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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为君怜 中——by坑锵坑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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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翼,别难过,那是该死之人,不是好人。”

景阳的声音,带着蛊惑,是非曲直,乱了评判的标准。

冷青翼默然,略显呆滞地看着棉絮间燃起的火苗,很快将少女的身子包裹,再也看不真切。雪未停,遇火瞬间消融,化成的水,却浇不熄所有的悲伤绝望。

凤凰涅盘,浴火重生。

恩欣,只愿,来生莫要再看错了人,许错了心。

这般大约烧了一刻钟,火渐渐灭了,鲜活的回忆化为尘埃,豆蔻年华的少女,随风散落,银铃般的笑声宛如还在耳畔,举手投足间的娇憨,还在心里。

所有人都静默站立,没有发出声音,各自想着什么,无人清楚。

生无可恋的人还活着,满心未来的人却死了。

“送鬼人”伏跪下来,双腿弯曲,双臂触地,额头埋于双臂间。

这是规矩,人已烧完,他的职责已清。

“小翼,你累了吧,我们走吧。”怀里冷青翼的乖巧,倒是让景阳颇为吃惊,他以为还会有挣扎,甚至会寻死觅活,却没有。安安静静的冷青翼,只那般无力地靠在他的怀里,尸体烧完后,目光再也无所追寻,半阖下来,无声无息,无笑无泪,空洞得一如木雕的人偶。

“……”冷青翼循着声音的来源,微微仰头,轻轻唤了声,“莫无……”

那声音分明低若蚊吟,却让所有人僵住了欲离开的脚步,几十道视线都射在冷青翼的身上,像是看着一个怪物。

“小,小翼……”景阳的脸色瞬间铁青,这两个字如附骨之疽,听着便觉得心烦意乱,怒意横生,“你别这样,我不想再伤害你……这是激将之法,对不对?你想惹怒我,让我亲手杀了你,是不是?你做梦!我绝不会上当的!绝不会!”

“莫无……恩欣死了……”景阳的话语,在风雪中飘散,分明带着咆哮,却仿似传不入怀里那人的耳里,虚弱无力的声音再次响起,低低地诉说,像是寻求着安慰。

“我不是莫无!我是景阳!我是你的景大哥!小翼你别这样,你这样我很生气,你想把我逼疯吗?!”景阳失了仪态,呼喝间,不停摇晃着怀里的身子。

想要什么?

想要的,得不到。

“莫无……”千疮百孔的身子在激烈的摇晃下,又显出颓败,殷红从口中滑落在衣襟上,如火焰般耀眼,“……我疼。”

“王爷!可不是要冷公子死在此处?!”暗卫中一头领般的男子忽然大喝,如当头一棒,敲醒了愤怒中的景阳。

“……”微微惊愕后,景阳深皱起眉,紧紧抱着怀里的人,转身离去,暗卫紧随其后。

偌大的空地,只余伏跪的“送鬼人”,散落在风中的少女,还有沙沙作响的凤尾竹。

通红的眼被低垂的头所掩饰,惨白的脸被僵硬的易容遮盖,用力的手指已经抠进了雪下的土石里,指甲撕裂开来,流淌着丝丝缕缕的鲜红。卑微屈服的姿态,很好地藏住了所有情绪,思念成狂也好,心如刀绞也罢,谁也没有注意,跪在那里的人,滔天的情怀。

疼的时候,要说。

恩……疼……

回忆如潮涌,止也止不住,翻卷的巨浪,让人窒息。

“呃……”一口苦苦吞咽的腥甜,终是呕在雪地上,那是心头的一口热血,与满身的伤,皆是无关。

没世难忘,满心悲凉,影不成对,人不成双。

那一日,景王府的下人们小心翼翼,窃窃私语。

冷青翼疯了,所有人在他眼里都成了莫无;景阳也疯了,冷酷的囚禁,歇斯底里的手段,谁也阻拦不住。

雪下了一日一夜,一刻未停,新年还有四日,立春还有十日。

******

“二十三祭灶天,二十四写联对,二十五做豆腐,二十六割年肉,二十七杀只鸡,二十八蒸馒头,二十九去打酒,年三十儿包饺子。初一初二磕头儿,初三初四耍球儿,初五初六跳猴儿……”

雪下了一日一夜后,便停了,到处的积雪,洁白无暇,一眼望去,素裹银装,美不甚收。“落雪不冷,融雪冷”,今日比昨日似乎又冷了一些,只是人们都觉得,待到这地上的雪消融了去,便是到了春回大地时。

清晨,人们打开屋门,各自忙碌,地上突兀的黑色脚印,一串串一排排,伸向不同的地方,轻轻说着每个普通的日子,简单而平凡。屋檐下结起的冰棱,长而剔透,男孩子们吵着闹着取下,握在手中,当做宝剑,肆意挥舞,煞是好看;小女娃们则围着堆好的雪人,欢快地拍着手,哼唱着年节歌。虽然新年只余四日,但聚首赏梅者络绎不绝。雪后的梅花,愈加傲然,挺立于枝头,开得鲜艳夺目,不畏严寒风雪,独绽人间。花间闹雪,淡香阵阵,引来无数文人骚客,聚于树下,或曰形态,或言寓意,诗词歌赋,历历于宣纸之上,句句于传诵之中。

年前闹得沸沸扬扬的两件大事,渐渐被年味儿盖过,皇帝的特赦令在前,便不会审判出什么结果,只知道这大将军吴浩天和翰林院大学士肖奕,大约要在皇城天牢里过年了。寻常百姓不知,在朝为官者却有些惶恐,皇帝下旨拟新政,年后即发,新政条条款款,意在清君侧,收兵权。有狼子野心者几乎坐立不安,即便想要做那最后一搏,却也知道时机不对,皇帝似是察觉什么,皇城严防死守,固若金汤。

这个年,注定有些人是过不好了。

“王德,那人现下如何?听说那日离开偏殿便呕血不止,朕命人送去的补药可已送到?”

“回皇上,补药一点不少,皆已送去景王府,问了景王爷,说身子好了许多,不过还要好好休养调理,便送去了乡下老家。”

“是么?”

“奴才并未细究。那日面圣,见得那人脸色青灰,死气满面,大约是活不了多久的。”

“如此当真可惜,再追赏一些宫内珍稀药材吧,毕竟有功。”

“皇上圣明,奴才遵旨。”

巍峨大殿,至尊君王,看似无为庸碌,实则心如明镜。

皇帝御赐的药物,自然极为珍贵,有些是番外进贡,中原难寻。景阳叩谢隆恩,便将药物统统给了赛华佗。如今赛华佗在景王府是贵宾,极为尊重,好吃好喝,好生伺候,倒不见得轻松愉悦,自个儿的脑袋系在裤腰带上,喜怒无常的王爷难伺候得很。

翼景园已经成了荒园,冷青翼究竟在哪里,无人知晓,全府上上下下,除了景阳,便只有赛华佗能够见得到他。无人敢多问一句,冷青翼成了景王府的禁忌,议论者若被景阳知道,立即斩杀,毫不留情。

赛华佗来景王府,除了收景阳的金银治冷青翼,还收了洛月殇的好处,治莫无。

这赚得多,冒得风险也就大。好在景阳被政事缠身,忙碌非凡,进进出出皇城各处,要不夜不归宿,归来也在冷青翼身侧。于是夜间,他在洛月殇安插守卫的安排下,偷偷摸摸去见莫无,倒也神不知鬼不觉。

“唉,为了你们俩,这条老命起码折寿十年……”

摇曳的烛光,莫无赤裸着上身,端坐于桌前,赛华佗细细看过每一处伤口,重新上药包扎,动作流畅灵活,一气呵成,哪里显出半分老态。

“如何?”包扎好了,莫无便穿了衣物,易容不在,露着一贯的淡漠冷厉,问着这几日相同的问题。

“还不行,至少还要三日,否则必落下残疾。”赛华佗洗净了手,坐在桌旁,摆出三根指头晃了晃,事态情状,无人比他更加清楚,自然不会错估。

“……”莫无蹙眉沉默半刻,点了点头,应了声“好”。

“这就奇怪了,怎么老朽每次来,你都不问那小子怎么样了?”赛华佗起身欲走,终是忍不住好奇问道。

“……”莫无低着头,阴影笼罩,看不清神色,“问了,我便再等不了半刻。”

洒脱不难,忍字刀穿。

第九十七回:难言之苦

“赛先生去了哪里?怎地这般磨磨蹭蹭?!”景阳端坐在屋子里,带着怒意焦躁。

“老朽在茅厕,让王爷久候。”赛华佗拱了拱手,笑容显得卑微讨好,却不觉得慌张。

“赛先生既为神医,怎会几日下来,小翼身子仍不见起色?!”景阳站起身,穿戴已整齐,门口有人候着,一副急着要离开的样子。“本王急着去宫里,回来再找你算账!”

“王爷慢走。”赛华佗微微松了口气,无论如何蒙混过去了。

景阳匆匆而去,屋子里独留赛华佗。

关了屋门,不去别处,这里是景阳的屋子,屋里有机关,机关后是密道,九级台阶通向一间密室,那密室布置得十分诡异,入门先是一间清雅精致的普通屋子,温馨明亮,可几步回转,在那屏风之后,隔着的却是一间残迹斑斑的刑室,凶残阴暗。

冷青翼便关在这间密室里,与世隔绝。

机关转动,石门轰然作响,密室打开,眼前景象已然熟悉,赛华佗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侧,不禁再次叹息,看着床上的人。

床上的人,双手越过头顶被铁链绑缚在床头,苍白的指尖蔓延出青紫色,手腕上磨着红痕,僵硬别扭的姿势,每每让赛华佗觉得是不是断了;脚踝上玄黑的铁链依旧如故,如今加绑了重物,落在床上,只允许双脚微微移动,但那双脚却是不动,只无力地摆着,像是无知无觉的物件。

枯萎的发铺散于枕上,苍白的脸虽精致绝美,却全然不见半分生气,半阖着的眸子黯淡无光,不知是睡着还是醒着,口中塞着一团锦布,不让说话,也防了咬舌,合不拢的口角,无法避免地落下丝丝缕缕的唾液,混着血沫,残留在下颚,看上去不洁不雅,狼狈不堪。

“唉,造的什么孽!这样子反复折腾,别说什么神医,就算是神仙下凡,也治不好!”赛华佗掀开了软衾,虽是早有了心理准备,却还是无法习以为常,破口大骂发着牢骚,“小子,你别怕,再忍忍,至多三天,定要救你出去!”

满身铜臭,从不知怜悯为何物的赛华佗,也动了恻隐之心。

人生万般苦,生不如死最苦。

冷青翼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半阖的眸子微微张开,一潭死水中倒映不出赛华佗的样子,那木然空洞的僵硬显得有些惊悚骇人。

赛华佗未看冷青翼的脸,只看着他的身子,不是初见,怕也不是最后一次,可除了咒骂几句,赶紧补救,便再无其他办法。

被子下,单薄的里衣凌乱大敞,胸前固定着断骨的绷带又松散开来,瘦削的身子无法抑制地颤抖,瓷器一般白得透明的细腻皮肤上,茱萸挺立鲜红,宛若滴血,残留着的情欲痕迹和脏乱污渍令人目不忍视,小腹下陷泛红,伤口又在渗血,一看便知是遭了外力反复揉摁……

若一定要说还有什么值得庆幸的,便是那里裤只是松了腰带,并未完全褪下……

王爷,公子的心疾已是十分严重,禁不住房事,还请王爷先忍一忍,给老朽一些时日。

“小子,老朽能为你做的,也就这么多了。”

这是赛华佗第一次多管了闲事,未收银两。

打开药箱,取出银针、药物和棉纱。先用银针刺穴,护住心脉,点中昏睡穴,让人睡去,接着拿出塞在口中的锦布,果见几口暗色的残血纷涌出口角,触目惊心,赶紧将药物助服下去,手法麻利地又刺下几处重穴,待药效作用。

手边并无温水棉布,赛华佗也是娇惯的主,这下人们做的事,他自然不知如何做好,只得硬着头皮,从箱子里取出三套干净里衣,一套胡乱地当做布巾,拭去冷青翼身上的污渍,另两套备在一边待用。

时过三刻,药效彻底起了,冷青翼似是万分痛苦,下意识想要窝起身子,奈何手脚受制,不得心愿,只挣得铁链哗啦作响。赛华佗一手稳住那断骨位置,另一只手在其胃腹间有规律地按揉,却是引来了更大的不适。

万般折磨,冷青翼想躲躲不开,本能地挣扎了约莫一刻钟,身子猛然绷直,伴随着一声有气无力地闷哼,侧头呕出几口深褐色的血来,血中结块,大小不一,一看便知不是什么好东西。赛华佗额际生汗,面目凝重,手下不敢耽搁,来不及处理污秽,拔了银针,落在别的穴位,又取出丹药,强行让冷青翼服下。

没有所谓灵丹妙药,神医,不过对症下药。

丹药落腹,便开始发挥效用,两刻钟后,冷青翼的痛苦彻底得到了缓解,呼吸变得绵长,总算安稳睡去。赛华佗舒了口气,除了银针,再次拿了干净里衣当软布,擦去那些身上脸上的汗水血污,先给小腹伤处重新上药包扎,然后小心按压着伤处,扶着冷青翼靠坐起来,用绷带重新固定胸前断骨,床头还剩一套干净衣物,正好穿上。

一切停当,新的软衾盖上,睡去的人安静乖巧,神色淡然,半点不像尝尽人间苦楚之人。

赛华佗又把先前的血块清理了下,这些被景阳强灌下去的食物,成了胃腹里的毒药。几番叮嘱,只能喝些水,不得进米食,偏偏拿来当做了惩罚的手段。

这人也恁是倔强,不肯屈服,若是稍稍服软,想必也少吃些苦头。

赛华佗摇头叹息,这样的日子,却还要再熬三日。

******

眼观鼻,鼻观口,口关心,心观自在。

凝心静气,周天轮回,息随脉走,逆滞渐得通达。

景王府北隅,小木屋后,凤尾竹下,一人打坐。

入神入定,万物不可扰,乾坤不可逆。

修炼之法,为息转心法。

息转心法的绝妙之处有二:一为自伤救人,一为伤者自救。

莫无假扮“送鬼人”的日子,转眼已过了两日,无人察觉异样。倒不是莫无擅于做戏遮掩,只是新年将至,此处鲜有人来,来者也多是行色匆匆,连个照面都不打,遑论发现端倪。

穆杰青倾囊相授的功力加上息转心法反复的调理,他的内伤已基本痊愈,内力自是大有增补,只奈何外伤过重,特别是手脚断骨之伤,短时间内难以复原。

“……”睁开的眼,深邃沉黑,心法已结,又有体悟精进。

不起身,静坐原地,未愈的伤,疼痛不知,化雪的冷,丝毫不觉。像是深思着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未想,易了容的面上只有一双眼是他的,却还冷冽得不见半分流转。

昨夜,他去了翼景园,本就是荒园禁地,潜入并不困难。

满园寂寥,月光下说不出的悲戚。

屋门敞着,白光散落满屋,那人住过的屋子,简单素雅。

走近床侧,平整的床上,被打理得一丝不苟,目光扫过,忽觉枕边靠里侧褥子下微微有些不平,伸手掀了,一叠宣纸。

两个人的字,一者笔乱而无章法,字大而无结构,似是初学者,反反复复几张,只写一个“翼”字;一者笔颤而有锋回,字抖而有勾转,零零落落几页“莫无”。

生死两茫茫,相思何处放?梦回几次伤,愁苦欲断肠。

宣纸在手中皱了起来,有一种毁天灭地的欲望在身子里焚烧,那最激烈的情绪,盛放在深黑的眸子里,却一点一点,随着唇角溢出的血水化去。

他胡乱抹了嘴角,抿唇冷脸,坐于床侧,默不作声,坐了一晚,月光落在他的身上,低垂的头,情绪依旧掩藏在阴影里,看不真切。只恍惚间觉得,那纤瘦的人便在他的身后,侧卧向里,蜷缩而眠,手探出被子,摆放在那枕边的褥上,压着他和他的名,微微浅笑,小心翼翼的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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