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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人家的世外高人——by翻云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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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单手掩面,沉沉道:“正因为他从未怪我,我便只好加倍责怪自己。”胸腔里像是有什么即将要破出身体,疼得我几乎说也说不出来,“我只要一下山,所有人的面容,便都叫我想起了那一日那些围着玉丹的人,他们纵然欢喜,纵然开心,在我耳中也皆是那一日丑恶可怖的笑声……后来,我愈发害怕下山……”

“慕丹,一个人犯错,若非是应当感情用事时太过理智,便是应当理智时太过感情用事。你很聪明,却怎么偏偏,这两个错都犯了。”凤先生看我的眼睛满是温和与慈爱,既没有责怪,也并未有嘲笑,这让我稍微好过了一些,也勉强放松了些。

事别经年,再谈起这件事,我依旧觉得心痛如绞。

“‘恕’这个字,我在你八岁那年教过你,你写一个,给我看看。”凤先生伸出手来,由着我一笔一划,在他掌心里写了这个字。

“如心如心,其恕也。”凤先生柔声道,“你没忘,怎么不愿如心,怎么不愿恕己?从未有人怪你,慕丹。”

我的泪,终究是落了下来。

“我希望我没有说得太晚。”凤先生轻轻抚过我的头发,对我的失态,也并未有半分不悦与不耐烦。

“您永远不会太晚。”我道。


38.喝碗茶谈个事

与凤先生谈过话后,我并不是太愿意去见其他人,疲倦与无力像是席卷了我整个人一样,我开始回忆起很多事情来。

我想得最多的,就是巫瑞。

还记得玉丹没有出事之前,我跟他的关系,从来没有任何定义。有时我邀他,有时他邀我,我们既不像朋友,也不像仇人,就好像第一次见面时所说的,观景人。我们都在看彼此的风景,又或者,一同在看风景。

这让我朦朦胧胧想到了许多事情,我想当年,我约莫是察觉到了自己对巫瑞的心意了,毕竟二十来岁,年少轻狂,什么事不敢做,什么事不敢想呢。只是变化来得太快,玉丹他出事了,那段时日我几乎可谓手足无措,愤怒与绝望连同仇恨积压在我心头。

后来……我便与巫瑞反目成仇了。

我以为我会忘了,没想到细细一想,却还是能得其中眉目的,看来从来只是我不敢想,不肯想,不愿意想罢了。

玉丹出事那一日,我应了巫瑞的约,然而约定之期,我却未曾赴约;第二日的夜里,玉丹病得厉害,我出门抓药,巫瑞来寻我,湿漉漉的,淋了一天一夜的雨,他耐心问我怎么了为什么失约,我却忘记了那个约定,对他口出恶言,后来……后来我们便打起来了。

之后我便连同那句缱倦缠绵的情话与巫瑞深不见底的眼眸,一同封锁于心。

再然后,我无法从玉丹的事情中原谅自己,将自己囚困于山数年,直至如今。

这些我以为已然尘封过往记忆的事,倒真未想到,每一个记起来,都清晰真实的仿若昨日重现。我再不能如二十八岁那会儿初窥天机时,一样嬉皮笑脸,一样前尘尽忘,轻轻松松去烦恼一些不必要的小问题了。

我当初那般坚定不移的说道没可能,究竟是我真的坚定不移,还是那些往昔记忆作祟,才叫我连尝试都不肯,果决无比的拒绝他。

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

……

武林大会在二月中旬才开,这次柳下人家相会,到者寥寥,却都是颇有名气的人物。

除我与凤先生、巫瑞之外,还有逍遥子老前辈与长宁道人,平日里难得聚集的人,今日倒是齐全了。

这张帖子全天下只有五张,难怪送信人也格外不同一些,白易为人磊落豪气,约莫全天下,也只有他能一同请来其他四个人了。大约是没料到我会答应,白易赠我的请帖,除了时日,竟与其他武林大会的帖子不无不同,倒也算是来早不如来巧。

我们五人连同白易与杜道长一同在主厅中议事。白易与杜道长虽同为男子,却已结秦晋之好,更何况又是主人,我们自然不好搅扰他们二人同坐主位;逍遥子老前辈与长宁道人岁数见长,便坐于上座;我有心想与巫瑞一同坐着,又怕凤先生一人落寞,颇有些犹豫难决。

哪知凤先生爽快至极,衣摆轻拂,痛痛快快的坐到逍遥子前辈那处去,朗声笑道:“逍遥子,你可还输我一回,什么时候再战啊?你这把筋骨松快的也太久了些,竟好几年没叫我逮着人。”

我微微松了口气,坐到了巫瑞身旁去;他淡淡的看了看我,也不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像是想说什么,最终却又什么都没说。

我只好当他是高兴的。

逍遥子老前辈的嘴撅得老高,看起来有几分老顽童的模样,约莫是输局被揭出来说了很不高兴,愤愤道:“凤妖精,回你的孩子堆里头去,嘴上没毛,也敢来跟我说话。不下不下!我上次连天九针都被你下走了,你还想从我这挖什么去。四十来岁的人了,还来跟我老爷子套近乎,上次同你一块儿出门,都没有姑娘家给我丢手绢了。”

长宁道人抚了抚短须,笑道:“你这老顽童,好生不要脸。”逍遥子冲他做了个大鬼脸,惹得长宁道人又是一阵好笑。

“四个年轻人坐着,你跟长宁坐着,这回可是剩我一个人落空,你有什么好生气的。”凤先生温声笑道,“当日我可是拿了碧水卷与你做赌注,是你自己非要下的天九针,怎么如今还来怪我,输不起便输不起,还非要又道我嘴上无毛,又道我得姑娘家垂青。”

听前半句话高兴了一些的逍遥子一听后头,便又不开心了,闷闷不乐道:“你嘴上是没胡子啊,长宁你说是不是?”

“哎呀呀,我这把胡子留了三十年,还不想没了。非礼勿言,非礼勿言。”长宁哈哈笑道。

白易苦笑着给自己又倒了杯苦茶,又为闭目养神的杜道长沏了一杯花茶,还未开口,逍遥子前辈斗不过凤先生,见白易这般行事,又瞪起眼来:“好小子!只给你家媳妇倒茶,把我们几个老头子给忘了不成?”

“老头子是你。”长宁道人纠正道,“千万莫要扯上我,道人如今还未至七十古稀,叫句前辈尚可,老人家便免了。再说了,青冥是我徒弟,要气也该我气,你得瑟个什么,白易是我徒弟的人,可由不得你欺负。”

一直沉默不语的杜道长终于睁开了眼,似是颇为无奈道:“阿易,你便为师父跟前辈与凤先生、无垢先生、巫先生倒茶吧。礼总当做尽,老人家近来输了棋,吃了亏,少不得多多体谅一番。”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抬头瞥见巫瑞,只见他看着我,终于也微微笑了起来;不知为何,我忽然有一些心安。

“我也没到古稀啊。”逍遥子前辈嚷嚷道,听闻杜道长说话,忽然愣了愣,转头看了看凤先生与长宁道人,顿时炸开了锅,跳脚道,“好你个杜竹轻,你你你……你居然挤兑我这老人家,好小子,亏我当年救你的时候还被白易小子感动了一番,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那这茶,你喝不喝?”杜道长微微笑道。

“喝!”逍遥子气鼓鼓的翻出个空茶壶来,怒气冲冲道,“有多少来多少,今天老爷子全包了!半点也不留给别人喝!!!”

杜道长泰然自若的站起身来,点点头道:“好吧,既然前辈这般盛情,那我这便去后院寻个做年夜饭的大锅来煮水。”

我已经笑得不敢再看逍遥子前辈了。

39.果然不该问他

说笑自是说笑,不必做真,倒是白易当真为我们几人沏了茶,这总算叫逍遥子老前辈安静下来了。杜道长笑过之后便又坐回去闭目养神,颇为安静,他待这些事是出了名的嫌麻烦,自然不愿意理会。

这件事倒也不是件小事,而我也早早知道了。

除了北睿阳,这江湖上还没有第二个人能叫我们五个人一同议事了,说不准日后墨朗会是其二,但也是日后了。

白易看起来并不是太忧心忡忡,但的确有些慎重,我也很能理解他的心情,不过其实这件事说到底,无非是要我们五人到时守一守武林大会罢了,多些警惕心,若北睿阳当真来捣乱,便将他挡回去。

倒算不上是什么计谋,只不过是未雨绸缪罢了。

白易为人并不拖拉,在场的也多是性情爽快干脆的前辈,倒是闲谈玩笑花得时间更多一些。

待前辈们散尽,白易也与杜道长离开后,我依旧沉浸在思绪之中,康青并未受邀,自然不可能入住柳下人家,月上坞颇大,以康青的性子,也说不准会跑到哪儿去;他倒是不妨事,本就是个荒唐性子,若要我担心他,不如担心担心谁会叫他祸害了去,只是……修齐这孩子随他那个不正经的浪荡师父跑来跑去,难免不安定了些。

说来惭愧,我这些时日对修齐的关注委实太少了。

想得太过入迷,待我回过神来已经时辰不早了,人已散尽,只剩下巫瑞坐在我身旁双手环胸闭目养神。

“巫瑞?”我轻轻唤了他一声,他似乎寐住了,呼吸浅浅,却未曾对我的声音做出任何反应。

有那么一刻,我忽然想问他,那一日的雨夜里被我一掌打伤是什么滋味,他可曾怒过,可曾怨过,可曾……有那么一丝丝恨过我。而这十年来的每一个昼夜,每一个时辰,他心里所想的又都是什么?

其实如今想来,巫瑞又非死人,是个有血有肉活生生的凡人;若换做是我,一个冷漠无情的心上人,当然也比不过体贴温柔又无怨无悔的身边人。

巫瑞又不是傻子……不,他愿意等十年,就足以证明他是个傻子。

我忽然像是疯了一般,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之下,堂堂正正的看着入寐的巫瑞,然后神魂颠倒的凑过身体,轻轻吻了他一下。

巫瑞的唇有点凉,但并不干,他刚刚喝过茶,唇间像是还弥留着花茶的清香与微苦,我不敢再往里探,只觉得脸像烧起来一般烫,便很快直起身来看了看四周。同时我又有些犹疑,以巫瑞的武功修为怎么会到现在还不曾醒来,便不由伸手将他推醒了过来。

推了约莫四五下,巫瑞才茫茫然睁开眼,他眼下一圈青黑,像是累了许久,疲惫无比的看着我。

我顿时觉得松了口气,又像是有些遗憾,然而那个大胆无礼的亲吻带来的羞耻感顿时爬上我的心头。

孟浪!糊涂!荒唐!色迷心窍!

我咬牙切齿的暗骂自己,却又难以自持的感觉到甜蜜与惋惜,然而却不好叫巫瑞知道,便装模作样的咳嗽了两声道:“你……回房里睡吧,在这里休息也不大舒服。”他这时完完全全的睁开眼睛了,乌黑的眸子犹如鹰隼的眼睛,凌厉而危险的看着我。

“你受凉了?”他哑着嗓子问我。

我下意识摇了摇头,半晌才反应过来巫瑞是在说什么,面皮不由臊红了起来,本想再咳嗽两声遮掩,却又觉得过于欲盖弥彰了,便强撑着道:“我无妨,先走了。”我这句话说得不快,又因是正对着巫瑞,便能肆无忌惮的打量他的面容。

他像是还未完全从睡梦中醒过神来,疲惫的微微眯着双眼点了点头,指尖微微抚摸过了自己的唇瓣,来回摸索着水润处,眉头微蹙。

我心中“咯噔”一声,实在摸不准巫瑞到底知不知道我刚刚做了什么。

大概这便是心虚,我不敢再与巫瑞面对面说话,便很快转身出去了,留巫瑞一人在空荡荡的大厅里。

……

我走得很快又很急,等到了柳下人家湖边的亭子边才停下来,风中传来一阵阵腊梅未谢的清香,足边却隐约露出迎春的嫩黄来,这叫我隐隐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了下来。我坐在亭子里,觉得自己如今简直像个花痴,还是个可怕的花痴。

这个尴尬的时刻,无论是凤先生,还是巫瑞,我都不大想见。

但来得人,是杜道长。

杜道长并不是一个喜爱管闲事的人,也不如凤先生那般无私关怀,当然也不如巫瑞那般会撩动我心思莫名。然而,却可谓是如今倾诉的最佳人选,他聪慧而理智,伶俐且冷酷,更重要的是,他修道,却非那些忘情忘念的道理,远远比世俗之人更看得清自己所思所想,所欲所求,因此也不受红尘情苦。

他对我打了个招呼,不冷不淡,他的性子就是如此,我倒也未曾觉得有什么不好,只邀他一同坐下。

杜道长很快走了过来,他坐下来看着我,问道:“你有什么事想问我?”他说得委实直白,叫我不由苦笑连连。我犹豫了一下,然后张口说道:“我想问一问……巫瑞。”

“你喜欢他,他也喜欢你,你还想问什么?”杜道长平静的丢下石破天惊的一句话,噎得我无话可说。我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平静无比的面容,试图反驳的话语在舌尖不停打转,却怎么也冒不出来,杜道长侧过头看了看我,微微一皱眉道,“你连亲都亲过了,怎么还觉得我说的太过大胆了?”

这……这……

我涨红了脸,的确说不出一个字来了。

“你大可不必在他睡着的时候亲他。”杜道长微微抿了抿唇,淡淡道,“我想你若是等他醒着的时候亲他,他会更高兴些。还有,我没有偷看,是你亲得太入神,又实在心虚的太厉害,才会连我也没有发现。”

“那巫瑞岂不是……”我已经结巴的说不出话来了。

杜道长摇了摇头道:“他倒的确睡着,那茶里有宁神花,他奔波劳累一路,又不眠不休的照顾了你三日,撑到如今已是极限,再说你在他身边,他才会那般安心的睡下。不过,就以你之后的模样,他即便不知道,恐怕猜也要猜出来了。”

我忽然有些后悔喊杜道长过来了,这个男人简直像一把尖刀,活生生又尖锐的挑开一切阻碍,直达重心。

“在我身边安心?”我摇摇头自嘲道,“他在我身边,恐怕最难安心。”

无论如何,我始终难以忘怀那个雨夜巫瑞的眼神;还有那一日烟火重重,巫瑞因秋蕴弥而柔和的神色……这两样场景在我脑海中来回徘徊,叫我怎么也难以忘怀。嫉妒蚀骨蚕心,可问题又叠叠重重,我喜欢巫瑞,想跟他在一起,可我真的适合他吗?

我已耽误了他十年,巫瑞恐怕也应当开始明白他与我是没有可能的。

杜道长忽然用一种难以置信又像是好笑到笑不出来的神情看着我,然后扬着眉道:“瞎子都看得出来,巫瑞要是能死在你身边,哪怕死时身败名裂,恐怕都要笑得不成人样。你说他在你身边最难安心?难安心什么,难安心你会不会哪一日像煮熟的鸭子长翅膀飞了?”他这句话实在是有些过分了,还牵扯到巫瑞生死做玩笑话,我皱了皱眉有些不高兴。

“且慢跟我生气。”杜道长站了起来,微微笑道,“我见过的人里傻到这般可爱的,无垢先生还属第一人,贫道送你五个字,最易看清心意。”

“什么?”虽知杜道长的话不一定是我想听的,我还是忍不住问道。

“直接入洞房。”他哈哈一笑,拂尘轻甩,漫不经心的往外去了。

我果然不该问他。

40.可怕的杜竹轻

杜道长虽然说话直接过头,但却并非毫无道理……

当日下午我去凤先生处打听到了康青的消息,他宿在花眠醉乡——一间画舫里头,牢牢搂着修齐不肯放手。他闲散了几日,愈发叫人头痛起来,撅着唇指责我抛下他跟修齐两人,还道我那日昏厥吓坏了他们俩,现在还要将他与修齐拆散,简直丧心病狂毫无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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