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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得意进宝楼 上——by冷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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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慕华垂了眼。

曾经也有一个人对他这般温柔,他以为的温暖,不过是贪嗔痴,如今他扬汤止沸,只愿止于一念。

“陆酒冷,佛度有缘人,苏慕华不是佛。”

陆酒冷其实并不是个温柔的人,他看着苏慕华脸上的神情,觉得不能让这个人再胡思乱想下去。

他揽了苏慕华直接亲了下去。苏慕华的唇颤抖着,有一些抗拒的冰凉。

不过缠绵了片刻,陆酒冷便放开了手。

苏慕华脸上情绪淡淡,也未见什么生气的神情。

陆酒冷想不急,三千红尘,漫漫韶光,三生石上的缘也是一须臾一弹指慢慢积满了,刻出来,便磨灭不去。

打打闹闹是一生,生生死死是三生,纠缠多了就是缘分,总有一日,总有一日……

夜色已深,月悬于空中。苏慕华勒马回过头来,此刻他们一行已经离开了城门。遥遥叶笛之声传来,音调枯涩。

苏慕华回首望去,正见一道青色的身影坐于城头。

那一座战火将起的雁北城此刻静谧黑暗,夜云笼在孤冷的城头上,几欲摧城。

苏慕华心底也生起几分天地任辽阔之感,当下心绪一畅。上挑的凤眼带了笑意。

******

许多年以前,无事亭中。

“春风得意进宝楼?名字很奇怪吧,听说原来并不叫这个名字。”

陆酒冷淡淡地问,“哦”

肖无忧道,“春风得意进宝楼原来叫照义楼。苏家的先祖是随开国皇帝打天下的,掌了天下兵马的兵权。后来由庙堂入江湖,皇帝亲自赐名天下第一楼。照义楼门前原来挂了一幅对联,照见千秋肝胆,义结九州同气。那幅对联相传是皇帝亲笔手书。”

陆酒冷忍不住笑道,“一幅对联将照义楼捧得高,便也由不得苏家再起二心。两块木板,半桶金漆,就想要人家世代卖命,这皇帝的算盘打得忒精。”

“朝代更迭,世代忠心,那是不可能的。到苏老楼主的这一代,于成帝危难之间伸了援手。成帝弟夺兄位,说起来算乱臣贼子。成帝坐了江山,琢磨着怎么给照义楼换幅对联。苏老楼主知道门前这幅牌匾和对子是挂不下去了,再说成帝将照义楼相助之事都挂了皇榜,江湖传遍,再挂苏老楼主也不好意思。”

“正在伤脑筋,当时苏慕华还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问了句,男儿何事最重要。苏老楼主答道,洞房花烛夜,金榜提名时,当然是美人、权势、财富。”

“苏少主想了想道,不如春风得意进宝楼。”

“苏老楼主大笑道,好就唤作春风得意进宝楼,从今日起再不提一个义字。”

陆酒冷听肖无忧说完,也笑道,“那幅对联呢?”

“那幅对联苏少主也给改了,说来也是颇有气势:翻云覆雨财色满袖,通天彻地权柄在手。”

“有趣。”

“苏老楼主说了只愿苏氏后代子孙,财色满袖,权柄在手。”

十八岁那年,苏慕华一身素衣,轻撩衣摆跪于苏老楼主灵前。

“告阿爹在天之灵安,孩儿从今日起接掌春风得意进宝楼。任他日江湖如何艰险,孩儿都会按阿爹说的,始终不忘义在心中。”

——第一卷·云起卷·完——

第二卷:燕然卷

第十四章:弹丸之国 (一)

永靖八年的初夏,五月方过,天气便懊热难当。烈日照在沙粒上带着滚烫的烟气,放眼山野间的绿意也如拉秧的茄子,没长开便被日头照得早熟了,蔫黄得似萎靡了一般。

锦衣的少年手持马鞭,一鞭打裂了车上驮着的一方布袋。裂口处汩汩流出黑黄的糠屑来,流了片刻终于落出点发黑的米粒来,这一麻袋糠倒比米多。

少年手中鞭势过猛,他头上的明珠冠都微微颤动。“这是什么?”

运粮官硬着头皮回道,“禀殿下,这是军粮。”

萧王朱应袭道,“放屁,朝廷军粮都有一定之规,不说稻谷,就是粟米,本朝每名军士二斛粟米的配额是再不能少的了,粟米也该是黄、白、青三色为宜,这发黑的是什么?”

“说,是不是你贪了这些米粮?”他手中马鞭扬起,又是一鞭抽下。运粮官硬生生挨了他一鞭,却咬紧牙关,一个字不说。

朱应袭冷笑道,“你的骨头倒硬,可惜本王我不吃这套。你就算是个珠蚌,本王也要抽到你开口为止。”

“应袭,别胡闹。”扬起的长鞭为一只戴着黑色护腕的手掌握住。

朱应袭看去,眼前此人含笑而立,眼底笑意却含着几分不怒而威的逼人之意,正是六皇兄燕王朱永宁。朱永宁身旁立着一名灰袍的武将,正是望北城的守备钟拓达。此人虽为武将,却有敦厚温润之感。

朱应袭道,“皇兄你们来得正好,你看看这军粮。”

朱永宁自米袋中握了一把,淡淡地盯着自指尖流下的米糠,“我都知道了。”

朱应袭不满意于他的冷漠,“皇兄,钟将军,此人要如何处置?”

“应袭”,朱永宁张开手,看着褐黄的米糠自掌心散落,含笑的眼仿佛看落花一般。“这不关他的事,军粮由兵部调拨,由户部稽核,这里面能一手遮天的人也就那么几个,他一个运粮官又能如何?”

运粮官单膝跪地,向着钟拓达抱拳道,“下官有辱使命,请将军降罪。”

钟拓达扶他而起,看这汉子唇上的一圈燎泡,握着他的肩头,摇头叹了口气。

朱永宁转身向他长躬道,“钟将军,是我连累了望北城的诸位兄弟。”

钟拓达退后一步,避开他的大礼,“王爷,钟某守这望北城已逾十余载,我只知战场,不识其他,恕钟某不能为王爷分忧。”

朱永宁道,“钟将军放心,我如今潜龙在渊,也不必水中望月去想那些龙飞九天之事。至于人心之欲,我也不愿说些不想不争的虚话,欺骗将军,只是一切到时再说。如今我只想怎么与将军共守此城,赢下这场刀兵。”

钟拓达抚掌笑道,“好个到时再说,倒是我想多了。燕王殿下,半个时辰后升帐议事。我备了酒,请王爷务必赏脸。”

朱应袭看着他的背影,不满地抱怨道,“这人好生迂腐。”

朱永宁笑道,“人心之驭,不可操之过急。若我未记错,这可是三年来,钟将军第一次请我喝酒。机会难得啊。”

朱应袭记起当年六皇兄在上林苑中弯弓搭箭射中一只狐狸,脸上也是这样的笑容。

半个时辰后,大帐之中,朱永宁于上座议事。

沙盘上,黄褐色的沙堆起山峦高低起伏,望北城、雁北城对峙而立,狼烟道通北域深处,朔京道通繁华关内。

三国相接之地,中原、北燕虎狼相搏,望北城外正对北周。

北周不过十个望北城大小的地盘,处虎狼之间,弹丸之国。

约莫十来岁的少年爬在桑树上,密匝的桑叶遮着他的脸,只露出一双乌溜溜的眼睛。

“主,主……公”,树叶中那人红裤绿衣,做贱奴打扮。“奴才可急死了,快跟奴才回去吧。”

少年竖起一指于唇上,“嘘,玉官,别吵,小鸟在吃东西。”

玉官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那草编的鸟窝中正露了几颗毛绒绒的脑袋,一只鸟儿正在窝的边沿,衔了虫子喂着他们。

玉官看了几眼,再往地上一看。啧了一声,“是布谷鸟。”

“什么布谷鸟?”

“布谷鸟下了蛋自己不孵蛋,放到别的鸟窝里,小鸟一孵出来,就鹊巢鸠占,把别人家的蛋都推出窝去。主公,你看那地上的蛋壳。可怜这母鸟喂大了别人家的,还不知道。”

少年眨了眨眼,不解道,“哦,这母鸟捡了现成的孩子,不是赚了,有何可怜的?”

玉官张了张口,又闭上,终于违心道,“是,主公说不可怜,便必然是不可怜的。”

少年咕地一声笑出来,“玉官,你真听话,等我长大了封你一个大司马。”

玉官忙捂了他的嘴,“主公千万别胡说,玉官可是内臣。”

少年好奇地问,“什么是内臣?”

玉官支支吾吾地道,“就是只能住在宫里的。”

少年用力地点点头道,“那就没错了,所以我要封你为大司马啊,每回大司马来,不都是住在母后的宫中?”

玉官脸色唬得发白,“我的祖宗,千万别胡说。今天你和我说的话千万别跟别人说,若被人听去一个字……”他手往脖子上一划,“不仅奴才没命活,连主公也危险。”

女子涂了蔻丹的手抚在金色的托盘上,饱满的红唇浅嗔薄怒,如一瓣芙蓉花,“你还知道回来?”

淡白的日光透过棱花窗,照在刻了对花蝴蝶的地砖上。

着了月白长衫的男子立于窗下,手中持了一个金色的杯子,阳光在地上拖了长长的影子。

男子的声音不温不火,“皇后可是想我了?”

这个人站于暗影中,脸上的笑容温如春水。

女子媚眼如丝,“我的孩儿都已登基三年,如何还是皇后?”

“你的太子呢?”

“我把他劝回上京了,如今这朝中风云变幻,总要有人坐镇。”

“大宁朝的太子对你言听计从,大司马大人好手段,罗烟佩服。你还回来管我们孤儿寡母做什么?”

“北燕大军不日南下,三万铁骑叩关,而大周连婴儿悉数算上也不过数万,罗烟,我实是放心不下你。”男子的目光眷恋而多情,这个人温柔起来,可以很温柔。纵然知道他未必有多少真心,北周太后罗烟心中还是悠悠一颤,生起甜蜜的痛楚。

“不敢劳大司马挂心,我早早扯了三尺白绫挂于城头降了就是。听说那北燕领军的将领在战场上是一员不畏死的猛将,不知床笫之间比大司马如何?”

男子将手中金杯放于她手中的托盘上,胳膊自后环着女子的背,手滑入女子的衣底,在她柔软滑腻的肌肤上流连。“你敢试试……”

女子为他挑得情动,因欲望蒸腾而红润的唇中逸出一两声抑制不住的喘息。男子气息却丝毫未乱,“我这次来正有事与你商量,周主已经十二,再大就该不听话了,借这次北燕的手将他除了吧。此次北燕看似来势汹汹,但北燕国主坐天下未久,后帐未稳。也就是劫掠一番,迟早得退兵。待北燕退兵之后,你我联手,你就算当个女帝又有何不可?”

“杀他,他可是我的孩儿。”

“你的孩儿?”男子轻笑了一声,手下更加放肆,“那个傻皇帝又不是你亲生的。”

“叶温言,我大周虽然国小兵弱,也容不得你出言侮辱。”女子依靠在他怀中,她话中虽严厉,但声音娇媚绵软,实在很难有多少威慑力。

柔软的腰为男子环着,女子百鸟朝凤的裙裾散开在厚重的织金地毯上,金色杯盘自柔若无骨的手中滑落,杯中的液体泼出一道清冷的光。

叶温言伏在她身上,手缓缓抚过她光裸而秀美的背,“哦?皇帝?我还要辱大周的太后呢,你待如何?”

天青云淡,茅草长可及腰。

少年从草丛里探出个毛绒绒的头,他的眼前有一只白色的兔子,一只后腿卡在猎人的夹子里。瞪着他,怒得眼睛都已发了红。少年伸手将那只兔子两只长耳朵抓在手里,手往它滴血的脚上一摸。嘿嘿笑道,“别瞪我,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晚餐也不可能有。你吃了小爷的肉,就给小爷当盘菜吧。”他拎着兔子在手中掂了掂,“看不出你还挺重的,你别瞪我,怪就怪你身为一只兔子竟然贪嘴偷吃肉。小爷的肉本来可不是吃给你这食草畜生吃的,你委屈小爷还委屈呢,小爷本来指望的晚餐是花椒爆炒沙狐肉。”他用绳子将兔子捆了,背于背上继续向前走去。

这一少年正是雁北县衙的衙役王英雄,他娘随女眷撤离得远了,他和苏慕华走一拨。苏慕华领着这一拨人并未往后撤,而是三拐两拐拐到雁北和望北之间的这片林子中。

这片林子前方有一片在北地简直可以称得上奇迹的湖泊,青山含笑绿水摇,山要靠来水要抱。苏慕华似乎颇为眷恋这里的风水,下令在林子里安营扎寨。做了一根鱼竿,学了姜太公日日去湖边钓鱼。

王英雄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一日不可无肉,入了这片林子看着天上飞的地上跑的都在流口水。他拾掇了兔子,往悬崖那方向去。王英雄磨着苏慕华给他做了两个兽夹,一个放在林子里,另一个他见山崖上的老鹰毛光水滑起了换口味的歹心。他也不敢爬得高,就搁在林子的尽头,悬崖的下头。指着老鹰半夜睡迷了,一头摘进他的陷井里。

王英雄走到林子的尽头,果然看见他放了兽夹的草丛里露着一蓬黑色毛绒绒。王英雄喜上眉梢,跑过去一看,坏了,躺在那的是个只穿了底衣的半大孩子。孩子的一只脚为兽夹夹着,半条裤管都染了血迹。

王英雄看那孩子浓眉大眼得有几分缺心眼,定了定神,粗着气唤了声,“喂。”

第十四章:弹丸之国(二)

孩子不动,王英雄又跑过去伸手戳了戳,“没死吧,死了就地埋了!”

不知道他这个埋字戳中了孩子的什么痛处,那孩子瑟缩了一下瞪大了眼,看着眼前也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孩子颤抖着唇道了声,“痛……”

“你忍忍,我这就救你出来。”王英雄趴在草丛里摆弄着兽夹,放出孩子的腿来。将孩子月白的绸缎裤腿卷到膝盖,这孩子底衣摸上去滑滑的,不像他的摸上去糙得像砂一般。

王英雄见他腿上为铁齿所伤,开了五个血洞正冒着血,不免倒抽一口凉气。“你走路也不看路,路这么大怎么偏撞到……”叹了一口气,“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在衙门里当差了。很痛吗?”

那孩子看着王英雄摇了摇头,王英雄倒吓了一跳,心道别是坏死了吧,“真不痛?”

“有点麻。”

王英雄恍然大悟,原来他在装这处机关为了怕鹰挣脱飞走,还顺手抹了些麻药。这会想是麻药发作,孩子不怎么痛苦,等会麻过了,才知道疼。他要真疼起来,这荒郊野岭的,我可怎么办啊?他想着飞快扯下孩子的一截裤管,把伤口扎紧,“我叫王英雄,你记住是我救你出来的。”王英雄特意咬了咬救那个字。

王英雄背着孩子走出几步,想想不放心,又转头看背上的孩子,“我是刚好救了你,你别说是被兽夹夹的,就说你是从山崖上掉了下来。”

孩子瞪着眼和他对视,“夹子,有肉。”他的肚子咕地叫了一声。

“那是生肉,不能吃。”

孩子不依不饶,“肉,夹子。”

王英雄哄着他,“回去炒兔子肉给你吃,你就别说夹子了,行不?”

孩子伸出手去抓兔子的耳朵,“肉。”原来是个傻孩子,算了再傻总也不能把他丢在这。

王英雄回了驻地,那孩子的头上已经冒出了汗珠来,心知麻药的药效差不多了,忙加快了步子。他穿过晒着衣服的横杆,遥遥见一道杏色的身影在围场那,嘴里先唤开了,“宋小苏,宋小苏。”

这是一方处于悬崖和森林之间的草地,离水源较近,苏慕华让人将此处围了起来,沿着河滩搭起了帐篷。他这一支队伍不过数百人,虽然比不上孙晟的精兵,却是他从城里百姓中特意挑了来的,有的是原来天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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