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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青劫——by眉如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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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尘笑:"我只欠一死。他们说......死了,就无忧无虑的,是真的吗。"萧青行看到那张笑脸绽放在眼前,苍白的脸孔上的如画眉眼,心里最柔软的角落开始疼痛,如何逃得出这五指藩篱......萧青行弯下腰去,似乎要将少年揽入怀中,轻声道:"我其实......很想信你。"
他笑了一下,又似乎没有笑,他手里反握著唐尘的手,那手心里有一片刀片,萧青行死死抓著他的手,只差半寸,那刀刃就会穿透他的腹部,剜出肠子,轻声道:"只可惜我......至少很清楚一件事情。"
"你恨我。唐尘。"

丹青劫58[3P]

他说著,停了一会,然後用力甩开少年的手,有个暗卫试图取出唐尘手里的刀片,可少年死死握著,像是握著最後一根稻草,痛得面色铁青也不肯松手。萧青行背对著他们,过了很久,才伸手扶起瘫坐在地上的老者:"丞相。"
楚渊脸色苍白,似乎依然没有回过神来,花白的几缕须髯越发让他显得风烛残年,萧青行却不放过他,轻声道:"丞相,今日促膝一谈,终成共识,你理应高兴才是。日後,便有劳丞相提拔了。"他最後‘提拔'二字,说得轻缓,在老人心里却像是一阵轰轰的雷鸣。
楚渊哑著嗓子,断断续续的挤出几字:"你......是在逼我们......父子......相残......"萧青行不禁笑起来:"令公子也是聪明人,高不可攀的景帝,平易近人的萧景心,你猜,他更喜欢哪一个。"
楚渊面孔扭曲了一下,闷声道:"不许...直呼......陛下名讳......"萧青行嗤笑了一声,猛地抓紧老人的衣襟,然後又慢慢著松开,替他漫不经心的抚平领口,轻声道:"丞相,生死......往往只在人一念之间。"
他还未说话,就听到唐尘在身後呸了一声,楚渊却似乎什麽也没听到,直愣愣的看著前方,仿佛过了几个春秋,他才幽幽回过神来,叹道:"我知道了。"萧青行笑了笑,就像没有唐尘那个人一样,自顾自坐在大椅上,除了深藏在广袖里死死攥紧的双手,再也看不出一点失态。
"萧......萧青行。"唐尘被几个影卫按著,似乎想引起男人的注意,用力挣扎著,焦急不安,这稍纵即逝的机遇,不甘心承认它已经错过了。"我有话要告诉你。"
萧青行漠然看著他,但心里的绝望却像是遏制不住的洪流,他只想放声大笑,他竟然对这样的人动心了,对一个最大的愿望就是杀他,处心积虑的,不择手段的......果然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唐尘用同样绝望的眼神看著他,他和萧青行一样,只差最後一点点,所有的希冀,便能臻於完美。一个想成就,一个要毁灭,却是......一样的不可能。
唐尘看到男子眼里的嘲讽和决绝,影卫们重重叠叠的包围,再前进不了一步,敌我悬殊,他所有的依靠,却只有那把将他掌心割伤的刀片。老管家旁观已久,此刻终於按捺不住:"呆站著干什麽,那是刺客,杀了他啊。"影卫们竟是下意识的看看萧青行的脸色,才亮出利刃。"去啊。"管家大声呵斥著,唆使著,不知谁先动的手,手轻轻一动,血就溅出来。
唐尘似乎从未认真想过自己会死,那双黑白分明的漂亮眼睛,还在定定看著男子,直到刀刃在脖子上划开半指深的血口。他最开始只觉得痛,於是挣出一只手捂著流血的伤口,可是血却止不住,滴滴答答清晰的流淌到地上,在少年惘然无措的视线里,竟是满堂寂静,萧青行似乎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他从大椅上站了起来,脸色苍白的看著唐尘。
唐尘终於苦笑了出来:"若早知道......这是一场痴想,我会死在这里......"他似乎痛的说不下去,全身蜷曲著。在寂静的石厅中,炬火重重,他哇哇的号啕大哭起来。
"好痛,萧哥哥......萧哥哥......"
□□□自□由□自□在□□□
树影斑驳间,一个人背著暗红华服的男子飞快地穿梭其中,布靴在苍黄野草擦出稀稀疏疏的轻响,身後男子血迹斑驳的手死死勒著那人的衣襟,让他惶恐不安的答道:"王爷,你放心,属下一定追拿刺客。"
不料,那只满是血迹的手,竟然又抓紧了几分,几乎将他的前襟撕裂。"王爷,属下一定......"
背後那人,发出嘶哑的声音,他伤得不轻,气若游丝,一听便清楚。他说:"要活的......"
那人以为自己没听清楚,脚下越跑越快,这一条性命,再禁不住片刻耽搁,"王爷?"
萧丹生在他身後一字一字的重复,鲜血湿透了那人布衣,手背上青筋暴起,像是临死一扑的野兽那样,那几个字从他齿缝中挤出来,"......要活的。"

丹青劫59[3P]


楚三静立在城楼上,看著街头巷陌用糨糊粘牢的新画像,那些面目狰狞的逃犯面孔中,偏偏有一张画著单薄瘦弱的少年,寥寥数笔,那种沈寂的眼神就跃然纸上。春意未退,却是满城萧瑟。
楚渊得知他下落後,就急匆匆带了几个仆人朝这边赶来,城楼巍峨,他边走边喘,爬上好几层楼梯,陡然间看到楚三白衣广袖,背上背著一把枯黑的古琴,不由得倒吸一口气,轻唤道:"星河。"
楚三回头看他,过了好久,才道:"父亲,我准备走了。"楚渊上去几步,楚三後退了半步,低著头说:"天下之大,我走到哪里,哪里风景好,就在哪里停下来。诗词曲赋,我都荒废了,这也许是个机会。"
楚渊嘶哑的嗓子,怒道:"他不肯见你,这多大的事情?现在正是用人的时候。"楚三委屈的叫了一声:"可他不用我!"他的模样多少窝囊,看不到昔日半分精明算计。他似乎觉得城楼上风沙大,於是脱下外袍,将那把琴接下来,裹好,抱在怀里。
楚渊低声笑道:"他不用你,自然有人用你......"他似乎意识到失言,看到楚三愕然的表情,不由缓声劝道:"他不适合当皇上,你我都看得清楚,你听我说,萧青行身上流的原是先帝血脉,若你我辅佐他,不单楚家居功至伟,福祚绵延,你也可以和皇......萧景心平辈相交,遍访仙人遗迹──"
楚三从未看到父亲这样激动的样子,几缕长髯微微发抖,他这样迂腐古朽的臣子,若不是真被逼到了山穷水尽,哪里说的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言辞。可这些话偏偏如此悦耳,让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在某个烟波浩淼的湖面,他们轻摇折扇,吟著日落江湖白,潮来天地青。
滩头白鸥青雉,楼槛流丹滴翠。
楚三几乎哭了出来,他沈默了很久,然後摇头,低声道:"我不能。"楚渊勒著他的领口,然後用尽全力推开:"那你走。"楚三犹豫了一会,转身急匆匆地走下城楼,楚渊看著他背著琴的单薄背影,努力压下喉咙里一阵剧烈的咳嗽,喘息半晌,也甩袖而去。

唐尘睡在马车里,点了,动弹不得,颈侧的伤口敷了厚厚一层金疮药,又点了穴道,还是有几道细细的血迹蜿蜒,那马车门帘做得像厚厚一层黑布,密不透光,像是一个漆黑的牢笼。
车夫为了避免颠簸,一直是停停走走,路过城外柳堤的时候,看到柳根上系了一叶扁舟,摆渡的船夫拿草帽盖了脸,在柳荫下小睡。不由也生了倦意,招呼随从坐下,靠著树根,拿了酒葫芦出来,一人喝上几口冰镇的汾酒。
远处有人向这边走来,边走边将出关公碟拢入袖中,看到这边渡口,犹豫了一会,拿出半两碎银,放在船夫脚边,低声道:"船夫,过江。"船夫听见银子的声音,连忙把草帽拿下来,在银子上狠狠咬了一口,发现成色十足,乐得眉开眼笑,跳起来去解舟绳。
唐尘在车里听见响动,不由得睁大双眼。赶车的几口烈酒下肚,话也逐渐多了起来,对著车里唠叨个不停,那边客人已经上了船,船夫拿著船桨跳上小舟,眼看两拨人马分道扬镳,路尽头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几队锦衣侍卫从城门口出来,手上拿著镣铐和寻人的画像。路上的这拨人对视一眼,眼急手快的拽住了船桨,从怀中掏出几片金叶子,塞在船夫手中,轻声道:"船家,多载两个人,划到江心去。"
船家哪里舍得将眼睛从那金叶子上移开片刻,自是连声唱诺,赶车的见那队人马朝这边走过来,再不犹豫,背起唐尘几步跳上船,躲进船舱,连声催促道:"快划。"船家这才反应过来,将船桨往岸上一抵,小舟登时前行了数米,车夫还不放心,也站在船头打量,少年蜷曲著躺在船舱里,角落里坐著那个渡江的路人。
唐尘轻声道:"救我。"
那路人紧紧抱著怀里一把枯黑的古琴。
唐尘轻声道:"楚星河,救我。"
楚三愣了很久,才慢慢除下脸上那层人皮面具,轻声道:"我已下定决心,不问世事,只是想......安静的过日子。"
唐尘低著头,过了很久,才低声道:"你若不救我,我会想方设法了结性命。就在此刻,就在回摄政王府之前。"
楚三犹豫了一会,又重新戴好那层薄薄的面具,低头看著怀中古琴,像是无动於衷那样。
唐尘轻声道:"你知道吗,萧青行......想再一次......除去我的记忆。"

丹青劫60[3P]

楚三怔然,他突然记起唐尘第一次找他的时候,背上乌紫的针痕。他过了很久才说:"那个时候,你比现在过的好。"
唐尘怒视著他:"谁稀罕那样的好?"
赶车的听到动静,把头探进来打量了几眼,又站回船头。楚三抚弄著自己的琴,焦黑的木质,密密的木纹,轻声道:"我这次出来,没有带佩剑,也没有带那把惯用的弓,荷包里是几十两碎银,如果是花天酒地,一个晚上,也就花光了。"他看著唐尘阴郁的眼睛,笑了一下:"把这一世光阴,与桃花流水相赌,似乎也不错。忘了有什麽不好,难道还要学我浑浑噩噩,学我父亲蹉跎半生?去吧,随便找一个爱你的人,一眨眼,生老病死,一生就这样过去了。"
唐尘死死看著他,那眼睛还是黑白分明的,只是那些清澈的光,不知何时死去了,少年用力的侧过头去,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他们全都死了。"
楚三没听懂:"什麽?"
唐尘的声音阴郁而沙哑:"爱我的人全都死了!"
楚三微微一愣,他看到唐尘眼里的戾气,还有碎成片片的绝望和希冀,就像是最触目惊心的伤口,在他面前流血。像是在笙歌不闻的日子里,突然回忆起门外搂头,白衣绕墙的过往。赶车的再度探头进来,吼道:"谁在......"楚三看著他,终於低声呢喃:"算了。"
他说著,将怀里的琴轻轻放在地上,扭断车夫的脖子,也只是白袖轻扬一挥间的光景。楚三看著唐尘愕然的面孔,不由皱起眉头,伸手解开他的桎梏。"我不是在可怜你。"他说著,顿了一会,将少年从船舱里拉起来。
楚三在舱中不停踱步,来来回回,然後弯腰出了舱外,看著还在划桨的船夫一眼,低声嘱咐道:"回对岸。"那船夫还不知道发生了什麽,涎著脸要讨价还价,回头却看到船舱里横卧的尸体,楚三倒是好脾气,只是轻声细语的重复了一次:"回到对岸去。"
那船夫哪还说得出一声不字,吓得只是拼命划桨,楚三背对著唐尘,低声道:"你回去後,在刺客祠放把火,看能不能收些骨灰回去,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好好安葬,之後,再别进宣州一步了。"
唐尘大笑起来,仿佛听到这一辈子最可笑的事情。楚三漠然看著他:"你有什麽可笑的,宣州大街小巷都贴的是你的悬赏令,你真去行刺了?"
少年笑著揉著双眼,低声道:"当然是真的,我下的手,我杀的人,怎麽会忘了。真没想过萧王府的悬赏令来的这麽快,这下可麻烦了。"
楚三听了这话,後退几步拎著他的前襟,低吼道:"萧王府?不是,不是萧王府发的,那是皇榜,是景帝要杀你,唐尘。"
少年良久才反应过来,河水荡波,耳边满是泠泠的水声,唐尘努力刻制著自己微微发颤的双手,低声道:"我已经照他说的做了,他为什麽杀我。"楚三看著逐渐靠近的堤岸,轻声说:"因为和实现你的愿望相比,杀掉你会容易的多。"
唐尘在一瞬间差点哭出来,他死死咬著下唇,肩膀颤抖了很久,才低著头问:"你是说......萧景心,萧景心从一开始......就不准备理会我,我那麽一丁点愿望,他也从未......"
楚三看著唐尘苍白的面孔,几乎以为自己学会了恻隐,那孩子眉眼低垂,只看到他抖动的长睫,那被逼到了极致的脆弱和绝望,像风中瑟缩的,嫩绿的新叶。楚三沈默了一会,还是抱起了自己的旧琴,轻声道:"他的心思,也不是那麽难以捉摸。我过去总怕他受人欺负,於是想方设法的带坏他,想教他帝王之术,想教他玩弄人心,怎样......怎样算计......他原来早就学会了。大葬前朝刺客......呵,哪有你说的那麽容易,梁人,投降的才算是功臣,不投降的就是贼子,定的规矩,天下人看著呢,谁敢改。"
唐尘摇晃了一下,坐倒在地上,像是有人把他仅有的那点东西,从胸腔里抽去了。仅有的尊严碾为尘土,也只为了那一个卑微的盼望──去杀萧丹生,去杀萧青行......然则,这天有人告诉他,就算杀光了他们,他那一点卑微的奢求,也全是痴望。楚三看著他,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低声说:"没有人,没有人能帮你的,唐尘,如果你不肯忘了,倒不如听我的,放一把火......"

丹青劫61[3P]

唐尘像是被蝎子蜇了一口,猛地向後缩去,他看著楚三微微讶异的表情,用力摇著头。
楚三微微蹙著眉,轻声道:"你有这样的性子,并不是好事。你不想想,你读的兵书典籍,你识的字,你会的那几套入门的剑法和轻功,是谁教你的,你哪里斗得过他们。那些人自幼淫浸在这权势之道里,你只是个半大的孩子。"他顿了一会,突然改了口:"也对,不一定......你刚才说过了,你杀了萧丹生。"
正说著,船渐渐的靠了岸,"走,进城。"楚三说著,却看到唐尘越发的往後避去,不由心中火起,正要发难,突然听到少年凄声道:"我不要进城,再给我一天,不,一个晚上就好。"楚三哪里听得进,伸手去拽的时候,突然发觉这孩子今天有几分异样,他认识的唐尘,哪里会求人,又哪里会这般......摇摇欲坠,任人宰割?
楚星河静静打量他,过了很久,然後用有些不可思议的口气,低声问:"你,该不会是真的喜欢他了?"唐尘有些无措,他并不是很明白那人在问什麽,他恍惚间听到了一个名字,然後就变得像现在这样,失魂落魄,六神无主。眼前偶尔会浮现那些翻动的纸片,写了很多人的名字,那人执笔的手,修长,有力,字透纸背,他的功课,就是一遍遍临摹那人的字,隐隐的笑语,将江山染的氤氲湿润。
他习惯在他的掌心写字,他习惯侧睡在他怀里。这一点陌上发花的情怀,还来不及随点点碧涛流出东门,转眼间就零碾成泥。古道长亭,如果连他也忘了,还有谁来劝君更尽一杯酒呢。楚三轻声问他:"你不会是......真的喜欢他吧?"喜欢?曾在那人掌心摩挲过千遍的纹络,再相逢,却祭起寒光闪闪的匕首。
山一程,水一程,桥边折柳如是闻。
楚三恍惚间看到唐尘朝他笑了一下,凝目轻回,皓齿明眸,瞳光洌滟,不禁微微失神,穴道被制也只是一瞬。唐尘像是刚刚大梦初醒,几分疲惫,几分颓然。楚三一边运功冲穴,一边呵斥道:"唐尘,你疯了?忠言逆耳,若不是为了帮你,我早就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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