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鸣冷冷看着姬晏彻，道：“这位就是四哥的‘救命恩人’？”
“不错。”
“呵，什么恩人，四哥怕是被这人骗了吧？你的龙珠分明就在他体内，这人偷了你的内丹却装作不知情，我看他根本是不安好心。”
“……”
屋内一下子安静下来。
姬晏彻也不再挣动，他心中一凉，甚至来不及怨恨拆穿他的青鸣，而是急急转头望向帝傲。
只见帝傲瞪大双眸，神色间满是不可置信。他本能地否道：“不，怎么可能……”
姬晏彻动了动，想要说些什么，青鸣已经抢白道：“四哥若不信，便让我剖了这人的肚子，把你龙珠挖出来，一见既可知晓。”
25.
姬晏彻闻言怒极，低喝道：“你敢！？”
“本尊有什么不敢？”青鸣被一激将，眸中血色浓烈。他讨厌极了这个胆敢趁火打劫，在帝傲失忆时欺骗他的狐狸——说不定帝傲会失去记忆也是这狐狸搞的鬼。青鸣早就看出帝傲十分重视这只狐妖，因此发觉龙珠就在其体内，才更觉痛恨。
帝傲怕他真的伤了姬晏彻，阻止道：“九弟住手！”
青鸣疑惑转头：“四哥？”
帝傲道：“让我先问问他……他会这么做，一定是有理由的……”
青鸣怒：“四哥是糊涂了吗？到现在还为他开脱！”
帝傲咽了口唾沫，有些艰难地开口：“你便放手，让我问他。”
“哼！”青鸣狠狠踢了姬晏彻肚子一脚，生气地负手踱到一边。
这一脚恰好踢在腹部最柔软的部位。姬晏彻毫无防范力，体内妖力紊乱，气血翻腾，一口血涌到唇边，但他不愿示弱，不动声色地握紧拳头，默默咽下，只面上颜色又白了几分。
帝傲蹲到姬晏彻身边，抬手扶住他，低声问：“龙珠真的在你体内吗？”
姬晏彻冷笑一声：“没错。”
帝傲有些不解：“为什么？”
姬晏彻反问：“你说呢？”
帝傲开口，声音艰涩：“你若真的需要那珠子，便跟我要，我自然会给你，为什么要骗我？”
姬晏彻深深看了帝傲一眼，语气傲然：“我自己能拿到的东西，何必求人？当初你断我三尾，之后我夺了你的珠子，正是礼尚往来。”
帝傲怔怔看着他，好半晌才又发出声音：“好……好个不求人……这么说，你当初说救我一命也是骗我的？”
“……”姬晏彻犹豫片刻。
帝傲夹杂了忧伤和期盼的目光仿佛一把利刃割在他身上。
姬晏彻移开视线，咬牙干脆道：“其实我根本没想救你，因为本来就是我把你打伤的，不死是你命大而已。”
“从一开始，就是谎言？……你和我在一起，到底还有什么是真的吗？”
“……”姬晏彻垂着头，并不说话。
帝傲失望透顶，慢慢松开手，站起身。
对他来说，这一日简直可谓天翻地覆。他所认知的事物似乎都变了番模样。
他就是害姬晏彻修为大减的混蛋？而他原本最珍重，最想守护的人，竟是想要置他于死地的敌人？帝傲已经不知道该相信什么。
高大而沉默的身躯遮住了窗外射入的光线，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阴影，把姬晏彻完全笼罩。
姬晏彻慢慢吸了一口气，依旧伏在地上。
刚刚还握在肩头的温暖手掌已经远离，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
不过他早该想到会有这一天，这没什么。
不知是不是撑着地面太久，姬晏彻的一条手臂忽然开始发抖，他掩饰地抬起那条手臂，怕冷似的紧了紧脖颈处的衣领。
帝傲的声音再度响起，不知为何，这次听起来有些遥远，他道：“既然你不想救我，当初为何不杀了我？”
姬晏彻愣了愣……
心道：是啊，那时候为什么不干脆杀了他呢？
杀了他就不会有今日的麻烦了。
更不会因为此刻亲口承认这些事而心生愧疚……
到底为何那时，之后，这么久，他都没有下手？
“因为我……不舍得。”姬晏彻声如细蚊，说完后，自己也不信这几个字出自他口。
帝傲没有开口，青鸣已经听不下去了：“哈，你这臭狐狸还要脸吗？现在还想说出这种话来蛊惑我四哥？”
“罢了，这种话……”帝傲声音低落，“你不要再骗我了。”
姬晏彻急道：“刚刚那句没有骗你。”
帝傲问道：“你这么说，是怕我把龙珠要回去吗？”
姬晏彻浑身一颤，他都忘了体内还有帝傲额龙珠。
“……”
姬晏彻想到即将来临的那场天劫，若无龙珠庇护，他断无生还希望，是以此刻帝傲问他怕不怕失去龙珠，他竟似哑了般，说不出否认的话来。
帝傲紧张地看着姬晏彻，长久的沉默，让他眸中最后那丝希望之光也归于寂灭。
果然啊……
是他太傻，呵，都到这一步了还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
帝傲渐渐冷静下来，他攥紧手掌，道：“你放心，我不会要回珠子。”
青鸣瞪大眼睛：“四哥！”
帝傲摆了摆手，示意不要打断他，声音亦低了不少：“我损你的修为，便用这颗龙珠补偿吧。你我恩怨相抵，从今往后，各走各路，只愿再无瓜葛。青鸣，你也不要再找他麻烦了。”
青鸣不甘不愿地“嗯”了声。
姬晏彻闻言如遭重击，原本要出口解释的话，再也说不出来。
一阵风刮过，身前已无人影。
青鸣担心帝傲情绪不稳出什么事，急着跟过去，走前冷冷丢下一句话：“死狐狸，别再来招惹我四哥，否则本尊定剥了你的皮。”
黎光走前担心地回头望向姬晏彻，虽然青青一直跟他说那是只坏狐狸，被雷劈死也活该，但他总觉得那人面如死灰，孤零零坐在地上的模样，好可怜。
姬晏彻有些耳鸣，他没有听到青鸣走前的威胁。
往日一幕幕浮在眼前，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让他怨恨的天将的轮廓模糊了，取而代之的是永远护在他身前的，无畏无惧的笨龙。
从来没有人这样待他，如河蚌吐珠，没有私心，没有怨言，哪怕被他一次次伤得体无完肤，依然固执地守在他身边。
一点一滴，日月累计。
姬晏彻不愿意承认——他是真的动心了。
这人的温暖给了他安逸的假相，让他忘了，他们从初始就不可能在一起。
这欢爱，这一切，就仿佛梦幻泡影，伸指一戳即破。
如今，他终于自食其果。
那人走了，永远如珍似宝把他捧在手心的人，就这么走了，再无留恋。
……
姬晏彻眼前一阵阵发黑，终于再也挺不住，吐出一口暗红色的血，昏了过去。
26.
胡谈谈本在和狼王私会，结果先是帝傲来和他道别，接着府中一阵杂乱呼救声，他跑出院子，只看到满府狼藉以及青鸣嚣张离去的背影。
“……”简直是无妄之灾。
胡谈谈气得七窍生烟，他一面安排下人收拾整理，一面闯入姬晏彻房间：“小龙弟弟怎么走，啊棉棉，你怎么了！”
地上一滩半干涸的血迹，姬晏彻面色惨白，不省人事。
胡谈谈心疼地把弟弟扶起来。
耳边隐隐传来了闷雷声，这动静，同样经历过天劫的胡谈谈自然再熟悉不过，也让他更加焦虑。
＊＊＊＊＊＊
青鸣最后在近海旁一座不知名的小山头上，找到了帝傲。
“四哥……”
帝傲本在眺望波涛翻滚的大海，听到响动，面无表情地转过头，视线冷冷扫向青鸣，语调平淡问道：“你跟来做什么。”
这不近人情的口气和冷漠神态，像极了记忆中那个龙族四太子。
青鸣瞳孔缩了缩，惊喜道：“你恢复记忆了？”
帝傲略一点头：“嗯。”
“太好了！四哥要回去见见父亲和几位兄弟吗？”
帝傲沉默片刻，摇头道：“我是断角戴罪之人，既已被逐出龙族，就不回去给族人蒙羞了。”
青鸣本欲再劝，但想到帝傲意念坚定，此话既已经出口，必是考虑过，不会轻易被人说服的了，遂作罢。
……
眼见天劫之日将近，姬晏彻为了不影响到胡谈谈，便另寻了个山洞做临时的落脚点。
他一个人住在冷清的山洞里，偶尔胡谈谈会来给他送食物。
独处的几日，他时常会忆起和帝傲相识来的点滴。
姬晏彻自己也想不到，他会记得那么多细节。
那些两人相处时的细节深深刻在他脑海里，总在不经意间把他戳痛。
姬晏彻这才发现，原来失去的感觉，除了痛，还有爱……
后悔吗？他问自己。
不，他做事从不后悔。
只是夜深人静，孤冷独卧时，难免会想起那个总是趴在他身上撒娇的人。
可惜人被他气跑，见不到啦。
直到那日——
“啪嗒、啪嗒”的脚步声从洞口一路传来。
有人破了胡谈谈设在洞口的迷阵，闯入进来。
不知是不是误闯，来人似乎并无意掩饰自己的存在。
待到距离近了，姬晏彻感觉到对方的气息，忽然浑身一僵。
……怎么会是他？
高大熟悉的人影出现在视野里。
完全出乎意料。
看到帝傲的瞬间，姬晏彻心念电转，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
最终只剩下一个想法，也是他潜意识里最强烈的愿望：明明说了永不再见，却又自己找上门来——他果然还是放不下我吧。
不知怎么，竟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狐尾克制不住地左右摆了下，姬晏彻用力掐着手掌，这才没让自己显得太过得意。
狐王端架子已成习惯，心中明明狂喜，偏偏强自镇定道：“你怎么来了？”
“……”帝傲背负一杆长戟，默默打量着他，表情僵硬如石头。
姬晏彻也从最初的喜悦中恢复，渐渐警觉起来。
帝傲的视线冷漠麻木，扫在他身上的感觉既危险又熟悉。
很快，姬晏彻便确定帝傲已经恢复了记忆。
他的心立时冷了一半：“你都想起来了？”
帝傲：“是。”
姬晏彻：“那你找来这里是要报仇的吗？还是要拿回你的龙珠？”
帝傲眸中闪过一丝怒意，鄙夷道：“妖族果然唯利是图。你就那么怕我取回龙珠？”
姬晏彻愣了下，生硬回道：“不然呢，你总不会是来找我叙旧的吧？”
帝傲走上前几步，一把握住他手腕。
“干什么！”姬晏彻没有挣脱开。
帝傲分出一丝内息探入姬晏彻体内探查，见姬晏彻十分排斥他的碰触，顿觉恼怒，他嫌弃地甩开姬晏彻手腕，冷声道：“这珠子本来就不是你的，其中蕴含的灵力修为远超你能承受的范围，才会使天劫提前。而你虽然妖力大增，却不能很好地控制它，早晚还要受其所害。”
帝傲指明着说他能力不足，控制不了这龙珠，虽是一语中的，却令姬晏彻羞恼不已。
他不由怒道：“我被不被害与你何干！你这么说还不是想要回珠子！”
“你！”帝傲见姬晏彻翻来覆去只担心珠子会不会被抢走，自己一番劝诫全如耳旁风，耐性终于告罄，恨声道，“你怎么样自然与我无关，你也不用怕，那珠子我是肯定不会再要了，被你这种氵壬邪妖怪用过的东西，还我我还嫌脏。”
话音落，姬晏彻脸色大变。
他心里彻底凉了，继而怒火中烧。
什么叫还嫌脏？
这么直白的侮辱，让姬晏彻眼睛都气红了，狐尾炸起，真想不管不顾扑上去掐死这条少根角的残疾龙。
不过他还没有完全失去理智，知道此刻硬碰硬必然不是对手，当下冷笑一声，道：“嫌我脏？不知道之前是谁抱着我恨不得从头到尾舔一遍。”
帝傲哑然片刻，蹙眉鄙夷道：“若不是被你设计陷害，灌了不知名的药，我又怎么会记忆全失，不通世理？更不会看走眼，信了你这满口谎话的狐狸。”
“！”姬晏彻一时气得不知应什么好，只狠狠盯着帝傲。
一狐一龙，一个愤怒，一个冷淡，两相对峙，迟迟分不出高下。
帝傲率先撤回目光，似是不愿再看他，视线落在一旁石头上，道：“我也不和你废话，此番来找你，是要你把我师尊的尸体交出来。”
“你师尊？”
“不错。那日你为了抢夺龙珠杀了他，但尸体我却迟迟寻不到。”
“……”姬晏彻神色古怪地望着帝傲。
他倒是对这个师尊有点印象。当日姬晏彻本是路过万灵山寻一物，结果却被个魔物偷袭。那魔族已经身负重伤，被他寄生的人刚刚死了，魔族急需吞噬其他活物才能疗伤，便把主意打在了姬晏彻头上。姬晏彻自然不是好招惹的，一路追着那个魔族打，正要一掌穿心把他彻底解决掉，被忽然冒出来的帝傲阻止了，然后才有了之后那些事……
“早就死透透的了，你还要尸体干嘛。”姬晏彻问道。
帝傲有些不耐：“我要亲自为他收尸。”
“那你来晚了，他已经被山间野兽分尸啃干净了。”姬晏彻近乎恶意地说道。
帝傲不悦道：“你撒谎。我师父真身是一柄玄铁打造的降魔宝剑，就算死了，原身亦不会轻易损毁。”
“那就是被我融——啊！”
帝傲神色阴翳，一手掐着姬晏彻脖子，威胁道：“你不要再试探我的底限，我师父尸体到底被你弄到哪里去了？”
姬晏彻有些吃惊……
帝傲连半身修为都不放在眼里，偏只在乎那个早就归西的师傅。说起来，之前他和帝傲战斗时本不占上风，也是拿了那个师傅的性命做威胁，帝傲才投的降。
这个师傅对帝傲而言竟那么重要吗？
依帝傲眼中容不下沙子，恨不得杀尽天下妖魔的势头，他恢复了记忆后没有第一时间来杀他，怕也是因为急着要找到师傅的尸体吧？如今见面没有动手，怕也是忍着，为了问出那个什么真人的下落。
那是帝傲真正在意和重视的人。
一时间，姬晏彻心中对这个仅有一面之缘的仙君复杂难言。
他望着帝傲，眸中射出浓浓恨意，又含着说不清的嫉妒伤心。
“……”帝傲被姬晏彻看得有些烦躁，不见时还好，见面后，脑子里总不停闪现之前两人相处的片段。
那么辗转反侧又浓情蜜意……
可恶，那个一心倾慕这个狠毒狐妖的人怎么会是他！
帝傲甩了甩头，声音凶狠地问：“你到底说不说？”
姬晏彻速来吃软不吃硬。放在以往，若有谁敢这么逼迫他，他就算拼个鱼死网破也不会让对方如意。
可现在这么强迫他的人是帝傲。
姬晏彻心里恨极也失望极了，仿佛被至亲的人背叛——不，就算当日姬晏青背叛他，他也没觉得这么心灰意冷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