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怡?”红姑姑有些不知状况,掀开布帘看着驾马的小怡,“怎么回事?”
“姑姑,你醒了?!有人在追杀我们!!”小怡还未缓过紧张,想着要远离危险。
“谁在追杀我们?停一停,停一停,颠得我骨头都要散了。”红姑姑看了看四周,并未察觉危险,便拉了小怡,让她停下。
“吁——”小怡也见没人追来,看那马儿也累得半死不活,便停了马车。
“姑姑,小莫他……”小怡扶着红姑姑走下马车,看着红姑姑活动着手脚的样子,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解释。
“那小子的账回头再算,倒是你,受伤了?”红姑姑看着小怡裙子上大片暗红,皱起眉来。
“咦?没,没啊……”小怡顺着红姑姑的目光低头,看着裙子上的污渍,猛得一个激灵,跑到马车边上,看到座驾上果然漾着一片血红!
“阿、阿罕……”小怡只觉浑身一颤,一下子懵了,流了这么多血该是伤得很重,之前的毒,好像也没解,这样子一个人去拦追兵……
“是……阿罕的?”红姑姑也跟着走了过来,微微蹙眉,“毒也没解?”
“姑姑……给我解药!我的,还有阿罕的!”小怡一拍脑袋,冲着红姑姑叫道。“姑姑,我知道这次他冒犯你,让你做不愿意做的事情,可是我觉得……”
“你要去救他?”红姑姑面上并无怒意,不慌不忙地从马车里拿出包袱,好在小怡出门时药物带的齐全,“喏,解药,这是你的,这是阿罕的。”
“姑姑……”小怡拿着解药无比疑惑,她以为姑姑断然不会允许的。
“还不快去,等着我改变注意么?”红姑姑仿若又变回了常日里没心没肺的一个人,看着仍旧不敢相信的小怡,暗暗叹了口气,“真当我想要阿罕的命不成?!”
解药服下,小怡很快便恢复如初。
一路狂奔,心中万分焦急,就怕冲将过去,看到的不过一具冰冷尸体!
同样焦急的还有一人。
他趴伏在马背上,不断抽着马鞭,马儿跑得极快,简直像是离了弦的箭!
如此这般,骑着马狂奔的阿罕和撒着腿狂跑的小怡擦肩过去,两人都没能止得住速度。
心里一个咯噔,随即便是大喜,小怡慌忙止了速度回头,却是见到那人从狂奔的马背上直接摔到了地上,马儿没人抽打,本就疲惫不堪,小跑了一段便也停了下来。
“喂!你没事吧!”小怡赶紧跑过去,阿罕在地上翻了两圈,软软地伏在地上,弓着身子。
“呃……”重伤之下已是力竭,摔落的猛烈撞击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几番隐忍,终是忍不住喉间的腥甜,吐出之后,倒觉得轻松了些。
“快点,这是解药!先把毒给解了再说!”小怡冲到他的身边,将他扶入怀里,见他脸上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血色,浑身上下倒满是殷红,一时间也不知究竟伤得多重。“伤在何处?要不要紧?!”
“别急解毒……”阿罕已是十分虚弱,却是将头偏开,拒绝小怡递过来的解药,“毒一解,我立刻便会失去意识……没事……只一处伤了内腑,未着要害……其余都是皮外伤……”
“醒着做什么?!伤得重了自然要好好休息!”小怡没好气地说道,又把解药凑到阿罕嘴边,他却固执得要死,死活不肯妥协的样子。
“我们被发现了行踪……我得醒着……不然你和红姨有危险……”阿罕断断续续地说着,然后猛然一惊,身子跟着一个哆嗦,“红姨呢?!你丢她一人……唔……”
“姑姑厉害着呢,想要抓她,哪那么容易!倒是你,就你现在这副德性,还想着保护谁?!我已恢复力气,你告诉我要去哪里,便吃了解药好好休息,剩下的交给我。”小怡见怀里的人疼得直抖,还在那边胡乱逞强,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一爪子下去,把他给拍晕了扛走!
“不行……”想都没想,阿罕一口拒绝,撑着站起身来,从怀里摸出药瓶服下一粒褐色的药丸,“这么重的担子,不能压给你……对方是你们中原人,还不知身份……我猜,大约是和大皇子勾结一气,想要劫了红姨……对殿下不利……你应付不来……”
“那我们先回红釉小筑,把伤治好再说!”事情确实复杂,小怡并不能立刻听得明白,只知道姑姑眼下有危险,见阿罕站起来,下意识便去扶他。
“唔!”谁知此话一出,阿罕整个人一愣一惊,然后深深窝起身子,双手齐齐摁入腹内,哇得吐出一大口深褐色的血水来,隐隐药味四溢,看那那药算是都吐了。
“怎么了?!怎么都吐了?!”小怡跟着一惊,吓得手足无措,却也不知如何是好。
“……糟了……唔……”阿罕呕出胃腹里涌上的腥气,之前一急竟是岔了内息,压不住腹内翻搅,白白糟蹋一粒好药!“既是发现我们……扩大搜寻……那屋子怕是不保……先前帮过我……你的朋友……呃……”
“你说什么?!”小怡心中一颤,想到屋子里的小莫和小冷,只觉形势越来越复杂,形势复杂她想不过来,但眼前这人颓败模样却是看得真切,“先别急先别急,阿罕,你先顾着自个儿身子,我想想,我想想……”
“咳咳……”阿罕闷咳了几声,焦躁的情绪引得毒素翻腾,他咬牙强自镇定心神,“丫头……我得回去探探……你到红姨身边……之前你们可有到达一处小河……咳咳……仔细找找有一艘小船……划到对岸……会有人接应……”
“不行!就你这样怎么回去!!”这次换了小怡不干了,她扶着阿罕,几乎承去了他的大半重量,“我去小筑,你骑马去姑姑那边!我轻功好……”
“丫头……”阿罕缓了缓,又拿出一粒药物服下,缓缓用内力引导吸收,渐渐挺直了身子,“让你去……毛手毛脚……怎么让人放心……若是被人捉了……岂不更加麻烦?!”
“谁毛手毛脚了?!说到底那两个是我的朋友,不是你的,我定是要回去看看的!”小怡的倔脾气上来,也是不好说服的。
“你若不怕红姨出事,便和我一起去吧。”阿罕一副根本不屑和她争辩的模样,身形一动,竟是瞬间落在了马上,马儿扬尘疾驰,擦过小怡身侧,小怡却愣在了当场。
她倒没想到,阿罕的身手如此矫健,重伤之下竟还能速度如风。
看着地上一滩未干的血迹,又看了看阿罕远去的身影,小怡咬着唇瓣,在原地狠命地跺了跺脚,转身朝红姑姑的方向奔去!
怎么不怕?!她最怕的不过就是姑姑出事!
“真是讨厌!这世上怎么有这么讨厌的人!!”小怡臭着一张小脸,抱怨着,心中却是早已五味杂陈,不知什么滋味。
第二十回:以退为进
莫无站在伙房外,站得笔直,透过虚掩的窗,看着伙房内忙碌的冷青翼。
看着,只是看着。
看着冷青翼间或地停下掐着小腹喘息,一会儿又扶着灶台忍过头晕目眩。
看着冷青翼喜滋滋地笑着,就算是用满是污迹的帕子捂着唇呕血,也还是继续笑着。
他是冷漠的、冷血的、残酷无情的,但他不是瞎子。
那人不愿承认,他便不道破;那人觉得为难,他便退一步守着。
他很简单,看不懂那人的复杂,但看不懂,不代表就要放弃。
他从不放弃,对于认定了的事情,他从不放弃。
他认定的是什么,他自己都不清楚,或许只是担心,或许只是关心……
或许只是那人太会逞强,让他根本无法放心。
这些恼人心烦的事情,与他无关,他想做便做,这么多年,早就随了性子。
蒸笼打开,冉冉的白烟,冷青翼做了很多,多得一顿肯定吃不完。
将软糯的白糕一块块放好,拿过用蜂蜜泡着的桂花,一一淋过,冷青翼的手微微发抖,淋到一半时不得不放下罐子,撑着桌子,疼得直抽气,然后身子猛地一震,快速地拿过血迹未干的帕子捂住口角,无法抑制地颤动,待到好些了,他看也不看便将帕子直接扔进了柴火中,仿若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继续仔细做他的桂花糕。
香气四溢,甜而不腻,用心而为,自是人间极品。
冷青翼双手撑着桌面,纤长的手指抠着,指尖泛白,一张脸上毫无血色,他看着桌子上的桂花糕,微微笑着,像是沉浸在什么愉悦的事情里面一般。
莫无却是知道,那人是在强忍过身子的不适。
转身,先一步离开伙房,不愿让那人撞见,不愿看到那人隐了所有的真实情绪,凄冷的笑容。
莫无迈着步子,眸子里依旧冷漠淡然,但垂在身侧的手早已握成了拳,指甲在手心刻下了一道道深深的痕迹,只是并未察觉到疼痛。
“做得多了,吃不了就剩着吧。”
多出来的桂花糕已用食盒小心地装好,桌子上摆着四块,大小刚好,多少刚好。
“我有点累,想去睡一会,你……吃完了便走吧,就此别过。”
莫无坐在石桌边上,一直看着那人,看着那人的笑和那人的逞强。
“……”没有说话,没有阻止那人转身狼狈地离开,因为他不想那人再痛苦地逼着自己做出将他推开的选择。
拿起桌上的桂花糕,放入口中,桂花的香气萦绕,香甜软糯,实在好吃。
莫无的唇角勾起,只吃了一个,便将剩下的都放入了食盒,如今天气凉了,想来可以多放上几日的。
冷青翼快步走着。
但其实,他想留下。想留下看那人吃着桂花糕的模样,想留下问问桂花糕的味道如何,想留下,或许什么都不说,什么也不做,只是单纯地留下。
瘦削的肩膀止不住颤动,他的身子已经撑到了极限,拐了数个弯,确定那人再也看不到,他双腿一软,便跪跌在了地上,一只手撑着地面,一只手狠狠摁入剧痛难当的小腹。
“呃……”眼前的地面不断开着绚烂的蔷薇花,他不觉自嘲,看来,药池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泡,什么伤都能治的。
可是,若是再给他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明知是伤,又当如何……
待到剧痛稍缓,他又努力从地上爬了起来,单薄的身子挺得笔直,找来一些枯叶将那些血迹掩埋起来,继而走向之前待着养伤的屋子。
关门,锁上。
看着门上的锁,他微微好笑,为何锁上,这是防着什么?防着,还是期待着……
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期待,但可以用外物隔开所有的的牵扯,走到如今,倒也不必拖泥带水,舍了便是舍了,舍不得这种事情,自己知道便成。
屋子里有一些先前治伤的药和退热的药,他找来一些吃下,然后便力竭般倒在床上,再也动不得一丝一毫。
昏昏沉沉间,药效起了,他便睡了过去,这次他梦到了景阳。
“景大哥,别太难过了,节哀顺变……”
“父王……死得冤枉……王府,这么空空落落的王府……”
“景大哥,还有我,还有小翼。”
“小翼,我能斗得过他们么……我是不是也会很快被除去……”
“不会的,景大哥不会的,换小翼保护景大哥!”
“小翼……小翼……我只剩下你了……”
“嗯,没事的,我会一直在景大哥的身边,永远不离开,永远不离开……”
那一年,他十二岁,景阳十九岁。
十九岁的景阳,遭逢巨变。自小没有娘的他,十九岁那年失了爹爹。
那一年,也是他跟着景阳离开爹娘第一次来到京城的一年。
他们兴高采烈地回到了王府,看到的是空空荡荡的屋子和满眼的白帘。打听后才知道两日前景阳的爹爹遭人暗杀,赔了性命,所有姨娘下人卷着府里的财物一散而空,偌大的一个王府,只剩下几个还算忠心的侍卫守着,不过那时他们在路上,错过了消息的传递。
似乎便是那一年之后,景阳的性子变了许多。
景阳的残忍,他无法责怪,因为他亲眼看过,活着本身就是一件多么残酷的事情。
爹爹死了,景阳带着他去找亲戚庇护,帮助寻找仇家,结果多是蜿蜒推辞,受尽冷遇。
权术之争,那时的他还不太懂得,只在书上看过,但很快他便明白,书和现实存在着多大的差距。
十九岁的景阳已成人,爹爹死了,他又是家中独子,自然成了王爷。悲痛并未让他软弱,反而激发了他的斗志,短短数月,他便理清了许多事情,笼络了一些王孙贵族,用单薄的年轻身子,撑起了王府的重责,很快便得到了皇上的青睐和褒赏。
当然,也给权术之争带来了威胁。
于是,某一个平凡的夜晚,景阳消失在自己的书房。
他急疯了一般,到处托人寻找,找了整整十日,终于有个叫花子捡了景阳落在破庙里的随身信物。被抬回来的景阳,浑身几乎没有一块好皮,整张脸青紫红肿,几乎辨不出面貌,腿骨手骨统统断裂,若不是有着武功底子以及平日里身子骨不错,或许那时的景阳不可能还撑着恹恹的一口气,奇迹般活了下来。
那一次,景阳在床上躺了足足半年,没人知道他究竟遭受了怎样的酷刑,但那一次之后,景阳没再让自己受到过半分伤害。
所有的波折和坎坷,他陪着景阳一路走过,又过了一年,一切仿似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着,可是,老家忽然传来他的爹爹病死的消息。
那一年他十三岁,景阳二十岁。
听说他离开的那一年,爹爹就得了病,一直不好,娘便跟人跑了,直到咽气前,身边都没有一个人陪着。
他很自责,很痛苦,心疾便发作了。
景阳衣不解带地守了他三日三夜,终是将他守了回来,并为他的爹爹办了隆重的葬仪,他在爹爹的坟前起誓:伴随辅佐景阳一生,不离不弃,永不分开!
往事太多太多,他和景阳,早已纠缠不清,纠缠不清……
莫无推了推锁着的门,推不开。
门推不开,还有窗,只要他想进去,自是不怕任何阻碍。
扫了一眼屋子,知道那人吃了药,却还是撑不住昏睡过去,斜躺在床上,甚至没有脱了鞋子,盖上被子。
“唔……”冷青翼的身子轻颤,睫毛抖动,像是做着什么慌乱无措的梦,疼痛高热纠缠着他,自不会是什么好梦。
莫无将手掌贴在床上那人的心口,暖暖的,缓缓的,一点一点,宛若情人的轻诉低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