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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得意进宝楼 上——by冷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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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慕华已喝得有些半酣,星眸微合,“带了尘土味的劣等烧酒,什么稀罕的,偏抢我这一壶?厨房里有的是,自己拿去。”

陆酒冷揽了他的肩,就着他的手饮了一口。苏慕华许是醉了,为他占了便宜,也不恼。凑过头去,伸手握了陆酒冷的下巴,眯了星眸,“陆酒冷,你不像个当官的。”

陆酒冷笑道,“哦?那小苏说我像什么?”

苏慕华目光并无焦距,他凑过来,唇几乎贴到陆酒冷脸上,苦恼道,“像江湖中人,可江湖中人有你这样身手的,我不该不知道啊。”

陆酒冷感觉脸上青年的鼻息,不觉好笑,这人醉了怎么像只慵懒的猫儿。

“江湖中人这么多,小苏都知道?”

苏慕华理所当然地道,“那当然,我是谁啊……”

陆酒冷顺着他的话问,“你是谁?”

苏慕华似认真地想了想,用力拍了拍他的胸膛,“哈哈,我是小苏啊,你醉了,不认得我了?”

陆酒冷一口酒入喉,于星光下注视着苏慕华。

青年带了醉意的眼眸,不复往日的寒锐,似茫然地无辜且无措。

再任这人胡闹下去,出丑的该是他陆酒冷了。

无奈苦笑,握了苏慕华乱动的手,将他拉到身边坐下,理着为风吹乱的长发。“就喜欢给我惹事。”

苏慕华枕着他的肩,仰首向天哈地笑了一声,“我刚才做了个梦,心里正憋闷。你来让我欺负一下,我心情就好多了。”

“梦见了什么?”

“先是梦见有人拉着我要结拜,然后梦见几个少年围着我们打,我们翻墙逃跑。结果……叶……叶大哥……笨死了,他掉了下去……我们又回头去救他,结果被打得都吐血了。你说十五六岁的半大孩子打起架来怎么那么狠啦,都可以打死人了。”

说着,苏慕华的声音一下子停住。

“嗯?”陆酒冷转了头去看他,“你怎么了?”

星光如醉,映入青年的眼波。苏慕华的声音很轻,“陆酒冷,我想我知道谁是凶手了。”

第七章:得失一局棋(二)

“哦?是谁?”

“不告诉你……除非你也用个秘密来换……”苏慕华略垂了眉眼,抓着陆酒冷的衣袖。

“我的秘密?”

“比如……你是什么人?”

“我当然不是宋昊。”

朝堂之上太子和燕王两党为了个边远不毛之地的七品芝麻官撕破了脸,成帝不胜其烦,从旧纸堆里捞出了一个哪都不沾的宋昊,一顶乌纱随手给了下去。

宋昊苦熬数年方得外放,去的却是遥远的边关。宋昊一介文人想着山遥水远,一路难得太平。刚好镖行要压货物北行,便出钱把自己当货物一般,顺路捎去边关。结果遇上了山匪,一命呜呼。陆酒冷半路捡了个官印来。

许是夜风太凉,许是气氛太好,这个夜晚人很难守得住秘密。

陆酒冷道,“我是个杀手,小苏你说江湖人你都知道。那你可曾听说过,谈笑红尘渌酒冷,肯抛千金易一命,我就是千金易命。”

“嗯……”苏慕华轻轻应了一声,枕在他肩头鼻息沉沉。长发为风吹乱,遮了大半俊美的容颜,发下露出一点尖巧的下巴,黑白分明得惊心动魄。

陆酒冷摸了摸鼻子,有点想揍他一顿。他伸手穿过苏慕华的膝弯,将他抱回房,脱了他的外袍,塞进被子里。

陆酒冷合上门,站在走廊上,见夜晚风起,漫天星辰都像小苏清亮的眼眸。

他仰了一口酒,心头几许温柔。

尖风薄雪,提剑纵马,半生醉意风流。

小苏……小苏……

昨夜星光如洗,半夜起了风,今日日头为云雾所障,天色微蒙。

苏慕华在吃着早点。

老牛铺子在城西头,正对着城外的土丘,起风的时候,尘土扑面。

细长的面条码在碗中,微红的汤里撒了葱花和牛肉。苏楼主吃了一口,觉得味道不错,伸手把整个大海碗端到面前。然后把桌上一盘油炸的糍果往对面陆酒冷面前一推。糍果炸得金黄,火候过了,略老。陆酒冷也不在意,用筷子夹了个糍果啃,果然硬。

陆酒冷边吃边说,“舒小云已经不在醉梦酒坊,说是为孙晟接了去。”

苏慕华微微一笑,“舒青袖深夜白衣负剑,说来到底意难平。他对孙晟……只怕心中有怨。”

陆酒冷道,“若凶手是舒小云,竹下的脚印,沾染到的珍珠粉,舒青袖为何会突然认罪……就都能说得通了。而且舒小云一向护着舒青袖,也许他见过舒青袖为柳寄生伤心,起了杀心,连杀人的动机都具备。只是舒青袖抢先一步将人接走,若有什么证据只怕也消弭无形了。”

苏慕华放下筷子,手中转着一管竹笛。陆酒冷见他那竹笛还带着青翠,磨口处也不甚平整,似草草而就。

苏慕华道,“昨夜我睡得早,睡到半夜时分就醒了。乘能看得见,去了趟柳寄生的竹林。给竹林浇了水,顺手做了这支竹笛,又在地上踩了几脚。竹林的土吸饱了水,粘在靴子上,你看是否今日还在。”

陆酒冷见他靴子边沿果然沾了褐色的泥,那泥带了黏性,不容易掉。“这便是了,想来舒青袖也是那日见舒小云脚下黏了泥,明白了是舒小云杀了人,才突然愿意认罪。”

苏慕华道,“世上只怕也只有一个舒小云,能让舒青袖甘心以身代之。”

陆酒冷接道,“只是不知孙晟知不知舒小云是真凶。”

苏慕华淡淡一笑道,“知道又如何,他既然护了一个舒青袖,便不怕多护一个舒小云。”

陆酒冷道,“燕王对雁北势在必得,孙晟所负责任重大。为了舒青袖能闯公堂,相护之情倒是不薄。”

苏慕华微微仰了首,“以财帛权势迫人相从,豪夺于前,纵然后来有心,也不过是一个欲字。舒青袖大好男儿受人如此羞辱,何谓不薄?”

他目光薄凉,话锋如藏了一把刀。

陆酒冷微微一叹,“依小苏所见,何者方称得上一个情字?”

“男儿磊落,情之一字如暖阳在心,清风满袖,但求无怨无悔罢了。”

“好一个暖阳在心,清风满袖,二位可逍遥得很,既然还有时间谈情。”

男子的声音突兀地自门外传入,龙涛拍着掌,大笑着踏进门来。

陆酒冷沉声道,“龙盟主,许久不见了。”

龙涛踱到二人对面坐下,“哦,你们知道我会来?”

苏慕华觉得这人拍掌的姿势略有些讨厌,冷笑道,“锦衣夜行,龙盟主又怎么甘愿不来?”他缓缓道下去,“那日听闻龙盟主也怕舒青袖,我便留上心了。龙盟主近日在暗处看了一场好戏,想必愉快得很。”

龙涛嘿嘿两声,“我怕他?我那不过是……”

苏慕华截断他,“不过是……因为你知道他的靠山是孙晟,你又偏偏惹不起他。龙涛,想来你早已有除舒青袖之心,只是碍于孙晟。我猜猜……你平日没少派人盯着舒青袖的醉梦酒坊,所以那日柳寄生一死,你就得到了消息。击鼓鸣冤,学子上书这些名堂,不用想自然都是你搞出来的。其实你的人一早看到了是舒小云杀的柳寄生?”

龙涛很缓慢地击掌,很得意地,慢悠悠地道,“聪明,不过……我本来就无心瞒你们,能让你们看穿也都是老子放了水。老子……就是要让你们知道,到底是喝了谁的洗脚水!”

陆酒冷带着寒意地挑了挑眉,苏慕华危险地眯了眯眼。

龙涛接过小弟捧过来的茶,逗弄着小弟搁到桌上的笼中的画眉鸟。笑得如弥陀佛一般,“宋大人,若你要抓舒小云,舒青袖是死也不肯的,而舒青袖又是孙晟的心头肉。这么一来,宋大人若要抓人,必然得罪了燕王那边。可是若不抓人,明日叶温言一到,大人要如何交代?岂不是要为叶大人参个不作为,这可就得罪了太子一脉。宋大人啊宋大人,我都为你犯愁啊,你有几个脑袋够两边砍的?我看你还是学前面那位挂冠而去,也许还能保住条性命。”

龙涛说完,还意犹未尽地摇头道,“可怜啊,可怜,十载寒窗,就落个弃官而逃的下场,真是羞杀读书人。”

陆酒冷如看着个怪物般看他,“龙盟主,你见过我二人的身手,莫非还真以为我们很在乎什么官位?”

“当然不会,不过你二人既然隐名埋姓,想来也是在外面遇到了仇家,或者对雁北别有所图。而我龙涛逼走了你们,便是坏了你们的事,大事。二位可千万别怪我啊,是你们敬酒不吃吃罚酒在先。而我龙涛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凡是不给我面子的,都别想在雁北待下去……”

他极有气势的一番话音未落,一道嫣红而惊艳的刀光已经兜头劈落。

龙涛退,急退。

他沉腰,退步。两腿一踏,踩透脚下青砖,在地上留下既长且深的两道痕迹。

不过弹指之间,他方才坐的那把椅子已为人一刀劈成了两半,半片椅子在地上滴溜溜转得像个陀螺。

“龙盟主,借刀杀人,逼人绝路,我十八岁的时候就知道这么玩了。”

苏慕华袍袖扬起,骨节分明的掌间转着一柄刀,凤眼带着冷意斜乜着他,“龙涛,我再告诉你一个道理。江湖中的事可以行诡道,但归根结底,还得手底下见真章。”

天色已暗淡,入眼黄沙绵延。陆酒冷将两匹马系于胡杨树下,生了堆火,烤了一块馍,分了一半递与苏慕华。

苏慕华接过,撕了块送入口中,“说来,龙涛的武功也算不错,正宗少林外家功夫。就是为人实在讨人厌了一点,遇到强手,就像只老鼠只敢躲在暗处阴人。遇到比他弱的,又露出老虎的爪子。”

陆酒冷背靠着胡杨树,看着他笑道,“既然讨厌他,为什么不干脆让我杀了他?”

苏慕华拍拍手抖落手中饼屑,道,“算了,就算你是天下第一的杀手,也不能这么不挑……见个人都杀,杀这么一个人脏手。而且龙涛一死,雁北城又是一场大乱。你断他一手,给他个教训就好了。”

陆酒冷微微一愣,“原来那晚你听到了。”

苏慕华轻轻一笑,几许暖意,“陆公子醉中肺腑,苏某不敢不听。”

陆酒冷突然揽了他靠在树上,低语道,“那么,你是不是也该告诉我,你是什么人?”

苏慕华伸手隔开他的胸膛,“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第七章:得失一局棋(三)

陆酒冷含笑注视着他,没有说话。

苏慕华有一些慌乱,陆酒冷的指带了剑茧,碰触之下自唇上传来麻酥的感觉。

他自幼天资极高,学武习文,让春风得意进宝楼的老楼主都赞一声此子非凡。十八岁那年老楼主突然病重死了后,苏慕华便接掌了楼主之位。

当时的京师武林并不太平,苏慕华年轻而果决,心中未尝有惧怕二字。接掌楼主之位的当日,孝服未脱,他便领了楼中三十三名好手直扑半日盟,斩杀副盟主史不负以下四十九人。半日盟元气大伤,只能就此退出京华。

苏慕华得胜回楼,打开春风得意进宝楼之门,设下流水宴,就着半轮月华,广邀京师武林豪杰。

江湖之事,实力是绝对的话语,掌握了势,便可催人折腰。那一夜京城武林几乎无人能安枕,多少年之后还有人记得那时的少年白衣单薄,仿若无害的一颦一笑之间,却已无人敢忽视他腰间嗜血的那一柄弯刀。

如今苏慕华当然不是不解情滋味的少年,也曾拥有过美丽的女子,一夕成欢之后,相别天涯。但那些武功,那些江湖经验,甚至那些情滋味,都没有一种教他如何应对眼下的局面。

“我只说一次,不许再装睡没听到。小苏……我喜欢你。”

很稀罕么?苏慕华冷哼一声,还未开口。唇上便传来灼热的触感,小心翼翼却温柔坚定的碰触。不是不曾与这人唇齿相贴,但那时他当陆酒冷在发疯,心中不曾有绮思,便从未有如此刻。

陆酒冷将他压在树上,只管贴近慢慢厮磨。苏慕华心颤胆寒,待要推开,又有几分不舍。不知过了多久,陆酒冷才环了他的肩抬起头来,看着青年耳际微红,目中却是朗朗英气,不觉心中一动。“小苏,离开了雁北,你打算去哪,不如跟我去江南吧。等我们到了那,杨梅就该熟了。吃完了杨梅,就可以吃莲子,等到秋天鳜鱼该肥了。”

“可惜,这位小苏公子是活不到江南了。”

苏慕华闻声皆是一惊,纵然他们方才不曾留心,但为人无声无息的接近,这人武功高得也委实让人心惊。

苏慕华衣角微动,手中折扇刷地展开,已经脱出了陆酒冷的怀抱。陆酒冷手抚在腰间剑上,却是八风不动。

一道身影堪堪落在山丘的边沿,陆酒冷见那人着一袭雪白袈裟,却留了发,非僧非俗,看来有几分好笑。那人耳鬓微白,看来年龄也不小。但一张脸却全无皱纹。落定足,那人也不说话,负着一双手,那双手洁白如玉,似女子一般。

陆酒冷一愣,他竟然见过此人,那日济南城中,与缇骑统领黄停云在一起,还追捕过他的禁宫高手。他当时易了容,想来那人也未必能认得出。

陆酒冷道,“这位……大师……”

那人摇摇头,“我早已不守戒律,当不得大师二字。”

“那阁下是何方神圣,为何说我这位朋友活不到江南?”陆酒冷心知苏慕华虽然身中奇毒,但为楚折梅的药所压制,再加上他所练的内功似乎也颇能克制毒性蔓延,平日除了眼睛不便外,也没有多少异常。苏慕华此人惯能惹祸,手下又辣,很容易让人忘了他其实中着无解的毒。

那人道,“我叫画刀。”

苏慕华惊讶之下,脱口而出,“蚀骨画刀?”

画刀抬起头看他一眼,“我久不在江湖,没想到还有小辈识得。”

苏慕华笑道,“前辈大名如雷贯耳,晚辈久仰了,恨不能一见。”

画刀也笑了,“你肝木受邪,已生死相,虽有一道圆转真气能补不足,但终难回春。本来你还能再活个三五个月,但你前几日还不知死地妄动了护体的真气,如今最多也就再支持一两个月,如何还能到得了江南?”

陆酒冷想起在柳寄生家中那夜,苏慕华为阻他走火入魔,击了他一掌后为他输进一道沛然真气,而之后苏慕华却吐血了。

莫非便是那一次负了伤?

画刀迫近一步,一双美艳邪魅的眼眸牢牢盯着苏慕华,袍袖无风自动,袖中露出半截黑铁般的戒尺。

他含着笑,话中带了冷意,“反正你也活不长了,不如将内力给我吧。”

苏慕华也含笑道,“好,来。”

他话音未落,手中折扇一动,密如牛毛的针往画刀袭出。

他笑意盈盈,手中暗器却端是歹毒。

画刀身体微仰,袖中真气饱灌,已如坚不可摧的钢板。一连串扑扑扑的轻响声下,那些暗器为他袍袖拢去,再一甩悉数还与苏慕华。

陆酒冷手抚剑柄,冷眼看画刀与苏慕华对战。

但见二人袍袖翩然,兔起鹘落之间俱是招式优美。二人脸上笑容均是极美,但手下全不留情,杀机暗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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