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鲁佐德看着虞尚的侧脸，默默地抿唇。竟真的给兔执事那家伙猜对了。
六
“事情说完了吗，我觉得你可以走了。”黑鲁佐德挑眉，烦躁已经写在了他的脸上，还有不易察觉的一抹惊慌。
“说得也是——”亚瑟眯起眼睛，他的眼睛本来就细长，眯眼笑的时候就像只狐狸，“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希望下次再见。”最后一句话亚瑟是对着虞尚说的，随后他朝后一倒，整个人就跌在忽然出现的黑色裂缝上。
如果无视亚瑟拼命把腿挤进空间裂缝的动作的话，其实还是挺帅的。
虞尚还是忍不住说出心中的困惑：“他看起来并不老。”
这次回答的是乔希：“是的，亚瑟比我还要年轻，不过两千四百岁而已。但是神取走了亚瑟的时间，只因为他拥有了不该有的能力，那是可以媲美神的能力。”
他是不是该吐槽，两千四百岁，很年轻？
黑鲁佐德忽然开口道：“那家伙的能力是操纵时间，这就是他为什么是顺位第二的原因。当年有一个人……就是被他直接逆转了时间，并不是被杀死，而是没有了这个人的存在。他把那个人的时间调到了那人不应该存在的时候，于是那个人就不再存在了。世界上再也没有了这个人的‘存在’。如果他愿意，他可以抹杀任何东西的‘存在’，所以他的衰老会比普通恶魔更快，这就是神的惩罚。”
虞尚的后背有点发凉，原来最可怕的并不是死亡，而是被抹去了‘存在’。
乔希看着黑鲁佐德的侧脸：“我还以为你一辈子都不愿提起这个。”
黑鲁佐德抬头看着夜空，也许他什么也没看：“人总是会变的。今天我也不打扰你做生意了，你也要抽时间去找你的灵媒。虞尚，走不走？”
那个缺根筋的家伙也要来吗？虞尚感到有点头疼，但是又不由自主地对乔希产生了些许好感，毕竟在这个世界能有认识的人感觉还是不一样。
“乔希是吗，”虞尚盯着他，“什么时候再见。”
乔希听见这句话的时候犹如缺钱的人中了彩票头奖、感到寒冷的人被带到有暖气的房子里，又或者是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总之就是喜悦至极的表情，他放下火焰烈马的缰绳，冲过去迅速把虞尚抱在怀里：“太好了……太好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开心，以前你从不这样……”
突如其来的拥抱让虞尚有点措手不及，但是这个拥抱的感觉还是挺差，他不动声色地推开乔希：“你认错人了，我以前并不认识你。”
“但愿是我认错了。但愿亚瑟也认错了。”乔希说得像在催眠自己似的。黑鲁佐德的脸色臭到不行，勉强扯出一个笑一样的表情：“乔希，你是不是该解释一下刚才的行为？”说着揽过虞尚的肩：“这家伙是我的人，不外借的。”
虞尚皱眉，比起乔希，黑鲁佐德这家伙实在是粗暴极了，但可耻的是他居然不讨厌这种感觉，至少比乔希那个拥抱要好太多，所以他没有明显的反应，也没有明显的表情。
“……”乔希看着黑鲁佐德的样子，扯出一个笑，“别忘了，他已经不是以前的他了。”
黑鲁佐德微微抬起下巴：“这句话是我应该和你说的。”
怎么好好地又对上了？虞尚懒得费时间在这个上面，扯了扯黑鲁佐德的衣服：“不走？”
黑鲁佐德眉角的烦躁马上化为笑意：“好，马上走。”
这家伙真心实意地笑起来，还挺好看。虞尚默默地想。
集镇的街道两旁和人界差不多，也有摆摊叫卖的。只不过，人类可不会牵着一匹火焰烈马来卖，卖的化妆品也不会是红红绿绿难看的颜色，也不会有长着翅膀的恶魔坐在悬浮的毯子上。
“……恶魔有翅膀。”虞尚忽然道。
黑鲁佐德笑了笑：“是的，但恶魔的翅膀一般是力量的象征，并且飞不快，消耗大量的体力，所以我们一般都不用翅膀作为交通工具，当然更不会作为卖东西时候的飞天工具。”他竟然猜出了虞尚想要问的是什么。
虞尚有点不适应地皱眉，并不是讨厌，只是不习惯黑鲁佐德用这么温柔细腻的口吻和他说话，有种奇怪并且陌生的感觉在内心膨胀。
于是虞尚推开了靠得太近的黑鲁佐德，淡然地把头撇向一边。
黑鲁佐德也没有说话，嘴角无声地勾起一个弧度。
从集镇头逛到集镇尾，虞尚都没有对什么东西表现出明显的兴趣，但他觉得很新奇。只是这里的气候实在太过恶劣，冻得他脸都快要失去知觉，不过脸上的表情本来就是僵的，倒也看不出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黑鲁佐德道：“过一会儿就六点了。结界马上要开启，是时候离开了。”
虞尚正要跟着黑鲁佐德离开，一个小姑娘忽然抱着一只血红的蛋跑过来：“大哥哥你们不看一下吗，是火龙蛋哦。”黑鲁佐德神色一凛：“你说什么？火龙蛋吗？”
小姑娘抱紧手中的蛋，怯生生道：“我知道火龙蛋是被魔王大人严令禁止的东西，但是我们家就剩下这一只值钱的东西了，我想给妈妈治病……求求你们，买下它吧。”
看着小姑娘可怜兮兮的样子，虞尚还是没有一丝动容，倒是黑鲁佐德望着那只蛋，一时间竟挪不开脚步、哑口无言。
“多少钱？”黑鲁佐德像下定了什么决心般问道。
小姑娘开了个价，黑鲁佐德毫不犹豫地付钱。看着黑鲁佐德对那只蛋珍视的样子，虞尚终于忍不住开口：“重要吗？”
黑鲁佐德笑着看着手中的蛋：“或许这是魔界最后一只火龙了，没想到这么便宜就可以搞到手，居然我还能感觉到它有生命的气息，实在不可思议。——这东西不能让任何人看到，明白吗？”他没等虞尚回答，就把火龙蛋在戒指上晃了晃，蛋瞬间就不见了。
看虞尚一脸费解的样子，黑鲁佐德笑着解释道：“是随身空间，不过由于空间结界不稳定，只有一立方米的储存空间，放这个足够了。”他用随身空间的最主要目的是，空间结界内火龙的气息亚瑟是感应不到的。
他刚说完脸色一变，集镇里的钟表忽然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在集镇周围忽然闪现出耀眼的光芒，第一次把星河照得亮如白昼，星光也黯然失色。
“结界？”虞尚此时还说得上镇定。
黑鲁佐德摊手：“结界已经被启动了，我们现在只有在集镇里呆一个晚上，等第二天六点钟结界消失。这个结界就算暗夜瞬移也没法突破，也别指望那两个人来接我们。我们先逛逛夜市，等会儿再去旅店吧。”
“……好。”虞尚还是没有多余的表情和反应就答应了。
……
事实证明，黑鲁佐德在外住的经验明显太少。
“只有一间单人间了吗？”黑鲁佐德皱起眉头，像是在确认。
前台的恶魔一脸真诚地点头道：“大人，没有办法，不光是大人，今天又有很多人被困在了结界内，集镇上就我们一家旅店，您看——”
黑鲁佐德侧头问虞尚：“介意吗？两个人一起睡？”
虞尚：“……”这还有反对的余地吗？镇上唯一一家旅店的唯一一间房？
给了钱，前台的恶魔指了指楼上：“大人二楼请，房间202，今日房间结界口令是‘红豆炒青菜’，将在您入住之后立刻更换，若要暂时离开请上前台领取新口令。请不要把这句‘钥匙’告诉除您和这位大人之外的任何人，祝您入住愉快！”
旅店是六层的木质结构屋，很具有欧式复古风格，虞尚此时唯一想的就是他要睡觉。黑鲁佐德看着虞尚几乎是一步一停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累了吗？”
房间十几平米，一点都不大，和人界的旅馆差不了不少，只不过房中的那张床实在是小的要命，宽度不足一米，虞尚看见它之后整张脸都黑了。此外浴室更是小得可怜，只用磨砂玻璃隔开，在里面洗澡的话外面一定看得八九不离十。
回过头看黑鲁佐德，后者衣服已经脱了一半，感觉到虞尚的目光，他微笑道：“介意我先洗澡吗？”见虞尚没有反应，黑鲁佐德脱完了上半身，直接走进了浴室。
刚才那是……？虞尚想起刚刚黑鲁佐德赤裸的脊背，那上面有一道狰狞的疤痕，从左肩头一直贯穿到右腰侧，像是被什么利器所砍伤。除了这个引人侧目的伤口之外，周围还遍布着大大小小的疤痕，全部都是利器肆虐过的样子。到底是为什么？这些伤到底是什么造成的？如果不是有这个机会，他可能永远都不知道这个男人背上有这么多伤疤。
特别是那条最长的伤疤，很熟悉，很痛心……一看见的时候，好像就一阵阵地心疼。
浴室里哗哗的水声唤回了他的思绪。黑鲁佐德背对他洗澡，玻璃模模糊糊地映出一个健硕的影子，虞尚忽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默默地把头转向一边，以前初中宿舍里更加奔放，大家基本上都是一起洗，室友的身材都看到腻味，他也从未对一个男人的赤身裸体感到羞耻。
水声骤停，浴室里传来黑鲁佐德的声音：“抱歉啊虞尚，扔在床上的衬衫和裤子，能不能帮我拿一下？”虞尚默不作声地拿起衬衫和裤子，敲了敲浴室的门。
结果那扇门居然没锁，虞尚猛地咽下一口口水，好险，要是自己动作再快点就……眼前的黑鲁佐德刚好将腰间的浴巾系好，他的身材很匀称，肌肉线条也很清晰，没有一块多余的赘肉，水珠从他的胸口划过，到腹肌，再顺着腰线下滑……
“锁好像坏了。”黑鲁佐德眯起眼睛。
虞尚此时无比佩服起自己的面无表情：“你的衣服。”气氛好像有点尴尬？
唯一能让虞尚转移注意力的就是黑鲁佐德的胸口也有一道伤疤，这道疤并不大，但却在心口附近，可以看得出来黑鲁佐德可能差点没命。
水滴不断从黑鲁佐德的发梢低落，他用手背擦了一下头发，边接过衣服边道：“谢谢。”说完就关上了门。
虞尚一摸脸上，糟糕，好像有点烧。
七
黑鲁佐德穿戴好才出来，拿着一块毛巾擦拭着不停滴水的头发。白色的衬衫有很多地方都被打湿了，虞尚没敢多看，拿好衣服就“淡定”地走进厕所。
水声响起，黑鲁佐德盯着玻璃映出的僵硬身影，嘴角边牵起一个无声的微笑。
这家伙有点可爱。
因为浴室的锁坏了，虞尚洗澡期间一直紧绷着神经，根本不敢往房间的方向看。只不过除了自己来到魔界的那个地方，其他的水好像都不是紫色的？等到他慢条斯理地穿戴好之后才发现黑鲁佐德早就关了灯睡觉，光是他就占据了床上的大半部分，这还叫自己往哪里睡？
虞尚沉默地站在床前，黑鲁佐德睁开眼，玩味地笑道：“怎么？害怕了？”
“我正在考虑该不该打地铺。”语气认真，事实上他真的有仔细考虑，和一个男人这么亲近，他还没有这么做过。
黑鲁佐德往后挪了点，让出一个勉强能让他睡下的地方。虞尚皱着眉头考虑半天，还是觉得直接睡比较省事，而且他似乎不讨厌与黑鲁佐德的触碰，就直接在黑鲁佐德身边躺下。
好香。是沐浴露的香味。虞尚小心翼翼地划清与黑鲁佐德之间的界限，结果黑鲁佐德直接伸出手环住他的腰。
虞尚的面部表情明显地僵了一下，他庆幸现在并没有开灯。
好熟悉的感觉……熟悉到令人心惊。但是无法抗拒。
“睡吧。”黑鲁佐德带点蛊惑性的低沉声音传来，虞尚睡着前最后看到的东西，就是黑鲁佐德在黑暗中微微有点光亮的红色眼眸和他那张英俊到无与伦比的脸。
他无意识地往黑鲁佐德的怀里蹭了蹭，后者当然照单全收。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一千年，还是两千年？他已经记不清了。梦中的虞尚也是紧绷着一张脸，但比睁开眼的时候显得更加脆弱。
这家伙到底有没有自觉？
——以前的你，从不这样对我。
——我也从不这样对你。
可是现在已经不是以前了。
黑鲁佐德不由自主地将怀中的人圈得更紧，声音从喉咙深处发出，带着一丝颤抖。
“别离开我……别再离开我……”
秩序者和灵媒一旦定下契约，就会存在不可分割的依赖感，这点果然没错。黑鲁佐德入睡前这样想。
……
第二日。晨。
虞尚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空了。浴室里传来细微的水流声，玻璃上的影子朦胧成了色块，看来黑鲁佐德是在洗漱。但是……这种老夫老妻的感觉是怎么回事？虞尚的眼神晦涩难懂，瞥向枕边掖好的被角。
熟悉的……熟悉的……熟悉的画面。
熟悉的人。
熟悉的地方。
自己真的是第一次来魔界吗？——那句当然是却说不出口，跟在黑鲁佐德身边的这些日子，越来越多的熟悉感接踵而至，是错觉吗？是巧合吗？当然也没有答案。
“黑，”他听见自己这样说，嗓子干涩，“zord什么时候来接我？”
水声骤歇。黑鲁佐德的声音隔着一层玻璃传来，显得遥远万分：“对你来说，很重要吗？和我呆在一起不好吗？”
虞尚无法回答这些问题，就像无法回答那些错乱般的熟悉感，也许这一切本就没有答案。
过了很久他才道：“……我想回人界。”
浴室里久久没有回答，就连水声也停止了。不知过了多久，黑鲁佐德像是下定决心般打开浴室门，清新的味道顿时扑鼻而来。
“重新介绍一下，我叫黑鲁佐德，你的临时秩序者。”
“为了和你契约，我打破了‘禁令’，所以之前暂不能让你知道。但是契约的最后一步没有做到，所以我和你不算正式契约。临时契约的时限是一个月。”
他盯着虞尚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所以禁锢咒语是我编的，就是为了不让亚瑟那家伙发现，不过他既然窥伺了你的时间，我这样做就没有意义了。怎么样，恨我吗？”
“没有必要这样。”虞尚抬起头，眼中毫无波澜。
倒是黑鲁佐德的眸色逐渐黯淡下来：“与其说恨，不如说毫不在意是吧？什么都不在意，所以不会产生厌恶，所以我和乔希是一样的，没有任何的不同——你唯一想的就是回人界去，对不对？”
虞尚没有反驳，但是心里某个声音在叫嚣着，不是这样的……并不是这样的……不一样的。但是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心脏微微有点抽痛。
暧昧的气氛僵硬起来，黑鲁佐德垂下眼睑，扯出一个笑：“好，那我今天就把你送回人界，满意了吗？”
退了房，也就是换了新的口令，黑鲁佐德一言不发地领着虞尚走到门外，虞尚微讶，因为暗夜已经候在了旅店外。
大约是不愿再下属面前表露自己的情感，黑鲁佐德习惯性地微笑道：“我们先回黑色城堡，如果下次来魔界，你的空间切入点就不是随机的，而是黑色城堡，这样就不用担心你会再次掉入未净化的无人区而被魔物袭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