程鹤白大伤过一次,没好透,就忙工作忙生活,体质没康复。

“鹤白,你是怎么演出来的。”袁薪问道:“你为什么知道进屋里转一圈该站在那个角度,为什么知道话说着一半得揭帽子理头发……”

“因为我就是许笑川嘛。”凌青原自信道。

谭岳和张术黎商量完拍摄安排,就走到年轻演员那一边,确切说,是在程鹤白另一侧坐下:“等会儿还要重拍第一幕,小程,你抓紧时间好好休息。”

凌青原看着自己的膝盖点点头,没说话。

“小程你之前有做过群演或者上过舞台的经验吗。”谭岳闲聊地问他,随手也拿起一个蒲扇大力气摇着。凉风哗啦啦地吹。

凌青原知道说谎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变通道:“您忘了我之前是驻吧钢琴师,类似的音乐比赛也有参加过。”

谭岳当然知道音乐表演和戏剧表演纵然异曲同工,也有不同的套路,他依旧觉得程鹤白在回避自己的问题,这个青年人身上的谜团完全没有消散。一边的袁薪却在叫道:“怪不得你舞台镜头感这么强,也不怵场。”

凌青原很感谢袁薪的神来之笔,正好化妆叫他补妆准备再上场。他拎着衣服扣着帽子急匆匆走了。剩下袁薪和谭岳坐得挺近,虽然在节目里有远距离接触过,可还是激动不已。

“小袁,你和小程是同期?”

袁薪听见谭岳很亲和地主动起头,忙不迭答道:“同期说不上,室友,好友。”

“你们俩认识多久了,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七月下旬才搬来的,还不到俩月呢。要说他人……应该……挺好吧。”袁薪不是背后议论人的类型,又弄不清楚谭岳问题的用意,打了一下马虎眼。

谭岳挑了一下眉毛,袁薪顿时有种胡峻山在他旁边的紧张感,不打自招:“我说挺好是真好,会关心人,也真诚。我们之前不是猜他有什么后台嘛……后来,唉后来谁管呢,强者自强。”

谭岳寻思,袁薪他们猜测的后台无非就是邵氏了。作为节目的评委,他最初也以为程鹤白单纯是被邵维明看上,签了卖身契的花瓶。谭岳想了想又问:“那他平时有什么爱好或者……呃,生活?”

这个问题就比较微妙,介于打探别人隐私的范畴。幸好袁薪神经粗些,以为自己刚才给影帝的答案还太笼统,被追问也是情理之中。

“爱好,就像他刚才说的,懂些音乐。休息时间就是睡觉。厨艺比我好。哦,还有,之前他说过要帮文宇拍MV,似乎还兼过网站的视频编辑,谁知道呢。”

“挺好,挺健康的生活。”谭岳看见邵立荣在附近徘徊,岔开话题问道:“小袁你呢,怎么开始演戏的,为什么像演戏呢?”

许笑川又跑了两次,依然是NG。张术黎怒了,副导演提醒他,张太太三令五申,要他在发怒前想想血压。

其实凌青原也有点吃不消了,但是不能因此收工。拍不完今天的戏份是耽误进度的。做导演的最讨厌娇气不听话的演员,而对拖拉进度更是恨之入骨。他看见导演组叫停,围在一起讨论什么,犹豫着走过去。

“张导,能不能借五分钟的时间,我和大家伙儿商量一下这场戏该怎么演。”

张术黎看了他一眼,又瞧见了场上蔫儿吧唧的演员,无奈挥挥手叫他过去商量。有招没招,既然程鹤白这么说了,也不算太耽误。

凌青原回到场上,说不带摄像按照刚才的剧情慢镜头来一遍。他请每位演员站好,自己扮演的许笑川走位。在每一个有戏的点,他会一边表演一边解说,需要其他演员给出的眼神配合或情绪反馈,他也会指明。

许笑川晃悠着推门,从靠墙一侧的办公桌掠过。耳朵后面夹着笔头,听电话的警官无可奈何地看了他一眼。几个围着电脑分析嫌疑人身份的警察互相交换了个眼神,对许笑川旁若无睹。

许笑川在白板前停了三五秒,眼珠子左右滚动,极严肃地记下了刚才的分析结果和案情线索。他穿过过道,展开双臂一左一右钩在两个弓腰看照片的警察身上。前面的警察一个站直立定,把许笑川从背后拱了下去。

一个领带飘飞百米冲刺的家伙奔过两排桌子之间的走道,险险避过了许笑川,倒弄得后者有些狼狈。许笑川咧嘴轻笑,大步走向屋子对侧的百叶玻璃墙,敲了两下主人翁一般推开了屋门。

“这就是我刚才几个停顿点和大家的互动,还有,大家在表现工作之余,请不要忘了我们是打黑一科,脑子里一直有个发条,绷得很紧。”

谭岳原本坐着和袁薪一起围观场上的排练,他忽而刷地起身,不自觉往前走了两步。大二那年,他出演一部舞台剧。当时,年轻的导演站在台上,一个动作一个动作地纠正他们,告诉演员他想要的效果:

“师傅带着徒弟,你俩是鼓手。庙会打鼓见过吧,就是那种贼喜庆的。你们在村民面前表演,用尽力气去表现那种欢腾的感觉。”导演象征性地做了两个动作,然后跑到主演旁边捂住他的双耳。

导演的手指细而修长,手心比自己耳廓的温度还要凉一些。被捂住耳朵的人有些心猿意马,他全然没在意导演此番到底为了说明什么。只是希望自己的耳朵一直被这个人捂着,这么近的距离,一直被他捂着……

然而导演却很快松开了他,转到饰演鼓手师徒身的演员身前说道:“可你们是聋子,你们给村民带来绝妙的鼓声,可惜你们是聋子。想想看,你们的世界明明一片寂静,却能感觉到哒哒哒的节奏在观众中的回响。”

“观众们代替了你们的耳朵,他们高兴,你们也高兴。你们的高兴是由心而非耳。师徒俩忘情地敲鼓,甚至忘了敲鼓本身是为了……”

拍摄重开,谭岳站在离现场很近的距离。许笑川,程鹤白,程鹤白,许笑川。

这一场NG的次数实在太多,以至于导演喊“过”的时候,所有演员都产生出一种要跪着亲吻大地,烧香拜佛的感觉。

凌青原张望了一眼导演组,还好没有怪他太越权。刚才拍摄进行不下去,但凡能突破瓶颈的办法,都是好的。张术黎示意他可以了,凌青原彻底敞开外套和衬衫,离开了热量爆棚的场景。

谭岳本能地想上去和他说说话,但看见程鹤白被邵立荣截住,似乎鼓励似乎客套了一会儿,才放他离开。谭岳放慢脚步,装作不经意地走过去。

“刚才剧组商量,今天的戏就先拍这么多。”谭岳说。他不知道是不是程鹤白止汗喷雾失效了的关系,发际脖子都挂着汗珠,汇成小溪流向他半敞的警服衬衫,消失在引人遐想的地方。

程鹤白手背擦了擦额角,明显松了一口气:“嗯,以后除了打斗和街战,大概也不需要集中这么大规模的警力了。”

果然,那边传来通知说,第一天拍摄到此结束。明天主要拍胡峻山赴黑-帮卧底前的戏,以他在城市行走为主,穿插回忆。许笑川还有几个黑-帮喽喽有戏,还有与焦娇一次回眸邂逅。

一些演员三五成群离开,工作人员也在收拾和整理今天的拍摄。凌青原挺怀念地环视周围,忙碌的片场果然让他亲切。忽而一只手伸向他领侧,凌青原微惊,发觉是谭岳在帮他顺衣领。

“差不多就把扣子扣上,别着凉了。”

谭岳嘴上说着手里做着,心里却不这么想。他想揭开他的一切,撕破他的伪装,好像有一匹野马在他脑海里呼唤,让他不顾一切地上去询问他、验证他、拥抱他……而话到嘴边,只变成了不要着凉。

凌青原站着不动,眼睛瞥着右下角。谭岳的手帮他理了扣子,又把衣领翻好。他听见那谭岳轻轻叫了一声“鹤白。”

“鹤白,袁薪叫你一起走,明天的戏,好好演。”

“谭老师……”凌青原刻意出声提醒谭岳,话没说完,那个男人已经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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