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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为君怜 下——by坑锵坑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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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何今日方才开口?前几日可是在犹豫?”

“不是,今日说,是不给可汗反悔的时日。”

“好大的胆子,哈哈,为父倒是被算计了一把!”

“大哥虽有野心,但一心为族里,大将之才;二哥虽无法恢复如初,但如今也算活得恣意;如此大哥当位,儿臣乐得轻松自在,带着月虹暖暖四处游历山河,也算还了往日亏欠种种。儿臣心愿为此,还望可汗成全。”

“你说得头头是理,若不成全,岂不无仁无道?还不快去把擎云叫来?”

“是,可汗英明,儿臣这就去。”

六十而耳顺,一番危机之后,三子回归,同享天伦,是非对错皆成往事,坏事不全坏,玁狁部落如此一路兴盛,长荣百安。

众人皆忙,忙中有序,部落中尚有贵客,一为莫无冷青翼,一为冥城城主萧墨尘。

莫无冷青翼为治病,纠缠于往事是非之中,旁人不好多说多劝,便也随了他们;可萧墨尘此番参加庆典,实在出人意料。外间传闻冥城城主似鬼如魔,如今见了,只觉人中之龙,器宇不凡,挺立卓然,淡笑谦雅,却疏而不近,冷而不亲。不似传闻中凶残,也不能说亲切,高而远,漠而轻,即便对面而坐,擦肩而行,也觉相隔天涯,只能堪堪仰望。

萧墨尘来此,并非受邀,全为冥城,顺道拜礼。

为冥城,有两件事。

一是城内有乱,火堂似是很不安分,顺藤摸瓜,一路追到塞外,证据尚不确凿,却是关系重大,故而亲自前来周旋打探,以除异心贼子。

一是相中了人。冥城收走投无路之人,一些普通凡人归土堂打理,安家落户,播种收割,饲养畜牧。还有一些人则要看了,所具才能,何以用得。

用才有道,方能兴盛。

萧墨尘深谙其中道理,莫无冷青翼种种事情,冥城探得一清二楚,此二人不简单,非但不简单,而且光华四射,惊世骇俗,他必须亲自前来,会上一会。

恰巧遇上这么一桩事,也是故人。

素手机巧第一人,冥城曾邀其建造密室暗道种种机关。薛语凝其人害羞懦弱,胆小保守,若不是司空远流亲自登门造访,三日门前不离,大约请不到这位世外高人。本以为是多么不可一世的孤傲之人,却原是个不愿沾惹是非的羞答答小姑娘。于是,薛语凝带着薛语昕在冥城待了大半年,做完了所有机关,便是要走。冥城众人想要留她,却遭拒绝,原因无他,只因其愿安守本分,无名无利,默默安于塞外,所造机关也不要银两,只求冥城查出灭门元凶。相比薛语凝,薛语昕倒是活泼许多,孩子心性,许多事情都好奇,本是机巧慧根极具,却是为了姐姐心疾,学了医,大半时间在水堂待着,并不顽劣,潜心学习模样,惹得人人喜爱。

相依为命的姐弟,如今只剩一人,其中是是非非的坎坷,外人何以体会。

“城主,那药粉属下已查实,是塞外独有的药草,这里人叫它‘恕草’,与其他少量药物混合,磨成粉末,服下可使人意识不清,催眠之用,巫医处并不罕见。”

跪地之人,如实而报,萧墨尘看了眼温凛,抬手抿茶。

“知道了,你继续盯着。”温凛心下已有几分猜测,命了下跪之人退下,转而望向萧墨尘,“怎么做?”

“……”萧墨尘目染沉黑,唇带淡笑,修长手指将茶盏轻放案几,望向窗外白光,说了句:“静观其变。”

******

薛语昕的心思,并不复杂,只是纠结。

端着药,立于门口,心中反复想好说辞,推门而入。

床上之人微微辗转,轻微沉吟,却是在见到他的瞬间,收敛了所有的动静。

哼,争强好胜,疼痛不适怎能瞒得过医者,这般莫名其妙的逞能,是不愿被人低看了去么?打肿了脸儿充胖子,最不屑这般行径!

“即便内伤好了许多,但风寒高热,伤口疼痛,何必装得没事样子,就如我进来之前那般,有何不可?怕我笑话不成?”冷冷的腔调,挖苦的语气,薛语昕直言快语倒显得坦荡。

“……”冷青翼微微一愣,略显尴尬地半掩睫毛笑了笑,“太久了,习惯了……”

“什么太久?什么习惯?”薛语昕听的一头雾水,皱眉看着冷青翼略带自嘲的落寞神情,心中又不由自主阵阵发软,目光落在手中汤药,咬了咬唇,阻了所有动摇。

“……没什么。”前尘往事,冷青翼一笑而过,也望向那一碗黑褐色的药物,轻轻蹙眉,“那是……给我的?”

“眼下生病受伤的,不是只有你?!不给你,难不成是我自己喝的?!”薛语昕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儿,那般慌张实在拙劣得很。

“……”冷青翼微微垂眸,掩去淡淡的叹息,继而又笑着抬头,点头说道:“要我喝也行……不过得答应我件事儿……”

“你……你爱喝不喝,反正求我治病的,是你们不是我,我还乐得清静!”薛语昕转身掩饰,手里的黑褐色倒映着他的轮廓样子,眸子里满满的懊恼和迟疑。

“先听我说说也不迟……”冷青翼吃力地压着腹部,撑起身子,“我想,你姐姐大约并不希望……看到莫无太过狼狈的模样……”

“什么意思?”薛语昕转头望向冷青翼,见他涔涔汗湿额际碎发的勉力模样,不觉又皱起了眉,“你躺着便是!撑起来作甚?!”

一声呼喝,两人皆是一愣,薛语昕垂下眼睑,暗骂自己莫名其妙,冷青翼却是笑得更加开怀,眸子都弯成了月牙。

“我是说……给莫无一些吃食和水……你姐姐大约和我一般……喜爱他英姿飒爽模样……而不是饥肠辘辘……面黄肌瘦的惨相……”并未依言躺倒,似是等着喝药,话语里带着笑意,只是喘息间断断续续,显出了虚弱疼痛。

“……”薛语昕暗自思量,又看了看药碗,向前几步走到床侧,“好,药快凉了,你喝了吧,可以调理内伤,祛寒邪,莫大哥那里,我去打点。”

“嗯。”冷青翼接过药碗,温度适中,仰头便直灌了下去,其间不带半点停顿犹豫,宛如薛语昕端来的,根本是大漠甘露。

“你……”薛语昕本有一肚子备好的说辞,如今半句出不来,真正未想此人半点防备心和反抗之举都没有,就这么喝了下去。困惑不信间,只见冷青翼用手背轻拭唇角残迹,递过空碗,看着他,安然而笑,漾着柔和光芒。

“这药,好苦。”

第一百三十六回:弄巧成拙

姐姐,其实看着这人把药毫不犹豫地喝下去,我一点也不高兴。

他说好苦的时候,依旧笑着,姐姐你看得到么,那样的笑容,带了什么?

相信……

姐姐,你信么,这个别人口中极智之人,没有看穿我的拙劣……

傻子才会信吧。

“莫大哥。”

午时,日上正中。今日天气极好,湛蓝天空,淡云散漫,日光透着暖暖黄晕,普照于大地。初春虽有寒意,但已不是那般刺骨,草原上,初芽新发,轻轻的绿,还无法遮蔽苍苍,但春日已至,万物待生,到处是遏制不了的生机。宽广之地,风终是大了些,吹乱了发,也吹乱了自以为坚决的心。

紫色小花随风摇摆,寂寞的坟墓前面,黑衣男子不曾弯腰,笔直的样子似是不曾动摇分毫,膝下碎片血迹微微干涸,有些嵌进皮肉里,破了裤子,却还是掩盖着所有的血肉模糊。

“莫大哥,我带了些香馍和水。”薛语昕将手上的篮子放在地上,拿出包好的米面香馍,还有一壶水。“乘热吃了吧。”

“……”莫无没看食物,而是看向薛语昕,张口问道:“他怎么样了?”

沙哑的声音,带着疲倦,却清清楚楚,夹杂着冷冽戾气。肃杀的脸上,没有一丝柔和,沉黑的眸子泛着杀意,若是意念可以杀人,此时他必已碎尸万段。

“……”不受控制地向后退了一步,铺面而来的慑力,让薛语昕煞白了脸,抑制不住微微发抖,直到瞥了眼旁侧墓碑上姐姐的名字,这才努力镇定下来,“还,还好,吃了药睡了。”

“……与他无关。”莫无将视线转回墓碑,看着陌生的逝者之名,还有那镌刻的墓志铭,“你治好他,我可以随你处置,只要留我一口气不死。”

[三日,一百两银子。]

……

[这是人头,不要我带走。]

……

记忆中,也是一抹黑色身影,冷酷得不带一丝人味儿,两次见面,只有两句话。

深黑的眸子似是覆盖着冰渣子,幼年的他,躲在姐姐身后,甚至不敢直视。

姐姐呢,微微发着抖的姐姐,在想着什么?

姐姐走后的五年,他时常想,若不是那一日姐姐心疾忽然发作,被杀手下意识地拉了一把,若不是那一刻对望一眼落了情怀,陷入万劫不复的相思之中……若不是那样,姐姐是不是就不会有那么多遗憾苦涩……

其实只是拉了一把,没有任何的关心和在意,一句话未说未问,就将正发着病的姐姐丢给了年仅十岁的他,转身离开,仿若万物生死皆与其无关,冷酷、无情、残忍、狠厉……

那样的背影,他记恨了许久,骂了许久,深深地刻在了心底。

而如今,依旧是那人的背影,依旧挺得笔直,却是跪在姐姐的坟前……哀求他么?

随你处置,只要留一口气不死。

姐姐,情之一字,竟是如此可怕。

冷厉之人如此卑微,极智之人那般愚蠢!

“不要伤他,否则,我会杀了你。”

薛语昕的沉默终结在莫无的警告之下,不是说笑,杀手怎会说笑。

“姐姐死前……”薛语昕却笑了,向前一步,在莫无身侧跪下,藏青色的袄子,裹着瘦削的身形,一头花白发丝,在风中凌乱,看着墓碑上刻印的字迹,往事一幕幕现于眼前,“我做了此生最为后悔之事。我找人寻你,带话给你,想让姐姐在临死前可以见你一面,而不是像个傻瓜一样,爱着一个连自己名字都不知道的家伙。我还和姐姐说,再等等,你一定会来的,会在她身边,念出她的名字……她等了,辛苦等了一夜,日出时,她笑着对我说……”

[小昕,谢谢你……还有……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原来,日出并不全是希望。床上至亲至爱之人,在第一缕曙光的照耀下,淡笑着去了。闭上的眼,遮住了温柔,垂下的手,失去了热度,而那眼角滑落的晶莹,包含了多少舍不得放不下,还有多少得不到忘不了……

“我没有得到消息。”莫无并未转头,余光却也看到少年面上滑落的滚烫,“就算得到了,我也不会来。”

“……嗯。”薛语昕用手背盖上眼睛,想要阻止那些软弱,姐姐死后,他一直不曾哭过,如今哭了,像是止也止不住,“……我知道。”

“……”莫无不再言语,默默挺立腰身于少年身侧,仿若一种……陪伴。

“我想要的不多……”薛语昕努力制止着内心铺散的悲伤和难受,语气间却有着不争气的哽咽,“我只是不希望,姐姐对于你来说……根本不曾存在过……那样的姐姐太可怜了……这辈子只活了二十一个年头的姐姐,太可怜了……”

“……我记得她。”莫无不理会身侧少年微微僵直的身子,继续淡然说道:“找我杀人者多,但双眸清澈者少之又少,你姐姐虽胆小怯懦,却于大仇前不见丑陋。”

[小昕,那是一种感觉,他……看得懂我。]

“你……记得她?”薛语昕将双手放在膝上,撑着颤抖的身子,头低垂,盖住了所有神情,“她……叫什么……请你告诉我,她叫什么……”

“素手机巧,薛语凝。”

淡漠的话语,说时不带情感,却真实真切,不是读着墓碑上的字,而是说着心里的记忆。

[我想……我想请您替我们杀了这个人……]

[三日,一百两银子。]

记忆里的人已模糊,只余一双眼,带着害怕、不安、忧虑……还有勉强。

再无人说话,墓碑前一高一矮两个身影默默跪着,各自思量,不知什么。

逝者已矣,温柔的魂渐渐散去,是不是满足了心愿?

怎样的心愿?是心上之人的恍然记得,还是……弟弟胸中心结终是消散?

时间如沙,指缝间悄然流逝,二人沉默三刻,泪渐渐干了,心渐渐轻了,唇角上扬,站起了身子,头却依然低垂。

“我伤了他,待我治了他的心疾,你便杀了我吧。”少年语气轻松,宛若谈论这一日风轻云淡,却也不是说笑。

收拾了篮子,转身离去前,复又说道:“你随我走吧,我替你治了膝盖,再带你去看他。”

“……”莫无肃然起身,看着少年背影,膝盖不疼,心中窒闷,不知那人又因他遭了什么罪,吃了什么苦。

二人一前一后离去,留下孤坟野花,一地碎片,还有斑斑血迹。

墓碑上,刻着不像墓志铭的墓志铭。

[就刻上姐姐生时最爱唠叨的一句话吧,你说好不好,姐姐?]

小昕,莫要去恨,要笑着,笑着活下去。

******

你听着,你只是个替代品……

不是爱,是替代,替代已经死去的人……

记得了,那不是爱……

你只是一个死去之人的替身,这就是事实……

催眠心理,暗示精神,是塞外常见巫术,配以药物,效果更深。

自见面之时,薛语昕准备种种,所有言语,皆已是暗示,以似有若无的点滴堆积,促发最后一刻的决胜一击。

药物和反复说辞,昏昏沉沉间,暗示便会成为心中认定的事实。

“……”冷青翼睁开眸子,看着空荡荡的蒙古包,止不住在心底不断扩散的茫然和苦涩。

替代品……么?

“……”迷离的眸子,看着床幔,渐渐笑了,笑得那么美,那么美。

身子很沉,四肢无力,头疼好了许多,伤口也只是钝钝的抽痛,不敢乱动自找苦吃,只安安静静躺着。右肩牵着伤,左手缓缓抬起,不是按向腹部,而是按向心口,心疾之前被银针控着,本是已经缓了许多,可如今喘息间,似是又抽绞起来。

努力默念心法,想要压制,却压制不住,薛语昕尚未着手替他治疗心疾,他不可这般无用地先一步在无人的情况下发作,不可收拾……

“嗯……”疼痛更甚,呼吸微微有些困难,想要起身却起不来,只得辗转,想要换了姿势,缓和心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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