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的疼痛能让他的精神更加集中,浮尧很清楚自己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他出生在一个光都无法通过的地狱,似乎
早就被这个世界遗弃了。可他又偏偏想要自由,一个不属于他的世界要怎么得到自由呢?
花梅令之于他就像是那道不应碰触的光,他只顾着追求那片温暖却忘了,想他这种常年生活在黑暗中的人又怎么能适
应得了如此刺眼的光呢?
可即便如此,他仍然想为那道曾经照耀过自己的光去战斗。
“你还要打吗?”任谦雪已经看出了他的问题,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好端端的浮尧的眼睛却突然看不见了,但他向来
对失去战斗能力的人没有兴趣。
浮尧的双目已经完全看不见了,肩膀上的血浸透了衣服,大片大片地向下流,他用那柄沾满血的剑凌空指向任谦雪冷
声道,“如果不能确定他的安全,我绝不会倒下。”
任谦雪微微启唇最后却什么也没说。老实说他很惊讶,惊讶于浮尧的毅力也惊叹于他的执着,他不懂花梅令那样的纨
绔子弟有什么好,但他知道如果自己当年有浮尧一半的勇敢,或许也不会荒废了十年的光阴。
“我敬重你。”任谦雪说罢提刀冲了上去,因为以对方现在的样子来看根本就无法主动攻击吧?
花梅令已经傻了,他想起来了,雪域活泉!是雪域活泉!今天正好是最后一次服用的日子!他从没如此后悔过自己曾
经做过的事,当初,他只当服用是一个戏子,他将浮尧玩弄于鼓掌之间时从没想过两人有一天能走到这个地步!
可看着浮尧那鲜血淋漓的左手花梅令无法自制地颤抖了起来,浮尧不会向他要任何解释,因为那个人就是那么好骗,
好骗到不管他说什么都傻傻的相信。
攥紧了手中的扇子,此时浮尧已经被任谦雪一刀挑飞了剑,银晃晃的阔刀直奔浮尧的胸膛而去,可浮尧此时却连自己
的剑飞到了哪里都看不见。
“住手!”花梅令突然扔了扇子跑过去张开双手挡在了浮尧前面,刀尖在面前稳稳地停下,浮尧看不见但他却听见了
,他连忙伸手将花梅令整个人抱起来转了个身。只是他不知道,他背后的刀早就停了。
花梅令怔着眼睛,他能感受到鲜血源源不断地从浮尧的肩膀处流出来,浸湿了他的后背,但他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如此生死关头,浮尧想的仍然是他,可他却只有在此时才忽然明白浮尧对他的感情比他想的更浓烈。
身后的刀没有袭来,浮尧此刻却也没有发觉,他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怀中的人儿身上。他收了收手臂将花梅令紧紧地
抱在怀中,或许是血的关系,他觉得格外的温暖。
“你记不记得你送给过我一本《诗经》?”浮尧低头凑到花梅令的耳旁说道,他的声音很轻有些无法掩饰的虚弱。
花梅令根本无暇去思考,整个人看上去呆呆的,但其实他却是在拼命地感受着身后那人的体温。他第一次觉得浮尧的
怀抱这么温暖,却也是那么的凉。
“我知道你喜欢就看了很多。”浮尧还是说,他的声音已经很微弱了,肩膀和眼睛的疼痛让他的身体禁不住地颤抖。
于是他将头埋在花梅令的颈窝间低声道,“云想衣裳花想容,心悦君兮君不知。”
花梅令的眼睛骤然睁大,几乎是同时那个紧抱着自己的人突然失了力道,身后传来“扑通”一声花梅令却没敢回头。
指甲甚至陷入了肉中,他努力克制着不要眨眼睛。
心悦君兮君不知,怎么会不知呢?聪明如他怎么会不知道呢?他一直都知道啊!只是任性的没有说、不想说,他以为
这份感情来的简单,去的也会容易,所以才会装作不懂硬是伤害了那个人的心。
这又能怪谁呢?浮尧的眼睛,浮尧背叛剑宗,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一手造成的!为了看一场戏,看一场会让自己肝肠
寸断的戏,可他现在看够了不想看了,这场戏却迟迟不肯落下帷幕。
“跟我回武林盟吧!”任谦雪伸手打算将倒在地上的浮尧拉起来,花梅令闻言突然惊醒一般转过头一把打开任谦雪的
手。
“滚开!”一向冷静的花梅令忽然就失了分寸。
他蹲下身想将浮尧抱起来,可他的力气又不够反反复复好几次都没有成功。如果他不是那么弱,如果他会武功,哪怕
是他有一个正常人的身体,至少他还可以在这里抱着浮尧离开,至少他还能在这个时候维护一下浮尧最后的尊严。
但其实他早就被断了筋脉,别说习武,能这样像正常人一般行走生活就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其实我才是从出生起就被抛弃的那个。”花梅令低低地说,他的声音很小,任谦雪甚至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谦雪。”东阳白凤轻轻地叫了一声,任谦雪转头便看出了东阳白凤的请求。无论如何,对于花梅令替他陪伴了东阳
白凤七年他都应该是心存感激的。
任谦雪收起刀转身走了,可就在此时另一个声音却突然响了起来。
“花梅令!把华山出岫剑剑谱交出来!”鹤子成拿着剑指着花梅令的下巴。
花梅令抬起头看向他,那目光是如此的饱含怨气,殷红的眼睛就像是这世间最恶毒的诅咒,鹤子成都不觉缩了缩脖子
。
东阳白凤皱起眉,他刚打算出手解围任谦雪便拦住了他。同时,几个人从树林深处走出来,领头的那个生了一张书生
面孔,文质彬彬、柔美非常。
“孟三千?!”鹤子成一惊。
孟三千笑着走到了花梅令的面前,看了眼躺在地上的浮尧转头笑盈盈地对花梅令说,“跟我走吧?”
这是一个无需选择的问题,尽管孟三千只是给了花梅令一个提议,但他们彼此都很清楚这已经是唯一的活路了。
花梅令还是看着浮尧,他闭着眼睛却仍然睡的不安稳,那些疼痛残忍的连在睡梦中都不肯放过他。
花梅令已经失去了那万年不变的笑容,他现在的样子就像一只失去了翅膀的老鹰,连那漂亮的眸子也没有了往日的神
采。他一字一顿地道,“孟教主真是料事如神。”
“哈哈哈……”孟三千仰头笑了几声,声音爽朗动听,让人完全想不到他现在在做的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
他伸手挑起花梅令的下巴笑的如沐春风,“我早就说过你是我的,你又何必逃呢?”
“不过我偏偏就喜欢你这副不老实的样子,你想要的我都如你所愿,现在,你满意了吗?”孟三千说这话时,他的脚
下是早已不省人事的浮尧,他的身后是花梅令曾执着七年的旧爱。就像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将他的尊严狠狠地踩在了脚
下。
29.一曲琉璃碎
“花梅令。”东阳白凤叫了一声,那目光中写满了挽留。
花梅令看向他,又看了眼他身旁的任谦雪笑了,他又要以什么身份跟东阳白凤走呢?况且浮尧就是为了不让他和东阳
白凤走才战斗至此的,浮尧怎么就不明白呢?最危险的其实是孟三千啊!
尽管已经胜券在握,但孟三千还是下了一剂猛料,“雪域活泉在我那,毕竟现在赶去北岛孤城也来不及了吧?”
花梅令转头看向孟三千,那眼神很陌生,就像他们是陌生人一般。孟三千从没见过花梅令这副落魄的样子,心中蓦地
一紧,不得不说他还是更喜欢花梅令意气风发的样子的。
“走吧。”花梅令的目光忽然坚定了起来,他挺了挺胸膛大步向远处走去。
孟三千看着他的背影笑了,他就是喜欢花梅令这副样子,无论经历了什么样的打击都能振作起来,就是要这么生龙活
虎才会有看头。
“告辞。”孟三千说着,命人抬起地上的浮尧便走了。
花梅令并没有惊讶于孟三千会知道他们的行踪,孟三千有他的渠道,就像他也有自己的方法一般。但即便如此花梅令
也还是对孟三千竟然包下这么大一个歌女支坊等他们有些吃惊。
花梅令忍不住嘲讽道,“孟教主真是阔绰。”
孟三千笑了笑,“你留在下面。”
说完他便带着手下和浮尧上了二楼,这里是歌女支坊的大堂,而二楼是看台,偌大的歌女支坊里面连个人影都看不着
。花梅令见孟三千端正地坐在最中间的雅座上向下望着他,忽然机警了起来。
“你很害怕?”孟三千问。
花梅令:“你在说什么?”
孟三千不语,只是笑咪咪地拍了拍手,两个白帝山的弟子立刻从厢房拖出一个人来,那人穿着一身白衣却被麻绳困的
像个粽子。
花梅令的脸绷的紧紧的,他眼神很好,所以不用孟三千提醒他也认出来那人是白抚。
白抚嘴里被塞了布,硬是被逼迫着跪了下来。
直到此时花梅令才终于意识到这次事件的严重性,绝不是以往那样绕绕圈子便能全身而退。
目光远远地落在浮尧身上,他被扔到了地上,还不省人事,楼梯上有一道细细的血迹一直延伸到他的身下。
花梅令敢发誓,孟三千绝对不会去顾忌浮尧的死活,而照这么流血下去,不用等到雪域活泉就已经踏入鬼门关了。
想了想,花梅令竟然笑出了声,他手中的扇子没了,可那熟悉的笑容却好像扇子还在他手中一样。
花梅令:“孟教主摆这么大的架子,本庄主倒真是怕了。”
孟三千就好像没听见一般,“百令山一战中刺瞎战天下眼睛的不是任谦雪,因为他刀上刻的还是东阳白凤的名字。”
花梅令冷笑一声,“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猜测是任谦雪,更不明白你为什么对这件事如此执着!”
孟三千悠长地道,“其实我们的目的相同啊……花梅令,刺瞎他的是你吧?”
“花某不才!”
“你最好想清楚再说话。”
话音刚落,一旁的弟子便突然将白抚踹倒在地,只听“咚”的一声,白抚再起来时额角已经流了血。
花梅令噤了声,孟三千对他这副样子很满意,毕竟就是再倔强的小猫也还是温顺的时候更可爱一些。
“我和战天下也有仇,”孟三千诱惑道,“其实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们是战友。”
花梅令看着他不言,孟三千又道,“不过也真是多亏你们将武林盟的人都引到了华山,才能让我们的人下手这么顺利
!”
花梅令冷声道,“你做了什么?”
孟三千忽而笑了,他向后靠在太师椅上悠闲自得地翘起二郎腿,“我们不说这个了,你应该也更关心雪域活泉的问题
吧?”
花梅令冷着脸,脑子拼命地想着孟三千又是要玩哪一出。一旁的门打开了,两个侍女举着托盘在他面前跪了下来,托
盘上放着的是一套衣服,但无论是从颜色还是款式上来看都绝对不是男人的衣服。
又是“咚”的一声响,花梅令望过去,只见孟三千将一个瓷瓶放到了栏杆上,那瓷瓶的大小与栏杆差不多宽,几乎摇
摇欲坠。但花梅令只看了一眼便知道那瓷瓶里便是雪域活泉,目光看了看那套绯红的衣服,花梅令已经猜到了什么。
孟三千笑盈盈地开口,“本教听闻花庄主最喜爱的舞曲是《琉璃碎》,便专门去看了看,这舞倒真是香艳的很,只可
惜本教主总是觉得那些胭脂俗粉跳不出《琉璃碎》真正的意境。花庄主既然经常看这一出,想必对舞步早是烂熟于心
了吧?”
门又一次打开,走进来几个乐师,搬着小椅子坐了下来。花梅令抬头看着孟三千道,“这样对你有什么好处?”
“能见到花庄主一舞还不算是好处吗?”孟三千笑着拍了拍手,“你们都下去吧!要是有人敢偷看,杀无赦!”
白帝山的弟子慢慢散去,孟三千指了指托盘中的衣服,“本教至少能准你去后面换衣服。”
花梅令转头,托盘中那鲜红色的衣服是那么的刺眼。曾几何时,花梅令还觉得只有如此艳丽的颜色才配得上《琉璃碎
》这出舞,可如今风水轮流转,却转的让人这么措手不及。
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扶栏上的瓷瓶,顺带地便看见了昏迷不醒的浮尧和不停地朝他摇头的白抚。
“好啊。”花梅令忽然笑了,那笑容就像盛开的玫瑰让人忍不住沉醉其中,“只要孟教主有命看到结束的话。”
花梅令抱着衣服走到了后面为他准备的房间中,关上门,转身便看见屋中跪了一个人。
“庄主。”黑煞单膝跪地,“碧柳山庄,刘叔叛变,战天下被刺伤了,现在仍在昏迷中。”
花梅令沉了沉脸,刘叔跟在战天下身边二十年,即便是像战天下那样警觉的人也会对其降低提防,何况他又负责战天
下的衣食寝居想得手很容易。
花梅令衣低声问,“伤在哪?”
“腹部,战天下及时发现躲过了致命一击。”
“白抚被抓了。”花梅令忽然插了这么一句,黑煞的背脊一僵,顿了半响才道,“属下……知道。”
花梅令忽然觉得有些可悲,黑煞明知道白抚被抓了,可为了忠义却还是继续跟着他而没有去救援,而白抚即便是被抓
了,也绝不会允许黑煞扔下自己来去救他。
“忠义”二字看上去高尚,其实却让人活的如此身不由己。
“等这次风波结束了,你和白抚走吧!”花梅令忽然叹息道。
“庄主?!”
“当年的收留之恩,这么多年早就还清了,倒是我一直受你们照顾了。”花梅令看了眼窗外,繁花似锦,已是盛夏,
但这夏季的暖意却怎么也传不进他的心底。
这阵风波要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又是怎么样的收尾呢?花梅令第一次发现自己玩大了,丢了自己的心,又牵连了这么
多条人命。
孟三千等了没多久就看见一抹艳丽的身影出现在台上,花梅令穿上了艳红的长纱,探路着后背,胸前的领口微微张开
,露出漂亮的锁骨。他赤着脚,踩在纯白似雪的地毯上,就像一朵冬日盛开的红梅。
孟三千拿着酒杯的手停了下来,目光毫不忌讳地落在花梅令的身上,赤裸的欲望仿佛下一秒便会冲下台将那人身上的
衣服都扒个干净。
琴声起,那抹艳红的身影翩然起舞,有如废物在丛中的蝴蝶。孟三千总算知道花梅令为什么喜欢这支舞了。若想跳《
琉璃碎》舞女必须身着红纱、半露酥胸,袒着后背,赤脚跳出七百二十步,一百八十圈,一步一圈都少不得,这舞对
舞女来说是折磨,对观赏者来说绝对是赏心悦目中的极品!
就在花梅令转第十三个圈时,孟三千便感觉到自己身下的躁动,但面上却全然看不出来,他悠闲自得地喝着酒,最后
干脆闭上眼睛不看了。
因为他等的不是这个,但其实若是花梅令真的愿意出来给他跳这一出,他或许还会大发慈悲的放过他们。
孟三千这么想抓起浮尧的头发将他的头拎到腿上,拿起扶栏上的瓷瓶对着浮尧的嘴倒了下去。
而台下那人的目光一直注意着这边,眼看着瓷瓶中的液体一点点流入浮尧的口中,花梅令忽然脚下一点一个空翻便跃
上了二楼,抽出腰间的弯刀对着孟三千的脖子砍了下去。
孟三千不紧不慢,随手抽出一旁的剑接下,但很快他便发现这一刀比他想象中要厉害的多。于是他一拍椅子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