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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星开始下——by简平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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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准备脱离宏新了。”宣辉说:“当初他们看中我和孔节的《日光下》,投资拍摄的前提是成为他们的签约导演。如今这样一来,强买强卖的附庸关系可以告一段落了。”

凌青原点点头,他也正想着自动脱离宏新,旁边谭岳沉吟片刻后说:“宣导若是有好的去处了就当我没说。不过我已经着手在搭一个电影传媒工作室,宣导有意向的话,当然欢迎。”

“初期可能有一些困难和磨合,我也说在前头。”

宣辉信赖谭岳的人品,表示吃糠咽菜艰苦创业那都不是事儿。告别了宣辉,凌青原捏了捏谭岳的侧腰,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谭岳抓过他的手亲了亲说:“还没有让你当导演呢,就这么开心。”

******

天蓝无云,浅草树荫。一辆豪车驶进庄园,在花园掩映的玉白色宅邸前停下。车门打开,背光中,年轻的男子面色森寒,迈步下车。花园之中一个久候的女人盼他已久,提起裙裾向他走来。

“亲爱的……道远……”婀娜少妇姿貌如花风韵万端。她将年轻男子拥入怀中,亲吻他的面颊,哽咽并叹息道:“你无事就好。”

凌道远轻哼了一声回应母亲,又问道:“父亲如何。”

“还算康健。不过,这几天一直呆在书房,从未下楼。”余魏然跟儿子说起丈夫的情况,说起凌牧连日锁在屋里从不露面。这对母子眼下,都颇有默契地想起去年,这个衰老的丈夫和父亲也一样曾把自己封锁。任谁,都只派秘书传话。

余魏然顾及丈夫的状态,稍有不快,她略带责备地轻声问儿子:“这回到底怎么回事,道远,你闹得太凶了。比之前‘闷不做声’来得有过之无不及,旧账新账,彻底把篓子给捅了。”

“不是我……妈,真的是有幽灵不散。”刺眼的日光下,凌道远面白如纸。他听见母亲连番摇头,说他傻了说他丢了魂,叹口气僵冷地低声解释:“不管你信不信,他还在。”

余魏然悲悯地看着失措的儿子,怜惜地抚摸他的头:“傻孩子,他不在了,这世界上怎么可能有死而不僵借尸还魂的事儿。是你真撞鬼、瞎胡闹。这回这么一搅和,原本已经尘埃落定的‘他的死亡’反而给翻出来,大白天下。”

母亲在耳边轻责他的唯心,凌道远打了一个哆嗦,自知说服不了母亲。凌道远也无法说服任何非亲眼所见之人相信匪夷所思之事——确认死亡、登报死亡的人还活着,只得转换话题:“爸都知道了?”

“你父亲依旧什么都没说。你知道,他有事也从来都……不说。不过上了头版,他还能不知道么。好在……”余魏然揽过儿子的肩背,附在他耳边:“都是宏新‘一手’做的,为了销赃杀人灭口。于你没有半点关系。”

凌道远轻轻点头。他知道,母亲是告诉他事情打点妥当,自己平安上岸,杀心预谋之事不会有半点牵扯。由亲手杀人者顶缸,自己不会暴露。

“好孩子,事儿是‘他们’所为,已然认罪伏法。你平平安安,切莫再招惹什么麻烦了。”余魏然松开儿子,煦暖疼爱地看着他:“回头倘若你父亲再叫你忏悔,对着耶稣,你可别像去年那般抵触。”

“我不信这个。”

“傻孩子,你父亲信。他上回病愈后改信。”

二楼书房,深紫色天鹅绒窗帘挡住了落地窗外全部日光,昏暗的屋子里,一个老人陷在靠背椅中。他头发已经白尽了,衰草一样覆盖在荒原般的脑壳之上。

“先生,道远先生回来了。”

紧闭的双眼周围都是老年斑和皱褶,他一动不动,如一截枯朽的树桩。几步开外是他恪尽职守的秘书。年轻的秘书见这位老人听见消息全无反应,格外担心起他的健康情况。但是秘书知道,这位权威独断的老人,决不允许任何一人多言置喙,哪怕自己的身体,哪怕自己的亲人。

“他真是做了不少好事儿啊。”

半晌,秘书终于听见老人说出一句话,可这句话,叫人无法接续下文。秘书凭借多年对老人脾性的了解,知道这绝非夸奖。再联系最近大洋另一端接二连三的事儿,秘书心想,这该是他从不显山露水的愤怒。秘书沉默,听他往复不断地自言自语。

“我就知道,他纸包不住火的。”

“我早就知道,我一年前就知道。他做什么,早晚,纸都包不住火的。可是每个人,都骗我。为了一个字,骗我骗得乐此不疲。”

“纵然他错得太多……我已经老了。李亚,在我有生之年,难道还要再经历一次吗。”

秘书李亚被老人骤然睁开的眼睛盯着,被他一双难掩疲惫的视线钉住。年轻人低头咬牙,父子之间,即便有不对,一个旁人说什么也都是错的。

“李亚,和宏新的商业来往都撇清楚,与他们有关的都舍了。让他们母子不要离开本市,不允许他们离开本市。哪也不许去,让凌道远在家好好忏悔。”

秘书听闻布置,立刻着手去做。留下老人独自在大房间里。繁芜心绪纷至沓来,凌牧面色僵滞。他知道数不清的人,为了蝇头小利,为了万贯家财,不惜机关算尽、瞒心昧己。唯独长子。路和真实,上帝似乎把调色板里最瑰丽色彩都给了他的长子,也拿走了他的生命作为代价

报纸媒体头版都是巨鳄搁浅倾覆之事,还有那个孩子的遗照。老人不忍多看,闭上眼睛想他和她妈妈真像。

八十九章

凌青原之后接到了《家有七宝》剧组的通知,不管公司上层怎么变动,哪怕大洗牌,电视剧的拍摄还是要按期完成。凌青原点头答应,况且剩下的戏份也不多了。

凌青原还听到一个消息,间接导致宏新集团倒台这场乱局的凌道远感觉灵敏,第一时间回美国躲避风头。因为他并不是华籍,所以这盘乱局也撇得挺干净。不知道在谁的运作力保下,“出谋划策心怀杀机”并没有存证,“意图谋杀”这顶帽子都给洗掉了。所有是非,都撇给邵家亲手操刀的人。

谭岳有些嘲笑地想起邵伟乾曾经说过的话,他可怜自家次次替凌公子挡箭,操刀杀人推出去当枪使。这算不算冤。当然不算,该是应得。凌公子虽然还在外面蹦跶,不过被禁足在美国。再加上这次风暴足以清洗邵家人。谭岳松口气,觉得自己的心肝宝贝终于可以安生了。

至于玉兰奖,组委会理所当然地找到了程鹤白。不止他,还有王乐笛,以及涉及到宏新“推选”、“贿选”的片子的主演及主创。

这次重评,评奖委员会的专家被重新筛选过,去了几个被塞钱的,剩下的萝卜坑填补了节操过硬,政治正确,口味刁钻的老头子。组委会要求程鹤白等涉及人员面对九位评奖委员会成员做陈述,接受他们的质询。

凌青原很心平气和地面对这些老头,与愁容满面的王乐笛相比,轻松得不在一个量级。至少,他从未期待过超出他预期的东西,也没有失望过理应属于他却意外错失的东西——是他的,如同他的爱人,在数不清的等待错过之后总会回到他的身边。

老头子们一直在闲聊扯淡,避免进入正题。毕竟扯淡要比定夺简单太多。凌青原认识其中几位,有演早期黑白片的老演员,还有一个他大学时任表演系主任的老教授,邹教授。

姓洪的老演员说起这次评选的事儿,捶胸顿足扼腕叹息,感慨完了世风又说人事,抚今追昔好一番讽喻和见解。

“据说宏新集团给组委会塞钱塞人的事儿由来已久了,居然这么长时间才曝出来。啧啧啧……”

一位老好人的评委解说道:“哎,不是,主要是前几届都没这回这么明显嘛。再摊上走了一位编剧,来了封公开信,全社会的目光就集中过来了。”

姓洪的老演员敲了敲桌子:“之前还不明显嘛,凌青原导演的三次入围都没有获奖,还不够说明里面黑乎乎的有问题嘛。”

凌青原偏开了视线,看向那位骨骼清癯,齿豁头童的老洪。只见他砸吧砸吧嘴,揭了一下茶杯盖儿,稀稀疏疏的山羊胡跟浮尘似的抖落来抖落去。

“《孤岛》,《暌违》,《魂兮归来》,拎出来哪一部放在最佳导演奖上都合适嘛。可惜啊,这导演被人利用销赃把黑洗白,结果连命都没了。”

凌青原笑了笑,年高德劭之人实在太能扯,如今听起来,一年前仿佛很痛的那件事却像是翻篇儿的了。隔靴搔痒,已经不足介怀。

凌青原听着他们说“别人”的事儿,他很庆幸生前不知道这些事儿。若摊在生前,保不准真跟孔节一样,想不通就没了。他更高兴的是,他如今明白自己创作的态度是无愧的,至于这些资金上的亏缺,他还有机会用执导新作品来弥补。

“唉,那个什么,程鹤白啊,”邹老师提着老花镜镜架扫了一眼打印纸上的名字,扔了纸片语重心长地说:“咱实在够不上,站在那里也是让人诟病。不如回去历练历练啊。”

“小程啊,你演的片子我们都看了。《虎斗》,《定制男友》。票房不错,除了票房我也看不出太多名堂了。”

凌青原客客气气地回道:“各位老师说的是,我还年轻。”

老家伙们自嗨的时间太长,凌青原从组委会、评审会告别的时候,已近傍晚。他出门打了车,想想报出个地儿:“去岱溪水库西池滩。”

“哎呦小伙子,你去那么老偏的地方干啥。”

岱溪水库很大很大,是整个承平市的大水缸。东边挨着城市的西郊,至于水库的西池滩可得出了城市绕城高速,再走一段城乡结合部,过了村村通的土路才能到呢。

“没事儿师傅,您放心,我给您付来回的钱。”

出城赶上晚高峰,捱到月明星稀方才到站。凌青原付了来回路费,打开车门就跳下去。只听司机师傅喊小伙子可别想不开。凌青原很随意地摆摆手,没入夜色之中。

刚在岸边草地上坐下,谭岳的电话就打来了。谭导刚收工,自然是问他在哪儿。

“你猜。”凌青原揪着草根:“你不是很善于猜我的念头么。”

谭岳听他那边很安静没有噪音或者回音,就感觉他该在郊外,另外还隐约有风声过耳间或是水声。谭岳有了个答案就说直接去找他:“答对有奖。”

过了大半个小时汽车轰鸣撕裂夜色的宁静,砰地一声关上车门,由远及近是男人跑步的脚步声。凌青原在草地里躺着,延展嘴角,等他愈近愈轻的步履,直到最后贴着自个儿旁边躺下。

在只有微弱自然光甚至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突然出现的是自己最渴望的那个人。手被他挽住。

谭岳说:“看来我还是猜错了一次。”

凌青原侧身横在草里,覆上他的嘴唇轻轻吸吮,柔情蜜意:“奖励。”

谭岳捧着凌青原的脸,感觉他牙关轻开,舌尖触着自己的唇齿。谭岳心潮萌动,反客为主纵情追逐着他的舌尖,转而按着他的后脑,捞上他的后背。

“待了多久了,你身上好凉。”谭岳把他拥进自己的怀抱,虽然是夏天,水库边湿气大,风也厉害得要死。昼夜温差又大,这人穿得还单薄。

凌青原正经地转回话题:“你连猜错了一次都知道。我事先都不知道你知情,并故意瞒了我这三部电影投资的事儿。”

谭岳想了想说道:“不能说瞒,只是为了妥善处理。”他面颊在凌青原耳侧蹭了蹭,捋着他头发,嗅着草籽、泥土和怀里人混合的清香:“你既不介怀,我多心故意瞒了你一次也无妨。至少,提前瞒着你我心安。”

凌青原微笑着亲吻他。很多事儿,开头是挥毫泼墨的浓墨重彩,临了结束,不过横竖撇捺的笔尖轻提。最是那收笔时看似锐利的笔锋,不过是曲终收拨羊毫一抹,淡而又淡地掠过宣纸。

死生盛衰如逝川,恩怨是非总会随时间淡而又淡。而他真正执着的东西才是褪不去的墨,不论笔法始终都在他身边。凌青原想,自己能够留在这个世界上,或许真的因为……

“夜里凉,回去吧。”吻够了的凌青原翻身坐起,蛮力拉起了窝在草丛里着抱他腰不想走的谭岳。

谭岳问:“回哪儿。”

“咱家。”

过好几日,百般磨难的《家有七宝》没有夭折,终于拍杀青戏,有演员随口聊起“错失”玉兰奖新人的事儿。凌青原只说,哪有那么多值得在意的。世界变化太快了,浮浮沉沉,一一去计较只叫人疲惫。

演员们也都笑起来,转而说戏是拍完了,啥时候播出也未知。公司那边儿团团乱还没在渐渐收场,走的走留的留,换人的换人,吃牢饭的吃牢饭。顾好自个儿平安快活有戏演,就不错了。

弹出页面提示宏新投资前总裁邵宏坤因巨额财产来源不明以及商业贿赂问题开庭受审,附加谋杀的指控。宏新集团老一辈掌门人因为各色问题面临法律制裁。这架大洋巨轮受到风雨摧折,及近摧枯拉朽地倒塌。邵家两代人,也就形单影只的邵伟乾碰巧没涉及家族事务,好运避过了追究。

凌青原点了右上角红叉关闭。没了东家没了工作安排的凌青原整个人轻松得要飘起来,当然他不可能飘起来,因为谭岳每天晚上都抓着他的气球尾巴。

隔日,如果他状态好,会被谭岳扛到《夜空下》剧组,当场外观众,不对,是场外求助对象。

主演是儿童,记台词的领悟力比不上成人,很多微妙的细节和表现需要导演讲得透彻。慕德礼这个老盲流,作为有儿子和将要再有一个孩子的人,唯独对小孩儿没脾气。谭岳偶尔会去搭把手,屡屡又觉得慕德礼是故意让他哄小孩儿,以练习做一个称职的干爸。

慕德礼这混球,一个字儿十层意,里外挖的都是坑。

凌青原乐得充当伤病员,偶尔跟剧组闲聊两句。当问及他为什么赖在这儿,凌青原放弃了探班和家属两个标准答案,想了想勉勉强强答了句被绑架来的。

“绑架你,这明明是你自己的片子好不好。”

“我决定去找工作了。”凌青原任由谭岳居高临下地看他。两人目前,在大众面前只表现得是亲密的战略合作伙伴关系。慕德礼臭他俩,既然同居了就把十八禁都揣自己家,别出了门还搞得万般痴缠、生死绝恋、打情骂俏,瞎了人狗眼。

“工作?上哪儿导?”谭岳没想到没想到自家鸟儿要往外飞:“不是还没到导的时候吗?”

“演员。闲着也是闲着,省的不演戏不拍戏技艺生疏……还天天被你折腾。”凌青原小声附加了一个借口。

谭岳随口骂了他一句工作狂。也知道这事儿,不管多不舍,拦不住还是得由他自己做主。

收工之后,慕德礼让谭岳和凌青原去他家。谭岳一脸抵触,不想浪费一分钟二人世界。慕德礼让谭岳收了一脸傲娇的媳妇样,转而跟凌青原说,有些东西要给他。

大约是慕德礼提前和章雯说了的缘故,三人进家就闻到厨房飘出来饭菜香。这女人只要在人前,保准是百般殷勤周到热情,当然对着慕德礼,立刻就变成母老虎。章雯手蹭了蹭围裙,和两个客人招呼了一声好,又去儿童房把慕雄揪出来见人。

“你忍心让嫂子这么忙。”凌青原笑着问慕德礼,章雯围裙下小腹微挺少说也有五六个月了。

“不忍心。”慕德礼说着就转向谭岳:“所以你帮我看下儿子。”听见谭岳骂了声卧槽又问为什么,慕德礼指指凌青原说有正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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