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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得意进宝楼 中——by冷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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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头陀答道,“那是自然。”

他看向苏慕华的目光仿佛已经如看着砧板上翻了肚皮的鱼一般。

苏慕华并未有什么表情,忽觉陆酒冷环在他腰上的手一紧。知他心意,苏慕华低声劝道,“不必动气,别人怎么说我只当他痴人说梦。”

陆酒冷见他笑容平和坦然,挽了他的手道,“好,小苏你可信我?”

苏慕华笑道,“那是自然。”

陆酒冷也笑道,“那你便闭上眼睛。”

苏慕华合上眼睛,觉得自己的身体被人带着跃起,然后便向着一个方向坠落下去。陆酒冷手始终握着他的,黑暗中的感觉仿佛让苏慕华又回到了雁北城那段目不能视的日子,他唇角不觉露出温柔的笑意。

“可以睁眼了。”男子的声音在他耳边说。

苏慕华轻轻嗯了一声,睁开眼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陆酒冷在看着他,含笑的眼睛很黑很亮。

第二十六章:何当共携手(三)

陆酒冷突然向着他伸过手来,那只手极不规矩地扯下苏慕华的腰带,再然后是自己的腰带……

苏慕华纵然洒脱,但苏家到底也是武林中的世家。

苏慕华二十余年家传礼义廉耻。

偏偏……陆酒冷并不是一个守礼法、知规矩、有分寸的人。

苏慕华手本能地去拦他,一动之下便为陆酒冷点了穴道,软软地靠在他的怀中,身体为人抱了起来,托着他的手掌霸道而火热。

微弱的天光自顶流泻而下,身不能动,苏慕华目光落在周遭景物上。他们此刻置身于洞穴的石壁一处只能容两人落足的平台上。

如井口一般的洞穴,往下望深不见底,往上望井口似为草叶所遮蔽。

苏慕华仔细一看那又何尝是什么草叶,那索索而动的分明是斑斓的巨蛇。只是不知为何那些蛇只停留在井口处,不曾游入井中。

崔盈盈冷笑的声音传入洞中,“两位莫以为像耗子一般躲进什么山洞便无事了,我们只消点上一把火,看这些蛇虫又能如何拦我们的路。”这女子的声音本应是柔媚婉转,此刻带着恨意听起来就让人毛骨悚然。

片刻听得马蹄声、伐木声自洞口传入,陆酒冷问,“这女子是谁,如此恨你?”

苏慕华苦笑道,“她是盈盈楼的崔盈盈。”

陆酒冷淡淡地哦了一声道,“原来是昔日京中花魁,那可真是一笔风流帐了。”他拥着苏慕华,散开的衣袂交缠在一处,低沉的嗓音仿佛将绍兴老酒变作镇江陈醋。

苏慕华继续苦笑道,“陆兄就莫要打趣我了,想想如何逃命是真。”

火已经燃起,灼热的火蛇自洞口蔓延而入,烤蛇的香味与滋滋作响的蛇油,焦灼着人的五感。

狭窄的洞穴里热浪翻涌,空气为火所烤,连呼吸都有几分急促,苏慕华已汗透重衫。

陆酒冷按着他的手的掌心也已经凝了汗水,黑衣为汗水沾湿,贴在他的身上更见肩背挺拔,

陆酒冷脸上还带着笑容,这人的笑容一贯带了几分让人又爱又恨的疏狂懒散。此刻死劫在前,这样的笑容却莫名有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再多的困厄险阻,能笑得如此从容的人,又怎么会闯不过?

他扣了苏慕华的腰,道,“小苏,我死前最想做的一件事便是抱你。”

苏慕华悠悠一笑,“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陆酒冷一瞪眼,“小苏,你说的这句话该是我说的。”

苏慕华安抚他,“我替你说。”

眼前景物极速变换,陆酒冷将二人的腰带缚系好绑在枯枝上,然后一手揽了苏慕华便跳下井口。

纵然极快,下落不久苏慕华已看清石壁上一闪而过一处凹陷的洞穴。

黑暗和火焰渐渐为莹润的珠光所取代。

陆酒冷自袖中抽出绝别离,似鞭影一般的黯黑光芒闪过,带着碎石纷飞的粉屑,二人下坠的力道已然减缓。

二人的身体撞在一处石板上,还未等立定足,那石板已然翘起。二人顺着石板翻了进去,咔哒一声石板已是严丝合缝地盖上。

眼前是一处石屋。

红木刻百子绕床,红帐绣交颈鸳鸯,菱花铜镜当床而立,壁上镶嵌着夜明珠,墙上还挂了幅淡彩工笔人物图。

俨然哪家大户人家小姐的闺房。

他们自上面坠下,陆酒冷看清了这方床榻上竟然还铺着锦绣床褥,足尖轻点堪堪落入这张雕花大床上。手微带,白色衣袂如雪,苏慕华也已跌落在他的身上。

陆酒冷环手抱了腰,卸去苏慕华跌落之势,弹指已拂开他的穴道。

苏慕华凤眸微抬,“陆酒冷,这一跃有数十丈,你解我腰带做什么?”

陆酒冷笑道,“小苏,你难道不知道我天天都想解你的腰带么?”

苏慕华瞪着他,“说人话。”

“像崔盈盈这样的女人从洞口爬进来,看见歪脖子树上挂着根男人的衣带,她会怎么想?”

苏慕华一转念道,“你想让她以为我们躲在数丈之下的洞穴中?”

陆酒冷道,“这种蛇是寻欢山庄的护山蛇,幼时义父……教了我御蛇之法,也教我如何识别这种蛇的巢穴。五花长蛇每穴之中必有王蛇,王蛇畏光,盛夏之时不愿出洞穴。而有王蛇在洞中,寻常的五花长蛇便不敢回洞穴,只能在巢穴的附近徘徊。那崔盈盈对你如此痴心,见你跳崖,必然会跟着跳下来。若她到那处洞穴寻你,只怕就会惊醒那条王蛇了……你已经是我的人了,我便还她一个蛇郎君,也算不唐突红颜。”

苏慕华微叹道,“原来你真的不是好人。”

陆酒冷懒洋洋地靠在床上,含笑的声音带着满满的戏谑之意。“小苏,若你再这么坐在我身上,我便真的要做坏人了。”

苏慕华一掌击在他的胸口,借着这一掌之力已撤身而退。

陆酒冷虽然身上带伤,但苏慕华并无内力,这一掌不过是警告之意。

看着他微红的耳根,陆酒冷实在很想大笑出声,但他还是捂了胸口道,“好痛!”

苏慕华实在懒得理他,转首去看墙上的画,数枝花红临水,花枝之下一位素衣人正凭水舞剑,画卷经年发黄,丹砂之色已呈深褐。他细看那人物脸型轮廓,极秀美,若为女子,眉间又偏有不让须眉的英气。

再看那幅画并无题词,只有一个款印,经年日久字迹依稀难辨。

“是千红二字”,陆酒冷站于他身后,望着墙上的画道。

苏慕华仔细看去道,“果然是,陆酒冷,你似乎对此处颇为熟悉。”

“寻欢山庄后山有一处名唤千红穴的地方,为历代庄主长眠之所,我义父曾经带我进去过,与此处有几分相似。”

陆酒冷想起幼时那人在夕阳下摘了树叶吹奏叶笛,晚风吹动那人青色的袍袖。又想起那人将他一掌打下山崖。数年不见,不知是否尚在人世,心下也有几分怅然。

“千红穴?”苏慕华看着那幅画思索道,“陆酒冷,你觉不觉得这人有几分似画刀?”

陆酒冷道,“确实有些相似……寻欢山庄的千红穴也如这画上有一个湖泊,还有一片红色的花海。走,我们去看看。”

推开房门便是一片波光潋滟。

花枝横水,青色的石壁陡立而起,露出一方蓝天。

烈日为石壁所阻挡,光线折射而下形成七彩的霓虹。

苏慕华眼见此景,赞道,“果然是人间美景。”

陆酒冷抬手指了指水中,“寻欢山庄的景色与此相似,此水隔开的地方为千红穴与千红墓,之上的千红穴为庄主闭关之所,水底之下的千红墓为历代庄主的长眠之处。”

苏慕华笑道,“若非那些追兵,我也见不了如此人间美景,倒要多谢他们了。”

陆酒冷道,“你将春桃与不留行支开,便是早料到有追兵?”

苏慕华道,“只可笑我明知叶温言若脱险就会派人来,还是放了他走。”

陆酒冷将手落于他的肩头,掌心温暖。

“他那个时候挟持了不留行,何况他又救过你一命,你自然不忍心下手。”

苏慕华摇头,眸光清冷淡淡道,“当时画刀在旁,想从黄雀那少年手中夺人并非难事。但就算叶温言不曾挟持不留行,我还是会放他走。”

陆酒冷口中微微泛起苦涩之味,“你对他?”

“我与他相识那年才十四岁,那时候他对我很好,我们结为异姓兄弟。十六岁那年我爹于长平谷负伤归来,虽然有楼中叔伯相助,但我一个少年要面对江湖杀伐,内心惶恐惊怕不足为外人道,也只有他与我年龄相近,能安慰我,鼓励我。我与他相识近十年,有时会想若有人花了十年的心思在你身上,只怕自己也分不清何为真假了。我曾经以为我对他的情意已成过去……今日我才知道,纵然当年的心意已成灰,我总不能见他死于我面前。”

苏慕华一句一句道来,不闻多少情绪起伏。

陆酒冷抚着他的肩,沉默不语。

日影映入他琉璃色的眼中,苏慕华深深地注视着他,笑道,“你介意?对不住……”

他本不必抱歉。

陆酒冷笑容有几分勉强,目中隐隐怒意,按在他肩上的手已施了三分力道,“小苏,你我之间并不需要对不住这三个字。我介意的也并非是你不肯杀他,而是……你是否放下了他?”

苏慕华笑了笑,又慢慢地笑不出来了。

霸道的吻落在他的唇上,仿佛要将他的呼吸都夺去。

陆酒冷一旦打翻了醋坛子,为醋酸没了顶,样子颇为恐怖。懒洋洋的笑意尽皆敛去,浓黑的剑眉带了杀气,眉间伤痕深刻,让他整个人看上去颇具压迫感。

苏慕华就为他压在池边花树上吻着,落红飘落于两人肩头。陆酒冷靠过来的时候,苏慕华原本还含着笑看他,故意伸出舌去触他的唇瓣。

粉色的舌尖轻吐,如野猫一般的慵懒。

琥珀色的眸子上挑着,却带着悲凉如水的光泽。

陆酒冷的眼眸一下子变得幽深,用力揽过他的腰,唇上的掠夺更加狂乱,让人喘不过气的狂风骤雨。不安分的手甚至滑进苏慕华的衣襟,在他身上放肆着。

落红扑簌,拂了一身还满。

论这些风流手段,苏慕华如何是陆酒冷的对手,强撑了片刻,终是告饶道,“够,够了……”

陆酒冷放开他,静候苏慕华喘息了片刻,面色如常地拂落为风吹上青年雪袖的红色花瓣,握了那只指节分明的手,相携往潭边走去。

“等忙完这里的事,我们便去江南……江湖中每天都有精彩有趣的事,你很快会忙得没有片刻功夫胡思乱想。我们先去探探千红墓中有些什么。”

时光从不回头,纵然有些什么芥蒂,所幸还不曾错过。

机关打开,陆酒冷眼睛都差点晃花了,那东海夜明珠的光华映照下满壁金色光芒灿烂,壁上所刻竟是一整卷的楞严经。

并非世间庙宇中的寻常经卷,而是陆酒冷所习的那卷经文。

苏慕华笑道,“若寻欢山庄的千红穴真与此处相似,那春风得意进宝楼对寻欢山庄的实力要重新评估了。”

陆酒冷摸摸鼻子叹道,“和此间主人相比,寻欢山庄就和洞庭湖中的君山岛差不多了。”

洞庭湖中的君山岛是天下丐帮的总舵。

宽敞的石屋中摆了一块碧玉雕就的桌子,桌上摆了一张瑶琴。琴身古朴幽黑,隐隐幽绿,苏慕华见琴上铭文“桐梓合精”四字,叹道,“竟是昔日司马相如的绿绮。”

琴下压了几张小笺,数封信件所属之名均是华千红。

陆酒冷就他手上看了,思索道,“华千红,画刀?莫非这位夫人是画刀的先人?”

苏慕华于心中告罪一二,将信笺拿了于手中展开。

一张写着:暮春廿日别后,妾梦麟子入怀,如今已历三月,旦夕盼君归。再一张写着:麟儿已经周岁,至今未曾取名。今日教他唤了阿爹,稚子可喜,夜又梦君。再一张写着,《楞严经》修习不易,不可操之过急,切记,切记……最后两张已不是信,是女子誊录的诗词,一张写着“欲寄彩笺无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一张是竟是卓文君的《绝别书》,看到最后一句“锦水汤汤,与君长诀”,字迹已是潦草难辨。

第二十七章:抱月听风(一)

“真相如何也只有问过画刀才知道了。”苏慕华将信笺合上,他犹豫了一下是否要将信笺带与画刀,这一个女子与情郎的信笺落入他人眼中已是唐突,何况还为人带出此地。他想想,还是放回了琴下。

又笑道,“画大师对这部楞严经似乎特别执着。”

陆酒冷听他提到画刀,只笑道,“若非是他将我们关于一处,你我二人只怕也没有那么快明了心迹。”

他并不回头,负手立于刻了楞严经的壁前,看着壁上的经文。身前经文金色的光芒与壁上夜明珠白色的光芒交织于一处,构成玄妙的虚幻景象。

知他新学这部武学,想来或有所悟,苏慕华也不吵他。

他坐于案前,手拂过绿绮的琴弦,发出铮宗弦响。

听闻琴响,陆酒冷向他转过身来,却是沉默着。

黑色的身影与光线虚影融为一体,分明熟悉的容颜,若暗夜的君王。目光与他相接,许是琴弦久无人弹,绷得过紧。瞬时伴随弦裂声响,一滴血珠自苏慕华的指尖滴落渗入琴中,宛若泪痕。

那一声弦响在静室中尤其明显。

无数浮光片影自苏慕华眼前掠过,如此逼真,刀剑的寒意仿佛盈面,紧紧扼住他的呼吸。

似乎只是失神了一瞬光阴。

陆酒冷已握着他的手,关切地问,“小苏,你怎么了,脸色如此苍白?”

手中青年的脉搏微弱得仿佛随时都会停止,他不敢轻易送入真气。

苏慕华的手在他手中一颤,似乎想挣脱,为陆酒冷一把牢牢扣住。

“小苏,是我……”

熟悉的气息让跳乱的心平复了下来,苏慕华靠在陆酒冷的肩头强慑心神,半晌强笑道,“我没事,许是沉醉黄泉毒性的影响。”

为陆酒冷揽进怀中,靠在他坚实的臂弯,关切的话语响在耳际。胸腹中的疼痛已淡去,那空了一块的寒冷为贴在背上男子剧烈的心跳,温热的吐息所填满。

苏慕华心底翻涌而起强烈的情感,如潮水般汹涌,伴随着隐隐的委屈之感,让他的眼眶微微潮热。

明明不久前他们还相看两厌,不知道从何时起,他对陆酒冷的感情竟已一致于斯。

苏慕华一向是淡然的,淡看红尘花开花谢,纵然对着叶温言时也不过是岁月累积下的怦然心动,心甘情愿。从未对人有这般强烈的情感,这让他有几分失控般的不适应。

——还是没来由的安心。

若是这人在身旁,纵然是阴曹地府也敢闯上一闯吧。

陆酒冷见苏慕华面色慢慢恢复自如,也是一阵后怕。方才他回头的那一瞬,见那人脸色苍白,摇摇欲堕,心疼得几乎不能呼吸。

陆酒冷知道怀中这人有多么坚强,坚强得常常让人忘了他实际上中着毒。

他甚至也经常忘记——他本不该忘记。

陆酒冷扶了他,道,“走吧,我们早些离开这里,你的那位红颜祸水吃蛇羹只怕也吃饱了。小苏……为夫等不及要带你回江南,娶你过门。和你用白玉芙蕖……一饮交杯酒了。”

苏慕华眉微挑,偏了头轻轻哼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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