萝衣金色的兽瞳看着他，又仿佛是在看着远处的天空。
“北方，师父……危险……”她脸上流露出痛苦地神色，似乎这几个字已经耗尽了她全部的心神。
就在亚莱恩不甘心地想要再多问一些的时候，远处的安铁达城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亚莱恩惊惶地回头。
只见被夕阳染成一片血红的天空中，一道白芒穿透云层直击而下，落在城市的最中央。城内残留的末影族似乎是极惧怕这道白芒，一旦触及纷纷碎裂消散。以光芒的落点为中心，一股肉眼不可见的力量一层一层地向外蔓延，将城内的末影族撕碎消灭，变作黑色的粉末溶解在光芒中。
直到最后，整个城市再也看不见任何一丝末影族的身影，白芒才化为点点星辰消散。
整个战场内外，无论是正在逃生的普通人，正在战斗的极北军，还是负责救援的城主府护卫，都看到了这道仿佛来自天际的神圣白芒。当场就有无知的人跪倒在地，大呼神迹。
但是在场更多的人，却十分熟悉这道白芒。
五十年前，这道光替人类驱散笼罩在头顶的阴霾，带领他们建立了新的国家。
二十多年前，这道光抵挡了来自末影族滔天的侵略攻势，才使人类在失去了北方大陆后，没有失去更多的领土。
五年前，这道光芒又一次在沿东大裂谷落下，将侵略了大半个沿东战线的末影族一网打尽，与人类战亡的三十万士兵同葬。
荣光献身——这道光芒的名字。这是希亚赫斯家族嫡系在召唤幻兽王之外，所能使用的最大攻击性武器。与它强大的攻击力相对应的，是使用此絮会极大地消耗氏行师的心神。施展者在之后，会变得极为虚弱。
这也是五年前云亦施展了荣光献身后，就被背叛者轻易击杀的原因。
当前，希亚赫斯三世还未得到幻兽城的承认，能够施展荣光献身的希亚赫斯二世，也早已陨落在五年前的那场战役之中。这世上，本不该再出现这道光芒。
有的人迷惘，有的人惊诧，然而更多的人是望向安铁达城，光明落下的地方，弯曲下自己的膝盖。
极北军的士兵们整齐划一地朝着西方跪下，将右手放在自己的心口。
“希亚赫斯，人类之王。”
“希亚赫斯，人类之王。”
……
一声，一声，又一声。
从一开始的细碎声音，汇聚成一道洪流，震天的呼声回荡在整个战场。
“希亚赫斯，人类之王！”
“我们的王！”
他们呼唤的不是一个名字，更是一个希望！
然而，在一帮狂热的人群中，了解的人却是满脸焦急。
烈嵘停下步伐，担忧地看向城内。他是知道云亦处境的少数人，没有必要，云亦绝对不会施展荣光献身自暴身份。究竟出了什么事？就在他心急如焚之时，背后传来阵阵风声。
一个银色的人型在烈嵘背后落下。
“是你……”
烈嵘看着对方，惊讶，却似乎又早有预料。
他问：“云亦出了什么事了？”
来者摇了摇头，肃然道：“我感应不到他。”
银色的发丝，随着他翅膀的扇动在身后徐徐飘动。
无视周围人惊讶崇敬的眼神，秦楚对烈嵘道：“我要去城内一探究竟。我的同伴，就拜托你照顾。”
“等等——！”
烈嵘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秦楚已经扇动这双翼，远远飞离。
周围的士兵看见飞在天空的人影，更是雀跃地欢呼。然而烈嵘，此时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末影族被击退了，燃眉之急已经解决。可是，他的心里像是压上一块巨石，直喘不过气。
“云亦……”
年轻的少将看着西方，“你可千万不要出事。”
秦楚飞进安铁达城，寻觅着最后感应到云亦的地点，来到了他们出发之前的那座小旅馆。然而，他在原地除了看见一地狼藉，以及破败散乱的旅馆废墟，半个人影都没有看见。
云亦的气息他已经彻底感应不到了。作为缔结共生契约的双方，除非对方死亡，否则绝不可能出现这种失联的情况。正当秦楚急得要拔自己的羽毛的时候，废墟之中传来细微的响动。
他连忙扑上前去，帮助对方掀开压在身上的木板和碎石。
“拉法尔，莱茵！”
秦楚看见满身灰土的两位伙伴，急问道：“你们是跟着云亦一起城的，他人呢？”
“咳，咳咳！”
旅馆坍塌时拉法尔将莱茵护在身下，肋骨被压断了几根。莱茵小心翼翼地扶着他，对秦楚解释道：
“陛下比我们赶得急，等我们赶来的时候只看见他被一群末影包围。之后白芒从天而降，陛下使用了荣光献身。”莱茵说：“我们不知道陛下遇上了什么，但肯定在十分危险的情况下，他才不得已使出这一招。”
秦楚的眉头簇得更紧，心头仿佛有数千只蚂蚁在啃噬。
“他说要来寻找末影的‘核’。‘核’在哪？为什么要跑到这里来？”
莱茵和拉法尔对视了一眼。
“关于这一次的‘核’，我有一些猜测，恐怕——”
莱茵的下半句话还未来得及说出口，旅馆坍塌的废墟之中再次传来动静。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警惕起来。秦楚循着声音走近，只看见在木板堆积得最深的一个角落，有一只纤弱的手无力地伸了出来。
“这里还有人！”
他喊道，连忙开始救援。
等到秦楚他们将压在上面的重物全部移开，才看见被压在最底下的人。
旅店的女老板莉亚伛偻在墙角，全身仿佛遭到了重物的多次挤压，折了几折，骨头就像是断裂的积木，堆积在她的皮肤之下。而她怀里，还抱着另一个血肉模糊的男人。
莉亚似乎感应到身边有人接近，勉强睁开眼睛。
“是你们，”她模糊地看见了人影，“你们，带来恶魔的人……”
秦楚在他身前蹲下，翅膀收起，“你看见了什么，你口中的恶魔是说的谁？”
莉亚冷笑一声，带着嘴里的血沫。
“恶魔，伪装成人类的恶魔。”
她缓缓喊出那个名字。
“加西亚。”
43、阴谋
云亦失踪了。
现场只留下一些焦灼的痕迹，不见云亦的影子，就连一直跟在他身边的火云，也不见踪影。
末影族已经全部褪去，城外的极北军和城内的城主护卫，开始救援幸存下来的人类。
秦楚和莱茵等人，安置好受伤的老板娘莉亚和她的情人后，暂时躲避到一个人烟稀少的地方。
“想必陛下很早就发现，那个男孩身上有问题。”
站在树林里，莱茵眺望着远处黑烟寥寥的废墟，开口道：“在一批难民里，他是唯一一个豪发无伤的人。当时我们以为是他幸运，现在想来，应该是那些截击极北军的末影族，根本就不会伤害他。而且他之后一直跟在你身边，肯定是有所图谋。”他转身看向秦楚。
“难道你就没有发现？”
秦楚背对着所有人，看着渐渐西沉的落日。
“我不知道。”
他的声音苦涩，“最近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太多。”
秦楚伸出手，看向自己的掌心。
“我有时候甚至分不清自己是谁。我脑海里的记忆究竟是真实的，还是虚伪的？没有人告诉我，云亦也不回答，我只能凭借零碎的片段，一点点揣测。”
“那么关于以前的事，你想起了多少？”拉法尔试探着问。
“不多。”
“你究竟是秦楚，还是路西法多？”
“我是我自己。”
秦楚看着他们，“重生之后，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即便再次拥有了记忆，也和以前不一样。我只能告诉你们，我并不完全是之前的幻兽王。”
现场沉默了一阵。
好久，莱茵说：“如果加西亚真的是末影族，那我们是不是忽略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它是怎么变成人类的？”
他的一句话，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据记载，有史以来凡是出现在人类视野中的末影族，全是没有实体的精神体，形似黑雾。但是这一次加西亚的外貌却和人类无异，甚至连你我都无法分辨。如果，末影族真的掌握了潜伏进人类之中的能力，那么我们之中，究竟还潜伏着多少末影？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云亦的失踪，是不是与他们有关？”
“云亦……”
秦楚喃喃念叨着这个名字，看向西方的天空，手掌握紧了粗糙的树干。
“谁？！”
他突然回身低喝，看向城市与树林的交接中。
昏暗的天色中，似乎有影影绰绰的人影，躲藏在树荫之中。
“是我。”
烈嵘挥开树干，走了过来。在他身后，还跟着抱着萝衣的亚莱恩。先是环顾周围一圈，烈嵘接着皱紧眉头，“看来你们并没有找到他。”
秦楚对这人有莫名的敌意，此时自然也听不惯他的口气。
“是吗？那你又有什么线索？”
“很不巧。”烈嵘看着他轻笑，“我这里还刚好就一点线索。祭司，你说。”
亚莱恩顶着众人的视线，断断续续地将自己的发现说了。
“……就是这么多。”
他道：“之后萝衣就陷入昏睡，怎么叫都叫不醒。哎，你干什么？”他看见秦楚突然走了过来，把萝衣从他怀里抱走。
“混血。”
秦楚看着小女孩，眼中闪过十分复杂的神色。而神奇的是，萝衣一碰触到他，脸上痛苦的神色消去了不少。
“混血身上也有一半的幻兽血脉。”莱茵解释道：“所以她待在秦楚身边，感应到族群中最强者的力量，会恢复得更快。”
在场所有人都默认了秦楚的身份，只是一直没有挑明。
“她预言中说了好几次北方，那么你们有没有想过，云亦可能会在哪里？”烈嵘问。
“从此地往北，属于人类占领的领地，最少也数十以计。”莱茵道：“如果一个个寻找过去，根本没有时间。我们必须赶在下一任希亚赫斯登基之前，寻回云亦。”
“为什么这么说？”拉法尔问。
“先是纯白密会，然后就是末影族偷袭，你不觉得这两个时间太巧合吗？”莱茵回答：“据我所知，在这五十年来，安铁达城只遭遇过一次末影袭击。它身处腹地，本就比起其他混乱区的城市安全许多。然而这一次随着我们一路行军，末影族不断骚扰，甚至还发动攻城。这绝对不是巧合。你们还记得，陛下之前说过什么？”
纯白密会，很可能已经与末影族暗中勾结在一起。
如果真是这样，这次的攻城就是有预谋地针对云亦！再想起被夺走的王权之剑，以及即将举行的希亚赫斯三世继任仪式。莱茵有预感，绝对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如果不能在继位仪式之前找到陛下，让那个被纯白议会操纵的冒牌货登上王位。不难想象，这个国家会陷入怎样的绝境。”莱茵脸色难看道：“可是我们现在一点准确的线索都没有。”
“有。”
秦楚突然开口，抬头看向众人。
“我知道云亦可能会在哪里。”他小心翼翼地放下女孩，站起身，对着众人指着北方。
“在这片大陆的最北方，还要遥远的北边。云亦就在那。”
“大陆的更北端只有冰海啊，小陛下总不能掉到海里去了吧。”拉法尔皱眉。
“不。”常年驻守在极北，对北方了解甚深的烈嵘开口道：“再往北，还有一片大陆。”他看向秦楚，直视着对方的银色眼眸，“如果我没有猜错，你说的应该是北方大陆，末影族的大本营。”
十几年前，与中央大陆隔海遥遥相望的北方大陆，被末影族攻占。从此，人类就失去了和这片大陆的所有联系。他们不知道还残存在北方大陆的同胞正面临着怎样的处境；也不知道，遥远的北方大陆是否已经成为末影族滋长的温床。
而当年率领末影族攻打下北方大陆的，正是背叛人类的那个男人。
烈家的第一位元帅，与希亚赫斯一世定下王前誓约的初代四元帅之一——烈风！
“那里是末影的本营，与中央大陆也是隔海相望。如果末影真的将云亦带到那里，那么我们几乎不可能在继位仪式之前，将他带回来。”莱茵说：“这么想来，北方大陆的确是最可能的地方。可是两地相距近数千里，它们究竟是怎么将陛下带过去的？我们从来没听说过，末影族还有远距离跳跃的能力。”
秦楚脸色微变，张了张嘴，开口道：“既然知道云亦可能被带去北方大陆，那么我们就不能坐视不理。我建议兵分两路，一部分人先回王城做准备，而另一部分人去北方大陆寻找云亦。我去找他。”他顺便也将自己的职责分好了。
“那么，我也去。”
烈嵘说。
秦楚不赞同，“你有军职在身，还要将极北君带往前线，怎么能抽身？”
“这不用你担心。即使指挥官不在，士兵们也不会忘记战斗，况且替我指挥极北军的人选我也想好了。”烈嵘拍了拍手，“出来吧，学长。躲了半天，你不累吗？”
他这么一喊，如黄雀一般躲藏着的男人终于忍不住现身。
“你早就发现我了？”男人问。
“不仅是我，这里的哪个人没有发现你，只不过给你留点颜面罢了。”烈嵘笑看着他，“该听的你也没少听，怎么样，安德烈学长。你是否愿意暂代我，将极北军送往前线？”
安德烈此时一身狼狈，可见是刚刚经历过一场惨烈的战斗。
“我的确听到了你们的计划，也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但是身为安铁达城的城主，我不能擅自离开，而且指挥官的位置首先要问军部……”
“得了吧！军部，王城，谁知道现在坐在那里的人究竟是人还是兽。你还打算听他们的命令？”烈嵘冷笑道：“而且这座城市，目前也没多少人幸存，安铁达已经名存实亡。”
“你——！”
“所以带着你还活着的子民，离开这里吧。”意外的，秦楚竟然也开口支持烈嵘，“跟在军队身边，他们存活的机会也会更大。”
看着银发银眸的秦楚，安德烈神情复杂，“可那里是前线，我不可能让我的子民去送死。”
“相信我。”秦楚看着他，“在即将到来的风雨前，比起所谓的王城和和平区，沿东反而是最安全的。如果我没有猜错，现在那里的末影族，应该已经开始撤退了。”
银色的眸子望着天空，说出一句让所有人震惊的话。
“末影族的下一个目标，是王城。”
灰蓝色的天空倒映在秦楚的银眸中，就如同此时他阴郁的心情。
一切的阴谋都逐渐抽丝剥茧，敌人最后的野心也展露在他们眼前。
可以完美伪装成人类的加西亚就是一个先例。如果有朝一日，末影真的能以人类的模样混迹在人群中，难以分辨。那时，统治这个世界的究竟是末影还是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