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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人家的世外高人——by翻云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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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你怎么下山来了?我隐退那日邀你喝酒,也是在你那破烂木屋里喝的……难不成真有人打动你的春心,引你下山来了?”濯仙倒没理我,自顾自的饮了口茶,瞥了我一眼。

我也只好撇开那个无聊念头,无奈笑笑道:“自然不比你居所那般金碧辉煌,我隐隐觉得身有旧疾,再说……玉丹已经走了,我在山上也是百般聊赖,便下山寻医。”

濯仙看起来像是愣了愣,半晌才道:“那消息原来是真的?季家小子好本事……竟能拐走你的宝贝弟弟,我还以为那是江湖上的风言风语,随口说说的。”顿了顿,他又说道,“姬小子怎么……啊,是了,他用药向来重,又善以毒攻毒,虽说是救活一条人命,却也少不得叫人生受其苦。想来姬小子也有自知之明,他若随便敢动你,我非拆了他的骨头不可。”

“我不是什么大病,怎能劳烦乐逸。”我拍了拍濯仙的手,我们三人几乎近十年的友情,濯仙向来偏着我,然而这话说的虽重,却也是笑言,倘若真有那一日,你瞧他敢不敢动乐逸一分一毫。对我们这些老友,他惯来嘴硬心软,我也已然习惯了。

“你的身体怎么不是大事。”濯仙皱了皱眉,似乎不以为然,我虽觉得心里温暖不已,却也有几分哭笑不得,他又说道,“对了,你到底怎么了,病得重不重,可难受?我听说蓝玉泉在春宁府,近的很,要我帮你把他绑来吗?”

我噎了半晌,无奈道:“自然是我去请他诊治。”

濯仙便点了点头道:“好罢,那我去准备条小船陪你去,你便住在我的宅子里吧,客栈人多口杂又脏乱的很,你喜欢那场地才怪。”我深深叹了口气,见濯仙事事都替我安排了,便也就不再说什么了,他向来安排事情最为妥当,我与他的交情也不必再客气说什么谢不谢的,便点了点头。

其实我不让乐逸治我,倒并非是不信任他的医术或是怀疑他会故意让我受苦,而是我想柳姑娘的事情更加严重,乐逸因为此事躲避了三年,我也期望他早些了结,重得自由。再说,我也是时候该下山走走了,总不能一直呆在山上,藏了这么多年,难不成真要将自己藏成仙人?

想来也是我考虑不周,说不准乐逸也如濯仙一般以为自己下药太重,我才要寻蓝玉泉,因此未曾提及自身医术,只道陪我一块去。虽说我也怀疑他是不是真的会有那般敏感的心思……不过若下次见面,还是要说清为好,免得叫他心中介怀。

“对了,你别以为姬小子跟我想的一样。”濯仙搁下茶扬了扬眉道,“以我对他的认识,他最多是被那未婚妻追昏了脑袋,连自己是个大夫的事儿都忘了。”

这……

我决定就笑笑不说话。

聊的有些久,这时天色已经完全沉下来了,等濯仙起了身说要去吃饭我才回过神来。我分神看了看胥子期,我与濯仙交谈虽说偶有顾及他,然而兴致一起,便只顾彼此交谈,然而他似乎也不生气,只是笑着跟在濯仙身后,见我看他,也点头示意。

濯仙的眼力向来没有差错。

我觉得胥子期倒真是个外粗里细的人,常人若被他憨厚爽快的外表骗去,想来要吃上大亏。

只要是濯仙,必定就是大排场。

所以茶楼下停了辆黄金顶,我当真是一点儿都不惊讶,只可惜两匹骏马被拉来做了劳力,都是千里宝驹,却被上了马辔头紧束。我摸了摸这两匹油光水滑的良驹,不由想到曾经在书中所看到的一些人,便叹了口气:“骐骥困盐车,纵是黄金顶,又与盐车何异。”

“你是对人还是对物?”濯仙坐在车里问我,“对人我便骂你句儒酸,要是对我这马车不满,便爱坐不坐,在后头跟着吧。”

我挽了衣袍上车,只笑着摇摇头道:“你便当我发场痴罢,做一回儒酸。”车子不大不小,装扮的颇为雅致,帘子挂在钩上,微凉的夜风扑面而来,倒难为胥子期一个说书人还要当回马夫,累他坐在前头驾车了。

夜间行车自然道路宽敞,马蹄哒哒入耳,夜间小镇多数点起烛火,照的颇为亮堂。然而我坐在车中看着这平静浮生与天边皓月,却有些失意。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哈……无谓的伤春悲秋,我竟也有了这样的坏习惯。

濯仙侧着头,倒也不理我,只盯着前头驾车的胥子期,我想这大概是濯仙最大的改变了。无论是以前我们多么好的关系,他也不会这么长久而沉默的只注视着一个人,难怪无论是民间的市坊话本,或是上古圣贤流传下来的经籍,男女之情,也多是区别友人情谊的。

这么说起来,我虽为濯仙欢喜不尽,却也有些担忧起姬乐逸来,但愿他莫要因为长辈弄巧成拙的好意平白坏了名声……哎。

10.被摧毁的信念

这间小楼并不算太大,但精巧美丽,寻常女子若有这么一间闺阁,即便是再怎么刁蛮任性,也绝说不出半句挑剔的话语来。

我扶着扶手慢慢走上小楼的楼梯,这约莫是濯仙藏匿珍品的娇阁,装点的颇为细心,流苏红缨,鲜花绿意,空中有淡淡的桂花香似有若无的拂过鼻尖。我微微一笑,侧着身对跟在我身后的濯仙说道:“想来凤大先生来拜访过你咯?”

“那你恐怕上不来这小楼了。”濯仙回敬我道,没过一会,我们俩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凤大先生全名凤轩和,我在八岁那年曾经见过他,他那时已经二十来岁,于江湖中也有了极大的名气,然而沉静矜持,文质彬彬犹如泰山北斗,丝毫不见半点疏狂豪放。之后玉丹中毒,我也曾去求医,然而凤先生也对此束手无策,若是他人,我定然不会放弃一丝希望,但既是凤先生……我便熄了所有念头。

我之所以会提及桂花香,正因凤大先生身上萦绕不去的桂花香与隐隐的苦涩药香,曾陪伴濯仙度过三年痛苦绝望的日子。

若说当世真有一人堪称十全十美,温柔慈爱,无论何人,甚至于我,皆需在凤先生面前自惭形秽。他待任何人皆如长兄亦如父亲一般,生来菩萨心肠,悲天悯人,可惜偏生命运坎坷,造化弄人,姻缘半分由不得自己做主,虽救人出苦海,却自己陷入无间地狱。

“说来有趣,慕元清与凤轩和竟都答应了白易的要求,一同出席武林大会。”濯仙带着我进了屋子,又倒了两杯茶,不急不缓的坐了下来,掀起了竹帘,神色有些冰冷的戏谑感,笑道,“不知道君华卿与北睿阳会不会插手,若他们两人再出现,那江湖的风云,恐怕真的是要开始动了。”

他们的确出现了。

我微微叹了口气。

虽心知肚明濯仙不过是夸张的表示一下自己的震惊,然而我却无法只把它当做一个玩笑来听,因为的的确确后两者出现在了下一届武林大会上,而且墨朗也得到了真正的仇人消息。如果可怕的玩笑变成现实,我相信没有人能笑得出来。

而且这场武林大会也的确动荡颇多,月下仙重伤,柳华容病逝,九仙绝重现江湖,凤先生亦双目失明,还有……尘中客离去,白易退让武林盟主之位。

桩桩件件,皆潜伏于底,为墨朗打好了未来登临绝顶的台阶。

说来有些奇妙,约莫是按照作者的书写规律,如我这样的角色已经有了一个,所以凤先生虽然有出场,然而只是寥寥数笔提及,倒并不重要。然而我却从此中发现了一些奇特的转变,濯仙在我所知中出现的并不多,然而我发现再度得知“天机”时,作者却将未来靠前的一段记载修改了一下,出现了濯仙的身影。

我虽可以看见大部分未来,从而在内容中得知不同的人不同的心思与未来的发展,然而它的细节却也慢慢在修改与完善,有些大有些小。就如今而言,我并不能太清楚自己看见的未来,是否会成真。

又或者,它最后只是一个修改前的内容,毕竟他们都不是墨朗。

其实这并不是很好,我知道未来,但它依旧可能会变化;我知道即将发生的可怕事情,却又没有能力去改变它。实际上,我也不大敢去改变它,万物生发凋零,皆有其选择,因果循环,我永远都不知道自己所救的人,会不会在下一刻就毁灭千万甚至更多的人。

就好像……他一样。

“……如果你能看到未来?”我喃喃问道,喝了一口茶,而濯仙却专心致志的看着我,看起来颇为认真,我为他的态度有点介怀,便又说了下去,“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知道不同的人的命运,你会怎么选择?又或者说,你喜欢这样的能力吗?”

濯仙捧着茶奇怪的挑起了眉头,然而依旧认真的思索着,最后回答了我:“如果是我的话,恐怕不会在意别人是死是活,但却会为知道自己未来发生什么而失去乐趣导致烦躁。我喜欢惊喜,而不是尽在掌握。我不喜欢这种能力,它有点像强加于你他人的命运,最后取决于你自己究竟是什么人。”

“对贪婪者而言,它也许能令他飞黄腾达,然而那又怎样?改写未来之后他依旧是那个庸碌凡人,充其量是个欺骗了天下的骗子,但骗子只是骗子。强者即使看不清前方的路也能平安到达归途,而弱者,就算走在前人开辟的安全路上,照旧可能在路上生病死去。”

我微微笑起来道:“难怪你从来没让算命先生得过一枚铜板。”

濯仙没有答话,他摘下了瓶中开得恰好的一朵兰花放在茶杯边,拈起一颗花生米,修长尖细的指尖干净利索的搓落了花生皮,淡淡道:“别想太多了,你可还没老到那份上,很多事确实是你不做就没人会做,但不妨想想,即便你做了,又能做几件呢?”

他果然已经明白我的意思了,我也因他的话转变了信念,便微微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知道能做几件,但总觉得,总比什么都不做来得好。”

“然后呢?”濯仙不满意的蹙起眉头,“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为了毫不相干的人去改变自己的人生,值得吗?你要明白,对于强者而言,知道未来毫无意义;但对于弱者而言,即使有人相帮,他们依旧可能因为自己死去。物竞天择,你难道不懂吗?”

“那凤先生所行所为,岂非是毫无意义?”我克制不住站了起来,摇摇头,尽量压抑住怒火,“强弱虽有别,然而你又如何知道,熬过一劫的普通人不会数十年后登凌九霄?”

濯仙抬头看着我,却忽然沉沉道:“那你又如何可知人心是否有别,凤先生不同,他只救济天灾后的百姓免于苦难,可对人祸依旧束手无策。龙凤终究是龙凤,没有你的救治,至多辛苦些,但不是没了你就不能飞。我并不是责怪你,慕丹,隐世令你愈发心软天真了。”

他向来如此,我这老友惯来喜爱给我指定一个信念,然后又轻而易举的摧毁它。

“也许吧……”我又再坐下,却仿若垂垂老矣。

11.未来死亡的人

临近午时,我去码头退了船老大的约后,坐车马来到了花林渡口,这时节花开得正好,芳香扑鼻。

我下了车,只见江水茫茫,比起码头拥挤的船景虽少一分热闹,却平添壮阔之感。落花铺了一路,薄薄的覆在泥石之上,倒像人们精心雕琢的花路草边一般,我挽了衣摆下车,看见车轮碾过泥路留下两条深深的痕迹,空中弥漫着淡淡的清香。

渡口边只停了一艘乌篷船,虽说算不上素朴,但也绝非濯仙喜爱的华丽金贵。

“走吧。”濯仙利索的下马,指了指那艘乌篷船,“上船,你向来不喜欢铺张,我就连夜让人卸了那些东西,你这下可没什么话好说了吧。”他神色淡漠,似乎并无觉得哪里不对,直接迈开步子往船上去,胥子期打理了一番,让人带回了车马,自己也跟在其后上了船。

连夜让人……这般岂非更是劳民伤财,倒不如一切如常……

我叹了口气,竟不知要怎么说。

之后半个时辰,我一直都坐在船尾看江水滔滔无绝,午日的金辉铺面,水天一色,望之令人心怡。忽然江潮之中涌起悠扬流畅的箫声,随着江水起起伏伏,忽来一阵轻风,泛音飘逸,似如云水奔腾,圆润清越的颤音微微一抖,恰似轻烟缭绕,云雾飘散。

是濯仙……

他素来很少有此兴致,更何况我们久未相见,如今听他箫声,更是惊喜万分。我坐在船尾静静听着,伴着箫声轻轻在腿上点起手指来合曲子。濯仙与我的性子迥然不同,他基本不与他人合奏,因为他实在是个颇为强硬的性子,恰如被闯入地盘的猛虎,非但不能好好合作,还会互相争斗,直至对方倒下。

然而音律器乐,多了争斗之心,总是不雅。

这时忽然有歌声相和,其声之浑厚雄壮,气息悠长,正如这滔滔江水一般磅礴洪亮。这歌声阳刚不失底气,只是听他口音却是异邦之人,因此唱得是什么词,我委实听不出来,然而有件事我却实在清楚明白的很,便不由捂住了额头。

箫声截然而止,唯独留下粗噶难听的尾音,仿若濯仙气急败坏一般的模样。

他这脾气,数十年来也不曾改过一分一毫,真叫我不知该夸老友这颗赤子之心,还是该怪他不留他人情面。

东面忽然传来了一陌生声音,只听他笑得开怀,又道:“吝啬,吝啬啊!如此美妙萧音,何必惜于人前。”

我站起身来转过头去,只看见一人头系绢巾,着一身青色短打,划柄长篙顺风而来。他约莫三四十来岁,剑眉细目,个子颇为高挑,两颊微肉,留着三尺美髯,衣摆随着江风翻飞,好一张潇洒自然的眉眼,好俊的风度翩然。

等他的竹筏一靠近,我才看见他脚边的大鱼篓子后头还有个半大青年,长得壮实黝黑,铁塔般的巨大身形,从鱼篓子后头憨头憨脑的探出头来看着我们这艘船,观眉眼倒有几分胡人的外邦风情,不似中原人士那般。

就是……傻了点,看起来不像十分机敏活泼的样子。

这本是一场巧合相遇,却不知为何被那竹筏紧随其后。船再快,也不如竹筏轻,濯仙不愿意与陌生人见面,只留在船舱之中,又不准我与胥子期与那船上任何人说话,我也只好各自管各自。约莫过了一两个时辰,便挽了袖子与胥子期换了位置,由我来撑船,让胥子期去准备晚饭。

那竹筏上早早冒出香气,那美髯客早早将自己的竹筏交给了那年轻巨汉,悠哉悠哉的钓了数十尾肥大新鲜的鱼儿上钩,现下料理完生了火盆,等鱼儿烤烤熟,便可以直接开吃了。胥子期摆了饭食,自己拿了两块面饼,一块嘴里咬着,一块裹了白布塞进腰里,盘坐在我身边笑道:“那两人倒是有意思的很,要不是阿濯不高兴,我就去他们那竹筏上尝尝这江鱼的滋味。”

我不由有些失笑,却不免又有些忧虑:“他们跟着我们,也不知为了何事。”

胥子期爽朗笑道:“哪能有什么事,估摸是这江水无尽,失了方向,难得见着我们一条船,自然紧随不放。”

“但愿如此。”我虽不愿将人心想的过分险恶,然而多份警惕总是好的,听胥子期这般说,也不由轻松些,点了点头,不再纠结此事不放。

用过晚饭之后,濯仙打理过便立即睡下了,我倒是毫无睡意,很快便离了船舱,与胥子期一块站在船头吹冷风。那叶小竹筏照旧不紧不慢的跟着船,我借月光看着那竹筏上的两个人,只觉得莫名熟悉,但又清楚明白自己绝没有见过这两个人。

既然如此,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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