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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人家的世外高人——by翻云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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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丹躺在床上,面色红润,像是熟睡一般,可他睡觉向来不会这么老实,也从未这么端正过。

他身形只是个少年,躺在床上,娇小可怜的像只雨天无助躲在大树下的小松鼠。我几乎摔了一跤,好在巫瑞及时架住了我的半边身体,我软在他怀里头,叫他撑着我濒临绝望的身躯,一点一点的迈向玉丹,然后坐在了床边。

“他这样多久了。”我听见自己冷静无比的问着季鸿卓,然后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去摸了摸玉丹红润丰满的脸颊。

“你多久没有收到他的信了呢。”季鸿卓苦笑道。

那的确是……很久,很久了。

我低头瞧着玉丹的模样,他那般安心的睡着,活像是世间的纷纷扰扰都与他无关了。我茫然的看向微微开启的窗口,只瞧见了一片澈净的蓝天,雪白绵软的云团飘过,有异色彩蝶翩然飞舞,这样漂亮美丽的景色,几乎可以叫人想到入了夜,冷霜般的月光洒落进来的美色,想来季鸿卓一定是特意为玉丹所布置的。

然而在这样的美景下,我却逐渐僵硬发冷,像是身体有一部分死去了一样,只知道无知无觉的抓着玉丹的手,却无动于衷。

天机里……没有写过玉丹这一劫难。

玉丹是个很开心的人,他年少时曾经历过何其可怕的磨难,却依旧单纯热情,像是他的生命里,所有的苦难都会如风一般,轻轻一吹就碎在空中。他本不该受这样的事情,本不该,偏偏他总是要遭受着世上最残酷不过的事。

“他有时候会醒过来,以为自己只是偷睡了一会儿,然后很快又会睡过去……我总是很担心,他再也醒不过来了。”季鸿卓站在我身后微微沙哑着微笑,那么痛苦的说着,然后一边笑一边落泪,“他总在我快发疯的时候醒过来……给我一点希望,然后让我在这些微末的希望里再把自己折磨的快发疯。”

我转头看他,他流着泪,更显得脸色憔悴难看,像是下一刻就要晕过去一样,叫我哪怕苛责他一句话都不忍心。

之后我便同巫瑞在万蝶山庄住了下来,大夫来了又走,季鸿卓几乎撑不下去了,我在旁边看着玉丹一日一日的睡下去,却木讷的不知如何是好。

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季鸿卓终于撑不住昏睡了过去,我掌了灯,坐在床边为玉丹压了压被子,他忽然就动了动,然后睁开了一双又明又亮的眼睛。他迷迷糊糊的看了我好一会,才忽然开心不已的坐起来:“哥哥!”

他身体孱弱,猛然一坐竟无力的又要往回倒去,我急忙接住了他,将他圈在我怀里。玉丹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大概是睡的有点久了,才没什么力气了。”他看起来有点明媚的喜悦,毫不掩饰对我出现的诧异,“怎么信刚到哥哥你就来了,我还没回信呢,是惊喜吗?”

我看着他笑了起来,却忍不住,让眼泪落在了他满怀喜悦与快乐的面颊上。

他不知道我等他睡醒,等了多久……更不知道季鸿卓日日夜夜,是何等煎熬。

我看着玉丹的神情渐渐变得错愕,渐渐变得无助与慌乱,最后归于寂静,他闭上眼,又那么静悄悄的熟睡了过去,头一垂,就落在我的肩窝里,柔软可爱至极。我搂着他,再说不出一句话来,这一刻,我才感受到了季鸿卓那种近乎入骨的绝望。

恨意忽然就在我胸口翻涌而起,于我被污蔑时未曾燃起的愤怒,于巫瑞失去光明之时未燃起的仇恨,竟在今日,尽数难以抑制的奔腾了出来。

我只要想一想,哪一日巫瑞会与玉丹一样,这般彻底的离开我,叫我这般煎熬,就觉得心痛如绞。

而对玉丹如此……是何其残忍恶毒之人。

我抱着玉丹,看见了窗外霜白的月光,刻骨嶙峋的光折过树影,暗暗投在地面上,却毫无吝啬的洒落了满室银辉,像是一团盈盈的雾衣……

多漂亮的景色……

73.跪下来喊爸爸

玉丹能够醒过来的时间越来越少了,他每次醒来都会忘掉前一次醒来的事,我也与季鸿卓一样,渐渐从会难过痛苦,变得麻木起来了。

我珍惜他每一次醒过来的样子,便不愿他最后见到的是我悲恸难言的面容,然后带着错愕与诧异入睡。

只是时日越久,我便越不愿再见玉丹醒来的模样,不愿重复那无端的折磨,更不愿再干涉季鸿卓与他短暂的时光。巫瑞不常说话,他常揽着我坐在花下,一言不发,他既不提玉丹也不提什么,只是那样静静的同我坐在一块,从午后天光至寒月青霜。

又一日,我收到了一封信,不知来处,也不知道是什么人,信纸三折,只写了一句话。

“我真好奇怎样才能叫你发狂,这只是一个开始。”

我将这张纸细细撕碎,一折一叠,毫不留情,也无任何动摇,这些纸花落了一地,白的显目,然而我低头看见的却是满目血肉。这一生,我都从未如此憎恨过这样一个人,憎恨到恨不能如撕碎这张纸一样湮灭那个人。

那一夜我未能睡好,巫瑞倒是睡得颇深,他将我紧紧搂在怀中,模样是难得的安心柔和,我叫他的胳膊圈过腹部,却一言不发。我伸出手去抚摸他的脸庞,他温顺的贴在我冰冷的掌心里,叫我忽然就惶恐起这个人若是也就这么长睡不醒了,那……

巫瑞半梦半醒的眯着眼看了我好一会,然后疲倦而含糊不清的嘀咕了一声,柔顺的黑发洒了一枕,头挨挨擦擦的蹭在我肩头。

我伸出手去覆住了巫瑞的面容,看见霜寒月光洒落,映得他的脸庞惨白,我的手慢慢往下游走了一些,托起了巫瑞的下颔,抚摸着那处刚硬冷厉的线条。

这时候不知道为何,突然我就想到,若是这个人也如玉丹一样了……

也许我当真会发狂吧。

我闭上了眼睛,静静埋在巫瑞怀里,感觉他无意识的将我圈得更紧时,也不由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裳。

结果这一整晚我都没有睡着,夜间梆子敲过了五更天的时候,我干脆起了身,披了一件外袍坐在窗边看昏沉的暮色与还隐有些轮廓的月影。其实我倒也没有想别的,人一旦生了气,藏了怨恨,便满心都容不下其他更好的一些东西了,所以我只是在想杀人的事。

杀一个人很简单,然而这个人,却叫我不大想让他轻易的死去。

这也算不得奇怪,我虽然眼下性子已经变得温软了些,但早些年怎么着也是杀人出名了,既然这个人想激怒我,他也已经做到了,那么我想做什么,他又会得到什么样的结果,想必也是早早就做好准备了。即便他没有做好准备,那也与我无关,我现在只想让他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顾温然、墨朗……

这两个我最不想沾惹到的人,还是带给了我最大的麻烦。

然后与什么麻烦相比,自然还是玉丹最为紧要,更何况我亦是身中蛊毒无解救之法,还有巫瑞……

夜间风凉,即便现下已经快要迎来晨曦了,也依旧吹着冷到入骨的风。我披着外袍往外头走去,看见了季儒站在昏昏沉沉的暮色之中,他手上拿着一个小花锄,于花海之中轻轻俯下身嗅了嗅花香。

他素来是个风雅之人,性子又格外疏冷清淡,虽算不上难相处,然而却的确是与他人格格不入。

我不愿意搅扰了他的兴致,便没有说话,只是站在廊上看了看。季儒轻轻抚了抚一朵花骨朵,出声道:“你这个人,生气的话会可怕吧。”

“什么?”我犹疑的上前一步,紧了紧身上的袍子。

“但凡不是天生生性懦弱的人,平日越好说话,发怒就越可怕。”季儒道,“就好像花一样,开得盛的,不一定香;香的,却又不一定美。玉丹一被逗弄就会生气,但来得快去得也快,天然纯净的可爱。可你不一样,你生来就毫不避讳过分霸道的张扬,即便年纪大了,性子能掩盖些了,说到底,也还是火山一座。”

我笑了笑,侧过身不去正面看他,只道:“原来你也会对别人说这么多话吗?”

季儒没有应我,只是提起了水壶,忽然道:“我见过墨朗了。”

“哦?”

“我们都是过去了。”季儒微微弯起了背浇花,像是位老叟一般,“你跟我,都是。”

我算是听出季儒的言下之意了,他是让我安生回去退隐,不要再留在江湖里了,他说的的确没错,这时的江湖已经变天了,我们确实不适合再出现了。然而我却回道:“那又怎样。”季儒站直了身体,惊异的看着我,我平静重复道,“那又怎样?如果今日换了是有人动了鸿卓呢。即便你不在意,你又敢说季夫人能忍气吞声?”

季儒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来,然后平静的点了点头道:“那你高兴就好。”

天光已经慢慢透出来了,朱霞红云的耀眼,然而风却更冷了些,我下意识扯了扯肩头的衣袍,浓重的疲惫与毫无睡意的精神同时袭上我的脑子,叫我不知道是该昏昏沉沉的睡去,还是行就将木般的站在这儿。

其实我也觉得,待此间事了,我便快快与巫瑞一同退隐就好,左右我也不喜欢人多,也无意再入江湖。巫瑞常年住在南青,想来也不大理会武林中事,再等玉丹身体一好,他与季鸿卓在一起,也就不必叫我操心了。

等我杀了那个人……

我绝不会放过他……绝无任何可能。

天就快亮了,我不知道夜里玉丹有没有醒过来,但他醒不醒,对我而言都无异于一种痛苦。

这种时候我便尤为憎恨天机一些,纵然我能洞察未来,却依旧看不见至亲之人的命运。他人荣辱,天下运势,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这个世界上我在意的人只有那么几个,却偏生他们多生波折。

74.真是完美至极

我与巫瑞离开的那一日,季鸿卓病倒了,临行前我匆匆去看了他一眼。

他病的不算太严重,更像是心疾,恹恹的坐在床上,面色苍白的看向窗外——正对面是玉丹的屋子。

“我记得第一次见玉丹,他不是很快活的坐在石头上,我过去问他为什么不高兴……他理都没有理我。”季鸿卓痴痴看着窗外,却对我开口说着话,透着一股钝乏的麻木感,“后来七夕前那几日我同他表白心意,他拒绝了我,我问好歹叫我死个通透,他却跟我说道,他说他失去了太多,就不大敢再得到了。”

这些话都是玉丹从未与我说过的,我不由耐下心来坐在床边等季鸿卓说完。

“我就与他说……我说,我永远不会是太多里的一个。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季鸿卓微微笑了起来,苦涩至极,“我怎么也没有想到,最后我不是太多里的一个,可玉丹却成了我什么都不曾失去过的生命里的唯一……”

唯一即将失去的……

“他不会是的。”我淡淡道,“他不会。”

……

去京华府的时候我一直在想一个人,一个与此刻八竿子打不着一块的人。

康青。

我已经很久没有得到他的消息了,这本不应该,江湖上出了这么大的事,尤其是我那档子事虽来得快去的也快,但多多少少的风声他应当是会听到的。然而按照康青那般婆妈又好奇的性子,竟与我毫无联系,倒也说不上是奇怪还是蹊跷了。

然而这个念头其实倒也不强,只是突如其来的一闪而过罢了,许是康青有什么事儿耽搁了呢也说不准,又或者是被修齐绊住了皆是有可能的,它很快便如来时一般匆匆消失了。但不知道为何,这个念头很快又翻涌了起来,无论我在做什么,休息,饮水,为马匹刷洗,它都叫人难以抑制的反抗着。

步入京华的时候,我再也无法抑制这种不断上涌的疑惑与些许的恐慌,调转了马头。

“慕丹……”巫瑞伸手拉住我,“你去哪儿?”他一脸困惑。

“阿青他……”我张口道,忽然又意识到了自己的反常,只是摇摇头道,“没什么,别担心……大概是累了,没什么精神吧。我只是……阿青他是不是很久没有给我写信了,我有些担心他,不过也不是很在意,就是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安。”我说完话,自觉也有些颠三倒四,便又闭上嘴巴了。

巫瑞看了我许久,露出安慰与温柔的神色来安抚我道:“等此事一了结,咱们再去看康青也不迟,你不要担心。”

“嗯。”我点了点头,事到如今,自然还是以主谋为重,阿青那边暂时搁置一下……应当也是无事的。

京华颇为繁华,尤其现下天色渐晚,约莫是有什么佳节或是夜会,红彤彤的灯笼挂满了整个京华府,尚未昏黄的天空被染得犹如火烧云朱霞漫天。只是这些与我与巫瑞都没什么干系,我们俩寻了一家客栈住下,近日赶路实在奔忙了一些,若再不好好休息,恐怕都撑不住。

但事实上,我只休息了一个时辰。

我开始反复的思考一些事情,比如说天机、墨朗、顾温然……还有阿青。这些人或是事情像是乱糟糟的线条纠缠在一块一样,我不知道该从何理起,也不知道该到哪儿结束,只是觉得莫名的心烦意乱,它们纠缠在一块就像是一团乱麻,你看它纵横交错,根本无法梳理开来一分一毫。

睡不着……

我无意打扰巫瑞休息,因此只是自己坐在屋子里发呆,这时店小二送了一碗云吞面上来,我恰好有些饿了,便接了过来。

夜风微凉,我坐在窗边一口口的吃着云吞面,肉香汤鲜,的确滋味不差。窗外灯火闪烁,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我手中羹勺还未放下,忽然只见一抹银蓝略过,那颜色实在独特,虽在人群之中也难以忽略,不由多瞧了两眼。

那银蓝衣服走了两步,似乎略有所觉,转过头来冷冷瞧了我一眼。

人太多了些,那银蓝衣服又是忽闪而过,我实在看不清他的整张面容,然而他森冷如刀锋的目光却叫我记忆犹新,尤其是他那眉骨处横跨而斑驳可怖的伤疤……

不对!

我骇然往后退了两步,撞翻了椅子,几乎不必多想,我也知道我现下一定是满面震惊之色。

这个人……这个人……他与我长得……一模一样!

刚刚一个过路的小姑娘提起的莲花灯照亮了那个银蓝衣服的脸,那般熟悉又略显得陌生的一张脸,除了他眉骨处那些可怕的伤疤,简直同十年前追杀恶人的我一模一样。诚然,我现在性子温和的多,然而我却深知,我与十年前依旧没什么大变化,我还是那个谈慕丹。

与其说他像我,倒不如说,他同我满是杀气时的模样是相同的,但若平静下来,他的脸便只能说是与我相似了。

短暂的震惊过后,我稍稍冷静了一点,再探出窗外看时那银蓝衣服却已经不见了。很快我就想起了之前巫瑞与秋蕴弥提及的那个男人——木琉,被流放的南青人,肩上纹着情蝶,真正杀了那几大门派弟子的凶手。

但是他的脸虽然相似……却并非是面具一流,也不像伪装,但是也不应当是人皮面具才是。

可若真的是木琉,他的真面容并不与我相同……哪怕相似才对。

云吞面已经凉了,在夜风中透着一些似有若无的馨香,我拿不准是自己的错觉还是的确有这么一回事,微微推了推那碗,却没能推动。仿佛我的手指一下子便软弱了起来,而力气全被抽去了一般,又或者是这碗忽然就与桌面粘在了一块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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