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
许是徐子青之威胁有些作用的缘故,余下日子来,徐子青也再没见过那无量宗余下之人。 后续一月间里,约莫是因着严伯赏筑基成功、为众人增添了些自信,跟着又陆续有三五人筑基,也都很是顺利。可见事在人为,但凡是专心修行到了这地步的修士们,只消谨慎而为,便是少有失败的。 徐子青也时常前往观之,几次下来,多少都有所得。 晚间日日打磨体内真元,只觉其鼓荡如潮,激烈如雷,初时更觉其不比灵力容易控制,故而时常有些滞碍。然而一旦抚平至顺,就能随心而动,体内力量暴增,几近从前数百倍之多。 实力如此天差地别,难怪筑基修士都将其下之人视为蝼蚁。 一时之间心潮澎湃,忽然间,徐子青脑中生出一种明悟。 他所习功法《万木种心大法》,以一木为根基,号令天下万木,化万木为己用。他本命之木嗜血妖藤,藤性阴柔,为乙木,恰他吸食乙木之精,使体内乙木之气旺盛,将其促发,故而相得益彰。 如今他要筑基,相合之道应为乙木之道。 乙木者,藤萝花草,耐生坚韧,擅容忍,性执拗,生机绵绵,难以断绝。 徐子青盘膝而坐,阖目不语。 他之身侧青光茂茂,有无数奇异灵草显化虚像,悬浮其周身四面。 一株藤蔓分作两股,攀援而上,色呈玉白,倒挂洞顶,隐隐将其护在正中。 山洞里,碧草茵茵,铺展而去,犹如绿毯。 青衫少年端坐其中,天灵之处气机旺盛,欲与天意相连。 此时正该是筑基之时,徐子青内世界真元沸腾,形成一股绝强的力量,化作一条真元之龙,正沿任脉向上,直冲百会之处,欲往上丹田而去。 人之内世界,有上下丹田之分。 下丹田为藏精气之所,孕育真元,使人之精气与血气相合,终有一日抱丹怀中,继而破丹成婴,寿享千年。 而上丹田却是藏神之地。 人之筑基前百脉畅通,肉身之内尽无障碍,然而藏神之地仍处混沌,需得聚精气之精华,以真元冲击天灵,打通百会之穴,开上丹田而辟紫府。 若紫府不出,来日里魂魄无所依凭,便不能孕育元神。 轰!轰!轰! 百会封锁上丹田,正如守关之处,又如一面巨鼓,撞则生出雷鸣巨响,轰然不绝! 真元不断上涌,次次重击,要将那百会撞开,劈开紫府。 百会动摇,慢慢破开一个豁口,内中紫气氤氲,自天灵徐徐而出。 上丹田渐渐打开,紫气外溢,流入洞外,形成紫府烟龙。 而真元不绝冲击之下,消耗大半,丹田渐渐空虚。 此时正该是服食筑基丹之时,可单灵根者无需如此,自有三阶灵脉送入源源灵气,自灵根疯狂涌入,化作真元,不断补充消耗。 真元用得快,进得也快,不多时,徐子青只觉脑中发出一声巨响,顿时头晕目眩,刺痛难当! 紫府开了! 更多紫气霎时外流,瞬间化作呼啸之龙,急冲而出。 体内真元骤然抽空,徐子青面色苍白,已然是微微颤抖起来!他却强忍刺痛,镇定心神,将功法快速运转,连连补入真元。 而后意识外放,化入烟龙,直往那天降天道意识中迎面撞去! 洞外,一条紫色巨龙上行,正面与天道意识相迎。 一击而入! 观看筑基的众位修士皆是大惊,纷纷脱口而出。 “好快!” “居然一次就与天道意识相合!” “此人体性与木之道竟是这般相配么!” “难不成单灵根便能如此轻易合道?我等不及多矣……” 宿忻心潮起伏,比之旁人更多许多体悟。 木能生火,今日他观徐子青筑基,实是获益良多。 烟龙一击与木之道相合,顿时龙口大张,吸入天道意识。 随即转身回洞,总共也不过用了数息工夫。 徐子青静坐洞中,面色已然渐渐好转。 紫府烟龙俯身而回,他正将双目睁开,便是眼光一凝! 很快,紫色烟龙化作紫色长芒,直直钻入他眉心而去,转眼间已化入紫府。 徐子青只觉一股清凉之感自紫府而下,顿时遍体生凉,清醒无比。同时无数木之道的玄奥意识在他紫府中徘徊不休,再与他之意识相合,霎时化作一片识海,藏于紫府之底,星芒点点,无边无界。 紫府开,识海成,意识与血肉之躯遥相呼应,彼此贯通。 徐子青双目一扫,只觉洞府内边角之处纤毫毕现,再扫洞外,十里之内人畜花鸟尽收眼底,犹如正在眼前。 这便是神识了! 看过之后,天灵之处有一道紫光极快飞出,直奔天道而去。 从此,徐子青已为筑基修士,所合之道,已在天道考察之中。 此时的徐子青,五感六识都无比清晰,比之炼气期时要胜过数百倍不止。他之精气神皆已远胜炼气修士,便是肉身也好似比从前轻了数分,几乎有飘飘欲仙之感。 他心知,这便是因筑基时有天道意识为他洗去体内凡俗之气的缘故,如今他虽还算不上不灭之体,不过也算有了一尊道体了。此后天地灵气入体时,就要更加容易许多,要排除体内种种缘故而来的杂质,亦要容易许多。 筑基已成,然而境界还不算彻底稳固。 徐子青略略感受一番此时不同,就又运转起《万木种心大法》来。 如今他已习完炼气卷十个篇章,该要习练筑基之卷上所载内容了。 首先第一步,便是沉心静气,巩固修为。 将洞中还未及与烟龙一同进入紫府的散乱天道意识收拢,化入识海,不可有丝毫遗漏…… 徐子青闭目入定,按功法所述而行。 这境界一巩固,就是三日三夜。 当徐子青再度睁眼时,双目中灵光奕奕,极为耀眼,若是盯人去看,就好似能看透五脏六腑般,清明清透至极。 良久,他深深吐出一口气,微微眨眼,之后神气内敛,便不如方才那般显露出那许多不同来。 多年苦修,一朝终于筑基成功,饶是徐子青已然平复心境,面上也不禁带出了一些笑意来。 而后他定了定心,头一回将神识沉入储物戒中。 神识之下,储物戒中一切景象都无比明晰。 只见储物戒内里乃是一片无尽的黑色,无数灵草、兽丹、其余杂物虚浮其中,若隐若现,但心念一动,就也有所移动。 神识越过这一片储物之地,再往核心而去。神识之速极快,不多时就发觉一处光亮,是为一方石台。 而这石台上端坐一位白衣黑发的冷峻男子,脊背挺直,气息冰冷,锋芒如剑。 神识刚到,男子陡然睁眼,两团金芒一闪而没。 “徐子青?” 徐子青一笑,神识已然传入柔和意念:“幸而不曾辜负君之教导,云兄,我筑基已成,你可瞧见了么?” 白衣男子微微颔首:“你勤于修炼,很好。” 徐子青眼中含笑,既然已是报过喜了,他也不再打扰好友,瞬即将神识收回。而后他挥挥手解除禁制,顿时吸入一口新鲜灵气,正是神清气爽,心情很是不错。 此时他走出洞府,观洞外腾龙峰景色,就有一种与之前不同的畅快之感。 炼气期所能感知之物,与筑基所能感知之物,可说有天地之别。 徐子青看了一会,正要回洞,忽然听到有人唤他。 “徐道友,可来一叙?” 徐子青低下头,就见下方有一洞口,御风走出一个人来。 那人穿一身紫底宽袖法衣,细眉薄唇,也是一位筑基修士。 徐子青认得他,是雷火派刁子墨。便温和一笑:“原来是刁道友,正是恭敬不如从命。”他说罢,就略晃身,来到刁子墨身侧,随他进去洞里。 刁子墨的洞府里已有一人,也很是让人眼熟。 徐子青见到,微微一怔。 就见那人抱拳道:“徐道友,请坐。” 徐子青也拱手为礼:“罗道友请。” 原来此人是一位九尺大汉,虎背熊腰,气势极为强横,乃是擎天门罗吼。 他与刁子墨正是同一场的对手,修为势均力敌,只是刁子墨身怀雷法,故而罗吼还未能使出多少手段,就已然落败。 照道理罗吼败于刁子墨,便未结下梁子,心中也多少有些不快。不想两人竟然同时筑基,现下更是互有往来。 可见他二人皆是心胸开阔,并不以胜败论英雄,倒是值得一交。 徐子青坐于罗吼对面,刁子墨顿了顿,就坐到侧面。 这刁子墨面相看着虽有些冷漠,不过相处起来,却显得颇为爽快。只听他才一入座,就开口道:“之前见徐道友筑基那般顺遂,我两个心中都有些佩服,很想结识一番。今日见道友出关,便贸然出声打扰,还望道友勿要怪罪。” 罗吼也是如此,他拎着一个酒坛,另取一个酒杯为徐子青斟上,推过去,又与刁子墨一同举杯:“薄酒一杯,以示诚意。” 徐子青见状,自然不好不受,就笑着举杯饮下:“两位客气了,不值当如此。” 刁子墨道一声:“痛快!”又说,“既然邀了道友前来,我便也不说虚话。你我几人如今都已是筑基修士,不日便要飞跃升龙门、进入大世界。不知徐道友对日后之事可有什么计较?” 98、 徐子青闻言,心中也有几分了然。 他便笑了笑:“我筑基不久,才略略有些想法,不值一提。倒是两位道友心中应有成算?” 刁子墨与罗吼相视一眼,就有刁子墨先开口:“我两人也谈不上成算,不过大世界中宗门众多,确有几个心中颇为向往。” 徐子青起了些兴趣,就问:“不知是哪几个宗门?” 刁子墨便说道:“我曾听家师提及,以我这般习练雷法的修士,若要在大世界中有一席之地,则或是加入万雷宗,或是投入一个能容诸家术法的大门大宗,方能有些前程。” 徐子青听他此言,晓得话还未完,就微微侧头,以示洗耳恭听。 刁子墨续道:“因习雷法者甚少,万雷宗不过一介小宗门,并不比那些庞然大物资源雄厚,并不可取。至于那等能容众家之长的宗门,大略有景华宗、昊天宗、断情宗、丹霞门等,其中昊天宗与断情宗皆有雷法流派,应是能试上一试。” 罗吼也是点了点头:“只听说断情宗中人需得斩除七情六欲,所修乃是忘情绝欲之法,我却并不喜欢。” 两人说到此处,言下之意,竟都是觉得昊天宗很是不错,可堪一入。 徐子青闻言,就将神识分了一缕,送入储物戒中。 他问道:“这万雷宗等五个门派,云兄可曾听闻?” 云冽答曰:“万雷宗流传数百万年,初时曾为仙道巨擘,而后逐渐没落,以至于如今只有七品头衔,沦为小型宗门。昊天宗与断情宗位列五品,景华宗与丹霞门皆为六品,均是中型宗门。” 徐子青听得,不由咋舌。 刁子墨为雷火门高徒,恩师所言定为此门中流传下来的极宝贵的消息。可如此说来,这小世界里一等一的门派,居然也只对大世界里的中、小型宗门有些了解,可见大小世界之别,几如天地之隔。 其实但凡是小世界中人,能入大世界者,皆为一界之佼佼者,到了大世界里,也是许多小型、中型宗门极力拉拢的人物。毕竟大世界里天才资质的弟子,多数都闻得大型宗门威名,是汲汲而入,偶尔漏出一些,才被中型宗门得到,中型宗门再漏上一些,方能轮到小型宗门。而这等机会,往往少之又少。 可对于大型宗门而言,天才无数,小世界里的人才虽好,他们也有意拉拢,却不会太过强求,更不会如中型、小型宗门一般求贤若渴。 各座升龙门附近大门大派之中,时常派遣金丹真人到小世界坐镇者,多半也是中型宗门。大型宗门极为少见,也并不于这方面与下头的门派太过争夺,故而难得轮到一次守门人。且值得出自大型宗门中守门人拉拢的,也不过只有单灵根。 就如此回升龙门大会,掌事人唐文飞便是极难得来自大型宗门之人,他姿态并不咄咄逼人,却有一种自然居高临下的气势。而整个大会之中,他总共也只是主动与徐子青和宿忻略说了一两句话罢了。 因此小世界中人,除却单灵根者以外,多半都是入了中型宗门,少数则流入小型宗门。那么刁子墨恩师提及的宗门大派皆为中型、小型宗门,就是理所当然的事了。 也是徐子青机缘巧合下识得了云冽,才有这般见识。若是他当真独自一人闯荡,且不说可能有命活到此事,但是诸种大世界消息,他也只能从宿忻口中得知一二,却不能如现下般心中清明了。 那边刁子墨与罗吼两人还在等人答话,徐子青略想了想,便问道:“为何两位不将唐前辈所处宗门考虑一番?” 按道理,唐文飞所显出的种种手段,当很能引人注目才是。 刁子墨一顿,随即笑道:“不瞒徐道友。刁某之所以选择那昊天宗,也是因着我雷火派里有数位前辈早在多年前便入此宗门。我若去了,便有同门前辈照管,多少有几分方便。”他说完看一眼罗吼,又说,“我之前邀请罗兄,正因我观他坦坦荡荡,且资质不凡,能与之为友。如今我邀来徐道友你,也是做了这个打算。” “不知徐道友……以为如何?” 刁子墨的心思,其实再容易明白不过。 既然已是筑基完成,到了大世界里,自然要有臂助。这一看品性,二看天资,三也瞧一瞧人脉。 罗吼品性天资都没的说,门中多年无人能入大世界,可说并无多少牵累,若是相处得好了,就能成为刁子墨的人脉。 而徐子青,前两者也是无可挑剔,至于人脉……则是来自于他身后了。 刁子墨早有所察,散修盟留下四人,各个不凡,且品行无垢。徐子青虽是外盟中人,却与宿忻交好,卓涵雁也已筑基,而余下的冉星剑,却是已然近乎筑基,余下数月内,筑基不成困难。这四人熟识,若是到了大世界,多半是要进入同一宗门。而他们所习功法俱不相同,自也是如昊天宗这等海纳百川的门派,才能将其尽皆包容。 到时他们便能有六人共同进退,更是有两名单灵根、四名双灵根这般的天资,何愁昊天宗不收纳他们? 可惜刁子墨想得虽好,也自认乃是双赢之法。然而徐子青却是略一思忖,摇头拒绝了:“既然刁道友如此坦率,我便也不欺瞒。曾经我不过一个资质下下的散修,却意外结识一位来自大世界的好友。这好友留下遗愿,要我入他生前所在之五陵仙门,故而道友盛情,我也只能……”他一顿,“还望道友见谅。” 刁子墨与罗吼均为想到会是如此,都是有些怔愣。随即刁子墨却突然失声而出:“徐道友说的咳是五陵……仙门?” 徐子青一点头:“正是五陵仙门。”却有有些不解,“怎么?” 到此时,刁子墨神色却有几分复杂起来,说道:“刁某恩师曾言,但凡是大世界中,门派里有一个‘仙’字的,皆为出过仙人的绝强宗门。徐道友能识得那等门派中人,果然福缘非浅。” 他虽有几分艳羡之意,却不至于失礼提及那人身死之事。 徐子青也有些惊讶,他竟不知还有如此典故。 当即又传音云冽,问道:“云兄,当真如此?” 云冽道:“的确如此,却不周全。” 徐子青越发惊异。 仙人! 所谓仙人,得天地造化自然法则,领悟无穷妙义,脱离凡体,成就仙躯,举霞飞升,有无穷无尽神通之力。乃是传说中的人物。 于小世界中金丹真人已是顶尖,而大世界中,竟是能觅仙人踪迹……那能有弟子成仙的宗门,又该是何等雄伟宏大的悍然巨物! 徐子青还在恍惚,便听云冽又道:“修士万年而成一代,代代皆有弟子成仙,宗门方可带上一个‘仙’字。若是连续三代无人成仙,则要将‘仙’字摘去;再三代无人成仙,便要掉下一个品级。” 因此,大世界中道统资源之争,实比小世界更激烈千倍万倍! 云冽未竟之语,徐子青很是明白。之前惊异得过了,现下想想,却也并不畏惧。既然决定修仙,自是以成仙为意愿,若是无人可以成仙,又为何有修仙一说?他实是定力不够,还需更为努力才是。 平心静气后,徐子青已是能坦然发问:“云兄,五陵仙门能得此名,想必也是代代皆出仙人。不过既然六代无人成仙就要掉下品级,那若要升上一个品级,又有何等要求?” 说出此言,他只觉戒中好友淡淡扫过自个的神识,就让他微微有些发寒。 就听云冽说道:“二品宗门若要升为一品,除非连续三代皆有三人成仙,方可凭此提升品阶。” 每万年三人成仙,即便大世界天才如云,这数目想也是极难达到……徐子青暗暗叹了口气,只想着日后拜得师尊,就要越发勤于修行才是。 两人传音转瞬即过,徐子青又看向刁子墨二人,温和一笑道:“刁道友见识广博,我多有不如。” 刁子墨叹了口气:“既然徐道友有如此雄心,刁某自然要先预祝一声‘马到功成’。想来以道友如此天赋,要进那仙门,应也不难。” 徐子青见他与罗吼面上虽有羡慕,却无妒意,都是胸襟宽广之人,心中好感也多出几分,不由说道:“既然五陵仙门威势赫赫,二位为何不也去碰碰运气?我以为两位资质不凡,若要入门,也未必不能。” 他已是将五陵仙门当做自己未来师门,自是愿其多些人才,也多几个可能成仙的英杰。照他看来,刁子墨两人即便并非单灵根,也是上等资质,不过比自个略逊一分罢了。而且他们两人心性极佳,倒是比那些空有天赋、心境浮躁之人好上许多。 刁子墨一笑:“刁某先谢过徐道友好意。仙门之中,天才妖孽多不胜数,我等双灵根的修士,就如月下萤火,微末毫光。恐怕不得其门而入。” 徐子青听他这般妄自菲薄,却是微微皱眉:“刁道友亦是经历重重险难方能成功筑基,可如今筑基了,怎么反而胆小起来?修士若无锐意进取之心,日后仙途浩荡,步步荆棘,岂非要栽跟头了!” 那边罗吼也宽慰道:“徐道友说得是,刁贤弟,你我便是闯上一闯又能如何?若是成了,自是好极,若是不成,你我再另投昊天宗不迟!” 刁子墨脸色数变,终是一击掌:“也罢,我刁某人又怕过何来!” 99、 自打与刁子墨、罗吼二人深谈过后,徐子青便与他两个不时对坐论道一番,一来二去,三人也有了几分交情。 之后三月里,余下非以灵根择入的众修士也都纷纷尝试筑基,除了有两人根基不稳失败以外,另十余人均是成功。 同时,宿忻也刚好在最后五日里筑了基,因其所历世事不少,心境颇佳,故而除了略有些境界不稳外,竟然也成功了。由此散修盟四人皆是筑基成功,当真是羡煞了许多宗门世家中人。 卓涵雁、冉星剑因徐子青引荐,同刁、罗二人有些交往,暗暗形成一种不算稳固却有牵连的同盟关系。日后若是到了大世界里,这几人多半也将互为臂助,彼此拉扯一把了。 然而也因宿忻忙于闭关,加之徐子青言明要入五陵仙门之事,卓、冉两人尽管感激徐子青相助疗伤,但到底还是不能与他真正如同门般亲密无间。 转眼间,一年过去。 这一日清晨,洞府外忽然传来一声极为嘹亮的清嗥声,似如金玉撞击一般,极为轻灵,也极为悦耳。 但凡是洞里的修士,听到这清嗥声都是心中一动,霎时出了洞来。 只见天边突兀飘来一团浮云,通体洁白,轻巧无比,正不断逼近。 待它来到眼前,众修士这才看清,原来那并非是云,而是一只巨大的鸾鸟,身长足有三丈,双翼打开又有三丈。它翎羽如雪,唯独头顶有一朵金冠,与它一双金眼相互印衬,越发显得耀目非常。 那乃是灵禽白鸾,天地间极为出名的灵兽! 这时众修士又见到,原来白鸾的脊背上,还坐着一个人。 他穿着一身白色锦袍,袖摆、衣角皆如流云,于风中滚滚而舞。而他生得也极为英俊,目如朗星,唇边含笑,正是再熟悉也不过的金丹真人,唐文飞唐前辈。 只听唐文飞说道:“凡筑基者,上我灵禽;未筑基者,入我袖中。” 他话音刚落,袍袖一扫,众修士眼前就少了几人。 但凡以灵根择入者,除徐子青与宿忻两个单灵根外,其余几人都未筑基。便是其中心志坚忍、矜持自傲的徐紫棠,也不过只有近乎于炼气十层的修为。 众筑基修士不错眼看那唐云飞动作,此时虽是看清其扫袖轨迹,然而细看之后,竟都有些头晕脑胀,再要多看,就要浑身刺痛起来。顿时都是悚然,立时移开眼去。此时众修士方知境界不到,便是瞧见了术法真貌,也不得习练。 于是各自也不多想,纷纷使出诸般手段,纵身跃上了灵禽脊背。 待众修士站定,灵禽双翼微动,便悠然而走。它身姿如流水,行动自生风,端得是从容不迫,优雅翩然。 有性急的修士略探察这灵禽修为,居然是四阶灵兽,堪比筑基修为!而此类灵兽早有灵智,甚至能口出人语,可即便如此,它也不过只是金丹修士的身下坐骑罢了。待察明后,这修士立时收敛下来,不敢有丝毫放肆了。 白鸾飞得极快,短短数息间已然越过这茫茫腾龙山脉,来到其后方一片极为空旷苍莽的野地上。 此处白雾蒙蒙,遮蔽人眼,白雾之中又有水声淅淅,似远似近,听不真切。这对于众位已然筑基的修士而言,却是很不寻常。 白雾之外,已有许多人等待于此。既有各宗门的宗主、长老,亦有诸多世家的家主长老等,以及诸多宗门世家里年岁还堪造就的筑基期修士。另外更有并不在门派世家内的修士,不过但凡是有意飞跃升龙门的,修为都尽在筑基期就是。 白鸾于空中盘旋三圈,于众人憧憬仰望中缓缓落下,立在一个小山头上。 唐文飞端坐于白鸾脊背,并不欲下来与众修士交谈。不过他却是一拂袖,将袖中几个天赋颇佳的修士放了出来。 这几个修士落地,还算站得稳当,随即便纷纷往各自门派、世家里去了。 徐紫棠微微张望一眼,就朝她兄长行去,而曾鬼祟跟着徐子青的那位,也是很快寻到了无量宗的方向。 见到唐文飞的举动,原本在白鸾背上的筑基修士们也很乖觉,都是各自于他告辞,很快也都自行下来了。 徐子青与宿忻等人一道,直往散修盟众修士所在方向而去。 散修盟盟主与其妻霍彤正并肩而立,见到四人皆已成功筑基,不由得露出喜意。而霍彤则是定定瞧着宿忻,见他快步过来,就是一把搂进怀里,声带哽咽:“你这臭小子!” 宿忻自是听出师娘语声里担忧欣喜之意,也是嘿嘿一笑:“师娘放心,我可是你与师父精心教导出来的徒儿,怎会有错?” 霍彤听得,笑嗔几句,也是放过了他。 宿忻朝徐子青挤挤眼,徐子青只觉一阵好笑,就也回了个笑容。 卓涵雁与冉星剑也都回去自个师尊面前,眼里亦有激动之情。 一时之间,散修盟里温情脉脉,而另一侧却有人冷哼一声,徐子青看去,却见到无量宗人,顿时心里有数。再观散修盟盟主,他仍是老神在在,就只当并不曾听到这哼声,是全然不理。徐子青暗暗想道,果然是散修盟盟主更有一派之主的气度。旋即又想,倒也是这个道理。散修盟已然是胜了无量宗,又何必将跳梁小丑放在眼里? 无论无量宗有何不忿,却不能多做什么。守门人正在灵禽背上居高下望,是无人胆敢动什么手脚的。 散修盟盟主见众人寒暄过后,就说起正事来:“你四人都能筑基,我心甚慰,日后去了大世界,你等也要守望相助才是。” 四人自然都是答“是”。 就听那盟主又道:“既然要前去大世界,需知大世界中人见识定然远胜我等,尔等莫要盲目自傲、轻易与人争执,却也莫要自卑自怜、任人欺凌。我等修仙之人,逆天争命,顺天求道,要多多谨慎,方能仙途长远。” 此乃金玉良言,四人便又应道:“是,盟主。” 说完这些,盟主就让了让身子,眉眼间也舒缓下来:“多余告诫尔等自知,我便不多说。不过既要前去大世界,也当提携盟中师弟妹才是。” 他就把看来只有十三四岁的两个男童、一个女童推到前头,又说:“这三人都是双灵根上等资质,便要涵雁、星剑与星儿你们三个带入大世界,一同投入师门,好生栽培。” 这三个孩童也很是乖顺,纷纷走到一人面前,听候吩咐。 宿忻等人自不会拒绝,既有良才美质,当然是早些入大世界更好。他们定然会尽己所能,好生照顾。 对这三个说完,盟主又转身,看向徐子青:“徐小友相助之情,老夫还未向你致谢。” 徐子青忙道:“我受散修盟收容之恩,不过略作回报,当不得这一谢。” 盟主目光微动,心中也有些叹息。 他们散修盟对徐子青虽有照拂,却不甚多,没料想他竟是难得一见的单木灵根,实是有些失算了。如今他与散修盟关系不深,又对卓涵雁施予援手,也不算欠了散修盟情分,好在宿忻对他投缘,两人有些交情。因此他当然也不能提出要徐子青带一个弟子进入大世界照拂,以免将这几分交情也折损了。 盟主并不多说,徐子青也是笑笑,就将视线掠到一边。 而这一看,却是见到了熟人。 只见徐家家主徐正天与数名长老正立于一处空地,有十多子弟围绕,其中除徐紫枫外,还有两个筑基修士,身边都跟随一人,想来就是要带去大世界之人。其余子弟修为也算不错,都在炼气六层以上。可见徐家虽经受磨难,却因求援及时,而未伤筋动骨。 徐子青略辨认,就是微微讶异。 那位面白有须的筑基修士身侧,跟了的是个穿着鹅黄裙衫的娇俏女子,很是活泼可爱。居然是徐子淑,若论辈分,应属徐子青同支嫡亲的堂妹。 徐子青曾在百草园时,这女子就攀上了徐紫罗,如今多年过去,她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分明才炼气三层的修为,竟能让筑基修士带她一同。 稍想了想,徐子青再看向另一个筑基修士身畔,同样也是个美貌女子。此女神情略带傲慢,颇有几分泼辣之感,而其修为则在炼气五层。 说起此女,亦是徐子青不能忘怀之人。徐子青此生头一回受伤,就是这个徐紫罗出手,更险些丧命。 幸而……幸而他那一位友人出手。 徐子青的目光,不由得落在了与徐紫罗相距遥遥五六步之处。 那里站了个身量不低的男子,修为如今亦只在炼气五层。他相貌略显憨厚,资质出身都有些平凡,可为人诚恳真挚,品性极为难得。 正是庄惟。 可此时庄惟正默默看着徐紫罗,眼中颇有黯然之意。 徐子青早知庄惟心慕徐紫罗,而徐紫罗那等品性的女子,看来这些年也是一如既往,对庄惟没什么好脸色。庄惟求而不得,心慕的女子又要前往大世界,自是心中郁结,难以开怀…… 微微叹了口气,徐子青抬步过去。 庄惟对他有恩情,当年他身份卑微,此人对他不曾有丝毫轻鄙,反而愿意与他结交。而如今徐子青虽说已然筑基,却也仍旧视他为友。 自然……也不忍见他郁郁寡欢。 100、 庄惟默然看着他所在意的女子,她素来要强,性情也很泼辣,能与筑基修士交好、得一个进入大世界的机会,他理应为她欢喜才是。 不过却仍是难掩心中黯然。 他并非不知紫罗姑娘性情,只是幼年种种皆在心中,他曾受其恩惠,又得她照拂,才有后来际遇。且不说救命之恩深重,单说那一年相处光景,已是他藏于心底莫能忘怀的温情。 后来庄惟辗转投身徐家,努力修行,也是为能助紫罗姑娘一臂之力。可惜当紫罗姑娘入宗家之时,不仅性情有所变化,更是已然忘记了他。幼年那段相处,竟只在他一人心中。庄惟心中失望,却仍是心甘情愿,处处照拂于她。 只是此后紫罗姑娘前往大世界,他庄惟能力微末,不得其门而入,今生便是再想相见。他若想要为她尽一尽心意,也是再不能了…… 想到此处,庄惟越发有些灰心起来。 正此时,却有一道清润嗓音传来,很是熟悉。 “庄兄,可还记得昔年故友?” 庄惟一震,情不自禁转过头去,却见一青衫少年缓步而来,气质温和,笑意盈盈。他心中一惊,随即又是一喜:“可是、可是子青贤弟?” 他朋友虽多,可觉得投缘的却只是寥寥,其中小他数岁的徐子青便是一人。徐子青有缘进入秘境,他原是很为他欢喜,可后来却听说他陨落秘境之中,又让他伤怀多年,难以释怀。现下徐子青虽说已然不再是那小小少年,可形貌并未有太多变化,他自然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徐子青也颇为喜悦,庄惟算来是他到这异世后的头一个友人,时隔多年还能将他认出,可见重情重义。 他晃身便走到庄惟身前,朝他一笑:“正是我,好久不见,看庄兄你安好,我心甚为欢喜。” 庄惟这时方才留意到徐子青气息变化,那种天渊一般的气息,岂不是……他霎时惊异起来,说道:“子青贤弟你……不,如今我应改口叫徐前辈了罢。” 徐子青忙道:“当年你我身份云泥之别,你也肯认我这贤弟,难不成我不过是有些许进境,就要做你的前辈?庄兄,于你心里,我可是这等无耻之徒么!” 庄惟闻言,自也不多话。他见徐子青其实也不觉敬畏,唯有庆幸与亲切,便放开身份桎梏,说道:“你能有如此修为,恐怕也吃苦不少。”他想起曾闻得噩耗,心里有些念头转过,已然明白几分。随即一叹,“能见你活生生在我眼前,我……”未竟之语,便不再出口了。 徐子青思及当年,再看如今,心中也不免生出一些感慨。 不过他却也没忘了来意,就说道:“我已然筑基,待升龙门开,就要前往大世界。只是于大世界中我很是生疏,便想要得一位良友相助,不知庄兄肯援手否?” 徐子青这般说,自是顾及庄惟的颜面。而庄惟在徐氏多年,甚至还能护徐紫罗三分,又岂会当真愚鲁? 听得此言,他也是微微苦笑:“子青贤弟不必如此为我做脸,你……”他看一眼徐紫罗,“你知我心事,为我着想,我……多谢你。” 徐子青叹一口气,便也不虚伪矫饰,直言道:“只是大世界中情势不知如何,但定要远比我等小世界中诡谲复杂。你要跟随紫罗姑娘而去,我着实有些担忧。” 担忧是担忧,他却也不能劝说。 情爱之事,实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于他看来,徐紫罗自是大大不值得庄惟如此看重,可于庄惟而言,却定然并非如此。 换位想之,若是他日后爱上何人,却因友人不喜而处处嫌恶,这样即便是朋友,也不能容忍。故而哪怕他再不喜徐紫罗,也不会在此处指手画脚。 庄惟却是憨然一笑:“诚然紫罗姑娘并不喜我,我也着实有些过于顽固了。只是她这般脾性,去到大世界里,我却不能放心。子青贤弟心中所忧我尽知晓,我自当量力而为,若是万一……那也是命中注定,怨不得谁来。” 他都已然说到这个地步,徐子青还能有何话好说?左右脱不去一个“心甘情愿”。可是作为友人,他再三思忖,还是斟酌措辞,说了一句:“庄兄之心固然诚挚,不过大丈夫若明知事不可为,便还是要‘拿得起放得下’才好。”想了一想,又道,“万事切切小心,害人之心须不可有,而防人之心却不可无。” 这也算是隐晦提醒庄惟了。 徐子青言语中暗示之人,就是徐紫罗。此女性子霸道,出手毒辣,在小世界里尚算能容,若在大世界中,怕是没许多人予她这份脸面。若是惹出祸来,到时头一个受害的,恐怕就是庄惟。 想到此,他心中又不免思量。 眼见友人为情所苦,他很是不忍,可放纵友人飞蛾扑火,却也有所犹疑……良久,他只见到庄惟眼中一片坦然,终究还是不改决定。 修仙途中,步步心魔,处处劫数。 这徐紫罗想必就是庄惟的劫数,他若不能化解心魔,到底仙途不能久长,可若是能借机除掉这心魔,说不得就能心境大增,从此迈入更高的境界。 也罢,其中种种厉害,想必庄惟早已有无数考量。他这一个外人,唯独能做的,便也只是支持一二了。 庄惟与徐子青性情相投,见他神色一动,就能猜出他心中所想。又听徐子青言语婉转若此,就拍了拍他的肩头,宽慰道:“我好歹也痴长你十余岁,可莫要将我当做黄口小儿那般。” 徐子青眉头微松,终也是一笑:“说来也是。日后勿论庄兄去了何处,待到筑基那日,也需得玉剑传书与我,邀我去共饮庆贺一番才好!” 这一番对话下来,两人之间原有的些许生疏尽皆散去,一时竟与从前在百草园时一般无二,越发显得亲近。正说得投契时,徐子青忽觉有一道恶意隐隐投注而来,他一顿,霎时将神识扫过那处。 却见到那立于一名筑基修士身侧的黄裙少女,她眼中颇有恶意,更带厌恶妒忌,而面上却尽是笑意,攀着那筑基修士的手臂巧言笑语。 徐子淑? 徐子青心知,此女已是将他认出。可自打从前起他便不知此女缘何如此憎恶于他,竟是早早就想要他吃尽苦头,甚至挑拨徐紫罗生事。如今看来,此女便是知晓他修为远胜于她,仍是心意不改。 以徐子淑修为,自不能将他徐子青如何,但她已然见到庄惟与徐子青交好,她又同徐紫罗很有交情,想来会在庄惟身上下手。 徐子青目光微微一冷,则对庄惟说道:“庄兄既有决意,却要提防小人。徐子淑心术不正,你且要多多留心,莫要为她所欺。” 庄惟看了徐子淑一眼,正色道:“我自当小心,不过子青贤弟也需得多加防备。这徐子淑看来对贤弟恨意不浅,且极擅攀附,她若是钻营上去,反而于贤弟更加不利。” 徐子青自然也晓得这个道理,便应道:“庄兄且放心,我亦并非当年那般无用小儿!”说到此,他却是暗中朝地面弹了一弹。于众人无知之时,便有一粒极微小的草籽混入这野地乱草之中,又无声无息地黏在了那黄裙少女的足跟之上。 等了有半个时辰,自那半面苍穹之中,突兀有一线光芒乍现,随即爆发出一道极为强烈的金光。金光越来越亮,刺痛人眼,忽然间,爆发出一声响亮的龙吟! 那龙吟高亢威武、绵长悠远,好似直接传入人脑之中,使得众修士一时间身躯僵硬,无法动弹。就连筑基期修士也不例外! 良久,龙吟声消失,众修士这才醒转过来,都是冷汗涔涔。 如此浩大声势,不知是如何发出。此时应是升龙门出现,可难道升龙门上竟有真龙? 众修士不由得齐齐往空中看去,此时金光渐渐柔和,便有一座极为高大的门户虚空显现。 只见它高有百丈,宽则略逊,甫一出现就有一股浩瀚威压迎面而来,直让人恨不能弯曲脊梁,以避其锋芒。 这一座门户通体暗金,不知是用何种材质制成,散发着极为深邃古老的气息。门扇上雕有一条威武巨龙,两个门环正如巨龙双目,带着说不出的广大意志,居高临下地俯视众人。 然后金龙出声,声如雷鸣:“升龙门开——” 话音落后,那门扇缓缓大开,顿时,显露出一片暗黑的虚空。 虚空里充满了奇异神秘的吸引力,似乎什么都没有,却又似乎极为玄妙。让人禁不住被诱惑,禁不住地……想投身其中! 因而有许多筑基修士都忍不住释放自己的神识,遥遥送入那片虚空之中。 霎时间,也不知他们见到了什么,竟然都如痴如醉,难以自拔。 这时候,唐云飞袍袖一展,顿时把那些已然缠绵虚空的神识斩断,同时也惊醒了众修士沉迷的意识。 只听他开口说道:“如今升龙门已开,诸位筑基修士可各施手段,进入升龙门。内中路途不长,亦无岔路,只消走到头了,便能见倾陨大世界。” 这话说得简单明了,众位修士哪里还有不明白的?纷纷都是各自取法器、使术法,准备起来。 正思忖使用何种法子,徐子青就听散修盟宿忻唤他:“子青兄,与你朋友一同过来罢!” 徐子青一怔,随即就邀道:“庄兄,你便随我过去。” 庄惟看一眼徐家众人,那徐家家主并未有不悦之色,就点了点头:“好。” 两人一齐来到宿忻身前,庄惟先打了个招呼:“冒昧打扰诸位前辈,庄某失礼了。” 宿忻摆摆手:“你既与子青兄交好,便也是我的友人,无需如此。”说过后,再看徐子青,“子青兄,你与我等一同进去,且能支撑得久些。”又悄声道,“若是支持不住,也有一件灵器护身。” 徐子青闻言,立时明白。 散修盟多年盘踞,又是一界大盟,自然有些压箱底的宝物,却是不在外界流传的。如今宿忻等人前去大世界,且身为盟主爱徒,得上一件也是理所当然。 因觉徐子青与散修盟牵系少了些,盟主便要宿忻邀他前来,并连同其友人一起护着,也让他领受一分情谊。如此有来有往,方可让彼此关系更加牢固。 宿忻并未想这许多弯弯绕绕,原本他也是要去叫徐子青一起,只是灵器威力有限,担忧盟里不喜多出一个庄惟罢了。如今得到师尊嘱咐,自是欢喜万分。 庄惟心知是借了徐子青的面子,也不主动与人攀谈,如此大方态度,倒是让众散修盟中人对他有了几分好感。 不多时,就见有筑基修士劈手打出一件法器,光芒烁烁,直奔升龙门而去。那些个修士很快投入门中,身形隐没于那暗黑虚空,竟是连一星半点儿也不能看到,就让许多观者捏了把汗,心中也难免生出几分惶恐之意。 略镇定一番心神,众修士到底是千辛万苦筑基成功的,当下稳住心境,也是纷纷使出手段。 霎时间,数十修士投身升龙门,前赴后继,于地面远远看去,竟好似无数蚊蚋,被吞入那庞然巨口之中! 终于,散修盟盟主也道:“尔等去罢,升龙门不过开启区区四个时辰,若是晚了,恐怕有变。” 宿忻神色现出一丝不舍,但声音却是坚定无比:“徒儿拜别师父师娘,若有成就一日,定然回来探望!” 余下几人也都与亲近之人道别,霍彤将宿忻视为亲子,更是不能舍得,微红了眼圈,一掌轻拍宿忻后脑:“混小子,去罢,莫堕了你师父师娘的名头!” 宿忻强笑:“你徒儿何等天才,必然要做一尊大能!”说罢,再不回头,拉了一名男童踏上飞剑,率先朝升龙门飞去。 卓涵雁、冉星剑不做小儿女姿态,也是紧跟而上。 徐子青看向庄惟:“庄兄,我们也去罢。” 庄惟将视线收回,此时徐紫罗正被那筑基修士揽住腰身,凌风而去。他便也点点头:“去罢。” 徐子青口中呼哨一声,天边雄鹰降下,抓住他的肩头。他则飞身而起,御风极快往升龙门飞去。庄惟跟在他的身侧,不敢有半点落下。 很快离地千丈,升龙门就在眼前。 于近处看,越发见到那扇门户犹如一张巨口,正不断将流风吞噬。 徐子青只觉有一道极强的力量,在把他不断向内吸引,便晓得这是就要进去了,当下说一句:“庄兄,得罪了。”而后身形微晃,双臂、腰肢上就都放出两条青索,将庄惟牢牢绑缚,让他悬挂于自己身后。 庄惟见状,也深知此时情形,为不给徐子青惹来麻烦,便收了术法,只将灵力覆于周身表面,以略作抵挡。 徐子青动作不停,速度好似突然快了数倍,一瞬就投入升龙门中。 眼前是一片漆黑,双目皆不能视物,然而脚下却落在了实地。徐子青心念微动,神识外放,便将周遭诸多景象收入脑中。 原来此处乃是一条极长的通道,正如一条大路,四处皆无障碍,只有狂风呼啸而过,刮得人衣衫猎猎作响。 就在左面前方约一丈处,有一处隐现红光,好似一个罩子。而那罩子上浮现出几条人影,正是宿忻等六人。 宿忻应也是神识外放了,扫到徐子青,便即传音:“子青兄,快些进来!” 徐子青并不犹豫,立时带着庄惟一同进入那罩子之中。 这时候周围显出淡淡红光,那本是“睁眼瞎”的庄惟,也能瞧见罩中众人了。 宿忻手里正握着一柄赤色梭子,名唤“纯阳梭”,是一件混沌属性的下品灵器。所谓混沌属性,即是任何属性的真元皆可用它,极为方便。当宿忻将真元注入,就可从其中激发起一个火属的梭形罩子,护住周围十尺范围内所有人。而这罩子十分牢固,很能抵挡升龙门中四溢的罡风。 众散修盟中修士立于罩中,四周流风全然不能侵袭,可说是安全得很。 因不知前路如何,众人也不多叙话,待徐子青放开庄惟,两人也站稳之后,就开始向前行走。 路面还算平整,只是这升龙门里寂静无声,人走在其中,哪怕有同伴在侧,也显得很是孤独。 此时正是宿忻操纵纯阳梭,其余几人便以神识留心外面景况,若有不妥,就要立即做出应对来。 徐子青能“看”到,这条路上有许多修士在前方行走,也有些微灵器法器的毫光,只是在如此黑暗之中,那光芒大半都被掩盖了去,让人不能轻易瞧见。 往前走了一段,通道里的风,突然变得猛烈了起来!那纯阳火罩骤然颤动,甚至发出了“噼噼啪啪”的声响! 宿忻低吼一声,送入更多真元,旋即那罩子更亮一分,也渐渐稳定下来。而宿忻,则因为用了大半真元显得面色有些发白。 徐子青收回神识,就在刚才,他“看”到前方有修士猛然被飓风掀翻,霎时滚了出去,才呼吸间就已是披头散发,满身狼狈。 卓涵雁显然也见到那人惨状,当下俏脸一白:“若是变成那模样,我等还有何等脸面拜入大宗大门!” 如今升龙门中罡风并不能夺去筑基修士的性命,可也并非那般好相与的。倘使是一个没得庇护的山野修士,好容易筑了基,在这升龙门里却要被磋磨掉满身气度,待到了大世界,那般现身人前,便要成为一个大大的笑话了。 卓涵雁既为天才,又是女子,要是失去了颜面,可真是比死去强不了多少! 故而散修盟才赠予灵器,便是要众修士不失风度,以极佳面貌去赢得大世界中强宗强派的青眼。 徐子青却并未想那许多,他略思忖,就说道:“我且出去探探,劳烦众位道友为我看顾庄兄。” 宿忻本在操纵灵器,闻言讶然:“子青兄,你这是?” 徐子青笑道:“难得入这升龙门,正是要去斗一斗那罡风,方不枉来此一场!” 众修士有心要劝,不过他意已决,说完后将重华自肩头抛下,就闪身而出。 才出去纯阳火罩,徐子青霎时觉得浑身剧痛,好似有无数钢刀劈面斩来,在身躯上剐过,痛楚难当! 此时路上所刮罡风,远远不是刚入升龙门时流风可比,其强若海浪,狂若巨龙,力度之大,若非徐子青早有准备,怕也是要被立刻掀翻! 牢牢将双足定在地面,徐子青屏住气息,将呼吸转入周身亿万毛孔。这罡风太过凶狠,他若吸气,定然要伤害肺腑! 徐子青现下方知为何只能有筑基修士能够通过,的确如此。当他将真元附着皮肤后,竟也能感觉到罡风打来,一层层削弱真元,直到他迅速补上,方能好受些许。 艰难地前行,徐子青不敢有半刻停留。 这里罡风狠厉,极为刚强,然而罡风之中又有飓风,呼啸来去,使人稍一不慎,就不能站稳!无数狂风彼此拍打,那般响亮的声音如浪涛迸溅,如巨石崩裂,如惊雷炸响,震破耳鼓!与那纯阳火罩中的寂静相比,正是极冷与极暖之差,又如天渊之隔。 徐子青不曾看到,他行得颇快,而落后他数步的纯阳火罩,已然有淡淡红光换作蓝芒,稍后又换为金芒。如此不知几度轮换反复,才能使那罩子维持下来。 越是往里走,罡风就越发强烈。 徐子青周身真元不断起伏,他丹田内法诀也疯狂运转。如今莫说是使用什么术法了,便是做个起手式、念几句口诀也是不能。 他此时方才知晓,在这升龙门里,如他这等筑基修士,唯独只能凭借修为硬抗。越是修为深厚、越是擅于精细操控,就能维持越久、越能节省真元。 至于其余取巧的手段,除非用上法器灵器,否则也丝毫不能有用。 不知走了多久,徐子青几乎只有麻木之感。 陡然间一阵狂风刮过,他束发之物倏然散开,就使一头长发落下,随即很快被吹得散乱起来。 到底也变得狼狈了……徐子青心中苦笑,然而步伐不停。 又是一段极艰辛的前行,渐渐地,罡风好似稍稍弱了些。再往前走,飓风便从两侧晃过,并不与罡风同流,而继续走过,罡风也果真从暴戾到激烈,再逐渐平和…… 正此时,前方大亮,徐子青骤然给这强光刺激,不由略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就见前方已是有一座巨门大开,显然,就是升龙门出口了——亦是大世界入口。 后头宿忻等人也已然到了,他们收起纯阳梭,心头都涌出几分紧张之意。还未缓解心绪,后方就传来极强烈的排斥之意,正是升龙门要将人送出。 徐子青只来得及将长发微理,就身不由己被升龙门扔出,重华见状疾飞而去,紧抓他肩头之处。之后他眼前一花,已是落了地。 周围陆陆续续有许多修士落下,都是堪堪站稳。宿忻等散修盟中人也在与他不远之处,站定后,就走拢来。 这时众修士才有心绪打量四周,看清后,就是倒抽一口凉气。 此处乃是一处极宽阔的石地,地面是为青石所铺,之间几无空隙,平滑而不失厚重,技艺巧夺天工。其之广大,使人打眼望去竟不知要蔓延到何方。 而在这石地上,正有数十艘巨型灵舟漂浮,离地约莫一寸,宝光憧憧,瑞气千条。灵舟极大,上面趴伏有许多妖兽、灵兽,更有许多气势极为磅礴的修士站立其上,女子风华绝代,男子尊贵雍容,几成仙人景象。 众小世界修士莫说是因过罡风而颇是狼狈的,就算那些个平日里极有风貌者,见到这大世界中修士,也不由得自惭形秽。 灵舟上方,有金光闪闪的符箓,书写宗门之名。 不多时有修士从上头落下,姿态风流俊雅,极有脱俗飘逸之感。观其修为深不可测,而面上却很是和气,就来与众修士说话。 众小世界修士也很快反应过来,晓得这就是宗门挑选弟子之时,纷纷振作精神,要好生表现一番。更有许多早有打算者,便直往那些灵舟之间寻去。 庄惟向徐子青拱手道别,紧追那一条纤细紫影而去。徐子青遥遥目送,只得于心中祝祷,愿其早诛心魔。 徐紫枫通身剑气,风姿气度于众人中实属上佳,早有宗门找来。其余众多修士,多半也都有些念头,或被人选,或去拜寻宗门,总之皆有事做。 现下便只余下散修盟数人与刁子墨、罗吼两个聚在一处,还不曾往灵舟中寻去。不过他们几个天赋、年岁摆在此处,正是极不错的弟子资质,且显然彼此相熟。很快,就有不少宗门蠢蠢欲动,欲要来问了。 徐子青不知五陵仙门所在何处,不过众人早已说定同去,自也要先商议一番,方能决意之后如何行事。 然而宿忻刚要开口,却是生生阻在了喉中。 其余几人甚为不解,有人问道:“怎么……”下一刻,却也是齐齐顿住。 正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道极为强烈的杀意,磅礴、宏大、铺天盖地,只呼吸间已是将整个石地都卷入一片肃杀之中!是一种充满了刚硬、冷酷、一往无前的绝杀之气! 在这种杀意之中,好似天地间所有事物都化作了一个“杀”字,使人通体发寒,竟似连五脏六腑、血肉经脉都要冻结起来! 而后,就有一道冰冷彻骨的男声响起,似是极远,又仿佛近在耳边。 “徐子青。” 徐子青瞳孔蓦然一缩,转过头去时,已是目瞪口呆。 他满面迟疑,语声呐呐,正是难以置信。 “云……兄?” 【卷八:五陵仙门】 101、 在极端的杀意中,这整片石地变得无比寂静,唯独只有徐子青惊疑的嗓音响起,打破这一片沉寂。 徐子青并未留意到周遭环境的变化,他转过头,定定地看向远方。 于极东之处的天边,有一道白影挟无边杀气极快逼近,那无尽威压重如海倾,密如水银,无比澎湃浩大,使人望而生畏! 好容易略定了神,众修士方才看清。 那是个高逾八尺的男子,只着一件最普通的素衣,长发披垂,未有半分装饰。可尽管如此,他却显得比那些穿着华贵法衣、备有无数法器的门派子弟更加强大,气势也更加可怕。 此时,他正被一种极为强烈的杀气与剑气包裹其中,让人在见到他时首先留意他的冰冷气息与恐怖剑压,反而忽略了他犹如雕刻一般的冷峻容貌。 于众人注目之下,素衣男子足踏虚空,稳步而来,每一步间皆前跨近数里之远,不多会,已是快到眼前。 他脊背挺直,通体透出一种勃然意志,正如一柄冲天利剑,带着无穷无际的锋锐之气,悍然屹立,直刺苍穹! “那是五陵仙门的云冽!” “这尊凶神不是正在闭关么?怎么突然出来了!” “五陵仙门云冽?天龙榜上未见其人……” “连他都不曾听说,想来入门不久。你且观他足下!” “……那是剑意!” “他竟然御剑意而来!那岂非是剑意化实质?而且这种剑意……” “哼,若是平日里不慎遇着他,便快些遁了去罢!” 元婴之下,不能以肉身虚空行走。 直到素衣男子走近,众修士自然也看明白,他双足之下并非虚空,而是一种极为玄奥的剑之意识。待用神识扫过,就能瞧见那处有两道剑形之物,似有形、似无形,难以窥测。 正是剑意。 若是要再多看一阵,顿时神魂动摇,那被放出的神识霎时也生出一种剧痛,竟然是被那剑意绞成了粉碎! 好霸道的剑意,好冷酷的杀意!竟是半点也不留情面! 众修士吃了一亏,都是郁闷在心,不敢再放出神识窥探了。 听过此人声明之人均是想道:这五陵仙门的云冽,果真如传闻中所说一般! 素衣男子御剑意而来,于半空走下,站立在一个青衫少年身前。 这时众修士方才想起,此人之前唤了一个人名,好似为……徐子青?这少年,莫非就是徐子青?他与云冽是何种关系,居然能让他出关来此…… 故而在徐子青尚未意识到之时,他之名姓,已然被许多修士留心。 徐子青此时满心疑惑震惊,全然忘却周遭之事,他看那熟悉之人走来,是一动不动,满眼怔然。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慌忙将意识沉入储物戒中,却见那一片漆黑里,石台上分明还端坐着白衣的好友,可如今这个,又是何人? 素衣男子站定,开口:“随我来。” 徐子青脱口就要应“是,云兄”,旋即马上住口,犹豫道:“你……云兄?” 素衣男子颔首:“是我。” 如此语气,如此气息,一举一动,分明都是好友。 若说有何不同,大约就是此人周身杀意,竟比好友更胜数倍,若非他早已习惯好友气势,恐怕在这等剑压之下,已然是将要窒息了。 徐子青深吸一口气,按捺住满心疑问,点头道:“请云兄带路。” 那素衣男子随即将剑意凝于足下,伸手捉住徐子青手臂,拉他上来。而后再一转身,剑意已是倏然升起,破空而去。 半空中剑气纵横,杀意犹如寒泉之水,在周身鼓荡不休。 徐子青身上泛起淡淡青光,连同肩上重华一并笼住。他运起真元,正立于素衣男子身后。 他此时虽仍是如堕云雾里,却因心中已有决意,而比方才清醒许多。故而脑中念头一闪,是猛然轻拍额头,轻声道:“糟了,我将阿忻贤弟等诸位道友忘了!” 就听前方素衣男子冷淡道:“自有人去迎他。” 徐子青闻言,这才放下心来。 虽不知为何,可这位“云兄”,显然也是识得阿忻贤弟的。既然他有安排,他便无需多虑了。 且说另一头。 徐子青随那突兀而来、杀气浓烈的白衣男子御剑意走了,宿忻等人招呼不及,加之之前于那等压力之下难以开口,居然也只能眼睁睁瞧着。待那人远去,倒是可以说话了,只是走丢了徐子青,不免面面相觑,只觉疑窦重重。 正这时,云头上忽然跃下一个身着黄袍的俊美少年,看形貌也不过十六七岁,不过修为却并非筑基修士神识能窥。 想来此人修为,至少也是在化元期以上罢。 只见这黄袍少年笑嘻嘻道:“我乃五陵仙门惊雷峰杜修,尔等同道随我同门而去,不知几位有什么打算?” 宿忻等人早有打算要去五陵仙门碰碰运气,原本见徐子青走了,还有些犹疑,此时见到这黄袍少年,自然是松了口气。既然已然见到五陵仙门中人,倒不消考虑是否前去寻找了,且去试试,倘使不成,再做旁的打算。 其余对这几人有些兴趣的宗门之人,见到黄袍少年肩头云纹,也都是收回视线。如这等二品宗门,自不会同他们一般以灵舟夺人眼目、吸引弟子,此时五陵仙门既然来了,这几个资质颇佳的天才,自然也是轮不到他们。因此不再去看,而去再观其余小世界天才了。 刁子墨听得“惊雷峰”三字,不由急忙开口:“杜前辈,这惊雷峰可是奉行雷法?” 杜修闻言微讶,上下打量他一眼,笑道:“正是。我观你所习也是雷法,若是资质果真出众,说不得可做我的师弟。” 刁子墨心中一块大石放下,他原想着那出了仙人的门派,多半是诸般法门无所不包,可如今确信下来,才算是安了心。他再回头,与众同道对视一眼,众修士连观五陵仙门两人威势,也很是心动,都是点头道:“我等有意,想拜入五陵仙门,不知杜前辈可允?” 杜修并不同许多高阶修士般满脸高傲,气质里颇有几分跳脱之感:“我看尔等资质不错,就随我去试上一试,若是还成,便都留下罢。” 众修士闻说,都是心中欢喜,口中连道:“多谢杜前辈成全!” 杜修又是笑了笑,挥起袍袖将人一卷,也是腾空而去。 这熟悉的“袖里乾坤”使出,被笼在袖中的几名修士只觉这感觉与从前那唐文飞唐前辈如此相似,这杜前辈莫非也是金丹真人?如此想着,跟着眼一花,已然被从袖中抖落出来。 足下立在了实处,却并非平滑硬实之地,反而有些温暖之感,众修士睁开眼,才发觉他们竟是站在一只灵禽脊背上。 剑意之速有如流光,急行千里只在一瞬间。 眨眼工夫,足下之物已然停下,前方素衣男子衣摆飘扬,却是将徐子青视线遮挡了大半。眨了眨有些生涩的眼皮,徐子青略犹豫,自素衣男子身后探出头去。 只见前面数丈之外,正有一头庞然大物,正拍动双翼,悬浮空中。 它通体披着彩羽,打眼望去,身躯之巨绵延百丈之远,极是庞大。若非徐子青有神识放出,单凭目力,只怕还不能见到尽头。 这灵禽气势极强,远在徐子青曾见过诸多妖兽、灵兽之上。其双目莹绿,如碧玉浸水,既显清冷,又越发使人觉得通透。 徐子青只觉肩头重华躁动不安,双爪竟是连连抓动,几乎让他觉出疼痛来。徐子青眉头微皱,传了一道意念去重华脑中,将它安抚下来。 因重华体内有一丝大鹏血脉之故,从前若是遇着妖兽灵兽之类,哪怕品阶远胜重华,它却也不曾这般反应。可如今这头灵禽,重华见之而生烦躁,却不知所为何来? 想到此处,徐子青脱口而出:“云兄,此为何种灵禽?” 才一出口,就觉不对。 这素衣男子虽自承与他好友云冽为同一人,然而到底戒中好友尚在,他多少有些纠结之意。可此人给他诸般感觉确与好友一般无二,让徐子青颇为熟悉,猝不及防间,就如以往般问了出来。 但那素衣男子却答道:“此为姒凤。” 万鸟之王为凤,凤为上古神兽,与神兽龙齐名。而凤与万鸟交酉已,生出后裔为鸾,有凤之血脉,是为灵禽。 鸾鸟所生后裔,亦是代代为鸾,体内凤血代代流传,待传于今日,已然变得极为稀薄。然而若是鸾鸟体内凤血激发,鸾鸟便化为伪凤,其名则为“姒凤”,就是此物了。 重华身具大鹏血脉,大鹏亦为上古之兽,却是妖兽。 鹏精于变化,入海为鲲,上天化鹏,通体金羽,其速极快,为众多禽兽之首,莫有可匹敌者。故而称“鲲鹏”,又称“金翅大鹏”。 鲲鹏凶狠,以龙为食,而龙与凤交好,因此鲲鹏与凤互有敌意。 如今鲲鹏后裔见得凤之后裔,且姒凤远比重华强大,重华自然会有这般躁动表现。而那姒凤虽然厉害,在见着重华之时,也显得有些不善。 听素衣男子如此解说,徐子青便明白过来。 那姒凤脊背上盘膝坐着几人,都是身材颀长、气质脱俗的年轻男子,各自修为都在筑基以上,更有一二个看不出的,然而气势不敌素衣男子,修为定然是在筑基与化元之间了。 几人见素衣男子现身,神色都是一变,很快道一声“师兄”,就让出路来。 素衣男子并不与其多言,只身形微动,已拉了徐子青一同立在姒凤头颈下处。 徐子青只觉肩头一松,却是重华飞了起来,凌于高空疾行。原来它不愿被姒凤所载,那姒凤想必也不愿它立于其背。 素衣男子放开手,盘膝端坐。 徐子青见他这熟悉做派,略顿了顿,也就坐在他的对面。 素衣男子淡淡看他一眼,摊开手,说道:“此物与你束发。” 他掌心里是一段尺长竹节,其物细如手指,色呈淡青,莹润光滑,有如玉石琢磨而成。 徐子青一怔,随即有些慌乱。 这、这莫非是见面之礼么?他却不曾备下,这可怎么好…… 他将那竹节接过,只觉触手冰凉,很是趁手,心中着实喜爱,又有些不安。慌忙间,他也伸出手,掌心里簌簌钻出许多极细的草茎,眨眼间织成一条两尺长的发带,亦是淡青颜色,显得很是素净。 织好了,徐子青把发带向前一送,紧张道:“此物也与你束发。” 素衣男子一顿,也是接了过去,绕到身后,齐中段将长发束住。而后开口:“你亦如此。” 徐子青这才反应过来,之前他受罡风所扰,已是披头散发,全无仪态。这貌似云兄之人,应是在提醒此事……他顿觉赧然,面上一红,匆匆以竹节将发挽起。 之后两人默默无语,方才的尴尬则渐渐消散,如此清静相对,倒让徐子青觉得好似回到从前小世界里一般。 不多时,又有一阵轻风拂来,徐子青眼前一花,就见一个黄袍少年也立在姒凤背上,他一甩袖,就放出了数名男女,正是宿忻等人。 见到这些同道,徐子青放下心来,心知这黄袍少年便是素衣男子所言之人。 那黄袍少年不经意见到徐子青发间那露出的竹节,再看一眼与他相对而坐的素衣男子,双目顿时瞪得老大,直如见了何等不可思议之事一般。不过他很快转过头去,朝那几个才站稳的修士说道:“尔等随我过来,莫要去到那边。” 宿忻原想与徐子青打个招呼、询问一番,可他听黄袍少年如此提醒,又察觉那边剑气冰寒、杀意浓烈,也就按捺了住。想道,还是待日后安顿下来,再去寻子青兄询问罢! 于是几人相视一眼,都是被杜修带到后方坐下,与几个陌生修士一处。 坐下后,众人自是先互相介绍一番。而后杜修手一晃,已然取出了一块玉璧,笑道:“几位先测一测灵根,我也好与宗门交代。” 这玉璧众人都是认得,曾经唐文飞也拿来为他们测过灵根,只不过这一块要小上一些罢了。故而都很是熟悉,就一一前来测过。 总共也就八人,测起来自是极快,不多会做完了,就将玉璧交回。 杜修收起玉璧,惊异道:“竟有一位火属单灵根!其余人等,也尽是双灵根,不错,不错。” 见这杜修如此反应,宿忻等人心中不安略去了些,就问道:“不知我等可能入前辈之眼……” 杜修就笑道:“刁子墨乃是水粗火细双灵根,于雷法中,非有此两类灵根方可。以刁子墨的资质,确是学雷法之人中最佳的了。若是心性之上无差错,我师尊的惊雷峰,定然很是欢迎。” 刁子墨闻言,神色微松:“多谢杜前辈。” 见刁子墨已有着落,其余几人也有些紧张之意。 就听杜修又道:“宿忻单火灵根,资质极佳,亦是考验心性后便能入门。至于其余几人……寻常人要入我仙门,有三项考核需得完成。” 众人屏息而听。 杜修说道:“其一验灵根,方才已然做过,尔等俱是双灵根,而卓涵雁、冉星剑、罗吼三人都有筑基修为,有入内门资格;其二测心性,若是能过,你三人便是内门中人,若是不过,则只能前去外门;其三为考悟性,尔等三个孩童除测了心性之外,还有此关要过。过则可入内门,不过则去外门。” 他说到此处,又笑了笑:“不过门内有诸多掌事、长老,若能得其中手握实权者青眼,便可不去走这一遭。” 听出他话中之意,宿忻忽而问道:“我那道友……”他很快往那“冰天雪地”处看了一眼。 杜修笑点头:“那位是新晋司刑掌事,亦为实权之人,可引荐一人入门。你道友徐子青,想必要入他们小竹峰门下。” 这时卓涵雁开口:“若是要人引荐,可有不利之处?” 杜修眼带赞许:“若是灵根不成、心性不定,养在内门倒是无妨,不过若是做出什么对宗门不利之事,则要由引荐之人一力承担了。” 这引荐名额,原本也只是宗门给予实权做事之人的一份褒奖罢了。 说了这一阵,众人总算是了解了个七七八八,心中约莫也有了些底。 随即好奇心起,见到杜修如此平易近人,自是问得也多了些。 宿忻性情最是直率,当下就问:“杜前辈,既然彼此皆为同门,方才您为何不允我等过去与子青兄叙话?” 杜修不以为忤,只笑道:“莫说你们,便看我与几位师弟,也不曾与那云司刑一处。” 宿忻奇道:“这又是为何?” 其余众人也颇有兴致,那位云司刑确是威势巨大,可这杜前辈也极厉害,更可能是金丹真人,却怎么如此避讳? 杜修摇头叹道:“也罢,尔等资质不凡,多半能入内门。既然如此,也不妨说与你们知晓。那位云司刑是一位剑修,剑修素来比寻常修士更为强悍,不过也不至于使人骇怕。只是云司刑所习剑道……”他一顿,语声里已有一分惧意,“……却是无情杀戮剑道。” 众人一惊:“无情杀戮剑道?” 单听这名称,就不由得在心中生出一种极为不祥之感。 杜修苦笑点头:“正是无情杀戮剑道。” “此种剑道最为可怕,需得行无数杀戮而蕴出无穷无尽之杀意,方可有所领悟。习此剑道之人六亲不认,无情无心,无惧无怖,无喜无忧,一应情感俱都不在其身。他以心念而定下杀道规则,凡触犯者,斩杀无赦,绝不留情。是以轻易不能招惹,否则上天入地,均要将尔诛杀!” 才听到此处,众修士都不由齐齐打了个寒颤。 之前还敢瞥向姒凤头颈之处,现下却都敛目端坐,不敢随意窥视。 杜修话却未停:“不过虽说这无情杀戮剑道乃是诸多剑道中最为可怖之道,但却有一个缺陷,使得数百万年来,练此剑道者寥寥无几。” 众修士一急:“是什么?” 杜修道:“月满则亏,水满则溢。而无情杀戮剑道,修无情杀戮剑意,无情到极处,便是有情。若要成就此道,就要在万千无情中蕴一点有情,勿论是何种情谊,需得将这一点有情化为灵台清明,方可不被杀戮所迷。” 可众所周知,既要修行无情之道,便已是摒除一切情感,却又要怎么才能有情?无情杀戮剑道的修士心如磐石,坚不可摧,莫能动摇。其杀意极盛,若稍有不慎,就将为杀意所迷,而即便不被其所迷,但只要不能以无情蕴有情,就算修到极处,也只是化元期巅峰,幻化出虚丹之影,而永远无法成就金丹。终生不能更进一步! 也是因此,这种极强的剑道才会使众多修士望而却步。 冉星剑平日少语,此时也不禁问道:“那云司刑他?” 杜修叹一口气:“他正是一位化元期巅峰的修士,步入此等境界已然有十余年之久,如今也算生成虚丹影像。许是云司刑天生性情就与此道相投,不仅于此道上进境极快,更是领悟了无情杀戮剑意!” 便是在大世界里,能领悟剑意的剑修也是极少,更莫说还是这等可怕剑道的剑意,实在是让人不能不惧! 宿忻听得倒抽一口凉气:“便是如此,云司刑毕竟修为所限……” 杜修却是摇头:“尔等不知,我五陵仙门有一座司刑峰,专掌门内触犯门规者司刑之事。若无绝强修为,不能进入其中。寻常情形下,至少也要是金丹真人,方能前去申请。” “云司刑虽是虚丹修为,手中却有数十金丹真人性命,故而成了那唯独一个修为在金丹以下的司刑掌事。”他越发苦笑起来,“我便有金丹中期修为,却也不知若是当真与他拼斗起来,能有几分胜算。” 说到此处,杜修又看一眼那与素衣男子对坐的青衫少年,说道:“你们那一位同道竟能与云司刑这般相处,着实使我惊讶不已……” 102、 姒凤双翼拍动,不多时已行过百里、千里,它飞得极稳,纵使周围气流纵横,却仍是不带半点颠簸。 于倾陨大世界极东之地清阳郡内,有一座城池,名为“睢仙城”。 此城占地足有万里方圆,人口亦以万万计数,正是无比广大。城里修士与凡人混居,世代供奉五陵仙门,周边更有无数小宗门依附,均要定期向仙门进献。而五陵仙门则庇护这睢仙城,门中弟子更多半为城中出类拔萃之人,故而无数年下来,仙门与此城是关系深厚,各种势力盘根错节,已然是密不可分。 睢仙城后方有一片山野,占地近乎半个睢仙城,便是五陵仙门门户所在。 仙门前有迷雾重重,寻常凡人难以寻觅,不过但凡是有些修为的修士,却能凭借灵力指引,寻到门户入口。 这一日正午,睢仙城上空忽然飘过一层黑影,几近遮天蔽日,使得那明媚天光霎时暗淡下来。 可睢仙城城民却很是习惯,大部分仍是各自忙碌手中的活计,并未有太多惊异之感。有几个小童抬头仰望,各个面露惊异,过一会那黑影过了,又纷纷给日色刺了眼目,“啊呀”一声钻到店铺里去了。 有人笑骂:“这几个小崽子贪看灵兽,活该吃这苦头!” 又有人说道:“我观那似是仙门姒凤灵者,它今日出来,想必是有什么要事要做罢?” 便也有人答曰:“今日升龙门开,怕是去招收弟子了。” 跟着就是一阵议论,都是说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众城民谈论并不入空中众修士之耳,不过路上倒是有些眼生的修士听者有心。每逢升龙门开,就有许多小世界中人到来,与众大世界修士争夺资源。不过也正在升龙门开十日之后,各大仙门宗派都要开门招收弟子,他们这些个慕名而来者,便因此能推知收徒之日,也好试上一试。 再说姒凤疾飞而行,很快越过这一座城池,来到一处山野之外。 这山野里有群山怀抱,下为山谷,众修士自高空下望,见其有梯田无数,良田不知几万倾之多。田里灵气旺盛,栽种的竟是灵谷灵稻,又有许多各类灵粮,各自都有人伺弄周到。更莫说还能瞧见大片果林、菜田等,林林总总,不计其数。 以众修士目力,竟也难以望见边际,可见这仙门之大,小世界中任一巨擘也不能与之相比。 很快过了这一片山谷,就见到一座山岭。其脉络有如游龙,蜿蜒而行,盘踞一方,显得极为威武雄壮。 这一处山脉中有许多巍峨殿堂林立,看着气势很是磅礴。更有无数修士行来走往,各色法器光芒耀目生辉,绚丽非常。 姒凤于空中盘旋数圈,霎时附身而下,就落在一座高达数丈的山门之前。 旁边立有一块石碑,上书“五陵仙门”四个大字。 这四个字极其凌厉,像是由刀剑刻划而成,然而其中又透出一种极为玄奥之感,像是术法与剑道相合,浑然天成,不带半丝违和。 姒凤落地后,徐子青站起身来,他看一眼对面端坐的素衣男子,就见他身形微动,已是浮空而立,足下正是生出了两道极强剑意。 那素衣男子开口:“过来。” 徐子青点了点头,便即御风而去,与方才一般立于素衣男子身后。 其余修士也自姒凤身上下来,就见那姒凤振翼而去,有如一片浮云,极快掠走。他们再看那石碑上锐利而神秘的笔画,也都是心潮澎湃。 这二品宗门,只窥其一角便如此不凡,如何能不让人心驰神往! 杜修落下云头,见众修士神情,就是一笑:“此处便是我五陵仙门外门所在,尔等先往悟心堂考核,其余之事,自有人来说与你们知晓。”说到此处,他朝身后一名修士招了招手,“陈克师弟,你且引他们过去。” 就有一个长相英俊的年轻修士站出来,向几人笑了一笑,打过招呼。 宿忻等人虽是对杜修更为熟悉,到底晓得在他人的门派之内,要按规矩做事。故而也是都向杜修作别,并不露出半点不悦之色。 那杜修见众人并无异状,也有些满意,随即一口飞剑呼啸而出,将他托起,霎时破空飞去。还有几个与他同去的修士,见他离开,也是纷纷紧随。 徐子青看杜修如此安排,便开口道:“我也该……”他言下之意,自是要让这素衣男子放他下去。 素衣男子神色冷淡,口中则道:“你随我直入小竹峰。” 徐子青一怔:“我不与他们同去么?” 素衣男子说道:“不必。” 徐子青虽也算与宿忻等人相熟,可毕竟更想知晓好友云冽之事,也就干脆点头:“好罢。不过我可否同他们交代一句?” 素衣男子道:“不可耽误。” 听得这般熟悉语气,徐子青不由一笑:“是,我省得。” 说罢他便觉给人拂了一袖,身后一道柔力推来,使他霎时脱身出去。 徐子青立时掐一个御风诀,身形微晃,就已然来到宿忻等人身前。 宿忻见他下来,略瞥半空那素衣男子一眼,眼中有几分警惕,又对徐子青说道:“你曾言道有一好友逝去,遗愿要你拜入五陵仙门……可是此人?” 徐子青叹口气:“想来便是他了。我原以为他已离世,未料到是我想得岔了。” 宿忻回想杜修所言诸事,低声开口:“你对此人,可有几分了解?” 因杜修布下禁制,徐子青并未听到那番对话,听宿忻这般谨慎,只以为是那人一身杀气与剑意太过惊人,才引他如此。就笑道:“他杀意虽重,却不滥杀,我与他相交多年,他正是我最为信重之人。如今我要与他同去,特来与你等道别。日后多半仍是同门,只是五陵仙门这般庞大,恐怕也难以再见了。” 见徐子青这般深信,宿忻也只能点了点头。再者虽说 那男子确是让人骇怕,可现下要带徐子青离去,想来对他也无恶意。就说道:“你日后多加小心。我也自当竭尽全力,以入仙门。” 徐子青自是笑着点头,又与刁子墨等人作别,而后再度御风而起,被素衣男子袍袖卷过,重新踏到了那剑意之上。 素衣男子带徐子青御剑意而行,倏忽间穿过重重山岭,来到一座云雾缭绕的山峰之前。杜修先两人一步到达,此时脚踏飞剑,正打出道道法诀。 见到他们两个到来,杜修只微微点头,并不与人搭话。随即法诀在云雾间掀起一片涟漪,涟漪隐没处,就现出一个洞口,内中灵气汹涌而出,几乎使人窒息! 杜修飞剑不停,直冲而入。进去后,洞口影像浮动,又极快地消失了去。 方才那区区数息之间,徐子青隐隐瞧见那洞里有无数峰头,影影绰绰,只是时候太短,看不真切。 而后素衣男子也是抬手,打出数道法诀。不多时涟漪再现,洞口浮出。 两人足下剑意驱动,眨眼间也没入洞口之中了! 徐子青只觉双眼一花,顿时豁然开朗,哪里还有方才那蒙蒙云雾? 面前是一片密密麻麻的山头,或大或小,或远或近,绵延不知几千几万里。各种奇花异草、奇石密林,遍布各座山峰之上;又有瀑流寒潭、溪水淙淙,萦绕山间……百鸟争鸣,百兽奔走,正是山明水秀,美不胜收。 此处景致极美,灵气之盛更胜外头百倍不止。且各峰头之间间或有修士乘灵禽、异兽来去,又有无数飞剑、法宝毫光隐现,更有众多修士举手投足间威力纵横无匹,反掌间有造化神妙,种种奇异之处不胜枚举,让人眼花缭乱,如坠仙梦幻境之中! 深深吸了口气,徐子青顿时心旷神怡,只觉此时方才窥见修仙路上奇景一角,刹那间心境越发开阔,好似眼界也立时宽广不少。 果然大世界之大莫可比拟,再想从前小世界所遇诸事,便觉得一个“坐井观天”亦不能形容那时视野之狭小。 素衣男子足下剑意疾行,所过之处骑兽、灵禽退避,许多看来力量不凡的修士也纷纷让出路来。 徐子青见状,心中很是不解。 他早已习惯好友杀意,这一位貌似好友者虽气势更胜戒中好友,然而气息一致,他却是生不出半点畏惧之意。他从不曾被好友以剑意威慑,自然也不能觉察出这等无情杀戮剑意四散之时,是何等惊心动魄。 不知穿越几座峰头,徐子青面上神色笑意淡淡,却也暗暗打量四周,细细观察。发觉这些山头虽高矮不一,却是有千仞高的小峰头扎堆而立,另有高逾万仞的许多峰头分散,彼此互不相连。 他有些疑惑,却知待拜得师尊,定能知晓,加之此地到底陌生之至,他应谨言慎行,故而按捺心底,并不多言。 不多时,又见一片小峰头,其上云气轻薄,似有若无,其中更有无数强悍气息隐匿,正不断吞吐天地灵气。 素衣男子略侧身,那剑意便倏然降了下去,正落在其中一座小峰头峰顶之上。 徐子青足跟站稳,还未四顾,已先开口问道:“这便是小竹峰么?” 素衣男子说道:“不错。” 103、 徐子青得了准话,这才向四周看去。 这里正是峰顶,云气飘绕,淡薄如烟。 地面上并无多少泥土,反而处处山岩,不远处巨石后倒有一片寒竹,孤高肃立,已然结有淡淡白霜。除此之外,就再无花木了。 旁边山壁颇高,中间凿有一个洞府,就像是生生破开一个洞穴,就再无其他雕琢,显得格外冷清。 这峰顶气候也很冷,却并非天寒所致,而是弥漫着一种奇异的、锋锐的气息。这种气息如剑一般刚硬,无坚不摧,无物不破,同时也带着一种冰寒彻骨的杀意,使得整个峰顶常年都笼罩在极致的冰冷之中。 徐子青看过后,周身也忍不住泛起一丝冷意。 他再看一眼那素衣男子,他的身上正散发着和这峰顶一模一样的气息。他就站在此处,却好似也彻底融入了此处,让人觉得他正是这里的一部分。 此时天地之间唯有无尽杀念,而这素衣男子,正是杀念之化身,亦是剑意之化身,便如一柄杀伐之剑,锋芒出鞘,无可阻挡! 如此气势,如此奇异而又和谐的感觉,一时间让徐子青怔在当场。 他似乎也被某种玄奥的意念所吸引,随即双足犹如深陷泥沼,一动也不能动弹。在他的内世界深处,似乎也激起了一种强烈的杀意,渐渐地窜上心头,随即进入紫府,充斥着整个识海。 杀!杀!杀! 杀尽宵小!杀尽邪佞!杀尽来犯者!杀尽天地万物—— ……不对! 一道清凉之意自头顶而下,徐子青蓦然惊醒,然后不由自主地大口喘气。 好强烈的影响! 他差一点就会被杀意引诱,使整个人都陷入心,不可自拔。好险及时察觉不对之处,才能醒转。 可这样的念头,并不是从他心底发出的。 他好像只是被另一种意念侵入识海,所以才产生了这等共鸣之感…… 那么这种杀意,杀意中所含心念,是属于……徐子青看向素衣男子……是属于他的? 徐子青呼吸刚刚顺畅:“你……”又是迟疑,“我……” 素衣男子抬步,霎时就在眼前:“此处为我练剑之处,草木土石皆有我之剑意。你初次来此,为我剑意所袭,方会如此。” 徐子青慢慢吐气,点头道:“我晓得了。” 素衣男子脚步不停,已走出四五丈远:“你且随我去拜见师尊。” 徐子青一顿,随即就要跟上:“是。” 正这时,空中一声鹰嗥,一道黑影骤然摔落下来,徐子青心中大惊:“重华!”他立时纵身而起,将那黑影一把抄起,抱在怀中。 只见这一头雄鹰心口起伏,似是气息奄奄。徐子青连忙为他查探,这才发觉并非有何伤处,而只是过于疲累罢了。 原来是因重华与姒凤斗气,不欲受它些许恩惠,而偏生姒凤之速极快,修为也高,故此重华一路强行紧跟而来,便是消耗不少。好容易撑住、到了这小竹峰峰顶,它又给那无情杀戮剑意一激,就立时支持不住,落了下来。 徐子青见重华无事,当下松了口气,把它抱紧。他抬眼间,就见那素衣人影已是快要不能见到,霎时也是加快步子,紧追而去。 素衣男子脚步平稳,看着并不很快,然而徐子青追将过去,才发觉他一步之间能跨出丈远,很是奇妙。 他连连快步,才堪堪赶上,不多时,他就随那男子一同踏入一条下山之路。 这条路很是狭窄,两侧怪石嶙峋,也无草木生出,也极为寒冷。 而走了一段,徐子青又觉气候渐暖,同时也逐渐见到一些草木生长。这般越是向下走,花草也越发繁盛了。 及至快到山腰时,已是犹如暖春,不说花团锦簇,那也有碧草盈盈。左右两边更有不少树木,显出一片绿意。 之后,徐子青听到几许人声,似乎颇为欢快轻灵。 他心下微微讶异,不过面上却并未显露出来。 素衣男子足下不停,然而当他走出数步后,那笑声、人语声竟都戛然而止。 正这时,两人恰绕过一块遮眼的山岩,见到了一片宽阔草地。 而在这草地上,则是有七八名衣着明艳的少女,各个噤若寒蝉,不敢言语。 见素衣男子现身,这些少女立时严肃起来,齐齐行礼:“见过大师兄!” 娇声莺语,原本很是好听,偏生内中含着一丝强自忍耐的颤抖之意,倒叫她们显得楚楚可怜起来。 徐子青也是怔了住,听这些女子称呼,竟都是这人师妹么?他再往旁处看看,不见一个男子,难不成却是只有师妹、而没得师弟? 就见素衣男子一颔首:“师尊何处?” 众少女彼此对视,而后很快推出一位绿裳娇俏的来,略上前一步,垂头颤声道:“师、师尊在洞府里……” 素衣男子便不再理会于她,只抬步就往前方右侧行去。 徐子青自然是跟在他的身后,越过几处掩映花木,绕过数条环山流水,就见到前方一处山地前、石壁上开出一个洞府。 其洞门很是宽阔,凿得也很齐整,左右两边各有风景,比之峰顶那冰寒之地,可要精致优美得多了。 那左面正是一片茂密竹林,风吹动时气味清爽,竹影摇曳,使人心怡。洞口另侧稍远处则围了一圈木栏,里头灵气氤氲,应是一处灵草园。 素衣男子与徐子青走进洞去,里头正是极为广大的所在,几乎能容纳千人之多。洞中也并非都是石壁,而有小桥流水,亭台楼榭,一砖一瓦间不带半点斧凿痕迹,比凡俗富贵人家要多出许多脱俗之意。 两人走上一条青砖铺就的石道,道旁有许多奇草花木,争奇斗艳,一派仙家气象。徐子青神识扫过,只觉那些草木中传来许多欢欣愉悦之意,诸多意识与他从前所见花木相比,更要活跃灵巧许多。 走过石道,就见一座大殿,金碧辉煌,巍峨不凡。 素衣男子袍袖一挥,那大殿霎时消失,面前便只留下一间木屋,虽也颇为宽敞,但比之那大殿来,却是古朴得多了。 徐子青今日几番被众多术法震慑,如今见到,亦知方才所见大殿应是拟幻之术,并非真实。而这一幢木屋,想必才是那位峰主真正所居之处。 素衣男子屈指,往左侧轻弹。 只见一缕金色剑芒急速而去,正中一丛浓紫花木。 那处霎时现出一个人影来,袍袖连摆,才将剑芒驱散。随即那人言语中满是疼惜:“云儿且住手,又要打坏我的洞府!” 素衣男子说道:“师尊在上,弟子引人前来拜见。” 徐子青闻言,赶忙面向那人,行礼道:“徐子青见过前辈。” 这时他才看清,原来从浓紫花木里现身而出的,是一个面貌在五六十岁的老者,他穿一身灰色法衣,身形颇宽,脑袋圆圆,很是喜庆模样。 这胖老者见徐子青行过礼,就摆摆手:“不必多礼,你叫徐子青?” 徐子青应道:“是,前辈。” 胖老者双手负于身后,抬脚就往木屋里走:“既然是云儿带来的人,便先与我到屋中去罢。” 徐子青抬眼,见素衣男子微微颔首,就也跟了进去。 木屋里头倒也很是宽敞,正堂里只有一个石蒲团,约莫是寻常蒲团的两倍大小。胖老者刚进屋,就是一屁股坐下去,又用手指点了点地面:“云儿与子青也坐下说话。” 徐子青闻言,便掀起衣摆,席地而坐。 他如今心中颇有几分忐忑,原以为能教出素衣男子那等徒儿之人,定是端正严谨,不想这胖老者却很是随和。只是不知他对自个印象如何,又能否顺利拜师…… 素衣男子也已坐下,便开了口:“请师尊收徐子青于门下。”他看一眼那眼带紧张的青衫少年,说道,“吾师为丘诃真人。” 徐子青略为窘迫,点了点头:“见过丘诃真人。” 那丘诃真人略有奇异地看了看素衣男子,又回神瞧了瞧徐子青,露出个笑意来:“这十余年云儿天魂游荡在外,便是与子青结交?” 素衣男子道:“是。” 丘诃真人笑容更盛:“云儿视子青为友?” 素衣男子颔首:“相交八年,足以为友。” 极满意地点了点头,丘诃真人再看向那越发尴尬的青衫少年:“子青可视云儿为友?” 徐子青有些无措:“我、我确是识得一位云兄,乃是我至交好友,只是……” 丘诃真人“哈哈”一笑:“怕是子青见到两个云儿,便有些糊涂了罢!”他再看向自家徒儿,摇头道,“既然有此缘分,能结交一位好友,云儿为何还不速速为子青解惑?” 徐子青心中一动,就立时看向素衣男子。 他之前种种疑惑,想必就能在此时明了…… 素衣男子微微颔首,说道:“理应如此。” 话音一落,徐子青忽有所感,便看向左手小指。 只见那储物戒泛起点点微茫,而后眼前一花,屋中便多出一道白影来。 此时那素衣男子也站起了身,白影与其并肩而立。白影为虚,而素衣男子为实。然而其形貌、姿态、气息……却均是一般无二。 真真是分毫不差。 104、 他两个同时朝徐子青微微颔首:“徐子青。” 分明是一同开口,却是只发出一人之声。 徐子青看一眼左边,又瞧一眼右边,呐呐道:“云、云兄……” 那两个或虚或实的白衣男子都是应了一声。 徐子青面上便不由得露出一丝异样来。 两个“云兄”,这感觉,当真是有些古怪…… 正不知该如何应对时,忽然间,徐子青就见那白色虚影略转身,向前走了几步。霎时白影与素衣男子身形重合,一瞬形成重影,然而很快重影消失,原地便只剩下了一个身着白衣的男子。 那一刹其气势极为凌厉,几乎要凝成无数细剑,于室内纵横交错。 然而也不过一刹罢了,就收敛了去。可整个人带来的剑压,却是越发浓重了。 这是……融合了? 徐子青越发是一头雾水,他实是不能猜出为何。 便听那男子说道:“与尔相交者,为吾之天魂。” 徐子青怔了怔:“天魂?” 人有三魂,为天魂、地魂、人魂。 天魂主意识,地魂主善恶羞耻,人魂主寿命。 但凡是修仙之人,于金丹期以前三魂七魄仍在,修士虽为道体,却并未脱俗,故而若是身死,仍入天地轮回。 然而待修为达到化元后期巅峰,便可凝聚三魂七魄,以天魂为主,诸魂魄依附,化为一体,提炼一丝元神。从此才算真正脱离凡俗。 如今既然那云冽天魂离体,其本体定然尚未提炼元神,而纵使他剑道如何厉害,到底也才只是个凡躯罢了。但他以凡躯能承载剑意,可见其心性坚韧,难有人能企及。而他更能以剑意越级斩杀金丹,又是何等无匹强横! 徐子青一转念,心中有些安稳,亦有些不安。 安稳的是,戒中之魂既是天魂,自然就是本体的意识,天魂与之相交,同本体与之相交无异。故而即便如今天魂回归本体,云兄也仍是云兄。 不安的却是,天魂归体后,云兄周身寒意更盛,且毕竟再并非虚体,威压也越发深重起来。这等强烈气势,如此真实之感,着实使他有些不能习惯。 就听云冽说道:“十三年前天魂离体,是为寻得成道契机。” 徐子青隐隐有些明白,却不甚清晰:“如此说来,我与云兄相遇时,云兄已在戒中五年……八年相交,云兄助我良多,我却委实愚钝、多番搅扰,不知云兄是否顺利寻得那成道契机?” 云冽道:“得你之助,已然寻得了。” 徐子青先是松了口气:“如此就好。”旋即不解,“只是往常只有我劳烦云兄,却不知对云兄有何助益……” 云冽略思忖,说道:“一言难尽。” 徐子青叹了口气:“也罢,若我当真曾于云兄有助,便也算回报云兄一二了。” 二人一番对话,那丘诃真人却不打断,径自笑呵呵瞧着,直到此时两人间说到此处,方才插口道:“云儿不擅言辞,若是子青想要知晓,我却可以说说。” 徐子青这才想起正是在真人面前,顿时赧然,急忙说道:“晚辈方才一时忘形,失礼之至,还请真人莫怪。” 丘诃真人笑道:“少年率性,我岂会怪罪?”又说道,“我观你与云儿情谊甚笃,他既向我举荐于你,想必你定有过人之处。不知你可愿拜我为师?” 徐子青一惊,随即说道:“能与云兄同门,晚辈自然千肯万肯。只是真人却并不……”考验晚辈一番么? 他虽欣喜云兄看重,却也不愿因此连累了云兄声名。不过这位真人既然深信云兄,他若这般出口,又仿佛驳了真人面子,着实有些为难。 那丘诃真人却越发笑得慈和起来:“你能有此一问,足见你心性仁善。方才你与云儿交谈,我却也细细将你打量一番。我观你周身木气醇厚精纯,可见根基颇劳,资质不差;你又得云儿赞许,定是修行勤恳,非为惫懒取巧之辈。既然如此,我又为何不能收你?” 听丘诃真人如此说了,徐子青心头一颗大石放下。他自打见到这位真人,其眼中善意做不得假,而他木气敏锐,也觉出这真人性情颇好,正是一位极好的长辈,自然很是喜欢。现下见到这真人似乎对自个也有些好感,就越发欢喜起来。 闻言他将怀中重华轻轻放在旁边,便躬身下拜,三跪九叩,行了拜师大礼:“弟子徐子青,见过师尊。” 丘诃真人受了礼,连道三声:“好、好、好!”随即也是敛襟正坐,正色道,“自今日起,徐子青即为我小竹峰丘诃座下亲传二弟子,亦为五陵仙门第三百八十二代内门弟子。” 徐子青垂首应道:“是。” 丘诃真人说完方才那些,就拂袖让他坐了,正是语重心长:“我座下除你这亲传弟子之外,尚有一名亲传大弟子,便是云儿,你需得唤他一声‘师兄’。而又有八个记名弟子,其皆为女子,则为汝之师妹。同门之间理应互相爱护,切切牢记。” 徐子青肃容道:“弟子谨记。”说完后,再看向云冽,也是行了个礼,“见过云……云师兄。” 是了,如今已属同门,日后便不能再称“云兄”,而要称一声“云师兄”。想到此处,他却是微微一笑。虽是称呼变动,不过师兄却比寻常友人更显亲密,而又拜了师父,有了师妹……之后他便有“兄”有“父”,亦有“姊妹”了。 他唤的虽不是“大师兄”,云冽却明了徐子青的心思,也并不计较,就颔首道:“师弟。” 徐子青微微一笑:“日后还请云师兄督促。” 云冽也是应道:“好。” 经这番对答,两人之间气氛便又如从前一般。 正这时,丘诃真人却笑着发话:“天魂适才归体,云儿且去修炼一番。子青便留在此处,也认识认识众位师妹。” 云冽并不多言,就站起身来,抬步向外而去。 徐子青目送云冽而去,随后转过头,就对上丘诃真人一双笑眼,也是笑了笑:“师尊可是有话要问弟子?” 丘诃真人摇头道:“我却并非问你,而是有事要与你说知。” 徐子青心中一动:“可是为云师兄?” 丘诃真人笑点头:“子青果然聪慧。” 徐子青立时明了:“还请师尊为弟子解惑。” 丘诃真人眼中带笑,随后,却是微微叹息:“云儿之事,还要从他所求之道说起……” 于数十年前,丘诃刚晋为金丹真人,得成一座小峰头峰主,亦得一条三阶灵脉,为宗门赏赐。 丘诃资质不过中上,化元修士寿数五百,他却在四百年头得以结丹,此后寿元增至八百,可若要晋为元婴,却并无几分可能。而后他为寻求突破,出山游历,便于一处断崖边,抱回了当时尚在襁褓中的云冽。 云冽为金粗土细双灵根,资质为上,丘诃正值寂寞时,就将云冽收为首徒,然而虽名为师徒,实则却将他当做亲生孩儿,细心照料。 可惜于云冽两岁时,丘诃忽生心魔,不得已闭关克制,将云冽交予侍婢照料。待他出关,已是十年之后,此时云冽已然长成少年,性情极为冷淡,更已是磨剑九年之久。 丘诃修土属功法,原想去寻一本金土相生法诀予云冽修行,不想他出关以后,云冽却心意坚定,早早心许剑道了。 因丘诃照管云冽时日颇短,云冽性子已成,两人关系颇为生疏。丘诃有心弥补,云冽却仍是尊重有余,而亲近不足。 之后云冽修行之道,丘诃并非剑修,再无法插手。故而云冽便日日磨剑,习万家剑法,苦修不缀。他于剑道之上悟性绝佳,十年磨剑间,已是汇聚万家所长。十三岁正式引气,于三阶灵脉帮助下,不过区区五年,已然筑基。筑基之道,是为庚金之道。 再之后,云冽却决心要修习《无情杀戮剑诀》。 丘诃虽知云冽资质堪称天生剑修,却也不愿让他冒这等危险。以云冽性情,若是习练无情杀戮剑道,恐怕就要越发冰冷严酷了。 然而云冽之意不可改变,自修习《无情杀戮剑诀》以来,彼此相投,修为一日千里,后不满足,入剑洞苦修十二载,出来时便是化元期修为! 到那时,丘诃已然无法相助云冽,只得暗暗关怀,默默忧心。 之后云冽决意下山,一去十年,斩妖除魔,声名赫赫。待回来时,他满身浴血,杀气惊人,就如一尊绝世煞神,让人望而生畏。 他竟已领略无情杀戮剑道精髓,悟出了无情杀戮剑意! 纵观曾悟此剑道者,从未有这般神速进境之人,丘诃已知云冽先天便与这剑道有缘,越发不能阻止。 而后云冽屡屡下山,入莽兽平原,杀戮无尽,十年后剑意渐渐完满,修为达至化元期中期;他再入剑洞十年,出来时,便是化元期巅峰了! 无情杀戮剑道领悟到这个地步,已算是最高境界,以云冽如今实力,越级斩杀金丹前期修士不在话下,便是金丹中期,他也能与其相抗。故此被誉为金丹以下第一人,虽有不服者众前来挑衅,却也均变作了剑下亡魂。 此时的云冽,已是无情无心、无惧无怖,其以剑为神、以杀为念,周身剑意滔天、杀意纵横,无人胆敢与他接近。 可也正因如此,让丘诃无比忧心。 105、 徐子青听得,只觉惊心动魄。 他与云师兄相交以来,从不知他所习竟为“杀戮无情剑道”。单听这名称,就仿佛有一道绝强杀意扑面而来,当真使人神魂动摇! 忆及当年初见,他魂魄误入储物戒中,走投无路之下惶然无措,终于见到人影,正是这一位云师兄。 再回想那时的云师兄,果真是如师尊所言这般七情不动,居于杀意与剑意之中,拒人千里,高不可攀。 不过许是天魂之体威势毕竟与本体有所不及,又许是他当时身处绝望之中,即便云师兄那般生人勿进,他仍是有胆量上前,与之交谈。 只是…… 徐子青微微皱眉:“师尊,弟子以为云师兄实乃面冷心热,便是修习那剑道,亦并非绝情之人。” 他这般说话,虽不算顶撞,但于新拜的师尊而言,确实有些不妥了。 然而丘诃的眼中,却带上了一些欣慰之意:“子青,你如此维护云儿,莫怪他能视你为友。” 徐子青一怔,又有些赧然。 却听丘诃又道:“所谓修习‘无情杀戮剑道’者将变得无情无心,是实言,却也是流言。” 旋即,他又将此道慢慢说来。 《无情杀戮剑诀》存于五陵仙门藏书楼久矣,年代古老,当年究竟何人将其放置其中已不可考。 此功法唯有以庚金之道筑基者可以修习,主杀伐,以杀念为本,日后能成就无情杀戮剑道,若是更进一步,就能领悟无情杀戮剑意。 然而修习此道后,杀念冻结七情六欲,使修士道心稳固,坚不可摧。杀戮愈久、杀念愈盛,而情绪越发稀薄,直至犹如极冰,不能打破。 既无情感,又要以杀入道,最终总是六亲不认,妄杀滥杀,道心入魔,神智沦丧。以至于成为一尊只知杀戮的绝代魔头,掀起腥风血雨,世所唾弃! 故而但凡是无情杀戮剑道的剑修,初时宗门虽不限制,可若是他一旦有入魔之兆,就要由宗门隐藏的绝世强者出手,将其速速斩杀! 云冽修行无情杀戮剑道至如今这地步,或是更进一步,或是遏制魔念,前者极难,后者更是艰辛。倘使他一个把持不住,心魔附体……就会被引起万千魔念而入魔,被宗门强者察觉而诛之。 这般紧要的关头,让丘诃心中焦虑,正是五内俱焚! 徐子青忽而说道:“这想必就是师尊所说的实言之处?那流言之处……又是如何?” 丘诃缓缓叹了口气:“因确有许多无情杀道的剑修入魔,做下恶事,只现出无情之念,久而久之,世人便皆以为修行此法之人是将自个修成个绝情绝心之人,对其避之唯恐不及。是以众人亦皆以为无情到极处要生出情来,那是绝无可能,修习此道者,勿论是否成魔,也都将止步于金丹之前!” “可大道三千,条条皆能成仙,无情杀戮剑道既为其一,又怎会有如此缺陷!” 徐子青屏息而闻。 丘诃斩钉截铁道:“修此道者非是无情,而不过是七情浅薄,深匿于无尽杀念之中罢了!” 原来初时丘诃也并不了解,与世人所想相同,可自打徒儿修行此道后,他便入了藏书阁,将此法借来参阅,细心体悟。 他属性虽与此道不合,也并非剑修,可毕竟身为金丹真人,若是要从中看出一些门道,却是不难。而待到精心参阅后,他才略减不安。 无情杀戮剑道名为无情,实则为淬炼杀心而冻结七情,以免杀戮时心魔作祟,剑道生波。然而当剑道领悟到了某个境地、修为也及至化元后期,勿论是否领悟剑意,若要更进一步,都需得自万千无情中化出一点有情。 这一点有情,勿论是血亲之情、师徒之情、挚友之情、情爱之情……但凡是能引动七情之情皆可。之后便以一点情引动冻结之情,才能逐渐完善道心破绽,而此后诸多境界,也能由此重重突破,得道成仙! 因此并非无中生有,而是引一情而动七情! 可即便如此,这一情却不好引,否则又岂会千万年来不见此道修者? 丘诃而后虽知解决之道,可当真做来,却是极难。 云冽出生时身在断崖,血亲之情已断;其师徒之情因未能自幼相处而尚算浅薄,也是不成;若有挚友之情,他素来孤身练剑,从未有一个友人,此时他练得如此剑道,越发无人敢与他结交。 故而所剩可谋者,便是情爱之情。 听到此处,徐子青面上不由显出一丝古怪神色。 他试想以云兄如此性情之人,若要与人互相爱慕……当真是难以想象。 之后他突然想起了什么,神情也越发变得有些怪异起来:“那些……师妹?” 许是见到徐子青这奇异的神色,丘诃也有些哭笑不得:“子青想必已然猜出,为师确是做了些……”他轻咳一声,说道,“为师原本只有一个亲传弟子,为云儿之事,又收了八个记名弟子。” 说来丘诃也确是用心良苦。 那时以云冽不说声名狼藉,也是让人畏惧,故此若要接近于他,世人便以为要有丧命之险。但凡是入了内门的女弟子,皆为资质出众之辈,又或是与高阶修士有亲,如此重要,怎会愿意冒险? 因此他堂堂一个金丹真人,为了这个徒儿,便前往了外门。 外门之中,诸事繁杂,内中弟子无不削尖头脑,只愿前往内门。 丘诃便在决意在外门中挑选女弟子,说明利害,问其意愿,言明但愿一试之人,勿论能成与否,皆收入他小竹峰名下做一个记名弟子,若是将来进境颇佳,甚至可收为亲传弟子。 此言一出,众女弟子自是汲汲而来。丘诃精心挑选,其中相貌不佳者不要,心术不正者不要,资质太差者也不要……后终是挑了十余个三灵根女修。 然而其后之事,难以言表。 徐子青听到此时,颇有兴致:“云师兄如何了?” 丘诃摇了摇头:“头一个还未到峰顶,已被剑意所伤,晕厥在地……单是此事,已是吓退了数名女修。” 徐子青听得专注,笑道:“想必还有七名胆大的师妹。” 丘诃点头叹道:“留下七人,心性都算坚韧。不过有三人也是未到峰顶便已厥去,另四人修为高些,却是强行到了峰顶,只是才见了云儿一眼,就神魂震荡,也是一无所成。这八人受了如此惊吓,心境几乎毁损,为师为弥补她们,也就依言将其收下了。”说到此处,他又觉得有几分好笑,“即便是如今,你那八个师妹也不敢近云儿十尺之内,好在积年下来,偶尔也敢唤一声‘大师兄’,可若是要她们再亲近些,却是全然不成了。” 徐子青也有些笑意,他倒不曾想到,原来云师兄还有这般有趣之事,着实要人捧腹不已。 丘诃这时又是笑道:“后来,还是云儿自行将此事解决了。” 其实云冽早有打算,他取来一枚下品灵器储物戒,将天魂剥离,封于其中。而后将此戒抛入升龙门中,任其跌入小世界。 丘诃以为此举过于儿戏,他却言道:“该得则得,但凭天意。” 之后多年毫无动静,直至数年前,丘诃再见云冽,却发觉他有些许不同之处。他见如此,心中已有几分预料,很是欢喜。 再到数月前,云冽将天魂即将归体之事告知丘诃,才终于让他放下了那一块心头大石。 故而便是徐子青处处不好,因云冽之故,丘诃也愿以记名弟子待之。但一见之下,见徐子青处处皆好,自是收为亲传弟子,使其能得到更多资源。日后若是他寿元终了,云冽与徐子青也能互为臂助,不至于孑然一身,仙途孤独。 徐子青总算明了事情来龙去脉,不免也有些嗟叹。 他与云师兄相识,乃是多番巧合、阴差阳错,未料到却是将两人命运尽皆改变。他从前总是受惠师兄,现下得知原来果真对师兄有些益处,也很是安慰。 这时,他听丘诃问道:“不知子青与云儿,却是如何结交?” 徐子青微微一笑,全无隐瞒,也将从前诸事尽皆道来。 丘诃听完,很是感慨:“原来如此。当年子青与云儿相见,因是魂魄,又言行有礼,云儿自不会妄杀。而云儿所修庚金,子青恰恰吸食乙木之精,又为单木灵根,气息能容庚金,故此子青之后被困,云儿便也出手相助。若单是如此,事情也已了结。可子青到底心性纯善,因感激云儿而多次接近,子青之心至诚无垢,多次下来,终是使云儿开口。” 其中更有种种机缘,若是云冽真身与徐子青相见,又不曾对徐子青有相助之恩,徐子青未必有如此结交之意。可正因他乃是戒中天魂,原本是本体意识,如此与徐子青接触,才让两人终于结缘,成为一双好友。 也是想到此处,徐子青神色柔和,轻声笑道:“如今想来,往事真如梦中。不过日后能与云师兄同门修行,确是我仙途大幸。” 说了这许多,这新认下的师徒两个因云冽之故,彼此之间也亲近不少。 忽而丘诃又一拍额,笑道:“我说将你留下,是为了要你认一认师妹,方才说得多了,却是忘了。现下恰好召她们进来,也好拜见你这一位二师兄。” 106、 金丹修士神识传音自然极快,徐子青依师尊而言坐在其左手位上,却是有些好奇地看向门外。方才他一心跟在云师兄后面拜见未来师尊,倒是并未留意那些师妹形貌如何。 不多时,便有些轻巧足音在外头响起,可是却不进来。 丘诃真人“哈哈”一笑,朗声道:“丫头们只管到屋里来,你们的大师兄已是不在啦!” 徐子青到底忍俊不禁,一扭头,将笑意收敛些,才转了回来。 正此时,门外足音渐近,有淡淡香风传来,又有衣裙摩挲之声,可见来人不少。果不其然,木门被推了开,就有七八个少女绕了进来。 这些个少女都生得花容月貌,因是修士之故,容颜更是不老,体态轻盈,风姿绰约,又穿着色泽鲜明却不失雅致的衣裙,越发显得秀美绝伦。 丘诃真人笑呵呵看着众女子,说道:“这位是为师新收的亲传弟子徐子青,尔等快些过来,见过你们的二师兄。” 就见那些少女齐齐下拜,娇声道:“见过二师兄……” 徐子青哪里见过这阵仗?骤然见到这许多女子,他只觉得打眼间一片花团锦簇,当真是认不清哪个是哪个了,便只好站起身来,温和笑笑:“诸位师妹有礼。” 众少女彼此相视一眼,都是笑逐颜开,一齐拥了过来,纷纷开口: “小妹方之柔,二师兄有礼……” “小妹岑倩儿,请二师兄多多指教!” “小妹郎婉,与二师兄见礼……” “小妹祈蔓蔓,日后要请二师兄多多指点……” “小妹陈妙彤,初次同二师兄相见……” “小妹公冶惜……” “小妹苏惠妏……” “小妹邵宜……” 一时间莺声燕语充盈于耳,师妹们很是热络,可徐子青却觉那般多软语轻言交织一处,似乎是应了这个也不好、答了那个也仿佛不妙,当真是头昏脑胀,大大地吃不消。 忽然有哪个娇女子见徐子青这般温柔和善,越发与他亲近,就要再上前几步,可徐子青却被唬了一跳,立时向后退了一退。 那丘诃真人却看得很是开怀,到一个穿着俏紫襦裙的少女就要扯住徐子青袖摆时,方才出口阻止:“莫欺你们二师兄性子软和,且都拿出做师妹的姿态来!” 这时那些少女方才退后了,只是看那新来的师兄那边腼腆,不由得又是各自吃吃地笑。 徐子青松了口气,看向师尊,而师尊眼里尽是打趣,再瞧师妹们,这些个师妹们都是笑意盈盈,此情此景,真不知是该好笑,还是该无奈了。 待师妹们都站得规规矩矩了,他再看她们,才算是瞧清了相貌。 只见那些少女或着罗裙,或着襦裙,又有月华裙、留仙裙、流云裙等样式,色彩不同,风姿各异,极是善于打扮。其皆为貌美女子,有生得柔弱的,有眉眼清丽的,有容色娇媚的,有活泼俏美的,总之气质迥异,并无相同。 不过美则美矣,却都未曾筑基,她们年岁论来应比徐子青为长,但修为低微,可见的确资质一般。 徐子青都看过了,心里有些感叹。如此风格不同的诸位绝色女子,竟全都给师尊寻了来,可见他对云师兄确是费尽心思了。 想了一想,他手掌摊开,掌心里现出八个叶包来:“之前未有准备,便只有几样区区见面薄礼,请诸位师妹收下罢。” 因此地已为大世界,徐子青储物戒里灵草虽多,且年份久远、品相也都上等,然而大世界何等地广物博,他却并不以为那些个灵草在此地能有多少地位。故而他即便是挑了其中较为珍贵、且年份在三千年以上的灵草来,也只称是“薄礼”。 那八个女子见状,都是齐齐看向了丘诃真人,见他笑容可掬并无不满,立时欢喜起来,分别去接了过来。 她们也不矫情客气,皆是当场打开了叶包,见得里头均是与自个属性相合的上品灵草,便越发笑得娇艳,七嘴八舌地道谢。 “二师兄果真好极啦!” “多谢二师兄!” “这般年份的灵草,可是少见……” “二师兄的见面礼,小妹愧受了……” “二师兄……” 原来大世界自然有极多比这些个更好的灵草,可那些灵草却是轮不到她们这些尚未筑基的记名弟子。故此以徐子青所赠灵草的年份与品相,也她们而言也算得上是绝好之物了。更何况还与属性相合,怎能不欢喜异常?再看徐子青时,也就越发觉得他温柔可亲,对这师兄生出一些敬慕来。 而徐子青见众师妹如此反应,略松了口气,随后又在心中微微生出一丝暖意。 勿论如何,送出的东西有人诚心喜爱,自是再好不过。 众女弟子手捧灵草爱不释手,徐子青则面带笑意。 丘诃真人见这师兄师妹的相处甚是融洽,眼神也越发和蔼起来:“子青入我门下,自是也要居于这小竹峰上。为师居于这木屋里头,你几位师妹的居处与这木屋有一桥一水相隔,而你那大师兄因修习剑道之故,则独自居于峰顶……不知子青你想要住在哪处?” 徐子青想了一想,说道:“师妹们年华正茂,师尊为尊长倒是无妨,可我一介男子,自不能与其居于同一洞中。想来我还是去峰顶与云师兄做个邻居得好。” 他此言一出,屋内霎时鸦雀无声。 之前还喜笑颜开的诸位师妹,闻得此言,竟都变得脸色煞白起来。 其中有个鹅蛋脸的俏媚少女、叫做“祈蔓蔓的”的胆子稍大些,性子也急。她对这位新来的师兄很有些好感,是立时开口:“二师兄,你、你可莫要去峰顶居住!” 徐子青一怔。 想是有这俏媚少女打头,余下的几个师妹也都说起话来。 穿了胭红衣裳的岑倩儿说道:“大……大师兄住在那里,二师兄若是要去,恐怕不妥!” 又有性情活泼的郎婉说道:“峰顶最是寒冷,二师兄你这般温和,还是莫要去那里吃苦啦!” 之前想要拉他袖摆的陈妙彤更是跺脚:“你若是去与大师兄住在一处了,要有个万一……哎呀二师兄,我们可不会哄你!” 另几位师妹也是劝个不住: “大师兄的功法好生可怕,便是正眼瞧瞧,也要骇得神魂动荡!” “大师兄性情极难相处,二师兄莫要自讨苦吃……” “大师兄杀性深重,二师兄你……” “二师兄,你虽是男子,却也是我等的师兄,只住得远些就是了!二师兄你仙途浩荡,可莫要拿性命作赌……” 这般你一言我一语,竟将云冽说成了个洪水猛兽一般。如此看来,这些个做师妹的居然把她们那大师兄怕到了骨子里! 徐子青此时方知,那无情杀戮剑道于世人心中究竟是何等可怖之道,便是同门之中,也骇怕不已。 他自是从不曾畏惧云冽,如今听众位师妹轮番劝告,心里更生出几分叹息。 微微摇头后,徐子青自是出言制止:“先谢过诸位师妹关怀,不过虽说云师兄所习剑道是麻烦了些,人却是极好的,众位师妹也不必如此……” 听这位二师兄如此说法,众女子都是瞪大了眼。 却听丘诃真人笑道:“你们这位二师兄,正是云儿引进门来,拜在我的座下。与此之前,他两个已是一对至交好友,若是住在一处,倒没什么妨碍,想必云儿也不会有何异议。” 众女正悚然而惊,那公冶惜反应却快,疑道:“莫非大师兄剑道又有进境?” 大师兄修为已至化元期巅峰,而无情杀戮剑道亦是到了最大的瓶颈,若是与二师兄做了好友,岂不真是有了进境么! 此时邵宜已然颤声问了出来:“莫非大师兄当真突破了那一关?” 其余几个女修即便是再如何畏惧云冽,也都面带期待之色,看向丘诃真人。 丘诃真人含笑点头:“云儿的确是已然寻到那突破契机了,正是你们二师兄相助的功劳。” 众位女修再看向徐子青的时候,眼中除了亲近,又多出许多钦佩来。 见众女再无意见,丘诃真人便道:“既然如此,就定下子青与云儿同住峰顶。子青属木,若要开辟洞府,想来并不趁手,可让云儿相助于你。” 徐子青也是微微一笑:“请师尊放心。”他其实也并非定要住在峰顶,只是确是不好与众位师妹同住。若是在峰顶于云师兄有碍,他便将居处迁至下头些,也没什么不好。 如此徐子青居处也已定下,而后就该去开辟洞府,入洞定居。 正这时,忽然有一道极强的寒意传来。 木屋里气温骤降,霎时有如冰窖,且更在不断冰冷下去。 一种极为强烈的杀念笼罩下来,就如同有一双冷目于空中扫过,使众女修都是打从心底生出极凉之意来。巨大的压力让她们几乎不能站稳,若不是彼此搀扶,就顷刻要软倒下来! 徐子青也好似被人看透了五脏六腑,虽只有一瞬,却是让他心惊不已。 而那丘诃真人却是一跃而起,口中笑骂道:“这混小子,竟在这时要突破金丹!”他立时抛出个罩子,把众女修笼在里头,挟着向外快跑,又是急忙提醒,“子青,快些随我出去!” 107、 徐子青一惊,还未反应过来,身子已然随丘诃真人一同飞掠出去。 他脑中念头急转,想起方才那威压确与云师兄气息相同。可现下云师兄天魂刚刚归体,竟已然就要结丹了么! 两人掠得极快,一路洞中景致飞速后退,而那些个师妹们给丘诃真人收在罩子里,也都各个粉面发白。 眨眼间就到了洞外,丘诃真人仍是不停,直出了这座小竹峰后,才甩出一条长长的锦绫,在半空铺出一条仿若云层的平地来。 丘诃真人与徐子青立在锦绫之上,锦绫又速速后退数丈,这才稍稍停了下来。 此时,小竹峰正在发生剧变! 一股极为磅礴的剑道意识自峰顶而下,将整座小竹峰笼罩,使得那原本青翠的山体霎时犹如被寒冰冻结,一刹那都失去了原本的色彩。冰冷的杀意以其为中心,如海浪般向四面汹涌而去! 峰顶上,一道绝强的杀念冲天而起,犹如一柄巨剑,直入云霄! 这杀念里有无尽杀戮之意,亦是毫无情感,冰冷可怖,它们凝聚在一起,飞快地形成了一缕玄而又玄的意志,而后这意志极快壮大,成就了虽是刚硬剔透,却是毫无杂质、有若实质的强横剑意! 无情杀戮剑道!无情杀戮剑意! 这剑意强势地释放出它无比澎湃的剑压,犹如洪水般向八方席卷。杀气一路蔓延,但凡它所过之处,万物结出杀意之霜,一旦触碰,就有无情剑气纵横而出,将人杀伤! 小竹峰附近已然全数冻结,正往更远处蔓延,附近数座小峰头尽皆被其影响,不多时也有淡淡白霜开始凝聚…… 正当时,突然就有几道明亮光芒打从这些小峰头上惊起,霎时把整座山峰笼住,给它披上一层光滑如锦的罩子。无情杀戮剑意经过时,那光罩被冻得“咔咔”作响,上头更有裂纹,幸甚却是没有裂开。 无情杀戮剑意越去越远,这一片方圆百里之地尽皆被其逼迫,逐渐泛出一重重雪白的冰霜来! 因剑意影响,无数小峰头弟子缩于光罩之内,纷纷运起真元抵抗,却是并不敢走出光罩一步! 徐子青仰头相望,只觉得无比震撼。 那如擎天之柱又锐利无比的冲天之物,竟然就是云师兄无情杀戮剑意显形吗?好生霸道!好生强硬! 丘诃真人摆手也放出一个光罩,把整块层云般的锦绫笼住,而后才将那八个女弟子全数放出。 她们彼此搀扶,堪堪站稳,正看到那无边剑意,又是花容失色。即便已过去十多年,她们仍记得头回登上峰顶时为剑意冲击、险些神魂崩溃之事。如今看这好大声势,竟是比记忆之中的更为强悍无匹。让她们怎能不心惊胆战! 眼见一座座小峰头都在剑意与杀意侵袭之下顽固抵抗,突然有一座峰头里跃出一个人来。此人身形如电,出来后周身光芒流转,再飞快掐起数道手诀,往他身后峰头外光照上连连打去。待那光罩上又多出一层波光后,方才极速遁来,口中道:“丘老儿,与我打开禁制!” 丘诃真人转头一看,摇头笑道:“就晓得这古怪的家伙要来!”他说完,抬手将光罩豁开一个口子,把人放进来,又立时补上。 来人也是个老头儿,看来与丘诃真人年岁相近,只是显得很是枯瘦,个子也更矮上几分。他相貌还算清隽,只是神色怪异,才落地便说道:“丘老儿,你家那尊杀星结丹了?” 丘诃真人眼带得色:“正是。” 那清隽老头霎时翻脸:“结丹便结丹,却不能收敛些么?当那无情杀戮剑意是什么好受的玩意儿,就这般祭出来!损坏我一件灵器也就算了,若是把我几个心肝徒儿震坏了,我可与你没完!” 丘诃真人鼻子里哼道:“呸你个朱老头!你的心肝徒儿放在一处也抵不过我一个大弟子,便是你那首徒,也未至化元罢?我的首徒云冽,却已是要结丹了!” 清隽老头气结:“千万年来习此剑道者无人可以结丹,云冽资质再佳,也是七情断绝,我倒要看看,他到底如何无情化有情!” 丘诃真人越发得意起来:“你且看就是!” 从前他首徒常年不在小竹峰,且在则闭关,与他情分很是不足,加之又练这等极难的剑道,故而他总被这朱正谊嘲讽。现下他的徒儿有如此能耐,却是要狠狠让这家伙瞧上一瞧! 因此丘诃真人与朱真人一同看向那峰顶,他们两个皆是金丹修为,观云冽结丹,自是要比寻常人更加清晰。 在剑意顶天之处,以其为核心,空中霎时生出一丝紫光。 很快有祥云重重聚集,滚滚而来,正如浪涛卷起劲浪,击撞拍打,翻卷不休! 紫光投于祥云之上,不多时使其染上一层紫霞,并迅速浸入,使祥云化作深紫,尊贵厚重。霎时间,紫色云霞聚在小竹峰峰顶上空,映了半边天空,那般明亮,也那般深邃。 丘诃真人顿时喜笑颜开:“果然云儿结丹时是紫色云霞,甚好!甚好!” 旁边朱真人见状,是冷哼一声:“劫数未过,莫要乐极生悲!” 丘诃真人不理会他这般泛酸的言语,径自乐吟吟观看。 而徐子青从不曾见人结丹,顿时就有不解,低声问道:“师尊,这紫色云霞还有什么说道么?” 丘诃真人心情极好,便指点道:“修士于结丹之时,因化元期积累厚薄而生出不同异象。其中紫色云霞为最好,金色云霞次之,白色云霞最末。你大师兄早早突破化元,又悟得剑意,积累自然是深厚无比,故此为师早知他一旦结丹,定是紫色云霞!” 徐子青脑中灵光一闪,又问:“结出何等云霞,可是与日后修行有关?” 丘诃真人见他颇有悟性,也是笑道:“的确如此。众所周知,得紫色云霞者厚积薄发,若是不曾半途陨落,日后结婴也更加容易;同理得金色云霞者次之,得白色云霞者……恐怕结婴就要有些困难了。” 他侧头看向那仍在祥云翻滚的小竹峰峰顶,神色又凝重了几分:“不过紫色云霞一方面显出结丹修士积累深厚,另一方面……也显示出修士所要历经的劫数更加严酷。” 但凡修士结丹,所遇劫数者,为心魔劫。 云冽此时也正是到了紧要关头。 他与徐子青为友,已然是万千无情中蕴出一点挚友之情,以此情为根本,引动七情,方能与心魔劫相抗,使他顺利结丹! 所谓心魔劫,便也是将修无情杀戮剑道者阻挡于金丹期之前的根由…… 只见那无边紫色云霞之中,突兀地生出了一点针尖大小的黑洞。 那黑洞很快扩大,吸引周围百里之风,不断盘旋。随即它变成一个约有整个峰顶大小的漩涡,把那些无穷无尽的杀戮剑气尽皆吸入,就好似一张永不餍足的巨口,贪欲旺盛,犹如饕餮。 之后,一道黑光骤然降下! 那黑光无形无体,似如一缕轻烟,却又如一条黑影,飞快地往那擎天剑意上疾扑而去! 似有无数鬼神哭号声响起,细听又低不可闻。 这正是心魔之威力,它并非有形攻击,而是直入神魂,纠缠神识,动摇心志,勾起人心底魔念,不断放大,不断催生…… 不过,寻常人不能对心魔如何,云冽却是未必。 他有剑意。 剑意为意念凝形,亦是可有形可无形之物,能攻击神魂,自然也能攻击心魔。 无情杀戮剑意一扫,那黑影霎时发出一声哀嚎,化为乌有! 可一只心魔亡,却并非心魔劫已过。 那黑洞一般的漩涡里又窜出数条黑光,正如无数鬼影,前赴后继地往小竹峰峰顶扑去。那些黑影碰上剑意,便也是一触即散,惨嚎不绝。 终于,漩涡里不再窜出黑光,而是突然风平浪静了。 然而这种风平浪静中,却好似暴风雨前的宁静,重重威压,一触即发—— 有一种极为奇异的感觉,骤然落下。 这是最后一道关卡,也是最为重要的关卡。 剑意可斩心魔,却不能斩杀心魔劫所释放的无尽引诱之意。 这种引诱,唯有凭借自身意志、凭借那一点灵台清明将其看破,方能度过。 云冽是否当真将无情中化出一点有情,就在于此了。 良久,寂然无声。 忽然间,小竹峰峰顶剑意突然消散了,那冰冷的杀意与剑气中,渐渐生出了一种极淡的细微的波动,似有若无,却使这剑气与杀意多出一丝人气来。 这丝人气过处,漫天冰霜皆化作缕缕白雾,全部融化消散。 那杀意与剑气中,也终究不再只有无尽冰寒。 而是于肃杀中生出一点暖意,而暖意如灯,使人保持本心,神清智明。 笼罩了整座峰头的杀念如冰雪消融,霎时化为乌有,同时那遍地被杀气侵袭之处亦如春回大地,恢复了之前的勃勃生机。 紫色云霞间黑洞逐渐缩小,化作针尖隐没了。 天空中云消雾散,霎时又变作一片朗日晴空。 心魔劫过,云冽金丹期已成! 徐子青缓缓地吐出一口气,这才发现,刚刚他竟是忘记了呼吸。 108、 丘诃真人当真是欣喜若狂,他背着手在锦绫上来回走了两趟,口中连声呼道:“好!好!好!” 多年来他为云冽忧心如焚,现下云冽终于结丹,日后仙途如何他虽无法插手,却也知以云冽性情最难关头已过,勿论再遇上何等险阻,总不会再如之前那般! 朱真人看他这副模样,不由嗤道:“不过是弟子结丹罢了,你这做师父的却失了仪态,真难看得紧。” 丘诃真人与他比邻而居也有多年,听他此言,就晓得他是别扭了满心的羡慕之意,也不跟他计较,挥挥手,很是大度:“难看便难看,以云儿的性子,我便浑身是泥,于他心里也没什么两样!” 朱真人原想离去,再看一眼老友身边的青衫少年,还是禁不住问道:“这个少年郎,是你新收的弟子?” 丘诃真人喜色难掩:“我亲传二弟子徐子青,单灵根,更是云儿的好友。怎么,比你屋中的宝贝弟子不差罢?” 朱真人挑眉扫一眼徐子青。 徐子青原因两老斗嘴,做晚辈的不好插口而恭敬立在一边,见提及自个,便上前一步行礼:“晚辈徐子青,见过朱真人。” 朱真人上下将他打量了好一会儿,撇撇嘴,一拳轰在那罩子上打碎了它,纵身就飞回他的小峰头去了。 徐子青满头雾水,不解地看向自家师尊。 丘诃真人却“哈哈”大笑:“那老头羡慕我又得佳徒呢,你莫理他!” 徐子青恍然,便不由觉出几分好笑来。他算是看了出来,这两位金丹真人十分熟稔,彼此之间虽是争胜得多,实则也该是一对好友罢。 此时小竹峰上异象已然消散,峰顶弥漫出一道极为宏大的威压,如流水一般往四处扩散。比起之前那冰冷的尖锐感,如今是多了一丝圆融之意,冷酷严厉依旧,却是再无那般死板顽固了。 这乃是在与四周诸峰头真人打一个招呼,也是新晋的金丹真人将来历、近况报与宗主知晓。 如今的威压并无侵略之意,故而其余诸峰峰主也都收了峰外布下的禁制或是法宝等一应物事。 自此五陵仙门又多一位金丹真人,也多了一位潜力极大的年轻修士。 云冽结丹晋升之事已是尘埃落定,方才于周围观看之人也尽皆散去,即便是心中有什么计较,也不会在此时此地与人言说。 丘诃真人欢喜之至,自然不去理会旁人如何评断、如何议论,当下打出一道法诀,使他脚下锦绫簇簇而动,往他小竹峰飞去。 很快到了山腰,丘诃真人收起锦绫,又笑道:“为师要去见一见你们大师兄,不知徒儿们可要与为师同去?” 徐子青微微一笑:“自然要去瞧一瞧云师兄的。” 可那八位师妹却纷纷推辞:“金丹真人威仪,我等实不敢冒犯。便请二师兄为小妹们走一遭,以恭贺大师兄顺利结丹!” 这些女子对云冽惧怕之心,在场两人尽皆知晓,故而也不勉强。 丘诃真人便道:“那就由子青陪为师同去罢。” 徐子青也是说道:“是,师尊。” 两人就纵身而起,御风直往峰顶而去。 半山腰处仍是春暖花开,越是往上,也依然越是冰冷。 若有似无的剑意环绕,像是还未能全部收敛起来,亦或是之前结丹时游荡空中的些许残留剑意尚未消散。 不过这些残留的剑意对丘诃真人造不成影响,对徐子青也无敌意,使他们两个很轻易地就来到了小竹峰峰顶上。 峰顶仍旧一片寂静,但依然不是死寂的寂,而带上一点活气了。 平地、岩石之上满是剑痕交错,左右山壁也被斩断许多,另有一处凸峰生生给劈成两半!断口平滑,可见出剑之人剑法极强。 徐子青见到,不由咋舌。 倒是丘诃真人习以为常,他伸出一手,五指抓动,口中念道:“起、起、起!” 霎时间原本被四散剑意砍得乱七八糟的山地山岩之类,就肉眼可见地迅速合拢了表皮,不说是恢复如初,却也只留下了浅浅痕迹。 他这动作若行云流水,显然平日里并未少做。徐子青见状,就有些明白。 这峰顶应是云师兄平日里练剑之所,然而师兄剑法高强,若是全力施为,定然要将这峰顶折腾得不成模样。如此几度过后,峰顶想来也要垮下一半。 然而师尊挂心师兄,就每每过来为他休整道场,因是属性为土,却也很是容易。这才让师兄能安心练剑……可见师尊爱徒之意深远,实是值得敬重。 倒是丘诃真人见地面并未完全恢复,略略叹了口气,有些感慨道:“云儿意志坚定、修行也很勤奋,结丹后已然远胜为师。为师如今出手平整土地,却是再无法消去云儿所划下的剑痕了。” 徐子青听他语气,虽有伤感,竟仍是欢喜更多,心里也是一暖。 丘诃真人到底不是思虑纠结之人,只一叹就抛诸脑后,随后就抬步往那山壁上开凿的洞府走去,一面唤道:“云儿,境界可已稳固?为师与你师弟瞧你来了!” 而后,那孤零零凿在最高山壁上的洞穴里,就走出一个人来。 还未走近,已有淡淡杀气袭来。 如此冰冷的气息,不是云冽又是何人? 云冽仍着一件素色长衣,乌黑长发垂于身后,有一根青色发带自中部扎住,是神情冷峻,七情不动。乍一看他似乎仍然与从前一般、别无二致,可是以丘诃真人与徐子青看来,他的确有很大的不同。 如果说从前的云冽杀念时时刻刻盘踞于心,杀戮与无情之意显着于外,正如一柄行走的巨剑,是锋芒毕露、无人能近。那么如今的云冽,虽心中杀念仍然浓烈、且修为大进,却是收敛了大半气机,有如宝剑藏于鞘中,性情冷归冷,但并不会触之即伤了。 他此时看向丘诃真人与徐子青,目光依旧冷淡,却不再是深黑无光,反而能映出面前两人的影子来。 师尊与好友,这原本都该是能刻在眼里的人。 徐子青仰头,也很是敏锐地发觉了云冽那一丝极细微的变化,心中着实欢喜,立时开口道:“恭贺云师兄顺利结丹。” 云冽低头:“多谢。” 丘诃真人笑得极是欣慰,伸手要拍一拍他的肩膀,却又收回:“云儿已然长大,如今积累雄厚,日后仙途定然一片坦荡!只可惜为师有生之年恐怕无法见到云儿成仙,倒当真遗憾了……” 他已然五百余岁,金丹真人寿元也不过八百罢了。更何况他资质有限,若是想要更进一步,果然是不能了。他此生能晋阶金丹已是天赐洪福,最大的成就,莫过于收了云冽为徒……丘诃真人转头又看一眼徐子青,唇边含笑,或许,现下还要算上一个徐子青。 只是可惜啊可惜,这两个资质心性极佳的徒儿,一个天生与剑道有缘,另一个则是单木灵根。对于徐子青,他或许还能以经验指点一番,然而对云冽,他当真是全无助益……他与他们虽有师徒之名,却不能真正将衣钵相传,如此,果真还是有几分不甘。 一转念间已是回想了诸多往事,即便是金丹真人,也有些陷入其中。 直至突然间,冰凉的剑意袭来,使得他生生打了个寒颤,睁眼一看,却是云冽那一张全无喜怒的冷面。 就听云冽说道:“心魔劫余留气息尚在,请师尊谨慎。” 丘诃真人一怔,旋即反应过来。 方才那些念头却是他心底长存之念,他道心稳固,加之自以为不能突破元婴,也不很在意,没料想如今来瞧一瞧徒儿是否安好,反而使自个“不安好”了。 丘诃真人有些失笑,再见大弟子这副冰寒雪冷提醒自个的模样,却不觉忤逆,反而勾起记忆里那幼年时板着脸的小童模样来,只觉煞是可爱。 他就笑道:“此回是为师不够谨慎了。” 而后云冽再看徐子青。 徐子青轻咳一声,赧然道:“方才险遭心魔,不过并未沉溺。” 方才他才立了不久,心神也是一阵动摇,好似一朝回到筑基当时,百会尚未冲破、紫府久久不开……可忽然就有一道清亮传下,使他立时醒觉,想起他其实早已筑基的事实来。 不过这种清亮之意他已然感受数回,思来想去,也只有一个缘由了——云师兄赠予他挽发的那一节竹管。只是此时并不好追问,还是待到日后再说罢。 云冽闻徐子青之言,略颔首:“需时时警惕。” 徐子青笑应道:“是,云师兄。” 眼下看来,云冽结丹之时正是毫发无伤,反倒是两个来探他的不经意间险些中招,以至于被云冽提点,真真让人哭笑不得。 丘诃真人见这师兄弟两个相处,颇觉有趣,待云冽指点完了徐子青,才慢慢开口:“云儿,我来到此地,除却探你一番之外,还有两件事要同你说。” 云冽默然,静待他说。 丘诃真人便道:“其一,云儿金丹已成,宗门将赐下一条三阶灵脉与一座小峰头,不知得了这奖赏之后,云儿有何打算?其二则是为了子青,而他之去处,亦以云儿的决定有关。” 109、 五陵仙门乃是年代悠久的二品大型宗门,宗门内行事自有章法制度。 外门姑且不论,一旦入了内门,但凡是修为进境的,宗主都有奖赏赐下。 其中寻常门派不能比拟的,便是灵脉。 大世界里灵气充裕,灵气积淀下来化为灵石,而灵石积累形成灵脉。 千万年下来地底孕育出无数灵脉,其灵脉分等,为一阶灵脉、二阶灵脉、三阶灵脉与小灵脉。 小灵脉里几乎不能形成灵石,积淀的灵气琐碎,多半呈珠子形状留存,故而出产灵珠,也不入品阶之中。 而三阶灵脉出产下品灵石,二阶灵脉出产中品灵石,一阶灵脉出产上品灵石……若是能将这三种灵脉得之,则于修士而言,就要比吸收普通的天地灵气有用得多了。 五陵仙门立下规矩,但凡是内门弟子结成金丹的,可另辟小峰头居住,赏一条三阶灵脉;凝结元婴的弟子可另辟中峰居住,赏一条二阶灵脉;达到出窍期的,可另辟上峰独居,也可入住主峰,赏一条一阶灵脉! 至于其他赏赐不胜枚举,有灵丹、法宝、诸种功法之类,此处不便赘述。 如此大手笔,也唯有五陵仙门这等庞然大物方敢为之! 这时的云冽金丹已成,便面临着一个抉择。 是否另立峰头独居? 丘诃真人对这弟子很是不舍,不过以他如今金丹修为,再勉强与他这做师父的同住,显然是有些委屈了。何况他此处还有八个女弟子,皆是畏云冽如虎,云冽若仍是居于小竹峰,便依旧只能居于峰顶,如此岂非大大失了颜面? 故而还是要云冽自行决定罢。 知云师兄能有独居之所,徐子青自是为他欢喜,但也难免有些失望。 他入这五陵仙门,虽有此门威名缘故,更多却是为能与好友同门。现下确是同门了,且也做了一对师兄弟,然而云师兄却要搬离,日后见面之时,恐怕就是不多……固然从前他与好友也少有相见,可毕竟好友身在戒中,却无离愁,如今倒是真的生出了惜别之情来。 云冽还未说话,忽然就有强烈的压迫感自空中而来。 众人立时抬起头去,就见到不远之处,有一人自高空而来,他宽袍大袖,颌下有须,而脸上带笑,正大步行走。 很快到了小竹峰上头,他就此站了住,低头看向众人。 能虚空行走……这是元婴期以上的修士! 徐子青心中一惊。 如此强悍的修士到此所为何来?直觉转过头去,徐子青看向丘诃真人,却见他神色并无不妥,这才放下心来。 就听那老者朗声笑道:“小竹峰云冽,修无情杀戮剑道而成就金丹大道,为百万年来倾陨大世界得此道者第一人!陵越峰韦易奉宗主之命,前来道贺!” 云冽转身,仰首道:“谢宗主。” 那韦易微微点头,看向云冽时,眼光里颇有赞许。 随即他大袖一摆,掌中已然现出一条长长的丝帛,金光耀目,带着绝强的气势“刷”地展开—— 他大声念道:“宗主言,五陵仙门小竹峰云冽得成金丹,可赏三阶灵脉一条,小峰头一座!” 说完此句,韦易低头问道:“云真人,这小峰头你欲立在何处?” 云冽道:“与小竹峰左近即可。” 韦易“哈哈”一笑:“小竹峰右侧十里之处恰有空当,云冽以为如何?” 云冽又道:“甚好。” 韦易便点了点头,他足下迈出几步,霎时就闪身于那右侧十里的高空。 下一刻,他大手一抓,掌心里爆发出无数褐色光芒! 徐子青屏息而望,心潮澎湃。 如此绝强的修士,实乃他生平仅见,而其威势如此浩大,即便并不释放威压,也让人如望天峰,生出高不可攀之感! 而且此时此人手中之光,远远看去虽只是拳头大小,然而迸发出来,却是千千万万。那其中所蕴含的力量只泄露丝许,就让人心中如捶重拳,砰砰急跳不止! 却不知此人是何等修为,元婴期……或是更高? 那韦易掌中褐色光芒爆发,那一片空旷土地上就霎时生出了一个凸起的土坡。随着光芒不断向其洒落,那土坡也急速拔高、扩大! 它飞快地夯实了身躯,生出了土地与山岩,长出了脉络、聚集了山体与峰顶,不多时拔地而起,已然是一座光秃秃的小峰头! 这小峰头上并无草木,唯有土石,恰如一座荒山。然而它却不是自然生就,而是有高阶修士以大法力将其平地而起,生生造出! 能有如此威力,这元婴期以上的修士,究竟有多么强横! 那韦易却是神色轻松,显然这一手术法对他而言再容易不过,随后他便一笑,说道:“云真人,你看此峰如何?” 云冽看一眼,神情不动:“不错。” 韦易看来是个性情颇佳的修士,即便修为如此高绝,却显得极为随和:“另有一条三阶灵脉,不知云真人想要自个收着,还是放于这小峰头之中?” 云冽道:“放入此山即可。” 这素来也是走个过程,韦易并不意外云冽之言,他点了点头,当下就将右手笼入袖中。 霎时间,那袖中传来了一阵震荡,袖摆飘扬,似有什么东西在不断挣扎,似要从中间脱出一般! 徐子青已然有所猜测,立时瞪大了眼。 就见那韦易抽出手来,五指牢牢抓住一条如蛇一般的长条之物,上头白雾氤氲,发出了极为强烈的灵气波动! 那样磅礴的灵气扑面而来,徐子青倒吸一口凉气,震惊不已。 三阶灵脉! 他竟然将三阶灵脉牢牢用手抓住! 那三阶灵脉仿若生灵,在韦易手掌之间翻转挣动,几欲逃走。然而那五根手指却好似钢筋铁爪,却把它牢牢困住,毫无翻身之地! 只听韦易道:“去!” 那三阶灵脉霎时像是被绳索捆缚,极快地投入了那一座秃峰之上,钻入土地山石,进入了山体之内。 眨眼间,方才的秃山犹如心腑搏动,立时发出了强烈地震荡。整座山峰都立刻被强烈的灵气笼罩起来,虽是仍然荒芜,却在气息上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就如同其余诸多小峰头一般,同样显得有如仙山福地一般…… 正此时,云冽周身气机鼓荡,骤然间释放出一道极强的杀戮之意。那杀戮之意如同一柄无形巨剑直入峰头,悚然进入山体。 这便是他一道剑意,与这座峰头意念合一,同时,也牢牢地压制住三阶灵脉,使其俯首称臣! 因此这峰头又多出一道绝强杀意与周身气息之中,显得冰冷无比,肃杀无比!此山之内,百鸟俱绝,百兽难居! 韦易见三阶灵脉已然认主,越发赞赏地看向这冷酷后辈,笑道:“峰头已成,灵脉也已赐下。云真人,如今宗主还有其余赏赐,要让你接下。” 云冽静静等着,不多言语。 韦易晓得但凡是天才骄子皆有各自脾性,见状就不废话,直接念出丝帛上其余赏赐之名。 “因云冽结成金丹,特赐特赐银髓丸百粒,金髓丸三十粒,玉髓丸五粒!” “因云冽悟得无情杀戮剑意,特赐一元丹百瓶,至元丹十瓶,魁元丹一瓶!” “因云冽练成无情杀戮剑道,特赐黄阶功法十本,玄阶功法五本,地阶功法一本,可自行去藏书楼择取。” “另,云真人你修习剑道素来不用法宝,故而宗主特赐一件上品灵器,灵剑霜杀,望云真人好生使用。宗主有言,云真人日后若能成就元婴,还另有厚赠!” 韦易将赏赐全数念完,抬手扔下一件物事:“云真人请接赏赐。” 云冽抬手,将那物抓入手中,正是一枚储物戒。神识没入一扫,内中诸物皆在识海中,确是赏赐无误。 他便抬眼,说道:“多谢宗主。” 韦易一笑,又扔了个瓶儿下来:“我昔年得了一瓶剑元丹,也为薄礼,贺云真人结丹之喜。” 云冽自也以储物戒收了。 韦易事已做完,一个转身,踩着虚空又是快步离去了。 方圆千百里,诸多峰头都见了这一幕场景,也是听到了云冽所得所有赏赐,俱是羡慕不已。 小竹峰顶,丘诃真人也是看向了徒儿,笑道:“云儿果真潜力无限,当年为师所得赏赐,可是远远不如。” 云冽不语,只伸手抓出一柄灵光湛湛的宝剑,随后就将储物戒抛了过去:“其余之物,尽归师尊。” 丘诃真人一怔,随即心中感动,将储物戒弹回:“云儿孝顺,为师心知。不过为师尚有几分家底,倒不必拿了云儿的赏赐。” 云冽点头,又是收回去。 徐子青见到,眼光很是柔和。 他晓得这位云师兄素来寡言,虽不能舌绽莲花使人欢喜,却也从不吝惜随身之物。日后若是师尊有需,云师兄面冷心热,也定不会袖手旁观。 且说方才师徒三人正自谈话时,却先有宗主赏赐到来,故而还未做出决定。 如今赏赐接了,也该有个结论了。 丘诃便说道:“云儿如今可是要迁入新峰?” 云冽颔首:“是。” 丘诃叹口气,又笑道:“既然如此,之前云儿所居峰顶,我便让子青住了罢……不知云儿意下如何?” 徐子青是看向云冽,那处毕竟是云师兄旧居,不知他可是介意…… 云冽目光淡淡扫过,说道:“师弟可入我峰。” 110、 徐子青霎时怔住。入住云师兄的峰头么? 随即又是微微喜悦,若是如此,倒是又可时常与云师兄论道,亦能得其指点,确是再好不过。他之前不曾想过要如此叨扰,没料到云师兄竟能提及此事……想到此处,他看向云冽的眼神也越发感激起来。 多年相交,云师兄于他可说是亦父亦兄、亦师亦友…… 丘诃真人闻言,略想了想,也很是欣慰地笑了笑:“云儿所言甚是。这峰顶因劫数所致,并非住人的好所在,若要回复以往,恐怕还得多些时日方可。不如就当做云儿别居,回来小竹峰时入住便可。而子青如今才筑基修为,若是贸然于那承接心魔劫之地……劫数与人心不合,于心境并无益处。” 云冽微微颔首,此亦为他心中所想。 丘诃真人见状,眼里又有些打趣之意:“而且云儿独自居住,恐怕又要搏命苦修,这般不会照料自个,着实让为师担忧。如今子青随你同住,恰能给为师盯住几分,也帮为师多多看顾一二。” 再者云冽所习为无情之道,那峰头也未免太过寂冷,寸草不生,实在有些难看了。他看他新收的二弟子所习功法生机勃勃,也能为云冽装点他这座山头的门面,而且有子青相伴,云冽想来也不至于太过孤冷…… 丘诃真人自是想得极好,而听师尊如此说,徐子青也是一笑,欣然允诺:“师尊之命,徒儿莫敢不从。”又向云冽笑道,“多谢云师兄收留。” 云冽略点头:“不必如此。” 见两人这般融洽,丘诃真人笑道:“事不宜迟,你二人前去新峰头,定还有许多要事安排,便莫要在此多留,都自去罢!”他想了一想,摊开手掌,里头也现出两个储物袋来,其一先给了云冽,说道,“云儿结丹之喜,为师略表心意。”其二又给了徐子青,“你大师兄已然增了你见面之礼,为师既收你为徒,自然也有,你且拿去好生使用。若有不明,可来小竹峰问为师,也可要你大师兄教你知道。” 徐子青接过来,自然也是感激不尽:“多谢师尊,徒儿定不辜负师尊心意。” 既已做好决定,便也该迁居了。 正这时,丘诃真人神色微动,就是伸手一抓—— 只听侧面巨石旁寒竹林里一阵簌簌声响,就有一只飞禽窜出,像是被一双无形大手抓住,扼着颈子倒飞过来! 此鸟约有成人手臂长,通体灰白,与寒竹林同色,并无一丝杂羽。其气息也与寒竹林有些相似,故而隐藏其中,寻常难以发觉。 丘诃真人疑道:“霜岩鸟?” 这霜岩鸟生得一双几近无色的鸟瞳,略有一丝慌乱,却也还算冷静。它被丘诃真人抓在手里,却没露出什么异色,更无被扼住颈子、随时可能丧命的紧张感。 徐子青见到此鸟,也有些好奇:“师尊,此鸟……” 丘诃真人笑道:“霜岩鸟擅弄冰,也算是天地间的异鸟,属灵兽之种。不过体内没什么上古血脉,故而也只是普通灵鸟,唯独天赋神通特殊了些,颇得那些个修习冰之道的修士喜爱。” 冰之道乃水极之道,算是异种功法,与寻常要求颇高的雷之道、风之道不同,它并不需两种灵根粗细配合,虽说仍是单水灵根最佳,可如若是双灵根三灵根等杂灵根修士,也只要那杂灵根里没得火灵根便可。 这霜岩鸟天赋神通为冰,若是给冰之道的修士降服做了自个的灵兽,自然就能与己身法术配合起来,大增威力。 只是丘诃真人却并不晓得为何这霜岩鸟会在小竹峰出现。他想了一想,又是好笑。莫非他那首徒修炼时将这峰顶以杀意冻结、变得冰寒,这才吸引了此鸟? 徐子青也有相同的疑问,只是他以为,这霜岩鸟似乎并非头回来到小竹峰顶,若真是如此,常年在此练剑闭关的云师兄,难道竟会不曾发觉?想到此,就不由得看向那他那永远冰冷的师兄。 云冽淡淡看他一眼,却是开口:“此鸟入住寒竹林已久,不必管它。” 徐子青恍然。 既然云师兄如此说了,那定是他早已允许的,自然就不必管了。 丘诃真人闻言,捏住鸟颈提上来,与它四目相对。 在金丹真人的威压之下,那霜岩鸟虽是浑身发颤,眼里却仍然没有畏色。 丘诃真人颇觉有趣地笑了:“莫怪云儿能容忍你,兽类之中,能有如此韧性,倒也算是难得。”略顿了顿,他又说道,“云儿此时要迁峰而居,子青虽是陪同的,却也不能太过操劳。我这两个弟子倒是欠缺一个服侍起居、行洒扫之事的仆从,你若是肯去,我便予你一枚化形丹,将你点化。你可愿否?” 霜岩鸟费力地仰起头来,它横骨还未炼化、不能言语,不过却是很快点了点头,眼里也带上一丝狂热与欣喜。 丘诃真人翻掌,指间捻一枚丹药,投入此鸟大张的口中,随即又在它额心一点——白光过处,那霜岩鸟霎时化作一个看着十二三岁的男童,身材挺拔瘦削,相貌清俊,眼神倔强。 男童落地,先道一声:“多谢真人点化之恩。”随即他看向云冽与徐子青两个,俯身下去,“拜见两位仙长。” 徐子青见状,心中颇觉奇异。 这点化……又是什么?竟能让一头禽兽立时化人,当真是神妙得紧。他再低头看一眼怀中重华,就生出几分急切之感。 重华伴他多年,若是也能化身为人……只是此时却不好问。 思及此处,他却还是先看一眼云冽,只见他神色不动,晓得他是允了,随即也冲那男童温和一笑:“不必多礼。” 男童先谢过,再朝云冽叩首:“请云仙长赐名。” 这兽类要人赐名,便是认了主人了。他眼中满是期待,又让徐子青有些讶异。云冽扫男童一眼,说了“严霜”二字,竟也是与他取了名字,当真认下这个仆役。 男童——严霜得名,越发欢喜,道一句“多谢主人”,便立刻站起身,规规矩矩立在一边。 丘诃真人却是手中一抹,往徐子青那处抛了个莹光流转的东西。 徐子青接过,掌心里乃是一枚玉简,他便将神识探入,内中所记之物,瞬时让他吃了一惊:“师尊……” 丘诃真人笑道:“玉简中乃是兽类品阶、化形等诸多道理,你安顿下来好生细看,自然知晓。不过天地万物皆有规律,不能强求者,也要顺天而行。你需得多多思虑,莫要轻易决定。” 徐子青感激无比,当下躬身:“多谢师尊教诲,弟子谨记。” 时候不早,早已应该离去。 下一刻,云冽周身剑气环绕,霎时间升入半空。徐子青晃身御风而起,微微漂浮在他的身侧。两人看向丘诃真人,在其冲他们含笑点头过后,就一同转身而行,极快地向前方的小峰头奔去。 同时,那男童亦是纵身而起,紧紧地追在两人身后。 新起的小峰头光秃一片,除却山岩与土石之外,再无他物。 云冽与徐子青等人来到这峰头之下,便觉一道似浓似淡的剑气袭来,显得冰凉、冷酷而毫无生机。 此峰为新峰,尚未命名。 云冽微微抬眼,眼中金芒一闪,就有一道无形之物自双目中迸发而出,化作一股极强的力量,在那一块平滑山壁上龙飞凤舞、飞快地刻划。 “小戮峰”。 三个大字带着凛冽的剑意,向四周散发出磅礴而充满杀念的意志。 剑意如人意,若是身怀恶意而来到此峰的修士,定要要受到剑意攻击!而若是剑意之上领悟不及云冽者,尽皆不能上峰半步! 云冽命名此峰后,开口道:“走罢。” 徐子青怔怔看了这三字一会,脑中便有些微刺痛,同时头顶凉意流下,缓解疼痛,他抬步跟上,口中则不由说道:“云师兄,你赠我的这一段竹节,可是有什么妙用?”他便是再如何愚蠢,也不至于以为它只是拿来挽发之用。 云冽道:“清心定神,你当善用之。” 徐子青闻言,心中轻叹。 云师兄所言简洁,可这“清心定神”四字说来容易,然而若是做来,却是极难。此物定并非那般普通之物,日后倘有机会,他也要弄清楚才好。 徐子青深知云冽个性,就不追问,而是一面随他往峰上行走,一面打量起这山中景致来。 果真是……毫无景致。 如此荒山,直可说是荒到了极处。 云冽却不在意,只言道:“严霜居于山腰之下。” 严霜立时应道:“遵主人之命。” 云冽再道:“我居峰顶,师弟可任择一处而居。” 徐子青也道:“是,云师兄。” 便复又寂然无声。 严霜走至近乎山腰的一处山壁下时,忽而顿住脚,说道:“恭送主人,恭送徐仙长。”他是要在此地开辟居处。 云冽略点头,与徐子青一同再往上行。 徐子青左右而顾,只暗叹,这小戮峰峰如其名,便同云师兄一般显得冷硬。只是云师兄外冷内热,可这小戮峰,似乎却是表里如一了…… 他心中正这般想着,却听云冽又道:“你所习功法殊异,峰顶之下,你尽可施为。” 111、 徐子青又是微怔,不由想道,云师兄好生细心。 随即他说道:“多谢云师兄。”而后看向云冽的目光,就又柔和几分。 此后有良师益友,又有山头开辟洞府,身处这异世之时,就再无客居之感,那从前飘忽浮荡之心,也终于落到了实处。 徐子青双目微合,睁开时,青光闪动,正是心境又上升一层。 此时他再看周围荒山,感觉却又有些不同了。 既然云师兄应允,他也必然要让这小戮峰变作一个修炼的大好去处才是! 又走一段,山腰已过。 越往上走,越有山路迂回、山体则略显笨拙之感,处处怪石林立,还有大块光秃山岩,无遮无掩,倒是能开辟洞府的好去处。 很快,就到了山顶。 山顶圆钝,并不同小竹峰那般有山崖矗立,落脚之处也显得有些狭窄,若是人走上去还成,可若是要练剑,恐怕就没得地方了。 正这时,云冽开口:“退后。” 徐子青明了,立时腾空而起,向后倒退数丈远,足踏碧叶悬浮空中。 云冽也踏剑意立在高空,他手指虚握,已有一柄灵气逼人的飞剑现于手心。而后他擎剑而斩,剑锋剑罡爆射,长逾数十丈,骤然劈下—— “轰轰!” 在徐子青瞠目中,那小戮峰顶峰霎时被那剑罡狠狠劈开! 无数山石簌簌而落,从峰顶轰隆隆地滚下去,而后还未落到峰底,就被四散的剑气绞成粉碎,唯余碎石土灰,点点散落在山体之中! 剑罡过后,这座山峰顶峰处便只剩下了被削开的一片平滑山壁,高高矗立,足有百丈之高,正如一柄冲天巨剑,锐利无匹,高不可攀!下方则给剑气震荡,扫出了大片平整山地,方圆不下于十里之多。 其中也有大块岩石,被剑风挥至旁处,再给那剑势一压,便深深刺入山体,也成了数座凸起的山岩。 转眼间,这峰顶就被开辟成一处绝佳道场! 徐子青垂头看去,这座小戮峰霎时有了雏形,比之方才也越发多了几分气势。 云冽的动作,却并未停下。 只见他并起两指,已指为剑,激射出一道绝强剑罡。 那剑罡飞速射出,对着那山壁下宽阔处就手猛然穿刺——“啪!” 又是碎石飞溅,那处爆响过后,生生给剑气凿出了一座丈余高、近丈宽的洞穴。打眼看去,里头似乎也很是平整,强烈的灵气自其中迸发而出,刹那间将整个山洞充满! 随即灵气极快扑出,在峰顶上聚集成雾,刹那间,雾浓处又成云,便形成了道道云雾之相,似有若无,使峰顶好似仙境一般。 这便是三阶灵脉如山后喷出的第一道灵气,最是清新不过,也最是浓郁不过。 徐子青见状,心中有了计较。 眼下,也该是他开辟洞府之时。 这条三阶灵脉贯穿此山,不过其灵脉有长短,自然大半都在山腰之上。 而灵脉脉络蜿蜒,自有几个灵气最为浓厚的节点,或是灵脉展腰之处,灵气聚集,便是最为适合开辟洞府之地。 徐子青放开神识,直入山体。 眨眼间,灵脉之脉络已然尽皆刻入脑海,转瞬他便了然于心。 略思忖,他挑出一处近乎峰顶的所在。 他想道:云师兄纵然天资卓绝、以如此年纪便将剑意悟出,然而世界之大,焉知没有与师兄一般厉害的人物?我现下虽已筑基,可于大世界中人来看,也不过是堪堪能入内门的普通弟子罢了。若是日后遇上也悟出剑意之人,我这点道行,岂不是白白与他人送菜么! 再者,虽说如今他运道不错,拜了个极好的师尊,可到底师尊与自个属性不同,若真要修习功法,也只得自个努力而为。现下既然有云师兄如此厚谊、允他搅扰,他也要刻苦修行,不辜负师兄这一番心意才好。 徐子青若住在峰顶之下,但凡是云冽磨练剑意之时,剑意威压溢出,他便可借机淬炼自己的意志,以抗拒剑意影响。待日后他再与其他悟出剑意者相遇,神魂也不至于轻易动摇。 想定了,他就以手指点那处,说道:“我愿将洞府开辟于那处,云师兄以为如何?” 云冽道:“不错。”说罢又并指点去,剑罡疾去,将那处也凿开一个不小的洞穴,“你速去安顿,明日卯初来我峰顶,随我练剑,不可懈怠。” 徐子青原以为还要自个去辟开洞府,不料云师兄竟仗义出手,心下着实感激。随即闻得师兄之言,神色便是一正:“请云师兄放心,明日卯初,我定准时前往!” 云冽见他受教,微微颔首,就往峰顶而去。 徐子青也不矫情,利落转身,直奔自己新辟的洞府。 次日。 徐子青自入定中醒来,略观天色,尚在寅正,还未到与云师兄约定之时。 他便站起身,有意再将洞中休整一番。 因初来仙门,徐子青一日间也颇受惊吓,故而进了这洞府后,并不及施展手段,已是先入定起来,以便观想云师兄结丹时天地威压,以提升心境,淬炼心志。 几个时辰过去,他幸而及时醒来,现下倒是可以看一看这新居了。 云冽一剑之威极大,仅是剑罡击碎山壁,就凿出了一个足以容纳数百人的巨大洞穴。洞里十分空旷,除却为剑气侵袭而显得格外光滑的石壁外,便再无其他物事了。地面则是石灰成片,颇为凌乱。 徐子青昨夜便是就地打了座,现下起身,身上也沾染了不少尘土。 若是无甚意外,此处便为他定居之处,恐怕多年不会搬离。既然如此,他又如何能让它这般模样? 徐子青顿时双掌合十,掌间青光迸发,急速将整座洞府布满! 待青光消散,那光秃秃的山壁之上,便都生出了不少青翠的藤蔓,枝叶招展,虽无鲜花盛开,却显得尤为清爽。有些攀到洞顶,缠绕至洞门口倒垂下来,却是像几根门帘,既有护持之用,也将洞中景象遮蔽。 而这藤蔓一出,洞底的尘土也都消失了,变得格外洁净。 修仙之人也不讲究什么排场,徐子青性子温和,略想了想,屈指弹出数粒种子,分散在洞中各处。青光乍现,那些种子迅速在洞底扎根,飞快生长,不多时,又将这洞穴变了副模样。 只见几株巨木赫然而起,直撑洞顶。 其蓬盖如云,枝桠延展,不多时就将这洞穴分隔开来,使其自外看生机勃勃,往里瞧则别有洞天。 又有碧草于洞底铺就,数株矮木枝条纠缠,各自在地面上拧成了几个坐凳模样,扎根深牢,不能移动。它们看着虽是不太齐整,却是天然生就、错落有致,另有一番野趣。 徐子青再往各处打量,暗暗思索。 这时候,洞中忽然响起几声嘹亮的鹰嗥。 他心中一喜,霎时回头。 果然就有一只黑羽金翎的雄鹰扑棱棱飞起来,仍有些摇摇欲坠,却到底清醒过来,不复昨日那般疲惫。 徐子青不由唤道:“重华!” 那雄鹰忽上忽下,勉力飞了一阵,好容易到了徐子青身前,就扑入他的怀中,哀哀叫得极是委屈。 徐子青心中好笑,手指却顺着重华头颈轻轻抚摸翎羽,柔声安慰:“莫要如此,日后待修为高强,再将场子找回就是。” 重华昂头,“咕咕”不止。 徐子青再与它说话,它便挨头蹭他手心撒娇,极为可爱。 这一主一宠亲昵了一阵,徐子青想起来,先自储物戒中取出十余枚青色兽丹,放在一枚叶片里,搁在旁边地上。而后又把重华放到那处,缓声道:“重华,你消耗过甚,需得好生帮补帮补。” 重华低嗥几声,叼住一枚兽丹,就吞入腹中。 凭借它如今这般虚弱模样,要想不借外力自行恢复,怕是还要许久。 兽丹吞下后,重华周身妖气大盛,精神也显然好了不少。 徐子青心中欣慰,忽而想起师尊所赠之物,就将神识送入储物袋。内中也有一柄飞剑,略细看,竟是一件下品灵器! 如今以他筑基修为,这已然是他所能用的最好法宝,师尊果然慈爱无比。 储物袋里还另有几枚玉简,稍扫过,见其中为五陵仙门诸般介绍以及树种杂学、常理等;有几个玉瓶,多半均是筑基期得用的丹药。 而最是让徐子青熨帖之物,却是一瓶兽灵丸。 兽灵丸唯有兽宠可用,之前师尊定然不曾准备,如今看到重华被他爱护,方才爱屋及乌,赠送给他。 再看这兽灵丸品相,也要胜过从前他自散修盟中得来的那些。散修盟所出兽灵丸为下品,这一瓶兽灵丸……至少也是中品了。 徐子青心中欢喜至极,就从中倾出一粒,同样放置在那叶片之上。 重华嗅得丹药香气,顿时醒转,一双鸟瞳瞪得圆圆。 徐子青就笑道:“待吸收了方才那一枚兽丹,可将这粒兽灵丸服下。重华你切切小心,不可贪多冒进。” 此时时辰过去大半,就要到卯初时分。 未免去迟,徐子青也未多想,只再叮嘱重华几句,就速速出洞,直往峰顶快步而去了。才踏上峰顶,他一抬眼,就见到那素衣男子正自其洞府内走出。 112、 徐子青抬步而上,温和笑道:“云师兄,我来了。” 云冽微微颔首:“练剑罢。” 师兄的做法果真还是单刀直入。徐子青想道,就很快点头:“是,云师兄。” 两人就走到道场中央,徐子青手臂微动,掌心里已然现出钢木剑来。 云冽也是略动手腕,同样也握住了一把长剑。 徐子青瞧见,这柄长剑再普通不过,上面毫光全无,莫说是灵器了,甚至连法器都不是。云师兄他,便以它来练剑? 云冽知他疑惑,说道:“挥剑时不动真元,以淬炼肉身。” 徐子青点点头,他虽不很明白,却也晓得云师兄必不会对他有害,便愿按他所说去做。他擎起钢木剑,就要开始练剑。 然而他那钢木剑上却传来一道威压,使他不能举起。 转头一看,果然是云冽抬起一指,虚虚把他钢木剑压了住。 徐子青微怔,有些不解。 却见云冽另一手中也现出一把剑来,就手抛了过来:“你以此剑磨练。” 徐子青便收了钢木剑,又伸手接住那柄长剑。他因未动真元,竟觉得颇有些重量,不由一惊。 云冽则道:“千年寒铁所制,重三百斤。” 徐子青看看自己手中之剑,再瞧瞧云冽手中的,显然他手中之剑要比云冽那柄细上几分,也要薄上几分,便抿了抿唇,问道:“云师兄的剑重几何?” 云冽道:“九百斤。” 竟是三倍于此剑!徐子青低头,握紧长剑,却不多言了。云师兄既然给他这柄长剑,想必他也只能用上这柄。 不过想到与师兄之间的差距,他心中难免有一分不甘。不过他也晓得,即便他此时擎着这剑并不觉如何,可一旦挥剑三万,定也是难以消受。恐怕要等他能将此剑用得如臂使指时,方可换剑罢! 想到此处,徐子青也就定下心来,依从前那般站好,举臂挥下—— 这一挥,就越发觉得不同。 于腾龙峰山洞里挥剑时,他手持钢木剑,劈斩起来很是轻快,那钢木剑就如同他血肉的一部分一样,便不动灵力,也觉得顺手无比。 可现下他用这把寒铁剑时,却是很不顺畅,好似剑与手臂毫无关联,生疏得很,劈斩下来时,也像是将从来练出来的技艺都还给了师兄,剑势已是不正了。 徐子青深深吸一口气,握紧了剑柄。 重头再来罢。 云师兄曾说过,与凡俗界那诸多使剑的技巧不同,他所习剑术精简下来也不过是劈、刺、斩、抹四个最为基本的招数。需得导正剑势、千锤百炼,才算入门。 若单单只是如此,如此每日挥剑三万次,也不过短短数年便能练得不错。他从前练过一年基础剑招,的确很是辛苦,却也自以为还算能够入眼。 可如今看云师兄,他自然要比他徐子青强悍太多,却仍是日日挥剑习练,从不懈怠。待方才那一招斩出后,他总算明白,以一剑而锤炼并不算什么。 天下之剑分量不同,要使的力气不同,新擎住的剑更与他熟悉之剑给予他的感觉不同。如此多的不同之下,他怎敢说自己当真将那招数都已熟习? 徐子青复又想起,师尊曾经言道云师兄磨剑十年之时。 那十年之中,想必云师兄也是如此,不断地习练最为基本的剑招,也不断地用那普通的长剑,在不动用真元或者灵力的前提下,日日苦修不缀。 他不知见识过多少长剑,不知习练过多少剑招,又不知将种种剑诀磋磨了多少遍……终于到现在,他恐怕早已摸透了剑的脉络,明白了剑中所蕴含的意志,更早已清楚自己所要修习的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剑道。 故而他后来坚持修习了《无情杀戮剑诀》,故而数十年下来,云师兄才能这样快地领悟出剑意。 徐子青缓缓地吁气,与云师兄相比,他才仅止练剑一年罢了,连磨剑都称不上,又怎么能就这般沾沾自喜、自以为是起来! 沉心定气后,他重新摆好姿势,抬起手臂,利落挥下—— 既然云师兄肯督促教导于他,他也定不能让他失望才是! 自天光未亮,到晨光熹微。 新起的小戮峰峰顶,身形高大的素衣男子与矮他半头的青衫少年并立,缓缓升起的朝阳下,拉伸出长长的倒影。 一模一样的姿势,同样手持毫无灵光的长剑,两个分明已然踏入仙途的修士就如同最为寻常的凡俗人一般,不断地挥动着最为普通的剑招。 如此坚定……无可动摇。 徐子青走出洞府,抬步就要往山下走去。 他身后洞口两边已然各生出许多蓬草,又有几株细长的树木摇曳,显得颇有些悠然美感。 这几日徐子青很是忙碌。 他夜晚入定修行,清晨随云冽练剑,其余白日里的光景,便要将这座荒山打理起来,使其有些仙家模样。 方才他刚刚完成挥剑三万之事,颇为疲惫,于洞中稍作调息后,就也立时出来做事了。 于徐子青洞穴往下,已有约莫百丈的山路两边皆覆上一层绿意,遮掩了光秃秃的山岩,显得格外清幽,亦让人心中不生烦乱。 然而再往下走,却又是荒芜一片,与上头相比,越发难看。 徐子青并不慌忙,他便立在绿意与荒土相接之处,合掌运起丹田内的真元,张口吐出了一团拳头大小的青气。 此乃饱含他所感悟木之道的一口压缩到极致的真元,只消将其打散、落在地上,任凭是如何难以开垦的土地,也能给它催发了生机,变得极为适宜草木生长。 当是时,那口真元化作点点青芒,极快地渗入两边土地之中。霎时间那原本干巴巴的山地就好似忽然焕发了活力,显得有些润泽,也给人以一种极为奇妙的感觉——仿佛由死物变作了活物一般。 徐子青面色微微发白,他这一举便消耗了大半真元,短时间里是不能再来一回了。余下的些许力量,他还得拿来促发草木。 这等本事,还是在他筑基以后方从《万木种心大法》中推衍而出的《万物化生诀》所载。 寻常木属修士亦能催生草木,然而他们所催生的草木却生机不足,尽管形貌无异,但却是徒具其形,内里所含远不如自然之物,只能算是半个死物,任凭再过多少年去、放置在灵气如何充沛之处,也不能同自然之物一般生出灵智来,更莫说将其点化、使其修行了。 可《万物化生诀》催生的草木则不同。 此法也算是逆天之法,它所催生之物生而混沌,却能因天地而化生灵智,便也同自然生成的草木一般,被视为天道之下万灵之一。 想当初徐子青将种子融入丹田,便可利用体内所含木气轻易催发,寻常草木并不消耗多少气力。可如今使出这《万物化生诀》的本事、让种子于山体中生长,又是如此庞大数目,自是要费力劳神得多了。 如今山地已然备好,欠缺的便是种子。 说来徐子青也是尴尬,他从前在林原秘境中倒是采摘了不少灵草,亦是收了些从木化入丹田。然而他为不使秘境里灵草绝迹,并不曾连根挖出,自然无法移栽而出。而收作从木的那些种子自是不缺,可那些从木尽皆有用,他若是就这般大喇喇种在山路两边,却又要让人一眼窥见他的底细,亦是很不可取。 若说他曾经搜集过的灵草种子……普通的那些他随时能够于坊市中换来,便不留存,而难以遇见的那些很是珍贵,他要留到日后做从木融入丹田的,于那之前,也不便催生。 故而他初时要装点这小戮峰时,着实有些无从下手。 想到此处,徐子青又是微微一笑。 不过幸而还有个得用之人,倒是帮了他不少忙。 正这时,天边忽然扑棱棱飞来一只灰白灵禽,与另一只黑羽金翎的雄鹰一齐飞来。二者你追我赶,就到了山中。 那雄鹰先了一步,就落在一株巨木横枝上,高亢地鹰嗥数声。 那灰白灵禽则翩然落地,霎时化作了一个男童,身材挺拔,已然有几分小小少年的模样。他生得极是清俊,唯有一双眼瞳几近无色,现出他乃是一位妖修。 严霜站稳后,很是沉着地走上前来,双手捧起一个储物袋,躬身恭敬举过头顶献上:“禀徐仙长,种子已然取来了。” 徐子青笑着接过,道一声:“辛苦了。” 原来那时正在徐子青思忖是否要去藏宝阁一趟时,却是这霜岩鸟化身的小小少年觉出他忧虑所在,主动服侍,不知从哪里弄来了这许多种子,分门别类的全数送来。 徐子青自也询问了,才晓得这些种子皆为他去其余峰头与曾经所熟识的其它禽鸟那里得到,确有来路,才让他放下心来。之后但凡种子用尽,严霜便有献上,一来二去,其办事能力也让徐子青颇为赞赏。 此时得了种子,徐子青照旧而为。 他伸手于储物袋中抓出一把,往空中就此一抛—— 种子霎时分作两边,稀稀疏疏地落在那两边已然焕发活力的山地之上。 徐子青周身青光焕发,虽是极淡,却也霎时将所有种子所在之处尽皆笼罩。下一刻就有无数新芽破土而出,迅速拔高,生成了茂密的林木。 他这才松了口气,抬袖擦拭汗水。 忽然间,一个白衣男子现身于他的眼前。 徐子青微怔:“云师兄?” 以往此时师兄都该在淬炼剑意才是,为何今日却有暇过来? 113、 云冽静立前方,垂目说道:“随我往十方阁一行。” 十方阁? 徐子青一怔,随即回想起来。 来小戮峰前丘诃真人赠他的储物袋里,有几枚玉简,将五陵仙门中诸多寻常事项都有所载,这十方阁便是其中最为紧要的去处之一。 十方,所指为十大方向,大略说来,也是囊括天地万物之意。 而五陵仙门的十方阁,便也是囊括门内一应应有之物,使众多弟子能从中获取资源,以来修炼。 徐子青这些时日一直苦修,且事项繁多,倒不曾前去那里看看。没料想,今日云冽却来邀他同去了。 他想了想,便问:“云师兄,可是有什么要事?” 云冽道:“需领月例,另要择取功法。” 徐子青恍然。 五陵仙门对门中弟子的确不薄,勿论是内门弟子或是外门弟子,都有月例可领。只是弟子亦因种种缘由等级分明,不同等级的,自然所领取的物事不同。 略想想,徐子青也觉自个运道不错。 且说这仙门分内外,弟子也分内外。 外门弟子杂役弟子与普通弟子之分,但凡是来投入五陵仙门的,若是资质不算太差,往往做一个杂役弟子并不困难。不过杂役弟子地位低下,平日里修炼之外更有许多杂事要做,若是修为进境且能得入外门的管事、长老法眼,亦或是为仙门做出什么贡献,就能升等为外门普通弟子。此类升迁往往由外门长老与管事一手把持,无需向宗门回报。 其有而外门普通弟子上进后,经过诸多考验,就有可能升等为内门弟子。此时便要有内门中人出面,选拔时也颇为严厉。 严格说来,这外门弟子也只能算是依附仙门罢了,唯有内门弟子,才算是真正的仙门弟子。且外门弟子与内门弟子相比,不但月例远远不及,还有更多资源是他们完全不能得到的。 内门弟子之间竞争激烈,等级又有很大不同。其有内门普通弟子、记名弟子、亲传弟子与核心弟子之分。 先说内门普通弟子,多半都居于十方阁附近群山之中,他们并无师门,只能凭借自身努力在十方阁中交换功法等资源,依靠月例努力修行。他们自然也会借由种种门路显示自己的实力,以求被诸峰头高人看上,才有晋身的机会。 此为不曾拜师的弟子,亦是内门弟子中最大的一群。 唯有金丹真人以上方能收徒,可偌大的门派里虽说金丹真人不少,但与内门弟子相比起来,却是远远不及了。便是一名真人能收许多弟子,然而真人们所得资源也非源源不断,另有更多自身也要修行、不愿收徒者…… 故而师尊少而需要拜师者多,便是个僧多粥少的局面,也使得这些普通的内门弟子们彼此明暗争斗,以图拜师。 而有师门的弟子,则分为记名弟子与亲传弟子。 顾名思义,前者不过是随手收下来的。或是心性不足以认同,或是因旁的缘由收来,却是仅仅记在为师者名下,受其庇护而并不受其栽培,只能偶尔得到师尊指点。 后者才是真正备受师尊喜爱的弟子,他们不仅能得师尊教导甚至倾囊相授,更是地位崇高。这些弟子往往资质出众,在门内行走时,任谁也要给他们几分笑颜。但同时他们也代表一座峰头的脸面,一人丢脸如同全峰丢脸,身负极大的压力。若是常年不曾进境,或是碌碌无为,也是为人耻笑之辈。 宗门最为重视,同时也地位最高的,则是核心弟子。 核心弟子的选拔十分特殊,如若你是内门弟子,勿论你有没有师尊、是记名还是亲传,只要战力排列前十,就能得到这个称谓,得到宗门的重点培养。 可每一代核心弟子都只有十人,故而拼斗起来也极为惨烈,若是后来者有人迎头赶上、将你挑下马来,那也就只能乖乖让出自己的位置了。 如今徐子青一来内门就拜了师尊,更毫无阻碍就成为亲传弟子,还有师尊的喜爱与已然进阶金丹的师兄教导,可不就是运道不错么! 一边想时,徐子青已然一边应道:“是,我与师兄同去。” 云冽也不多言,袍袖鼓荡间,已然是御风而起。 徐子青也飘然而上,紧随他去。 十方阁乃是数座楼阁合称,而并非单独的楼阁。它位于群山环抱的一座占地极为广袤的山谷中,巍峨巨大无比,几乎占据了整个山谷。 几尊庞然建筑矗立于山谷之中,呈四方拱卫之势,而正中则是一座极高的宝塔,其耸然入云,简直要刺破天际,让人一见之下,就心生敬畏之感。 旁边还有许多密密麻麻的建筑群,长街巷道犹如龙蛇逶迤连绵,交错纵横,盘根错节,人来人往,热闹非常。 这一日,正是一月一次月例发放之时。 正西方向的功德阁前气氛很是热烈,如往月里一般,许多弟子早早来到此处,要将月例领取。 功德阁是极大的,开有许多阁门,分别有管事长老坐镇,以发放月例。不同等级的弟子所去之处不同,小峰头中弟子与中峰、上峰弟子也有不同。 午后,东南面阁门处。 天边有两人联袂御风而来,其一是个青衫少年,相貌俊雅,温和可亲,修为约在筑基初期;另一人则是个白衣冷峻的男子,周身都散发着拒人千里的气息,虽是收敛了威压,却仍能让人隐隐感觉到一种极其可怖的杀意。 阁门前已然有人排出了长队,一旁亦有些弟子闲闲等候,或是遇着相熟的说几句话,原本还算闲适。 可当这两人落地后,这些个原本还在说话之人,就立时住了口去。 一时间,阁门外变得寂然无声。 有人忽然低呼:“是小竹峰的云冽师兄!” 其余人等也纷纷交头接耳,气氛霎时也有些回温。 “云冽师兄?就是修炼无情杀戮剑道的那位罢!” “嘘……正是那尊杀神。” “我却听说,云冽师兄已然突破金丹……” “的确,据说是百万年来修成的第一人,还领悟了剑意呢!” “啊……那岂不是不能再称师兄,要称‘云真人’了?” “也是……” 前几日小竹峰异象,他们同为小峰头的亲传弟子,自然也从各自师尊那里晓得了云冽突破金丹期的消息。 他们同样晓得云冽能将无情杀戮剑道小成殊为不易,因此在遇见他时,不止心有惧意,更也有一丝敬畏之感。 略略说了几句,众亲传弟子也不敢多做议论。 就算云冽突破金丹期,那也只是万千无情中只有一点有情罢了,谁晓得那是个什么情?便是有一点情,这情也非是因他们而起,若是将他惹得怒了,恐怕也落不到好去。 云冽从不理会周遭之事,虽然此处人多,他却也只是站在一旁静候。 倒是那些排在他前头的连连后退,让出了一条路来。 云冽就往前行,来到阁门前。 徐子青原跟在他后头,云冽领取月例时,他自是后退几步等着,不想此时却有数道目光打在他的身上,让他不自觉的便有些窘迫之感。 有人好奇道:“这个少年是什么人?” “面生、面生……” “旁的不说,他似是云真人带来的?” “不仅如此,这少年与云真人交情好像不错……” 说到此处时,又有人惊异道:“跟云真人有交情?”旋即哈哈一笑,“我却不信。尔等不知,云真人未成金丹时,那丘诃真人曾于外门选了八名姿容俱佳的绝色女子为记名弟子,就为破他心门,以使云真人突破金丹……” 立时有人羡慕:“云真人好艳福!” 前头那人嗤笑一声:“你还是莫要羡慕了,丘诃真人选了是选了,那八个师妹也的确千娇百媚,可胆子最大的也不过是见了云真人一面,就立时晕厥过去!之后她们就给吓破了胆子,是万万不敢与云真人近身。这于我们几座相邻峰头的弟子之间,早已传成天大的笑话了!” 闻得此言,就又有人奇道:“既然这八个佳人没一个顶用,那云真人缘何突破金丹?” 那人摇摇头:“此乃小竹峰之隐秘,我如何能知。”随即再看一眼阁门口的少年,嘿嘿笑道,“不过嘛,我现下倒是有了个猜测……” 众人皆问:“是什么?” 那人越发笑得意味深长:“既然这少年与云真人同来,试想一想,或者他便是助云真人突破金丹之人?” 众人霎时大哗。 “说不得真是如此!” “我只闻云真人常年闭关,不知他们如何识得?” “你看这少年修为堪堪筑基,却到此处来领月例,可见已是亲传弟子……” “他若真相助云真人,被丘诃真人收入名下也是理所当然。” 短短片刻光景,徐子青就觉各式眼光扫来,或是好奇或是打量,很是怪异。 徐子青素来内敛,寻常与人相交倒是亲和,可这般被盯着,却是浑身上下都有些毛骨悚然…… 正在他要吃不消时,阁门里,白衣男子走了出来。 霎时间目光全部收回,徐子青心头的燥热也似乎被师兄散发的冷意驱散了。 只听云冽说道:“去罢。” 徐子青便一笑:“是,云师兄。” 114、 众弟子见到云冽出来,便将议论都咽了下去,且各自攀谈,也将目光尽皆收回了。不过虽是不看了,可神识却仍暗暗观望,只是不往那白衣人影身上扫去就是。这一扫,他们就见云冽并未离去,反而是站在树下,像是等人。 如此一来,众弟子心中越发笃定了。 那个青衫少年,必定就是相助云冽结丹之人,却不知是与他有何种情谊的? 那些彼此相熟的弟子免不了神识传音,都要猜测一番,想着或是好友,或是血脉至亲,到后头也没个定论。 只是有人暗暗想着:这云冽已然成了金丹真人,所需月例原该由童子送去,他却亲自过来,想必也是陪同那青衫少年。也不晓得那少年资质如何,可堪大用? 不过勿论如何猜想,总是没人敢上前搭讪的。 徐子青自云冽出来后,就快步走进阁门,虽是面带笑容,脚步之间也难免有几分狼狈之感。之前给那些个同门盯着,即便是没得恶意的,可毕竟那都起码是筑基以上的修士,还是让他有些发怵。 现下他暗暗吁了口气,想着幸而云师兄及时到来,才能不再那般如芒刺在身。 阁门里是一个内殿,摆着一张极为古拙的长桌,桌上摆着一叠厚厚的册子,又有一方砚台,里面墨色如炭而流动似汞,泛着点点粼光。而砚台边有一个笔架,上头一溜儿不知何种材质制成的笔杆,笔尖柔顺,虽是看着寻常,却隐隐有些玄妙之感。 桌后坐着一个面相在六十左右的清瘦老者。他身后有一面很宽阔的墙壁,上面光芒闪烁,分布着好似星子般繁多的玉简,每一枚都只有一指长,宽则有三分。乍一眼看去,让人颇有些眼晕。 徐子青定定神,走过去温和一笑:“小竹峰徐子青,见过长老。” 既然是在十方阁做管事的长老,地位必然不低,更何况这位长老掌管的是小峰头亲传弟子月例之事,越发不能得罪。故而但凡是来到此地的亲传弟子,即便是来日里修为超过这长老,也得让他三分。 见这青衫少年谦逊有礼,那管事长老自然也神色缓和些,说道:“前日里老夫已接到丘诃真人传讯,你为他亲传弟子,理应在此领取月例。” 徐子青微微地笑,道一声:“是,劳烦长老。” 管事长老也露出个笑容来,他取出一本册子摊开,右臂微震,就将长袖拂开,手心也握住一支笔杆,蘸了墨便即笔走龙蛇,在那册子上书写了几行小字,口中念道:“小竹峰徐子青,亲传二弟子,月例应有下品灵石百枚,中品补元丹三瓶,下品一元丹一粒。” 他说完后将笔掷上笔架,右手一招,墙上就有一枚玉简飞来,而后他左手屈指于册子上一抓,将上头那黑色墨迹硬生生拉扯出来,朝玉简里一塞,又把玉简向后抛起,回到墙面上它原本的位置去。 连串动作有如行云流水,看得徐子青是目瞪口呆。 如此熟练,真不知是做过了多少次的,而这般记录的法子,也着实繁琐。只不知那笔墨都是何物,所书之物竟能好似活物一般,却又能存入玉简之中。 可真真是匪夷所思了! 不过既然是这功德阁的独门妙法,这位管事长老即便看出徐子青的讶异,也不会好心说与他听,只是推过来一个巴掌大的木盒:“此为月例,你且点一点。” 徐子青定定心神,把木盒打开。 只见里头有个拳头大小的口袋,又有三个瓶儿,一个像是蜡丸般的小球,想必就应是灵石、补元丹与一元丹了。 其中灵石可做易物流通之用,补元丹可以快速补充消耗的真元,而一元丹与补元丹同为人阶丹药,但它是人阶高级丹药,效用虽与作为人阶低级丹药的补元丹类似,但药效要比补元丹更强,于生死关头时,一粒下去能补充的真元要有补元丹百倍之多!可见它必然炼制不易,故而也不能大量提供,只有亲传弟子才能每月得到一粒下品罢了。 记名弟子月例仅有十枚下品灵石,三瓶人阶低级丹药聚气丹,若是有幸筑基,可以聚气丹换取补元丹,然而三瓶也不过能换取一瓶而已,与普通内门弟子相仿,与亲传弟子所得待遇远不能比。外门弟子更不必说,杂役弟子每月能得个一二粒聚气丹已算不错,普通外门弟子月例更只为内门普通弟子的十分之一,可见即便身在同门,不同等级弟子之间所能得到的资源,也是天差地别! 将月例收入储物戒,徐子青与那管事长老告辞,走出门去。 阁门外,仍是有许多修士或簇拥或排队或松散立在各处,人数不少,可勿论是谁,打眼间第一个见到的,都是那树下凛然而立的白衣男子。 徐子青也不例外。 ……师兄正在等我。 他这般想着,面上便微微笑了起来:“云师兄。” 云冽略转头:“去藏书楼。” 这是要去择取功法?徐子青心中暗忖,却点了点头:“是,云师兄。” 两人短短应答后,云冽就当先而走,徐子青快步跟去,一前一后相距不过一步之远。 后头那些个弟子从不曾见到云冽与旁人如此亲近,如今见着了,都很是吃惊。良久才有人叹道:“看来此人果真为云真人结丹契机……” 五陵仙门里,最为特殊的建筑便是由诸多楼阁拱卫的那一座高塔,远远看去犹如擎天之柱,走得近了,便见到它不止是高,上头更有无数禁制、法阵焕发出隐隐暗芒,威仪显赫,使人不敢有丝毫轻忽。 此塔名为炼心塔,乃是内门弟子淬炼心境、克服心魔的所在,甚至于出窍、大乘期的绝强修士亦有用处。 而藏书楼,就位于这炼心塔的前方。 它乃是一座五层小楼,传言其将内部功法也依照品阶分放于各层之中,如第一层为不入流功法,第二层为人阶功法,第三层黄阶,第四层玄阶,顶层地阶。 五陵仙门如此庞然大派,自然也有天阶功法,然而它们却是隐藏在楼中楼里,若无守楼人带领,根本无法寻到。 徐子青与云冽来到藏书楼前,却并未进入,而是走到了藏书楼旁边。 在那里,矗立着一块石碑,高大、宽阔、坚固无比。 这块石碑上带着一种极为浩瀚的威压,但又深藏于石碑内部,如若不用神识强行进入其中探查,便不会受其影响。 然而若是探查了……徐子青看向旁边一个捂住头部冷汗涔涔的高壮男人,微微地皱了皱眉。怕是就要和此人一般头痛欲裂、神魂震荡罢! 石碑上方,有五趾金龙图纹盘踞于顶端,龙口吐珠,龙头高昂,龙鳞曜曜,龙爪微张,正是呈飞天之状! 天龙榜! 那三个大字,每一个都好似一个日轮,放出无比强烈的金色光芒。 若是修为不足的弟子看过去,只要一眼就可能被其震伤! 天龙榜上有一百个排位,顺次往下,每一个名字都同样灼人,同样金光耀耀,暴烈刺目,气势凌人。每个字都有着绝强的威势,好似内中包含有极强的奥妙之理,不止神异,更加霸道无比! 只有金丹期的修士,才有希望登上此榜,可并非任一个金丹真人都能上榜。 天龙榜,取“龙腾九天”之意,其上人名都有着共同的特点。 他们同样在百岁以前就突破了金丹期,同样拥有着非同一般的潜力,同样是师门中备受看好与培养的妖孽天才! 同时,它不分仙妖鬼魔,只要修为足够,潜力足够,气运足够,威名足够,就能上榜! 这样的石碑,每一个有头有脸的宗门里都有独立的天龙榜,而宗门之外,天龙榜更是扎根于无数修士聚集之地。 但凡是经过石碑的金丹修士,都会被其记录气息,随即进行排名。 故而一旦榜上有名,霎时天下闻名! 此时,云冽就站立在天龙榜前。 而就在他出现的这一刹那,天龙榜迸发出强烈的金光! 响亮的龙吟惊天而起,只在眨眼间,天龙榜上的排位已然发生了剧烈的变化! 五陵仙门,戮剑云冽,天龙榜排位第五! 倾陨大世界如此浩大,其中修行之人恒河沙数,即便是少见的剑修,计算下来,也无比繁多。 可即便如此,他却牢牢占据了那百位绝世天才中最前列的位置,同门之人中,除他以外,再无人能入列前五! 徐子青震惊地看着天龙榜的变化,久久不能回神。 当云冽的来历姓名骤然出现在榜首前五位时,他的心情就越发震动起来。 云师兄他……果然值得他敬慕仰望! 深深地呼吸,徐子青一瞬不瞬地看着那个排位,那个名姓,心中忽然生出了一种巨大的羡慕与澎湃的情感。 如果、如果我也能在那个榜上—— 他闭了闭眼,感觉到自己的血液在剧烈地沸腾。 云师兄已然越走越远了,他不是戒中会永远相伴的一缕魂魄,而是将在仙途上不断攀登不断前行的卓绝天才。如果一个不慎,他就会失去师兄的踪迹。 他已然落后了许久,他并不想永远只看着师兄的背影,不愿永远只被师兄照拂、受师兄的恩惠。他想要和师兄并肩前行,一同踏遍仙路,一同得道成仙! 从此时开始,他必须更加勤修苦练才是! 115、 不止是徐子青心潮澎湃,在天龙榜剧变之后,在这藏书楼附近往来经过之人,尽皆驻足下来,都是一片哗然。 无论在哪个宗门,天龙榜上所占有的名额数直接决定了宗门万年内的地位。而门内弟子排位越是靠前,也说明宗门内有望成仙的天才越多,从而能在各方汇聚时得到更大的颜面。所以天龙榜上的弟子,不管在什么时候,都将得到宗门不计代价的最大程度的培养! 而云冽,自然也不会例外。 当看到天龙榜上云冽的排位之后,那些停留下来的弟子们,都将又羡又妒的目光投了过来。 这个云冽从前虽然颇有威名,但多半也是因那一身剑意所致,可因为无情杀戮剑道极难突破,更为优秀的弟子却也未必当真将他当成了对手——毕竟在他们看来,他们即便在这一阶段比不上云冽,但他们的未来必然比云冽有更多的造化! 可谁也没想到,云冽居然在这个关卡上只被阻碍了十多年而已。 便是普通的修士,在修行时遇见瓶颈卡个几十年也是常事,而这无比难过的障碍,在云冽手中竟与普通难关一般,轻易就度过了? 而且,他甚至一突破就占了天龙榜第五! 如何能不让人妒忌?从此以后,再没有人能说他仙途不长了。 云冽立在天龙榜前,抬头看了片刻。 他周身气息极冷,也似乎散发出一种绝强的意念,更有一种磅礴的战意! 这样的战意带着无尽的杀念,使得他周身数里之内,都变得冰寒彻骨! 因为这种意念是云冽无意识释放出来的,徐子青也第一次感觉到了那种不分敌我的压迫感。可他咬紧了牙关,将真元遍布体表,却没有后退一步。 云师兄想要战斗,他看见了……谁? 徐子青也仰起头,在戮剑云冽上方,还有四位绝世天才! 那四个名字好比巨鼎,压制在天龙榜最顶端,傲慢地俯视着下方的所有人。 霸皇轩辕! 雷帝赫连鸿! 空灵仙子安谨姝! 鬼屠阴山! 只一眼,就能感觉其中蕴含的极烈狂暴之意! 而徐子青,也是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 他有预感,云师兄在日后总会对上这些人……而他自己,也终将遇上这些人。 一时之间,徐子青的意识也逐渐走远,他被天龙榜散发的意念与云冽的战意所影响,仿佛进入了某个很奇妙的境界里。 在这个境界中,他似乎也生出看一种战意,哪怕已然知道前方之人如此强悍无敌,他却全然没有退缩之念。 就好像……只有迎难而上,才能得到他最终想要的东西。 良久,徐子青清醒过来。 之前所感知到的冰冷杀意已然消散大半了,这时他才发现方才自己竟然入定,此时丹田里真元仍在不断旋转,既是沿着法诀的规律,同时也隐隐现出一丝霸道之感。 徐子青立刻收敛下来,睁开眼时,就见云冽正静立前方,神色平静,早没了之前看到天龙榜上时那般强烈的压迫感。 他便笑道:“多谢云师兄为我护法。” 云冽道:“同去藏书楼。” 徐子青也是点头:“是,云师兄。” 丘诃真人所赠玉简中有载,但凡是入门后的亲传弟子,每月可入藏书楼择取一部人阶功法修行,品级不限,不过不能将功法带走,只能刻录于玉简之中。这等特殊空白玉简,徐子青所得储物袋中也有备下两枚。 云冽颔首,两人就要转身而行。 却见空中忽然飘来一卷金帛,直直往这方向砸来。 云冽抬手接住,神识略扫。 徐子青问道:“云师兄,怎么了?” 云冽说道:“宗主传唤,我需过去一趟。你将此物拿去藏书楼,以择取功法。” 他说完袍袖一挥,就有一道白光闪过。 徐子青连忙摊开手掌,果然白光过处,掌心里已然多出了十枚玉简。 这玉简上隐隐透出一个“黄”字,气息也比他手中的“人”字玉简更加强大。 “这是……”徐子青微讶,“能刻录黄阶功法的玉简?” 云冽略点头:“你攻击之法太少,可去择取相应之法,只是切勿贪多。” 徐子青眼神一暖:“那云师兄你……” 云冽道:“我用之不上。” 徐子青这才收起,正色道:“多谢云师兄,我先去择取一些,至于日后……还要请云师兄与我一同前往,指点于我。” 云冽“嗯”一声,随后便腾空而起,往主峰而去。 徐子青目送云冽远去,才转过身,走进了藏书楼中。 以他与云师兄的交情,再多的感激之情也只藏在心里。他如今帮不上师兄什么,唯独能做的,也不过是极力提高修为……以待来日。 五陵仙门的藏书楼,其中诸多法诀浩如烟海,自不入流到天阶,应有尽有,是世人趋之若鹜的所在。 传闻,勿论在什么修为,勿论是何种属性的体质、灵根,但只要能进入藏书楼,总能寻得最适合自己的功法。而每当修为增长、境界突破,也能寻到与功法相合的下一阶段法诀,如此层层往上,不知造就了多少绝世高手,更不知有多少天才在藏书楼里获得最适合的功法,从而重重破关,得道成仙! 徐子青进入藏书楼后,也情不自禁地产生了一种极为敬仰的感情。 因为他感觉到了一种势。 一种无法形容的玄奥之感,那是因多少年无数法诀在楼里蕴养而产生的博大的、宽广的、一望无垠的势。 在这种势的作用下,即便外面只有一间不算大的内殿,只有一个守门人,也同样使人不得不垂下头来,放低姿态。 在群书之下,无论是谁,都无法抗拒这种臣服于浩瀚学识的本能! 守门人是个青年,他看来不过二十多岁的面貌,可一身修为却又如奥妙宇宙,深不见底。 他抬起眼,见到徐子青走进门来,就笑了一笑:“持何种玉简,便能进入何等楼层,若是走岔了,捏碎玉简,便有人来。” 徐子青一怔,随即恭声道:“是,多谢前辈指点。” 他的心里暗暗诧异,在他之前进入的尚有十余人,可那内殿中却只有那位前辈一人,却是怎么回事?不过转念,他并未多想,就往旁边的楼道里行去。 楼梯并不长,却并无弯拐停歇之处。 徐子青朝上行走,两边并无扶手,而是一片空茫,蕴藏着无数奇异的气息,又如星子散落,一点一点,闪耀着动人的光辉。 那是学识之光,是道法之光,是无数法诀散发出来的内蕴之光。 徐子青走在楼梯上,却如扁舟沉浮大海,飘零无依,识海里也好似被无数的学识气息冲击,生出了巨大的波澜。 这是警告! 学识之海无比浩瀚,他若并非五陵仙门弟子,若是敢贸然进入此处,再过不多时,他就将被这大海淹没,受到重伤! 徐子青不敢大意,心念一动,手心里就出现一枚玉简。 这玉简上写着一个“人”字,正是能刻录人阶功法的通行玉简,若是没有它在手里,便是藏书楼的敌人,要受到藏书楼的伤害与驱逐! 之前还觉得难以支持,但当玉简拿出之后,整个感觉就消失了,天地骤然变换。如今出现在徐子青眼前的,不再是宇宙星子,而是最普通的木质楼道。 他脚下所踩着的,就正是一个楼层的入口。 徐子青抬起眼,这入口上方有个牌匾,写着个“人”字。 尽管手中已有师兄所赠的黄阶玉简,可他到底修为不足,还是先去人阶功法楼层瞧一瞧,多多观察,再做决定。 想定了,他便抬脚而入。 踏出楼道后,徐子青进入楼层。 此处有三个房间,分别写着“人阶下品”、“人阶中品”、“人阶上品”的字样,想必是为了便于众弟子择取,故而分门别类收藏功法。 房间外也有修士匆匆走过,面上的神色或是凝重或是欢喜,各有一番姿态。 倒是没什么人注意徐子青,徐子青也并不打量旁人,略作思忖后,就先推开了人阶下品功法的大门。 一踏入门槛,徐子青只觉眼前一亮,霎时倒抽一口凉气。 好大的房间,好多的功法! 原来那房门虽说好似只能容两三人同时进入的模样,可内部之广大,却是一眼难以望尽。 无数高大的书架整齐排列,一层层看得让人发晕。而书架之上又摆放着满满的功法,或是以书册状陈列,或是以玉简状摆放,使人眼花缭乱,不知从何看起。 徐子青深深地呼吸,再度察觉到能在三千大世界里被判定为大型宗门的门派意味着什么。 想当初他在小世界里,见到散修盟的交易堂已然觉得资源十分充裕了,内中能挑选到部分功法,就让他满心欢喜。 它才仅仅是人阶功法中的最末流的一种罢了。 徐子青不禁微微苦笑,再回想从前的眼界,该是何等狭小…… 116、 定了定神后,徐子青也不再多想。 今日他受到的震动委实多了些,不过现下也算是冷静了下来。略思忖后,他将神识释放而出,准备快速搜寻自己所需。 然而神识刚刚触碰到书架,就霎时被弹了出来,使他微微皱眉。 竟然不能用神识观看! 他叹了口气,还是老老实实,从第一个书架前开始翻找起来。 书架很厚重,大约有三层,这一边摆的全都是单本的书册,扉页上写着功法的名称,倒是一目了然。 徐子青也不先用手去拿,只从书名看起。 《极火雷诀》、《七圣雷诀》、《御虚惊雷诀》、《紫炎雷诀》…… 连着看了整整一层,竟然都是雷属的功法,单看那名称就晓得是威力强大了,然而却全都不是徐子青所能用上的。 徐子青又看了第二层、第三层,也都是雷属功法,便摇摇头,走到第二个书架前面。再看看,同样都是雷法。 这般连续走过了五个书架,才发现法诀有了变化。 他一看名称,见有《烈火燎原诀》《雷火心经》《暗影风火诀》……又尽皆都是火属功法。 徐子青走到此处,算是有些明了了。 这藏书室中功法之多原本就难以计数,若是还凌乱放置,待众弟子前来择取时,恐怕就要花费不少时候。故而就将同属功法放在一处,也便于寻找。 不过他方才所见那些功法,勿论是雷属还是火属,皆为真元运转之法,其中虽亦有术法,但却是以淬炼真元为主,而招式为辅。 徐子青身怀《万木种心大法》,原本就是超越天阶功法的传奇功法,自然不再需要在寻常人阶功法上着手。 因此他之前便做出决定,要挑的首先便是一门剑法。 但凡是修士与人拼斗,少有肉搏者,往往都要以法宝之利与人相抗。而法宝之中,有刀、枪、剑、戟、鞭等威力巨大,与凡俗人所称十八般兵器无有不同,只是所使招式更为玄妙,且以真元释放而出,威力要胜过不知多少倍去! 徐子青曾见过那许多修士中,就有刁子墨善用鞭,张天泰善用刀,但多半还是用剑者更多。比如那还未凝练剑罡但已有剑气的徐紫枫,一手烈火剑法的宿忻,以及如今剑道有成、甚至领悟了剑意的云师兄。 思来想去,他属性为木,其余诸多兵器怕是有些暴烈了,与他并不相合。唯有剑法最为多变,倒是没什么妨碍。而且他已然随师兄练过多日的剑术,虽说以他的性情难以成为剑修,可若是只为学几门能傍身的剑法,却定是能成的。 于是徐子青走过诸多放置了淬炼真元之法的书架后,他总算是瞧见了放着刀法的书架,而后又是鞭法、枪法……直到尽头处,才是剑法。 而这些剑法的数量,几乎是他之前所见到的其他兵器相关功法的总和,不仅有册子记载,还有更多玉简刻录的。 因着这藏书室里神识完全不能渗入书架之中,徐子青经由这许久才寻到各种剑法剑谱所在,自然是迫不及待地走过去,开始快速翻看。 人皆下品的剑法很多,不过剑法与功法不同,除非要与功法配合之类,不然也并非一定要与灵根属性相合才能习练。有许多剑法只有剑招,而修士体内真元的属性则决定其剑招显化。 故而及时很多弟子修习的是同一种剑法,但最终领悟出来的实际招数,却往往大不相同。 当然,弟子们在挑选之时也要精心些,若是选错了,譬如剑招柔和,偏偏是个火属的修士选了,那攻击力定然不会太强,反而有所削弱。可若是水属修士学了,则又有另一番景象。 不过这也不是绝对,假使一个弟子选错了,他却有信心将剑招练到极处——那柔到极处自然生强硬,强硬到极处,也有有一丝柔情。说不定会有别种造化。只是为谋仙途长远,但凡是招式与自个不合时还是立即更换法诀为妙,不然旁人选对了修行一个月能达到的成就,选错之人却恐怕要三年甚至更久,却是大大地不划算了。 徐子青心里有诸多想法,在选择之时,自也会倍加小心。 风、雨、雷、电、雾、云、霞、雪、霜、冰、露、虹……凡名称包含此类的,多半都是与自然之物相合的剑法,往往也是能与自身属性相配合而增大剑招威力之法。而如今他所站的书架上,摆放的便尽皆是此类剑法。 徐子青属性为木,木有生发之意,为雨所润泽。 他之首选,便是与“雨”相关。 慢慢查探了一会,他就要去拿那本《飘雨剑谱》。 然而却有人与他同时伸出手来。 眼见两人的手就要碰上,徐子青立时收手,而那人却直接抚上了那本剑谱。 之后便听到一句:“这本剑谱我要了。” 原来他方才太过入神,不曾察觉有人到了近前。徐子青便抬起头,看向站在自己右侧之人。 那是个瘦长的男子,一身蓝色长衫,周身溢出的气息比他略强一分,含水之意。此人未必进阶筑基中期,却必定比徐子青这刚进入筑基初期的要积累深厚。 只是,从他的态度来看,似乎并不友善。 瘦长男子上下打量徐子青一眼,眉眼间带着一丝倨傲:“你是哪个峰头的?” 徐子青暗暗皱眉,但到底是同门之人,他并不欲与人交恶,便答道:“我是小竹峰的弟子。” 瘦长男子嗤笑一声:“原来是小峰头的,怪道如此不守规矩!” 规矩?徐子青很是不解,却也不想在此处碰钉子,就微微笑了笑:“既然师兄有意此本剑法,便予师兄罢,我往前面再看看就是。” 他说完,抬步就要离去。 可下一刻,一只手拦在了他的面前。 徐子青面色仍是平和,心中则有些不悦:“师兄这是何意?” 瘦长男子冷笑道:“既然是同门师弟,帮我这师兄一个小忙,想必师弟不会推脱罢?” 徐子青一怔:“什么忙?” 那瘦长男子长臂一扫,把架上十多本剑法全都卷了过来,堆成厚厚一摞:“师兄我在这里晃荡许久也不曾寻到心仪的功法,想着干脆多带些回去慢慢试着。不过方才着实耗费了不少神识,就请师弟帮我将这些刻录下来如何?” 徐子青面上的笑意,终于变得淡薄了下来。 方才这男子分明不曾翻阅那些功法,现下却要他将全数刻录,显然就是寻衅找茬。只是他从未得罪于他,不过是与他看中了同一本法诀罢了,亦是很快相让,却怎么让他不依不饶起来? 这个瘦长男子的做派,使得徐子青不由想起多年前的田家嫡子来。 那时他仅仅是个杂役,田亮为讨徐紫棠欢心,也是想拿他出气,就要磋磨于他。当时田亮的神情,与这男子何其相似! 尽管不至于迁怒此人,但徐子青对这男子的印象,却是霎时变得极为不好了。 他面色平和,语气也很平和,只是言语上并无相让之意:“我还有要事在身,恐怕无暇帮助师兄,还请师兄见谅。” 他此言一出,那男子的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你敢拒绝我?” 徐子青微微一笑:“还请师兄借过。” 瘦长男子面色渐渐泛起了一层酡红,眼中也染上了强烈的怒气。他伸出手指,在徐子青身前点了点,深深地呼吸:“很好,你很好。” 徐子青淡笑,并不躲闪,也不畏惧。 瘦长男子手指握了握,到底没有做什么,只是看着徐子青,怒火越发高涨。 徐子青则不愿再与他僵持,只是稍旁边走了两步,就自瘦长男子身侧穿过了。 瘦长男子没有再追过来找事,徐子青就也不去管他,只在前方的书架上再度寻找合适的剑法。 可就在他缓慢搜寻时,有一人偷偷在旁说道:“哎,你胆子可真够大的!” 徐子青一顿,转过头,这回见到的,是个看着挺机灵的青年,圆脸大眼,笑起来很喜人。一见之下,他对这青年印象已然好了三分,就笑问:“为何如此说?” 机灵青年一愣:“你不认得刚才那个?” 徐子青摇了摇头:“我刚入门不久,并不认得。” 机灵青年叹道:“那就难怪了,若是你真晓得他是谁,恐怕也就不敢那般顶撞于他了。” 徐子青皱眉,随即松开。 他从前不曾对这种人低头,之后自然也不会,勿论那男子是何种身份,都是如此。只是并不必与这初见之人言明。 机灵青年显然也是个热心肠的,当下就叨叨念念:“那人叫李才,是中峰的人,而中峰的元婴老祖,就是他的祖宗!” 这个李才说来资质并不如何,不过是个三灵根,但他偏偏是那老祖修仙前家中亲人嫡脉剩下的唯一一人,加之好歹也有灵根,就被老祖带入门来,收在了自己的峰头里,做的也是亲传弟子。 可李长不仅资质只作中等,悟性也不这样,靠着老祖源源不断的丹药与法诀提供,许多年来勉强筑基了,算是达到内门普通弟子的程度。 老祖对他很不满意,便对他也越发严厉,时常训斥,但他训斥归训斥,又很是护短。因此这李长在中峰地位很高,他除了看老祖的脸色外,其他同门对他都要让上三分。 左右他手里最不值钱的就是人阶功法刻录玉简,每逢被老祖训斥,他就要来藏书楼刻录一批玉简回去。这时总也是他心情最差之时,若是哪个恰好被他撞上,就要被他拿来泄愤,很是倒霉。 既然是来寻人阶功法的,修为都不会太高,李长也并非盲目惹祸,每每也会问问那倒霉之人的来历,若只是小峰头的……总是要受他一番折腾的。 这一回,显然徐子青就是那个倒霉之人了。 机灵青年同情地看一眼徐子青,说道:“你如今拒绝了李长,他在藏书楼里不能拿你如何,可若是出去了,他可有的是法子让你难受!那老祖自然不会对你一个小辈出手,可老祖座下的弟子们,除了李长不顶用外,其余的,都资质不凡……” 而徐子青在听他说完后,原本松开的眉头又皱紧了。 老祖嫡系的血脉、嗑丹药嗑出来的修为、有卓越的师兄弟帮他出头、性情品行极差……这些个关键点总结出来,他怎么觉得那般耳熟? 117、 徐子青马上想起来,是胡光远! 之前在小世界腾龙峰里,就有那么个无量宗的少宗主,也是找他的晦气,尤其要他门中出众弟子张弛与他挑战……若不是那时他已然有些本事,恐怕轻则丹田再废,重则命丧当场了。 想起胡光远与无量宗,徐子青愈发心情不悦。 同为修仙之人,原本互不相干,他自个不思进取就罢了,偏生还要无事生非,如何能坚定道心? 自打到五陵仙门来,遇着的师妹师尊等人品性尽皆不错,且能与好友真身相见,又见到仙门内处处皆有章法、资源无数,徐子青原本心情极好,可是现下他却忽然明白,即便五陵仙门乃是二品宗门,仍旧也并非是一片净土。 想到此处,徐子青眼神一凝。 有麻烦便有麻烦罢,他也算经历不少,总算是明白了一个道理。 许多时候,他让人一寸,人便要欺他三尺。从前他孤零零的一人也就罢了,如今既有师尊,又有师兄师妹,他若后退,怕是连他们也要颜面扫地。 而若是那人当真是惹不起的……他也一人承当了就是! 种种念头在脑中一闪即过,徐子青面上则笑道:“多谢你告知于我。” 机灵青年也仔细打量了徐子青的神情,见他确无半点畏惧惊慌之色,也只以为他是初来乍到、不知那李才有何等气焰。想了又想,还是叹口气:“你、你日后若是出来,还是邀一位师长同行罢。” 他也是因这青衫少年温和可亲,方才来提点几句,却没得那般大的力量相助于他。此时趁那李长还未发觉,他也不能久留了。 说完这几句,机灵青年猫着腰,便从书架另一侧溜掉了。 徐子青看一眼他的背影,暗暗记下他的面貌。 人之恶意他固然不会忘怀,而人之善意……他也总是记得的。 小小插曲过后,并没有阻碍徐子青择取功法的步伐。他将前事抛开,只一心挑选起来。不多时,他就寻到了一种《春雨剑法》。 这剑法,有些特殊。 《春雨剑法》,顾名思义,想来该是以春雨之态为根本,使剑招如春雨一般,绵绵密密。倒是与徐子青的性子相合。 只是他却发觉,这本剑法并非如此简单。 其扉页言道: 春者,四季之首也,春雨润泽,万木生发。 春雨剑法为四季剑法之首,是为人阶下品功法;春秋碰头机巧莫测,是为黄阶中品功法;四季齐聚则变化万端,是为玄阶下品功法。 原来《春雨剑法》不过是一套玄阶下品功法的四分之一罢了,单单如此已然让徐子青心中有些触动,不由得就对其余三种剑法生出了兴趣来。 因而他便往前头书架走去,快快翻找,就又找到了《夏雷剑法》《秋风剑法》与《冬雪剑法》。待将它们拿到手里,徐子青略思忖,就把春雨与夏雷两部放置一处,而秋风与冬雪放置另一处。 刹那间,光华流转,那书册竟然合二为一,如今竟是形成了一部。 徐子青颇觉有趣,再一想,他乃是木属之体,而木性随四季而变,若是拿了这一套剑法,说不得还当真能合他来用。他又想起“春雨润泽、万木生发”八字,越发觉得有缘,也便不再犹豫。 当下里,徐子青拿出两枚印有“黄”字的玉简来。 幸而云师兄相赠这十枚玉简,不然他手里不过两枚人阶玉简,便无法将四季剑法尽皆刻录了。 于是徐子青左手握住玉简,右手摊开书册,将神识迅速渗入其中。 神识之力非同凡响,它只入得书册里,就感知到一种绵绵无尽的靡靡之感,缠绵过后,又有轰鸣阵阵,振聋发聩,几乎震荡神魂!他连忙镇定下来,而后一扫而过,将其中口诀图样尽览。之后神识再入玉简,则那种缠绵与暴烈之意也都刻入了玉简之中。 所有过程不过呼吸间便已完成,然而当徐子青神识退出时,仍是有些许不适之感,面色也微微发白。 刻录功法本就并非轻松之事,尤其黄阶功法所消耗神识远在人阶功法之上,即便它原本为两部人阶功法构成,也绝非是单纯相加可比。 稍作休息后,徐子青又很快刻录了《秋风》与《冬雪》结合的黄阶功法,这时他神识已是耗费了大半,额角穴窍处也开始有些隐隐作痛。 难得来此一次,徐子青原本还想要去其余几个藏书室瞧瞧,不过到这时也是作罢了。左右他已然选到了不错的剑法,倒不如回去先行习练。若是不妥,再来更换就是。现下瞧着一个想着另一个的,待得久了恐怕贪多,见诸多功法而难以舍弃,便要动摇心境了。 做了决定后,徐子青也不再多想,转身往藏书室外而去。 路上他也往两边略略探看,却并未看到李才,这让他心里有几分不安,同时也生出警惕来。 出了藏书室,就是楼道口,徐子青踏步而上,就同来时一般,才走上了那楼梯,周围又变作苍茫星空一般。 不过这回他没受到什么为难,往下走了一段,又是乾坤扭转,见到了藏书楼的第一层景致。 徐子青有礼地向守楼人告辞,随即走出楼去。 才抬起眼,就看到了前方不远处站着几个修士,都是面向年轻,而头前的那个,恰恰正是他没在藏书室内看到的李才。 他们周身气息涌动,当看到徐子青时,也现出几分不怀好意之色。 并不对那些人施与什么注意,徐子青只当没见到,就往另一方走去。 他如今可没工夫与他们牵扯,心下则是想着,云师兄已然去得颇久了,他两个一同来的,他该是在此处等着师兄,还是回去小戮峰?一时间有些犹疑,不知该如何决定才好。勿论如何,他也是不愿让师兄走空的…… 徐子青的态度,显然将那几人激怒了。 李才分明见到徐子青发现了他们,却不仅不打招呼,反而视若无睹,就使他的脸色霎时变得铁青:“喂!给我停下来!” 徐子青正自思忖,并未留意。 李才咬着牙,身形一晃,便已然出现在徐子青前方,从齿缝里逼出几个字来:“这位师弟,我要你留步,你没听到么!” 徐子青这才恍然似的抬起头:“师兄是?” 李才眼中闪过一丝狰狞,他看一眼藏书楼,深吸口气:“师兄我与师弟一见如故,不过却不知师弟姓甚名谁,不知师弟可否告知?” 徐子青微微一笑:“请恕在下愚钝,不知何时与师兄见过……” 李才的指甲掐进肉里,勉强笑道:“师弟说笑了,方才于人阶下品功法的藏书室里,我分明与师弟相谈甚欢。” 徐子青故作思考,半晌才迟疑道:“虽仍是不甚记得,不过师兄如此盛情……”他有些抱歉地笑了笑,“在下徐子青,敢问师兄尊姓大名?” 到底今生也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他抛去了从前的诸般思量后,心性也算是多了些许意气。早先在小世界被多方算计就算了,如今到了大世界拜了师门还要遇上这类跋扈的,一时兴起,就生出了促狭的心思。既然原本对方就不会善罢甘休,从别处出出气也是无妨。 故而他佯作不识,且因大庭广众下也不能大动干戈,便生生地让李才憋了一肚子的火气。 李才眼神越发晦暗:“很好,徐师弟。”他一字一字地说道,“我乃极乐峰李才,还望师弟不要忘记了。”说到这里,语气也越发阴狠,“待到宗门大比时,但愿能与师弟相遇,互相切磋,以报师弟厚谊!” 徐子青点了点头,面色平和:“若是能与师兄切磋,那真是再好不过。” 不能善了……在大比上了断恩怨,也很是不错。 他扫过李才身后几人,各个修为都是他不能看破的,可这又如何?他们修为之今日,不过是他修为之来日,就算做出恶相,也不必畏惧。 李才见徐子青油盐不进,且那语气中似是全不把他看在眼里,心中之怒,几欲从胸腔里脱出。 他似乎不想再等到大比时了,若是在此地动手,只要不出人命,大不了……就让老祖训斥一顿就是。 就在李才胸中恶意就要溢出之时,冰冷的杀意迅速席卷而来,霎时将他诸多念头全部冻结。 他慌忙抬头,就见到一个挺拔人影破空而来,白衣墨发,杀气凌人。 之后,他就听到面前的青衫少年清润的嗓音:“云师兄!” 绝强的威压降临,这般恐怖的压力,除了老祖之外,李才只在他们极乐峰的绝世天才、他们的二师兄身上感知过。 可那位二师兄,在多年前就是宗门核心弟子了! 随即,李才好似看到了什么,瞳孔蓦地一缩。 金色龙纹!那白衣人肩头竟然有金色龙纹! 在五陵仙门里,只有核心弟子才拥有这样的龙纹。 它意味着,拥有它的人能得到无比优厚的待遇,是宗门期盼飞天成龙、极力培养的一代英杰! 而与李才此时的震惊不同,徐子青在察觉到云冽到来时,心情已然是好了许多,脸上也挂上了温和而喜悦的笑意。 他心里只想道,果真是该等的,师兄做完了事,不就回来寻他了么。 118、 云冽静静站在不远之处,周身都释放出难以忽视的气息,他并未正眼看过李才,冰冷的视线顿在那青衫少年的身上。 徐子青现下眼里只余师兄一人,便也再不看那李才,快步走过去,笑着唤道:“云师兄,你回来啦。” 云冽微微点头:“走罢。” 徐子青又问道:“师兄不去藏书楼择取功法么?” 云冽道:“不必。” 徐子青便明白过来,云师兄此回邀他来此,并非是自个有什么事做,而是为他着想,给他带路。想到此处,他目光不由一暖,方才因前事而引起的不悦之感尽皆散了去。他思忖道:仙途之上,再多艰难也不过是磨练罢了,能得以与云师兄相遇,已然是他平生最幸运之事! 他们师兄弟两个联袂走了,留着后方被忽略的李才暗恨不已。 李才看着那一青一白两人背影,狠声道:“那个穿白衣的,是谁?” 跟在他身边的几个弟子走过来,其中修为较高的一人脸上仍带着骇色,有几分慌乱地说道:“那是新晋的金丹真人,小戮峰云冽!他之前才登上天龙榜,不想现下已然是核心弟子了,不知那个徐子青,跟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其余几人神色也很是不安。 他们不过是极乐峰的记名弟子,修为虽是比李才高些,可到底不如那些亲传弟子地位高,故而时常巴结李才,望他能在极乐老祖跟前说几句好话。 今日他们是听说有人让李才发怒,故而前来给他撑场、做一个威慑的,不想不仅没能威慑到人,反而像是惹了大大的麻烦。 一时之间,心境都大为动荡。 李才皱眉:“便是核心弟子又如何,难不成还能胜过二师兄不成!莫忘了,二师兄可是金丹中期!”他之前确是被震住了,可到底也是跋扈惯了,被那对师兄弟如此慢待,怒火又占了上风。 于他心里,同代弟子之间再没哪个比他二师兄更加厉害的了,那个什么云冽果然在天龙榜上,但二师兄可是更早以前就上去了,有什么可怕的? 那几个记名弟子听得“二师兄”三字,算是略略安心。 李才越发怒意高涨:“我回去就同二师兄说去,待到宗门大比那日,定要让他们好看!至于徐子青……就交给我了!” 修为最高的那个看李才如此神色,也不再多说,只是他心中仍在发颤。 云冽沉寂十多年,当初的声势许多弟子即便耳闻,到底不过退避几分,未必真正生出恐惧。可他却曾亲眼见那人披血而归,才是终生都不能忘怀!如今云冽一朝突破,诚然修为也不过金丹初期,可他却立时攀上天龙榜,直冲第五名啊…… 徐子青与云冽一同归去,因见师兄来接很是欢喜,并不多思,便如以往在小世界时一般,把之前所遇诸事都说给了云冽知道。 他想着:凡事总是互相隐瞒方容易生出误会,之前十年间我不曾对师兄藏掖什么,日后自然也是不会。我如今在仙门里根基尚浅,但遇着什么事了,还是与师兄一同商量了再做才好,也以免连累小竹峰师门。 云冽并不言语,待徐子青说完,才道:“勿须理会。” 徐子青放下心来,忽而想起什么:“云师兄,那极乐峰……” 云冽皱眉。 他从来素无表情,却在此时皱眉了,即便极为轻微,仍是被徐子青看得清清楚楚。这让他不由得有些好奇了:“云师兄对那极乐峰很熟悉么?” 云冽眉头并没有皱太久,就说道:“极乐峰中人不可交。” 徐子青听得此言,想道:云师兄从来不曾这般武断,既出此言,想必那极乐峰中人有极不妥当之处。 他自然也就谨慎记下,点头道:“我晓得了,云师兄放心。” 云冽颔首,两人便即前行。 正事说完,徐子青又瞧见了云冽肩头出现的金色龙纹,笑问道:“云师兄去见了一趟宗主,怎地多了这个回来?” 那龙纹上龙头栩栩如生,一打眼看去,竟觉得像是要从那上头冲出一般,让人望之而生出敬畏来。 徐子青以为,以云师兄的性情,必然不会无故纹上这个,如今既然有了……却不知是什么用处。 云冽垂目,说道:“核心龙纹。” 徐子青一怔:“难不成……云师兄如今是核心弟子了?” 云冽道:“是。” 徐子青随即笑开来:“难怪了,我理应要向师兄道贺的。” 云冽略点头,将此番被宗主叫去之事说了。 这一回宗主传唤,是为天龙榜排名之事。 之前云冽因自天龙榜前经过,便使此榜排名剧变,竟霎时成了五陵仙门中万年来占据天龙榜前五的唯一一人。 虽说同代弟子中尚有三人在榜,然而排名都在三十以外,并不同云冽一般,才晋金丹便是一飞冲天! 此事为宗主得知,自然很是看重。故而云冽去后,便霎时得了核心弟子的身份,且排位也居于众多核心弟子之首。 而这核心龙纹不止是身份的象征,更有一个绝好的作用。 只要有龙纹者,再不受月例所限,但有所需,只要核实确有此事,除却那些极度罕见的天材地宝外,其余资源皆可以最大权限调动。 徐子青听完,又有些咋舌。 他来到这里不过数日,已然见识到五陵仙门许多大手笔,真真是大开眼界了! 不过他旋即又为云冽欢喜,修为越是上升,资源所需便也越发多了,若能有宗门提供,岂不是省了许多时间? 云冽却并无动容,他淡淡扫过那眼带喜悦的青衫少年,说道:“修行不可贪恋安逸,切身所需之物,当自谋为最佳。” 徐子青一震,旋即收敛笑意,正色道:“云师兄所言,我记着了。” 是了,宗门所提供的资源的确是大大的便利,不过也只能取些耗费工夫却又易于得到之物,免去浪费时光的苦恼罢了。而真正修行到了后头,所需之物与自身息息相关,却不能事事倚靠宗门了。 否则贪于安逸、失了进取,终究也不得长久。 师兄弟两个说了这些,已然能见小戮峰峰头,他们便降下身形,落在了之前离去之处,即徐子青洞府之前。 这里与方才并无多少不同,只是有个身材瘦削的小小少年手持一段细木,正一丝不苟地挥动不停。 树梢上黑羽金翎的雄鹰仰面躺着,呼吸吞吐间如长鲸吸水,将天地灵气化作灵气长龙,尽皆入它腹中。 它一双鹰目半开半阖,像是有些慵懒,看得徐子青好笑不已,不由开口唤道:“重华。” 听得这道嗓音,那雄鹰霎时睁开眼,拍拍翅膀飞了下来。 徐子青立时张开手臂,将它接住,任它蹭了蹭侧脸,才笑道:“怎能修行这般懈怠?” 重华低低地嗥叫,像是讨饶似的。 徐子青便摇摇头,笑叹:“下回不允了。” 重华立时连连点头,讨好不已。 这时候,那练剑的小少年严霜也是停了下来,面向云冽,规规矩矩地行礼:“见过主人。”又道,“见过徐仙长。” 徐子青冲他温和笑笑,而重华也顿时发觉了云冽,惊得浑身翎羽都要炸起来,赶紧扑棱棱飞回树上,鹰目一闭,立刻修行起来。 云冽对徐子青说道:“重华为你妖宠,来日为你臂助,不可溺爱。” 徐子青则是失笑,又点了点头:“它自破壳便与我在一处,同生共死,我难免不舍苛责。不过既然有云师兄督促于我,它自当也要与我共勉才是。” 重华听得两人对话,吞吐灵气越发快了些。 云冽也不深究此事,提醒一句便已作罢。 徐子青笑了笑,换了个话题:“云师兄,严霜平日里便很勤劳,我方才看他习练剑术,很是刻苦,只是剑势之上,似乎有些不妥。” 严霜醉心剑道,哪怕不被允许登上峰顶,却在闲暇时练剑不缀……想来拜认云冽为主,也有想要得到些许指点的缘故。 徐子青想着,他从前在小竹峰寒竹林里长居,恐怕就是要偷看师兄练剑,而师兄并未驱逐,想也是认同了这一份求剑之心。现下师兄收他为仆,他心愿已成,却并不再行偷看之事,反而用心劳作,就让徐子青对他越发多了些好感,亦愿为他探一探师兄的想法。 云冽闻言,说道:“他做事想必用心。” 徐子青晓得师兄已然明了他言下之意,便笑道:“是。” 云冽略点头:“你可教他导正剑势。” 徐子青眼中笑意更深:“是,云师兄。” 云冽便不多言,只留下一句“卯初练剑,不可忘却”后,便腾空而起。 严霜恭送云冽离去后,看向徐子青,俯身跪下,行了个大礼:“多谢徐仙长成全,如此恩德,严霜没齿难忘。” 徐子青摇摇头:“不必谢我,且先与我做完今日之事,我再为你导正剑势。” 严霜眼里闪过一丝狂热,快声道:“是!” 晚间,徐子青盘膝坐在洞府之中,神色有些凝重,更多则是复杂。 这几日他初初安顿,并无空闲,加之重华精气未复,不曾翻看那一枚详述兽类相关诸事的玉简,现下终于来看,却发觉事情不能如他所想那般轻易。 自上古以来,天地间便有万众生灵,以人与禽兽最多。 二者皆是与天争命,修士修行划分境界,禽兽修行划分品阶。 禽兽者,又有妖兽与灵兽之分。 人与禽兽修行之道并不相同,人受天地宠爱,悟性极佳,却有灵根限制;禽兽无灵根,虽修行无碍,却悟性极差,被自然法则约束。 然而人修行万年,修为可臻化境,禽兽修行万年,甚至连灵智也不能齐全。 因此古往今来,便有许多禽兽想要做人,以便道途顺畅。 千万年衍化下来,世上除了修士与妖兽之外,竟有多了一种妖修。 妖修,禽兽化人后修人之道者也。 那霜岩鸟化身的严霜,如今其实也已然脱离了妖兽之属,是一个妖修了。 而徐子青之所以神色凝重,就是为了这化人之法。 玉简中所载:禽兽若要化人,方法有三。 119、 其一需得修士相助,是为点化。 但凡是修士比禽兽之类修为高出两个境界的,便可使禽兽服下化形丹,随后施与点化之术,使其化为人形。 其二需得天雷相助,是为渡劫蜕变。 当禽兽之类有六阶修为时,可借助天雷淬体,褪去毛鳞羽角,化为人身。 其三则是当禽兽修到十二阶时,可自然变为人形。 以上三种化形之法,第三种中禽兽本体仍然为兽,所谓化人并非当真化人,而不过是变化之术罢了,并不算在妖修之类,此处且不论它。而前两者确为禽兽化为妖修之法,且兽化为人实为逆天之举,自是有得有失。 若是被修士点化,便是欠了那修士一份恩情,需得还了恩惠,否则便化为人身,也要步步劫数。故而但凡是被点化的兽类,往往就要认那修士为主,供他驱使,以偿还恩情。那严霜便是如此。 兽类因点化成人,并未有多少苦楚,成就人身后便生出灵根,再不能吸收日月精华。其人身时天赋神通亦不可用,唯有生死关头能化作兽身,使出神通救命,然而事后也将要虚弱数日,方能复原。其寿数长短也是与人相同。 若是受天雷淬体而成人之禽兽,肌肉经络血脉均是因天雷而生变,转化之时备受痛苦,一个不慎,就有殒命之忧。不过一旦成功化人,不止人身时便可使用小神通,更能在兽身与人身之间自行变换,比起受点化者,却要自由快活得多。 只是即便如此,此类妖修也已然长出灵根,不得吸取天地精华,自然兽身时也是无法修行的。其修行筑基后与受点化者同,体内皆再不是妖元,而是与仙修一样的真元。 以上种种损失不提,勿论以点化或是蜕变,禽兽化人后满身修为尽皆化为乌有,需得从头练起。可见万事自有因果,捷径虽有,其路上却荆棘更多,总是要冒上些险难,方能有一番成就。 也因有这般多的缘由,才使许多想要成人的禽兽之类望而却步,也使得妖修之数并不如妖兽灵兽之多。 是以徐子青也十分苦恼,不知该怎样为好。 虽说重华是他妖宠,他实则是将它当做家人、后辈宠爱,即便心中极希望重华化为人形,却无论如何也不能轻易为它做了决定。 而且玉简中更有所言,潜力愈加的禽兽之类,要炼化横骨愈难,自然化为人身也愈难。重华身具大鹏血脉,尽管只有一丝,血脉也要比寻常禽兽强横许多。 他当然能将重华点化,可是点化之后……重华所具的大鹏血脉,岂非就全然浪费了?若是让重华自行选择……重华年岁尚小,经历世事更浅,此事却事关重大,又怎能任它如此轻率! 叹了口气,徐子青神识扫过最后,那乃是一门点化之法。 他如今算是明了为何师尊那般告诫于他,想必也是看穿了重华特殊之处,要让他谨慎行事。 思忖半晌也不能决定,徐子青终是摇了摇头。 也罢,还是待重华长大些再说罢,现下他先将这一门点化之法学了,日后重华勿论有了何种抉择,他也能为它达成。 于是徐子青便以神识速速扫过那门功法,将法诀刻入识海之中。 随即他闭上双目,就慢慢体悟起来…… 峰顶,例行挥剑三万次后,徐子青略略拭去额头汗水,停了下来。 云冽正在一旁吸收天地灵气,身后一柄无形巨剑忽隐忽现,声势惊人。 徐子青看了一眼,并不打扰,而是走远几步,端坐下来。 而后,他握住了那枚刻录了《春雨》与《夏雷》两部剑法的黄阶玉简,将神识送入其中,默默观想起来。 因性情缘故,他此时首先要习练的便是《春雨剑法》。 故而他定下心神,阖目观想,眼前就霎时呈现出一幅似真似幻的画面来。 画面里,春雨如丝,绵绵不绝,细密不断。 那无尽缠绵之意盈满天地,飘飘忽忽,如泣如诉。这等奇妙之感,就让人油然而生一种忧伤,一种绵密的细腻之情。 然而雨落之后,草木新生,大地回春,一片碧色映入眼帘,竟是如此生机勃勃,清新澄澈。 忽然间,有一道人影现身于草地之上,手持一柄细剑,扭身而舞! 那剑法正如春雨,柔和绵软,像是并无剑之锋锐,却又丝丝缕缕,纠缠不断……但下一刻,剑法陡然一变! 缠绵的春意忽而化作一种柔韧,旋即迸发出绝强的力量! 像是有一种坚韧之意不断地向外延展,就仿佛遇上了什么障碍、要极力突破这个障碍一般! 这种奋力向上、誓要挣脱束缚的决心,就好似初春时节,种子要破土而出、枯木要迸发新芽,是如此强悍,如此不容抵挡—— 以极柔之力化作绵绵巨网,而柔到了更为极尽之处,便突然生出爆发之力。 这便是春雨剑法,如春雨一般柔和缠绵,但木因春雨润泽生发,又有着另一种与之相反的力量,挣脱桎梏,渴盼新生! 徐子青观想剑法,将那一幕幕虚影尽皆刻入脑海。 他体会着其中的深意,体味着剑法的每一招每一式。当看得越多,他便催动《万木种心大法》,竟然当真好似化作了一粒深藏在地底深处的草籽,享受了春雨的润泽,又因润泽迸发新生。 这样的力量是生命之力,让他无比憧憬,也深深共鸣。 在此时此地,徐子青仿佛终于领会到一丝木之道的力量,他忽然明白,若是要号令天下万木,并非只是单单融合种子便可。 更多的,是需要体悟。 木之道,因天地万物而有改变,若要当真明白此道,便也要化身为木,以自身为自然之物,去与自然之物沟通结合。 所谓《四季剑法》,所述便有一个道理。 木因春雨润泽生发,因夏雷淬炼出火,因秋风吹拂飘零,因冬雪覆盖掩藏。 木随四季生变,四季于万木影响为最深…… 故而这一套剑法,真可谓是为他量身打造! 良久,徐子青才缓缓从观想境界中醒转过来。 识海中映出的情景已然消散,他似怔非怔地坐了片刻,便站起身来。 而他此时手中所出现的,却是那一柄钢木剑了。 钢木亦为木,以此为剑,当更易习练这一部剑法,助他体悟。 徐子青手腕微抖,一招“春雨绵绵”已然使了出去。 剑尖刚刚划起,便是化作了无数剑影,随后一阵淡淡缠绵之感融入剑身,霎时化为剑势,使得周身好似有无穷细雨落下,密密不尽,犹如雨帘。 这一式剑招最是柔和,舞动时那一个青衫少年好似化作春风,与春雨相伴,亲密无间。而后春雨微斜,如雾如烟,迷蒙人眼,使得那人也好似融在了雨中,不能看清身形,便是那淡淡虚影,也好似极快地散入了天地之间,再也难以寻觅踪迹…… 徐子青舞得兴起,他头回触碰到如此精妙剑招,正是沉浸其中,如痴如醉。 他此时忘却了一切,只记得剑很稳,而身形很轻。 有一道绵软的感觉贯连着他的手臂与钢木剑,使剑与手臂也好像融为一体,生出了一种无比奇妙的感觉。 不知过了多久,这一式剑招也不知被他舞动了多少回,终于在绵柔到了极处、将要生变的时候,突然滞碍了住。 也使徐子青霎时惊醒过来! 深深地呼吸过后,徐子青才发觉身子有些酸软,不过精神却很是餍足。 丹田里《万木种心大法》仍在不住运转,真元饱足,竟似并未因他方才的沉醉而消耗,反而越发显得充盈起来。 徐子青这时又觉察出来,他于舞剑之时,周身木气四溢,使得这整个峰顶也生出一种淡淡的春意来—— 不对。 徐子青忽然想道:小戮峰峰顶遍布云师兄剑意剑压,又怎么会满是春意?云师兄又在何处? 思及此,他立时四顾,却见不远处白衣男子稳稳端坐,而其周身气机却很是收敛,除却他四周方圆半丈内杀念凛冽外,竟然没有一丝气息外泄。 徐子青看过去,正与云冽四目相对。 他便有些赧然:“云师兄……你看了许久么?” 云冽颔首:“自第一剑起,并无遗漏。” 徐子青一怔,面上微红:“师兄可指点与我?” 云冽说道:“我观你剑法流畅、剑势圆融,与春雨之意颇为相合,倒是不错。” 徐子青有些欢喜,他虽觉这剑法与他很是相称,但到底还是想要听一听师兄的意见,便问道:“我有心就习练这一套剑法,云师兄以为如何?” 云冽略思忖:“可行。” 徐子青便笑逐颜开:“既然如此,我便再练一遍,请师兄为我指正。” 云冽亦是微微点头,并不拒绝。 徐子青就振臂而动,随剑而舞, 方才他已然领悟“春雨绵绵”内中真意,此回再来使出,也很快沉入这等境界之中,挥洒自如。 只是徐子青却并不晓得,他初次观想便能心神合一、有所体悟,此乃一个极大的机缘,体悟的时候越久,后来与这一套剑法就能越发契合,实在是不能受人打扰。之前他沉迷于新得的剑法之中,使得木气外溢,便将云冽惊动。而云冽乃金丹真人,若气机仍然释放在外,杀意与剑意影响之下,便定会打断这一份体悟,使他白白错过这个机缘了。 故此云冽将周身气息尽皆控制了,才使得徐子青能那般安稳体悟,之后云冽便一直注视于他,观其练剑。 现下云冽也如适才一般肃颜观之,以寻其中破绽。 良久,徐子青停剑而立,仍是于柔极时脱身而出,不得继续。 云冽便出言指点,为他将方才那剑势中偏差之处一一指出,使其改之,而使剑法之疏漏处渐渐补足,也使得那春雨之意越发绵密起来。 这一日之间,一个舞剑,一个指正,两人于峰顶练剑不缀,虽是指正的要求严苛,舞剑的却也很是严谨,竟然很是和谐默契。 直至傍晚时分,天边再有金帛飞来,竟然又是宗主传令了。 【卷九:招收弟子事】 120、 “着司刑峰刑堂司刑掌事四十九席云冽云司刑往外门督办甄选仙门弟子事宜,事能办成,则记功德三千。” 金帛飘荡于峰头之上,随风自燃,而有一道极为威严的声线将宗主之令布下。金帛燃尽后,散发出点点金光,落在云冽手中所持的一枚黑色令牌之上。 那令牌上充斥着一种极为肃穆的气息,与云冽周身弥漫的肃杀剑气互相映衬,竟看着相得益彰,十分相称。 徐子青见到,令牌上印着一条狰狞黑龙,龙首狰狞,龙口大张,内中正刻着一个“刑”字。而这“刑”字下方,则写着一个数字,为“四十九”,便是如今云冽在司刑峰的席位了。 说起司刑峰,丘诃真人在玉简中可是相当细致地讲述过了的。 仙门中固然小峰头、中峰、上峰分别为诸位修炼有成的优秀弟子居处,另外却还有一座主峰为四座次峰所围,合为“五陵”。 其中主峰为宗主所居之地,次峰里有三座均是诸多长老隐居之所,唯独司刑峰地位最是特殊,专司门内刑事。 司刑峰里有一座刑堂,即为审判门内弟子触犯门规者之地,有一位司刑堂主,九名司刑长老以及四十九位司刑掌事。 司刑堂主修为高深莫测,究竟到了何种境界,除却宗主之外无人能知。司刑长老修为尽在元婴期以上,而司刑掌事,则都要有金丹以上修为。 但凡是司刑之人,凭借门规行事,寻常人不敢招惹。而他们能在众多弟子中脱颖而出,修为也是极为强大。无数年下来,能跻身其中之人,往往都曾为或正为各代中核心弟子,才能力压众位强者。 云冽之前为徐子青能顺利入门,于多日前申请司刑掌事一职,他那时虽只有化元后期巅峰,但剑意所指之处,有数位掌事败落他手,加之其杀念极盛,很是适合司刑之事,便成了那唯一的特例。 然而特例归特例,即便他再如何越级斩杀金丹,可境界如此,能破格收入,还是瞧在他所习剑道的份上,若要得一个较高的席位,却是不能。 故而云冽也只是四十九席司刑掌事罢了。 既为司刑,便要履行在职之责,每逢升龙门开后第十日,也是宗门大开招收弟子之时。未免有行鬼蜮伎俩者在其中大动手脚,便要有人前往督查。 云冽身为新晋司刑,也理应受命前往。 徐子青念头闪过之后,便忆起了与他同来升龙门的诸位同道,不由问道:“云师兄,那自小世界而来的弟子,可是也同属这一回招收之列?” 云冽略点头:“你若担忧,可与我同去。” 徐子青心中一喜,他入门之前并不知晓招收弟子之事如此繁琐,而后晓得了,自是有些忧心,只是种种缘故之下,他却不能插手。不料师兄体恤、允他同去,便可与他们再见一面,只是……他想了想,又问:“对师兄可有妨碍?” 云冽道:“无碍。” 徐子青放下心来,面上也禁不住露出些欢喜神色来。 因心情浮动,已然不是练剑的绝好时机,云冽便放徐子青离去。 而徐子青深知师兄于练剑之事上的规矩,自也不会多留,就离开峰顶,要去同往日里那般把山体覆上绿意。 因他正要施术,严霜自是躬身在旁侍奉,捧来早已备下的种子。 徐子青见到严霜,忽而想起玉简中所载诸事,不由轻叹一声。 严霜被点化成人,一身修为化为乌有,正是要从头再来,体内并无真元,才能使他不时化作禽兽之形。只是尚未筑基前人形原本便很不稳定,他这般做法,对身子极是有害,再多做个几次,点化之术逆转回去,就要反噬,让他变得兽不兽、人不人了。 徐子青心知严霜是以禽兽之态飞行更为快捷之故,方有如此做法,这原是其忠诚本分之心,只是禽兽修行本就不易,他却并不能任严霜这般轻率为之。 于是他便说道:“重华素来活泼,却总是拘在山里,是我对它不住。日后你再去采办种子,可与它同行,让它飞了带你。”略顿了顿,又道,“你心中极爱剑道,便更要好生照管自个,切勿再行那般危险之事了。” 严霜之前见徐子青叹息,还以为做了什么不妥之事、惹得仙长烦忧,正自忐忑不安,而后听闻徐子青那般说法,顿时猛然抬头,眼中也带上一丝感激:“多谢徐仙长体恤,只是此乃小奴分内之事,不敢如此轻忽。” 徐子青微微一笑:“你平日里很能为我分担,若是将身子弄垮了,我却再难碰上这般合心之人。而且我近来要随师兄办事,重华一人在山中难免有些孤单,你正好替我陪伴于他,也算是尽忠了。” 严霜正色听了,神情很是认真:“小奴领命,定不辜负徐仙长厚望。” 徐子青这才略略放心,抬手招来重华,又嘱咐道:“严霜替我照管你,你可不能捉弄于他。他若是要出山做事,你也为我送他一程,可好?” 重华面上很是不舍,挨挨蹭蹭好一会儿,才低嗥几声,委屈应下。 徐子青目光柔和,为它抚了抚翎羽,就放它飞去。 今时不同往日,从前他居无定所,连累重华也要日日盘旋空中,不得修炼闲暇。但如今他已入小戮峰,重华也该好生修炼一番了…… 第二日,正是倾陨大世界众多门派招收弟子之时,五陵仙门也不例外。 徐子青走出洞府,往峰顶去寻师兄。 然而才到峰顶,打眼所见的景象却让他很是讶异。 原来以往云冽总是一身素衣,然而今日却很是不同。 只见他身着一件黑色锦衣,宽袍大袖,肩头印有金色龙纹,腰间悬挂司刑黑龙令牌,一头长发齐中段束在身后。 他寻常时候便是杀意惊人,现下黑衣披身,越发显得冷酷非常。 徐子青目不转睛,正是倒抽一口凉气。 如此正装气势逼人,几使人惊心动魄! 云冽见徐子青到来,微微点头:“走罢。” 徐子青定一定心神,温和一笑:“是,云师兄。” 云冽转身,抬手打出一道黑光。 那黑光却是一只黑鹫,振翅后翅膀宽有十丈,很是庞大。 云冽腾空而起,盘膝坐于黑鹫之背,徐子青也随之而上,就坐在师兄身后。 不过他这一坐却才发觉腿下并无翎羽,而是打磨光滑的金属之物,让他不由得便吃了一惊,问道:“云师兄,这是何物?” 云冽手掌在黑鹫颈部按了一按,那黑鹫便掉转了头,往外头飞去。 他则说道:“此乃机关傀儡兽。” 机关傀儡兽? 徐子青仔细回想,师尊所赠玉简中不曾说过,他自然是不知道的。但仅是听一听这名儿,便也能猜到一些。 他再用手摸一摸傀儡黑鹫的脊梁,只觉得触手冰凉,观其飞行,又像是有一种冰冷与剽悍相结合的奇异意味。这就让他生出了几分兴趣来。想道:待到什么时候有空闲,也要去“多宝阁”里寻摸些机关术来瞧瞧才好。 傀儡黑鹫比起寻常灵禽来飞得更快,只消在其口中喂入灵石,就能支撑好些时候了。且其并不知疲惫,也极为顺从,相较起来,倒是更多修士喜爱它多过真正的灵禽了。 可惜寻常傀儡易得,可能这般栩栩如生、庞大的傀儡黑鹫却很是罕见,云冽也不过是以司刑掌事身份出行时方可乘坐,不然也将以司刑峰戒律论处。 傀儡黑鹫疾行之下,不多时就已然越过了无数峰头,来到那内门与外门相接之处。前方乃是一片虚空,若非傀儡黑鹫在此处悬空停下,恐怕无人能知此乃出口之处。 云冽取下腰间黑龙司刑令牌,劈手打出。 那令牌霎时没入前方虚空之内,很快漾起道道涟漪,生出一团不断盘旋的黑色漩涡来。黑鹫傀儡立时投身而去,很快消失在渐渐缩小的漩涡之中。 徐子青只觉眼前一黑,又是一亮,再抬眼时,见到的便是一座巍峨的殿堂。 若按照他从前的眼光,该是觉得威严无比的,然而因着在内门里见识了许多更加雄伟建筑,再看这一座殿堂,就觉得气度略逊几分。 殿堂上书写三个大字,为“掌事堂”,正是外门长老、诸多管事行使权力之地,也为议事之处。其后方有院落和众多高门大屋,想来就该是他们的居所。 傀儡黑鹫盘旋高空,强烈的威压霎时传遍整片山岭,使得掌事堂中人亦有感应,不多时便有好些人影现身前方。 徐子青观之,这些修士大多与他修为相仿,有几个看不透的,却也不曾给他威胁之感,想来顶多也不过就是筑基后期罢了。 云冽端坐黑鹫脊背,气息冰冷,神色冷峻,可怖的剑压即便只是溢出些许,仍是让下方众修士面色苍白,冷汗涔涔。 那些个修士们看清黑鹫之后,纷纷俯身行礼,齐声道:“见过司刑掌事!” 随后他们便听那气势惊人的黑衣男子开了口:“吾乃司刑峰四十九席云冽,督查此回招收弟子之事。”又说,“掌事堂堂主何人?上来回话。” 外门中除却诸多长老、管事等人手握权力之外,另设有一个管制之人,便称之为“掌事堂堂主”,实为外门门主,有任免外门中人之权力。 不过即便是外门门主,地位待遇约莫也只与内门亲传弟子相同,若是遇上金丹真人或是很受内门宠爱的弟子,那也是要退避三舍、不敢掠其锋芒的。 修士中就有个身形微胖的修士足踏飞剑,来到略矮于黑鹫之下处,欠身道:“掌事堂堂主贾阳平,见过云司刑。” 云冽垂目:“何时开门?” 贾阳平恭敬道:“当在辰正时分。” 云冽略点头:“已至卯末,可往悟心堂。” 贾阳平自然再应“是”,就回去招呼众多长老、管事一同,纷纷使出各种法器,簇簇拥拥,朝另一头飞去。 云冽操持黑鹫,静静飞于左近之处,并不与众多外门之人拥挤,倒是颇显得有几分“遗世独立”之感。 徐子青方才见得师兄那般威势,心中滋味很是难言。 但不及多想,一行人已然是来到了悟心堂前。 121、 因今日招收弟子之故,悟心堂前很是空旷,唯独有两列武士昂然站立,显得颇为威风。就在辰初之时,有一片浓厚阴影自空中疾飘而来,投在这悟心堂前,点点灵光湛然生辉,更有缕缕清气袭来,越发现出些孤高脱俗的意味。 原来是有十数个位高权重的外门主事之人到来,纷纷收起法器,落在了地上。 如此奇异场面,那两列武士竟像是全都不曾看见一半,目不斜视,丝毫不乱。 而高高盘旋的傀儡黑鹫却并未下来,而是安静悬浮,偶尔振翼,十分沉稳。 徐子青坐在黑鹫脊背,居高临下而望,口中忽然“咦”了一声,旋即问道:“云师兄,那些就是外门的力士么?” 云冽应道:“是。” 徐子青越发好奇起来,不由得就多看了几眼。 当初那玉简中除却内门中事外,将外门之事重要些的也都说了清楚,想来也是为使众多内门弟子晓得内外门区别之故。这外门到底也同属五陵仙门,亦是不可或缺之处。 这外门,实则是为处理武陵仙门杂务的地方,兼领考察外门弟子的职责。 然而最为重要的,乃是百工岭。 百工岭上之人俱是百工之人,衣工长于织就法衣,农工长于伺弄灵田,器工长于炼制诸多简单法器之类,巧工长于弄巧具之物……种种做工下来,所得资源好的尽要送往内门,供那些一心修炼的弟子们受用。 外门弟子并非人人都能进入内门,有些费尽百般心思仍是资质不足者,入这百工岭便是最为常见的去处了。 而往往内门弟子要挑选奴仆的,也在其中。 不得以成为内门弟子的,若是攀上一两个内门中人给他做奴仆,也总比在外门消磨来得更好。除了那些刻苦不缀之人,也有许多求好取巧之辈先入百工岭,再想方设法图谋内门弟子。而仙途艰难,左右内门弟子也多少需得人打理事务,宗门倒是并不忌讳这种手段。只消那人足够忠诚、又受得了考验,也可与他这一个机会。 不过也有许多弟子不喜好钻营谄媚之辈,故而百工之巧工与器工便合力炼制了一种仆从,就是“力士”了。 这种力士并无本身意识,最是顺从,类于机关傀儡,十分精巧。其又分等级,分别为黄巾力士、银甲力士、金甲力士,越是等级高的就寿命越长,也越是神力惊人。若说黄巾力士不过等同于一个先天武者的修为,那么银甲力士堪比筑基,金甲力士更是接近金丹! 这等奇妙之物,制造之初便引起宗主注意,破格提拔那制造者的地位,将其拉拔到内门中去,归属于炼器峰下,只为内门有杰出贡献的弟子炼制银甲、金甲的力士。而留在外门的巧工与器工们,因材料与火候多重限制,宗门规定下,却是只能炼制黄巾力士。 下方这悟心堂前的两排武士头缠黄巾,便也正是黄巾力士了。 那掌事堂堂主贾阳平也并非头回主持招收弟子之事,自也晓得那些个前来督查的司刑并不会下来与他们一同,只是在上方护持罢了。 他之前尽过礼数,现下便要安排之后诸事,因着早先就已熟习,如今更加有条不紊,当即吩咐几句后,就正身站在了悟心堂前。 贾阳平运起真元,袖口里突然窜出一座银桥,见风而涨,极快地化作了一道天桥,架起来遥遥延伸到远方,霎时间就将仙门外头与悟心堂前相连。 银桥上并不宽敞,约莫只能容二人同时行走,可那银桥却又极高、极长,若是走在上头,一个不慎,恐怕就要掉了下来。 而那银桥下头,不知何时也变作了茫茫海水,逼真之极。 徐子青微微诧异,便是以他如今的眼力,竟看着也像是真的海水,便问道:“云师兄,那可是幻境?” 云冽略点头:“问心银桥,其上刻有阵法,金丹期以下之人不能看破。人上桥则修为禁锢,只留肉体凡胎。” 徐子青有些明白了,既言“问心”,想必也有拷问内心之意,他想一想,若是自个上了银桥,不能用真元护体,恐怕也是要有几分戒惧的。这的确不失为一种极佳的考验之法。 辰正到时,银桥上光芒流转,下方海水也掀起层层海浪,显得格外汹涌澎湃。 五陵仙门外门大开,不多时,就见到了人影。 只见那桥头突然出现了许多男女,都是纷纷往桥上拥挤而来。 很快有几个步伐快的匆匆上桥,然而他们后头之人不甘示弱,也是奋勇争先,你推我攮,互不相让,恨不能要抢到最前头才好! 可如此狭窄的桥面之上,哪里禁得住这般肆意而为?很快后头的就挤住了前面的,一同有五六人都脚下不稳,生生掉到了桥下去! 那海水看着如此凶悍,一个浪花就把人卷走了,唬得后面连着数人都是生生住脚,但更后头的瞧不见前方之物的又并未停下,结果彼此相撞,“呼啦啦”再掉了好些人下去! 这时总算是吓住了后面的人,尽管桥头人数不断增加,可却没一人肯上桥了。都是纷纷驻足观望,不敢轻举妄动。 徐子青远远观之,却是不禁皱了皱眉头,说道:“方才失了冷静之心,现下又没了进取之心,这真是……” 云冽言语冷淡:“如此关卡都不得过,不可入我五陵仙门。” 徐子青轻叹一声,却并不反对。 的确如此,不过是桥下的海水有些声势,银桥高些、险些罢了,余下只消人走过桥去,就算过了第一关了。 如若这般容易的都不能通过,之后的考验,又怎么能成?五陵仙门好歹是个大型宗门,哪怕是个外门弟子,也总是要有些门槛的。 过得有半刻,才有人首先走出,踏上了银桥。 此人身形颇为瘦小,胆子似乎也不甚大,不过却一步一步走得极稳,那般小心谨慎的模样,让人看着也不由心生怜悯。 过了有半个多时辰,他方才走到银桥中段。这一段路程尽管他走得悬乎了些,倒是不曾栽倒,眼看也离这悟心堂越来越近了。 这个瘦小少年快要走到,后头那些观望之人也都试探着前行。 此回众人都较为仔细,也不如方才那般争胜鲁莽。 银桥上渐渐排出了队列,中间也有些小打小闹,因着种种缘由还有许多来人都给落下桥去,好歹留在桥上的,却是占了多数。 徐子青看到此处,眉头略略松开。 忽然间,云冽身上却爆发出一道浓烈的杀气。 徐子青心中一惊,登时看了过去。 只见云冽抬起手指,轻轻一点,就有一缕剑气自指尖激射而出! 这缕剑气发出“嗞嗞”破空声响,拖起了长长的白痕,正中银桥上一人眉心。 那人登时被打出一个血洞,就此栽倒下去,旋即再有两道剑气过去,又有两人被点破眉心,齐齐落入了桥下海水之中! 三道剑气过后,引起了一阵慌乱。 那些个来拜师的虽早都有些准备,可谁又晓得会有出手杀人的?霎时都骇得不成。原先冷静下来的诸多人中,便再有过半因慌张而互相踩踏,也都栽到了桥下了。余下还有数十人勉强镇定住,但也只得停在桥中,没得胆敢再跨出一步的。 徐子青见状,也是一愣。云师兄为何会在此时杀人? 云冽此时却未与他说话,只是神色冰冷,神识外放,似是在那桥上众人身上再度扫过。 桥上众人被这威压所迫,只觉得一道极冷寒意打从心底而起,像是将他们的五脏六腑尽皆看穿了一般。故而强些的还能堪堪站住,弱些的则四肢瘫软、跌倒在地了! 不过这道冷意来得快去得也快,约莫只有两个呼吸间,就已然消散。 云冽此时才道:“魔门的钉子,心怀鬼蜮,诛之无赦。” 徐子青便恍然:“是邪魔道中人?” 云冽微微颔首。 徐子青一窒,旋即轻声问:“云师兄可能探知其来处?” 云冽却略摇头:“将尸身交予宗门即可。” 徐子青明了,也不多话。 小世界中仙魔之间已是仇敌,而大世界中则要复杂许多。 修魔之人有正魔道与邪魔道之分,前者我行我素、潇洒肆意,故而往往开宗立派者少、逍遥天下者多;后者居心不正,无法无天,少有约束,因而时常群聚而居,更与仙道中人一般,有宗门依附。只是那邪魔道的门派里,却要比仙道宗门要险恶得多。 如今仙道势大,邪魔道者却也弱不得许多,然而仙道予凡人庇护,邪魔道者以凡人为饵食、资源云云,二者对立,也是理所当然。 久而久之,仙魔也有多番冲突,邪魔道者手段阴桀,时常挑选魔种,送往各大宗门拜师求艺,安插暗桩。因此事曾使仙门中人有极大损失,因而自此之后,众仙门挑选弟子时,也越发严格起来。 云冽司刑之责中,督查诸多外门管事尚在其次,诛杀魔道钉子方为重中之重。 徐子青曾见邪魔道中血魔滥杀无辜、行那般邪恶诡谲之事,故而见到魔种被诛,也生不出几分怜悯来。只想道,若是不慎让这些魔种混入仙门来,恐怕对宗门也是大大有害…… 这筛选弟子的头道关卡,足足耗费有三日之久。三日里云冽毫无懈怠,只端坐黑鹫之背,时时探看,终是诛杀了二十八个魔种。魔门竟派这许多魔种前来,可见五陵仙门地位之高,引人垂涎。 三日过后,五陵仙门闭门。 银桥收起,众多过了头关的外来修士也纷纷被贾阳平安排了去处。 之后又是五日忙碌,将众修士依年龄、灵根、修为、悟性、心性等筛选过去,总共留下了二百八十八位修士。其中有望入内门者为十二人,被先行送到了望堂里,与之前小世界中通过三种考验的修士同住,均为准内门弟子。 至于余下的二百七十六人,则已然是准外门弟子了。 然后所有外门弟子与准外门、准内门弟子齐聚迎仙堂,等待内门中有意收徒者挑选。这时便也是云冽此回第二项重责。 122、 当日清晨,迎仙堂前已是陆陆续续聚集了许多人来。 外门中除却百工岭中之人外,其余弟子并不需穿着同样服侍,故而也都是各自打扮,也有光鲜亮丽、花团锦簇的,不过都很是齐整,未有丝毫失礼。 云冽与徐子青一个着黑衣,一个穿青衫,此时两人却不同之前那般乘坐傀儡黑鹫,而是并肩立在一旁。掌事堂堂主与诸多管事、长老均是不在,只不知是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徐子青视线在人群里逡巡一番,便定在了一位神采飞扬的红衣少年身上,正是多日不见的宿忻。他此时侧头与身旁卓涵雁说话,而后似是察觉到什么,也是转头过来。 两人目光对上,宿忻正是一怔,随即便是欢喜之意。 徐子青看着他,也是微微一笑。他再看宿忻周围,也见到刁子墨、罗吼、冉星剑等人,看来都已是准内门弟子。而当初一同跟来的几个孩童却没见到,想是在心性或是悟性上有些差错,不能得入。 宿忻见到了徐子青,自也很快告知了卓涵雁等人,于是徐子青难免也与他们对上视线,各自含笑颔首,就是打过了招呼。 徐子青见众人安好,也是略略放心下来,旋即也不多看,定心跟在云冽身侧。 过不多时,空中就渐渐有灵禽飞来。 那灵禽上或立或坐,有许多衣袂翩然的修士乘风而来,很是飘逸潇洒。他们周身威压凌人,看着便有不弱的修为。 徐子青仰头观之,也颇发觉了一些深不可测的气息,只是他日日与云冽在一处,倒是很是清楚金丹真人能给人何等压迫之感,如今见到,便觉得其中似乎并无金丹真人前来……可门规所定,非金丹真人不能收徒,那既非金丹真人,又是所为何来? 他正不解时,忽听有一人在空中唤道:“谁是刁子墨?速上前来!” 那一道嗓音似远似近,炸在众人耳边却又有如雷鸣一般,很是震撼。 徐子青心中惊讶。 他倒不曾想到,内门中头一个招呼的,竟然就是他的熟人! 刁子墨不敢迟疑,当时就上前一步:“晚辈刁子墨,见过前辈!” 那人“哈哈”大笑,声音更响:“听闻你有水粗火细的双灵根,是个习雷法的苗子。现我惊雷峰要收你做一个记名弟子,你愿是不愿?” 刁子墨测过心性后,于外门等待招收弟子事已久,早已将众多弟子等级弄得清清楚楚。原以为多半是要去内门中苦苦挣扎一段时日,不料现下便有师尊收他,自是欢喜无限,立即说道:“刁子墨多谢前辈赏识!” 他心中也很明白,如他这般小世界来的修士,若非有人提起,定不会有谁人注意。而这提起他之人,自然便是那见过一面的杜修真人了,不由得便在心里生出了几分感激来。 那人见刁子墨这般表现,也很满意,而后伸手一抓,刁子墨就身不由己地腾空而上,也坐到了灵禽之上。 而后此人也不多留,灵禽双翼一振,就往内门飞去。 众所周知,惊雷峰乃是一座中峰,不止是峰主必然是元婴以上的绝世强者,峰上恐怕金丹、化元期的高手都不在少数。即便只是被收作记名弟子,日后的前途也是无限。 眼见刁子墨这般好运,霎时使得众多弟子钦羡不已,更有许多露出嫉妒神情,也纷纷整理衣衫,都蠢蠢欲动起来。 徐子青看向宿忻等人,见他们面上反而是三分羡慕七分喜意,眼中也是微微柔和。看来这些时日他们之间已是交情颇佳,如今刁子墨有了造化,对他们也有好处。他又转念一想,那些小世界的同道心性都很不错,便不是兄弟,也都明白他们应是“同气连枝”的关系,且心中计较更胜他徐子青数倍,也无需太过担忧。 不过念及散修盟照拂之情与宿忻同他的交情,徐子青想了一想,却是仍是传音过去:“莫去极乐峰。” 且说宿忻等人正在考量刁子墨拜入中峰之事,却突然听到这一道神识传音,不禁齐齐怔了一怔。 待听出这传音乃是徐子青所有,这几人彼此对视,见对方面上神色,也都明白几分。之后宿忻看向徐子青,也是点头,以示明了。 徐子青做了提点,也是放心下来。 正此时,他识海里却也有传音而来:“莫再放出神识。” 徐子青一怔,讶异地看向云冽,他自是听出,这乃是师兄传音。 云冽神色不动,声音直在徐子青脑中响起:“你修为尚浅,神识可被阻截。” 徐子青瞳孔蓦然一缩,随即放松下来:“是,云师兄。” 他方才的确是没想太多,但凡是化元期以上修为的修士,稍稍感知他的神识,就能轻易阻截。之前他与宿忻传音的那一句言语,要给旁人截去,实实就是打了极乐峰的脸面,也必会给他带来麻烦……只是宿忻等人要拜入内门,而极乐峰显然极为不妥,他若不提醒一句,实在不能心安。 好在刚刚他传音所经之处不过是些修为外门弟子,修为并不及他,只要待之后那些修为高的现身之后,他再不做了就是。 那刁子墨被人带走之后,空中还有许多灵禽,也都各自盘旋,似在挑选。 然而却再未有人被收入某个峰头做弟子之类,反而是有些被看中做了奴仆的,也给带入了内门里去。 徐子青察觉到,那些准外门弟子并无几个被挑了走,倒是外门弟子被挑得多些,而余下双十多的准内门弟子,也乏人问津。 又过了会,天上的灵禽却俯身而下,往边上少人之处落去。 灵禽的背上,则跳下几个通体灵光的修士来。同时,又有不少外门弟子就像是怕沾惹到什么似的,快步离去。 云冽周身的寒意,在此时更冷肃了数分。 徐子青一凛,是皱起了眉头。 原来,就在他前方约莫几丈远处,正有一位衣饰妍丽的美貌女子,正巧笑倩兮地偎入一个看着极为高壮的男修怀里。 那男修一手搂了女子的腰,一手却自下方探入女子衣襟挑弄,面上的笑意看着颇有几分难言的意味。而女子侧头,眼角眉梢都带有一缕春情。 这场面……让徐子青有些作呕。 仙门宗派,怎么有人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如此、如此氵壬邪之事? 深吸一口气后,徐子青看向云冽,低声开口:“云师兄……” 才出口,他又顿了住,不知该如何继续了。 难不成他要师兄出手阻止么?可此时看来,那两人分明是你情我愿,哪里轮得到他来管这个闲事? 云冽像是察觉了徐子青的情绪,冷淡应声:“宗门有双修之道。” 徐子青有些噎住,虽说有双修之道,也勿须在众人面前这般……而且那女子分明是初初与男修见面,就如此献媚,而男修则全无尊重,哪里像是双修道侣了? 云冽敛目:“奴颜媚骨以寻捷径者,大道难成,不必理会。” 徐子青叹了口气,又暗暗摇头。 然而却不是只有那一个女子如此,不知何时,这堂前居然有好些美貌女修簇拥着那些个内门弟子,而内门的弟子们竟也是来者不拒,摸这个一把,搂那个一下,偏偏还做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好在还不至于公然宣氵壬,但就如此作态,也着实碍眼了。 眼看这情形如此荒谬,徐子青眉头也是越皱越紧,难以忍受。 他一撇头,就要错过去,可眼光不经意间,却见到了个身量娇小的少年也被人拉进了怀里,登时是瞠目结舌,真真难以置信。 这、这是…… 那少年生得唇红齿白,脸上带着媚笑,生生将那副好容貌折损了七分。他穿了一身淡紫的衣衫,看着轻盈,也越发显得有些魅意。 而搂着他的亦是男修,一只手搁在他唇上慢慢磨蹭,神色很是暧昧。 徐子青便是再如何迟钝,也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惊讶之中,他也回想起了当初承璜国东黎熙与焦涂之事,只是那时好歹能看出那两人之间的情谊,现下却只有赤裸裸的肉欲罢了。 可徐子青却不能理解,既然已然身在二品仙门,即便是资质不佳、身处外门之中,却也可以暗自努力,最不济在百工岭中,也能有一份出路……为何却要这般作践自己? 大道难寻,仙途多难,修士修仙,或是为追寻至真的道理,或是想要逍遥长生,总归也是为了自个的畅快。而如今这些攀附的修士以色事人,哪里还有修仙之士的坚毅执着、脱俗自在?与凡俗界的青楼楚馆,也是差不离了! 徐子青再看那些个“寻欢作乐”的内门弟子,只觉得气质可鄙。 这些弟子入得内门、拜得师尊,然而不行苦修,反而为色欲所惑,也真真是浪费了资质与那许多的资源。 原本徐子青在五陵仙门中这些时日,很是敬慕宗门的气魄手笔。可后来先是遇着了心性不佳的李才,使他悟出这宗门里也并非处处和谐融洽——这也罢了。直到今日见到这等场面,才是让他真正生出了几分失望之情。 这大世界里的大型宗门中,有那般严格的门规之下,尚且有如此弟子……若是其余地方,岂非更加不堪? 思及小世界中曾听闻之事,徐子青眼神便有些黯淡下来。 小世界里已有许多不堪之处,而大世界中,竟犹有胜之——这便将他心中恍若仙境一般的幻想,从此打破。 徐子青沉默半晌,忽然开口:“云师兄,倾陨大世界里所有宗门都是如此么?” 云冽默然,而后说道:“门规不限此事。” 徐子青叹了口气,良久不语。 他本以为,修仙之人即便为长生而争胜执着,却也有无垢心境。可自打入得仙途以来,不论何处,不论仙凡,总也是脱不得权色之欲、少不了贪婪之心……既然如此,修的却是什么仙呢? 正怅惘时,肩头却是微微一沉。 徐子青侧过头,神色间有些恍惚,而后视线落在肩上。 那是一只手,一只属于云师兄的、并不柔软的冰冷的手。 云师兄这是……在安慰他吗? 徐子青看向一身冷峻的黑衣司刑。 云冽仍是神情不动,目光也仍是冷淡无比。但他的这一个举动,却又分明比平常多一分宽和。 徐子青勉强一笑,忽然间脑中生出一个念头,不由脱口而出:“云师兄,你、你允我随你来此,是特意要我看到这些么?” 123、 云冽一顿,收了手,颔首道:“修真者,去伪纯真,修的是一点真我。我邀你来五陵仙门,且说过一句话,你可记得?” 徐子青闭了闭眼,当日里云兄所言,他自然句句记得:“云师兄说,待我筑基,入得大世界,再入五陵仙门,之后所见、所闻、所历诸事均与此间殊异,道心不正则易为浮华遮眼,要我时时自省,方可独善其身,不被喧嚣污浊所累。” 他时刻谨记,不敢或忘。 只是到了大世界后,见到的是慈爱的师尊,活泼的师妹,严厉而关怀备至的师兄,而大型宗门内中章法亦是让人心生崇敬。 因此,他未被浮华遮眼,却是将此地想成了修行圣地。 可今日这一观,徐子青终于明白。 宗门为他们这等弟子提供资源与方便,可但凡是修为高强之人,宗门的极力培养又给了他们许多特权。 五陵仙门确是个极佳的大型宗门,但光影之下,却非是一片纯净。 大世界中势力复杂,宗门之间也有竞争。 修士要想成仙,除却自身修行之外,还要争道统争地位争资源,宗门中掌权者也许并非权欲之人,可若是想要立足、培养出更多的优秀弟子来,很多时候也不得不顺从大势,妥协而为。 徐子青才发觉,他进得宗门之后,便是自以为早已定心了,实则仍有些浮躁的,以虚像迷了眼,实在是欺哄了自个。现下领悟,也算是去了“伪”了。 想到此处,他忽然感觉心头有一片微尘被轻轻拂去,整颗道心也变得澄澈不少,通透不少。 云冽见到,眼中有一丝缓和:“很好。” 徐子青抬头一笑:“云师兄,多谢你。” 他此时再看向那些左搂右抱的修士时,眼中便很清明。 仙途悠长,如何修行端看各人抉择,便是再如何放浪形骸,也不过是入得他眼,却入不得他心。 其实徐子青还是因着见识少,将那些攀附的修士想得太过不堪。 固然他们行止不当,可到底也是极力进取的,为了长生的,为了地位的,总是拿出了仅有的交换之物,来换取一条晋升之路。 而内门弟子固然有妄自尊大、迷恋肉欲的,却也有因自身所习功法需要,才来外门挑选炉鼎的。仙门的所谓炉鼎虽与双修之道不同,但同魔道的肆意采补也有差别,归根到底,他们与这些外门弟子也只是互惠互利罢了。 其实不止徐子青见之不惯,有好些准内外门弟子因刚刚有入门资格,也不晓得这个。当下就有许多人面上变色,尤其是宿忻、卓涵雁等小世界的天才,见到这景象,都是纷纷皱眉,躲到了一边去。 若不是还想着或许有机会见到金丹真人,他们也是要立刻回去了。 “啊——前、前辈!”忽然一声女子惊叫,嗓音里很是惶恐,“晚辈并无意如此,还望前辈放手……” 徐子青神情一变,转头看去。 就见到一个身量苗条修长的秀丽女子满面慌张,正被个身形高大的男修抓住了手腕,是奋力抽手而不得挣脱,看着很是狼狈。 那高大男修眉眼间很是傲慢,说道:“你不过是个三灵根,在外门绝无出头之日,不过却是一尊好鼎炉,若是随我回去,也有你一番造化!” 秀丽女子摇头不止,垂泪道:“晚辈原就是要来做一个织工的,前辈厚爱,晚辈实是难以接受,请、请前辈莫要再这般……” 高大男修目光一冷:“这可由不得——啊!” 他话音未落,已是一声惨嚎。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那高大男修抓人的手腕上已被穿透,一个小孔汩汩向外出血,不多时在地上已成了小小一洼。 “你居然敢如此对我,我师尊定不会放过你——”他恶狠狠地朝剑气来处看去,然后突然就像是被掐住了脖子似的,彻底哑在那场,“云、云司刑……” 云冽收回手指,语气冰冷:“宗门戒律,逼氵壬同门者处刑。念你初犯,废尔手筋,若有下次,杀之无赦。” 那高大男修大气也不敢出,一手捂住伤口,连声道:“晚辈遵命,多谢云司刑宽仁!”说完再不敢有片刻停留,登时转身跨上他的灵禽,马上飞走。他手上的血洞为云冽剑气所伤,内含无情杀戮之意,非得以灵丹治疗方可,故而要立即回山,尽管救治。 余下之人噤若寒蝉,好像这时才发觉那黑衣司刑一般,场面之上,也都收敛许多,原本对准外门弟子中容色姣好的男女蠢蠢欲动者,亦是纷纷按捺心思。 徐子青恍然醒悟。 云师兄所负督查之职,恐怕主要督查的不是那些掌事堂之人,而是内门违反宗门戒律的不肖子弟,也算是宗门给这些个准内外门弟子的些许保护。而他两个不坐傀儡黑鹫于高空,想也是为着能便宜行事罢。 想到此处,徐子青心中也是一松。 不论宗门内有何等阴影,只要并非毫不管事,也是瑕不掩瑜。 然而世事总是不能尽如人意,天空里陡然现出一大片阴影,牢牢地遮住了这半个天幕,黑压压的很是骇人。 众人抬头一看,就见到一头形容狰狞的妖兽拍动肉翼,腋下气流涌动,扇动了好大一阵狂风。 不少外门弟子身形动摇,几乎是不能站稳。 那妖兽长颈向下弯曲,一双兽瞳猩红可怖,而后它张开口,露出满嘴尖牙。 众弟子见到,不由得就骇怕起来! 很快,那妖兽脊背上站起了几个人影,他们与妖兽庞然身躯相比显得很是渺小,然而马上齐齐踏上飞剑,快速落了下来。 霎时间,地面上就出现了三个身穿华服的内门弟子,为首的那个眼神里带着阴霾,像是心情不佳。 徐子青见到那人,目光微闪。 是李才! 他再看向李才左右两边的男修,眉眼间都有傲慢之意,修为怕是也有化元期了罢。那么……他们也是极乐峰的弟子? 徐子青心下一沉。 见到这些人,他总有些不安之感。 而事实也证明了,他的预感并无差错。 李才等人走过来,一身傲气让人望而生畏。 许多还在与人调情的内门弟子见到那兽,再见到李才,竟也是搂着怀中人往一旁退了退,像是在给他们腾地方似的。 许多还有晋升之心的外门弟子见状,很是乖觉地聚拢来,各个摆出最引人的姿态来。而方才给吓到的准外门弟子们,却更是大气也不敢出。 ——虽说之前有司刑维护着,可现下见到李才这般声势,他们那些不知前景的,也难免生出了忐忑来。 李才目光扫过那些极力表现的,朝某个容貌艳丽的勾了勾手。 那女子霎时一笑,正是艳光四射,随即快步走来,又是摇曳生姿。她亦很是乖觉,依偎在李才身侧,便微微垂头,露出了臣服之态。 李才似乎有些满意,神情也微微舒展:“你既然知情识趣,可以做我的侍妾。” 旁边的两个修士见到李才神色,对视一笑,便立刻说道:“恭喜李师弟了!”又对那女子说,“李师弟可是元婴老祖的嫡孙,你能跟他,实是几世修来的福气。日后可要好生伺候,定有你的大把好处!” 女子欣喜若狂,强自压抑激动情绪,娇声道:“真真是婢妾的福气,婢妾定会用心服侍李前辈……” 李才被女子与两个修士你一言我一语地好生恭维了一番后,又见那些弟子们听得了“老祖”二字后投来的惊叹视线,很是得意,总算是心情好些。随后他再往准外门弟子那边逡巡时,就有了几分惬意。 神识一扫,他忽而挑眉:“灵玉之体?” 李才所看的,正是那个适才险些被人强行带走的秀丽女子。 秀丽女子浑身轻颤,惧怕的神色显露无疑。 说来这世上却有几种体质很是适合做个炉鼎,有些是自身资质就高,有些是配合灵根最佳,有些甚至只是凡躯,根本只能为他人做嫁衣的……在倾陨大世界中,拥有这些个体质的着实不少,这灵玉之体,也是其中一种。 灵玉之体很是温和,不分男女之身,都偶有出现。这种体质的鼎炉气息平和,若是那等修行了暴戾功法的修士用作采补,便很能安抚自身,使得心魔容易度过。 不过灵玉之体并不算多么罕见的体质,李才见那秀丽女子颤如抖筛,也有些失去了兴致。 秀丽女子被李才见到,实是运道不佳,不过在此之前李才已收了个桃媚之体的尤物,就有些看她不上……便又是她的幸运了。 李才的视线没在她的身上多做逗留,而是越过众多准外门弟子,落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那是个身量不矮的少年,红衣胜火,生得是秀美绝伦。他眉眼间带着一丝傲气,说话时顾盼神飞,谈笑间英气逼人。很是引人注目。 李才看着那少年,慢慢地眯起了眼:“你们看,他身上的火气……是不是很纯正?” 他身旁的两个修士也随之看去,都是喜出望外。 有一个说道:“单火灵根!我等寻了那许久,终是寻到了,真不枉费我等熟习那许久的观气之术!” 另一人也是笑道:“大师兄卡在那关头多年,老祖也很是焦虑。早年若非神火峰的老匹夫横插一手……哼。” 李才也越发得意:“这一趟走得不枉,将此人带回峰中,老祖定有赏赐。” 那两人也道:“正是,李师弟乃是头功。” 李才笑得肆意:“大家都有功劳!” 三人说了几句,李才就先将身畔的女子推开,抬步上前,走到了那些准内门弟子的身前。 他微微平复了一下眼里的喜意,尽力温和开口:“这位师弟如何称呼?” 宿忻原本正与同道们待在后头等机会,对那些谄媚攀附者也多有不耻。不过到底都是小世界里极大的门派出身,对于这等事情颇有了解,也不至于如徐子青那般生出诸多想法来。即便是后来见到了狰狞妖兽,也是有惊吓,无太多惧怕。 不过他们却没料到,那个看着很难相处的修士,竟会主动过来与他说话。 心念电转,宿忻勾唇一笑:“宿忻见过这位师兄,不知师兄……” 124、 李才笑容可掬,说道:“我是极乐峰李才,不知师弟可愿意随我回去?” 宿忻一怔。 极乐峰……卓涵雁等人也是神色微妙。 他们都想起徐子青的提醒,若不是因着这个,宿忻定然会一口答应。毕竟从这峰名就可得知,此乃一座中峰,如果能入得此峰,必有前途。 可现下的情形是,徐子青提醒了。 宿忻也是颇为了解徐子青的,他个性纯善,这提醒说不得是因为对极乐峰的做派不喜——然而徐子青看不惯的侍妾、炉鼎等事,对于宿忻等人而言却又不算什么。大门大派里,这样的事情素来不少,只要自个意志坚定,也就行了。 故而宿忻便有些犹豫起来。 是听从徐子青的警示……还是顺从李才之意? 李才见宿忻迟疑,只以为他是在考虑能得到的好处,心中虽觉得此子贪得无厌、不识抬举,却也觉得事成了大半。 他便有些傲慢地说道:“宿忻师弟,你若入我极乐峰,我禀明老祖,至少也能让你拜入一位金丹真人门下做记名弟子,而其余资源更是源源不断,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但宿忻听李才这般说,反倒是皱了皱眉。 他观李才这人,显然是嚣张跋扈的,对他说话时却显得很想将他拉入中峰一般,这着实有些怪异。他固然是单火灵根,可单灵根的天才,在这般大型宗门里不在少数,却是当不起如此拉拢的。 李才并未想到他无意间透露的迫不及待反而让宿忻产生了怀疑,见宿忻还不答应,越发以为对方贪婪,正要进一步施与好处。 而宿忻此时,已然做出了决定。 此事……不对劲。 宿忻与徐子青相比,有更多的经验与警惕之心,仙途多难,他可不能被眼前的利益迷惑了。到这时,他对徐子青的信任又多了几分。 当下他脸上就有了一抹歉意:“多谢师兄厚爱,只是宿忻天资有限,实不敢让极乐峰蒙羞。” 这就拒绝了。 李才的脸色,霎时变得无比难看:“你是说——你拒绝?” 宿忻面上歉意更浓:“宿忻修为浅薄……” 李才手一挥,就打断了宿忻的话:“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可知你的拒绝会带来什么后果?” 宿忻闻言,越发觉得此人不怀好意,目光也越发坚定:“宿忻不过一介才入门的微末弟子,想来以师兄的本事,定不会对宿忻为难才是。” 他语气有礼,可他越是如此,就越是让李才觉得被人瞧不起了。 李才冷笑:“若我非要为难你呢?” 宿忻神色不变:“宗门在上,想必是不会强人所难的。” 李才不怒反笑:“你不过是个初入门的弟子,我却是老祖嫡孙,便是有司刑峰的人督查又如何?也要给老祖的面子!不如我老实对你说罢,你这单火灵根的弟子,我极乐峰势在必得,若是你识相,就乖乖跟我回去。若是你不识相,恐怕老祖也要介入此事……到时候,哼!”说到这里,他极为得意,“十年一度招收弟子之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就算有司刑峰的人来,也只会是四十九个司刑掌事之一,也就是金丹真人罢了。金丹真人,又怎么能跟元婴老祖抗衡!” 宿忻呼吸一窒,心中不由有一丝悔意,但马上这丝悔意又消失了。 对方口口声声在乎的都是他的单火灵根,到了这地步,他可不会认为这人是看中他的资质了。 难道说……想起之前所见情景,宿忻脸色一黑。 卓涵雁等人也都猜测到,这个极乐峰,看来也是想要以他的单火灵根去做一尊炉鼎了。而且,那个需要这尊炉鼎的人,在极乐峰上似乎地位不低。 众人都是心惊,但给人做炉鼎之事,除了那些资质不佳之人想要以此晋身、或是天生就有炉鼎体质之人外,天资上等的修士,哪个愿意?更何况以宿忻的资质,只要能得到培养,一飞冲天指日可待! 偏偏被极乐峰这个李才看到……想到此处,宿忻与他的同道们心里,都是生出了几许恨意。 难不成当真要让宿忻受到折辱吗——不! 宿忻见李才这般猖狂,这按捺怒气许久的少盟主也变换了表情:“李师兄强人所难,宿忻万不能允!” 李才也不再废话,只对旁边两人说道:“去跟来督查的司刑打个招呼,就说极乐峰将人带走了,老祖自会好生对待此人,叫他行个方便!” 宿忻等人闻言,不免有些绝望。 眼前李才本就是筑基修士,他身畔的两个修士更在他之上,宿忻这边远远不能相比。卓涵雁等人自是站在宿忻一边的,然而宿忻却微微摇头,不让他们为他出头。散修盟好容易有这些修士能来大世界,定不能因为一个宿忻全部毁去。 正因如此,宿忻也没有看向徐子青。 李才冷哼一声,伸手一抓,手中就出现了一条金色的绳索,焕发出百道毫光,直接朝宿忻扑去! 中品灵器缚仙绳,只要注入真元,就能随意绑缚同等级修为的修士,就如李才,即使他不过才筑基初期,可他就算遇见了筑基后期的高手,也能轻易捉拿! 而如今,他为了万无一失,竟然对宿忻使用了这缚仙绳。使宿忻再有如何手段,也不能奈何。 可宿忻也不退避,与其束手就擒,不如放手一搏! 他当即擎起一口长剑,剑上霎时布满碧蓝火焰,灼热惊人! 徐子青在李才走向那群准内门弟子的时候,就觉出不好来。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李才竟然会想要带走宿忻——这让他不由将心高高悬了起来。 徐子青与李才接触几回,也很了解他的秉性。知道此人心性狭隘,肚量极小,而且仗着身份嚣张跋扈,修为不成,惹事的本事却是一流。 因此他更知晓,这李才既然盯上了宿忻,那么如果宿忻拒绝,就会让他产生极大的仇恨。可极乐峰那种纵容李才霸道的地方,定不是清修之所,即使有元婴老祖坐镇,也丝毫不值得加入! 更何况,那个李才目光不正,在视线扫到准内门弟子的时候,他的奇异表现就已然被一直暗暗留意于他的徐子青捕捉个正着。 他找宿忻,多半也是不怀好意。 果不其然,李才后来与宿忻说话时,声量不小,加之旁人那时少有喧哗,所有动静,所有在场的修士也都能听到。 宿忻拒绝之后,李才果真出言威胁,而且下一刻,就出了手! 金色的绳索光芒大作,散发出勃然的威压,好像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而宿忻手里的青焱宝火也很是非凡,当即就附着在飞剑之上,要跟绳索周旋起来! 青焱宝火与绳索相接之后,立时窜上去,而绳索虽然被烧着颤动,可也只是稍微被阻拦,却仍有着捆缚之势! “快看,李师兄将缚仙绳放出来了!” “那个红衣小子太过胆大,竟然敢跟李师兄动手,这回定会被捉拿了!” “唉,谁让李师兄是极乐峰的弟子,有老祖为他撑腰,我等也不能不服啊!” 一时间就有许多议论声响起,被徐子青听在耳里,便越发担心起来。 他想了想,手心里就出现了一柄千年钢木。 这株钢木并非已然被削成钢木剑的那一柄,而是新促发出的,如今徐子青就要用它来做一个试验,如果能够成功,就可以援助宿忻。 只见徐子青默运功法,掌中钢木上青光流动,很快发生了变化。 它原本只是黝黑粗长、坚硬的一根,但是居然肉眼可见地变得柔软了,好像化成了水,就要流淌起来一般。 可是徐子青并没有给它流淌的机会,而是再度释放力量,让它在下一刻又变得柔韧起来,由一滩即将流动的液体,凝结成了细长的黑色的索子。 然后徐子青并指一点,叱道:“去!” 这带子就立刻腾空而起,往那缚仙绳的方向疾飞—— 很快,黑色的索子和缚仙绳冲到了一起,因着都是柔软坚韧之物,那千年钢木在极为精纯的乙木之气催化下,竟并未被中品灵器的灵光摧折,而是互相来往、缠绕,而青焱宝火被木气一激,居然也火光大盛。 一时之间,青焱宝火与钢木黑索就同那缚仙绳形成了僵持之势! 而这一边,徐子青刚暗助宿忻,就感觉到有人往此处走来。 他抬眼一看,见到是跟在李才身边的两人。 很显然,他们是按照李才的吩咐,来寻找今日督查的司刑,想要让他行一个方便的。 然后,徐子青就情不自禁地侧头看去。 刚才他从做决定到出手,身旁的师兄也不曾说出只言片语。 他可是给他惹了麻烦?亦或是,师兄也是支持他这般行为的? 云冽还没有做出什么反应,那两个人已经到了前面不远之处。 只听其中一人大声道:“敢问今日于此地督查的司刑何在?” 云冽并未出声,然而之前见过他威势的众多弟子们,却都纷纷让出一条路来。 将这黑衣司刑暴露在那两人眼中。 人群分开,那两人便见到了云冽的身影。 颀长,挺拔,好似一柄利剑般坚不可摧! 而后,他们的眼中就出现了微微的恐慌,想道:小戮峰云冽?竟然是他! 同那个跋扈的李才不同,但凡是有心修行之人,都会时时刻刻关注宗门的核心弟子变化,也会关注天龙榜上的人的变化。 戮剑云冽刚结丹就闯进天龙榜前五,这乃是宗主都不会忽视的重大事件,他们这些极力想要结丹的化元期修士们,原本也比普通修士更为注意这个。 当然,就不会认不出来。 他们曾经听说,戮剑云冽犹如一柄行走的巨剑,剑意冲天,杀念惊人。可是刚才他们竟然没有一个察觉到他的存在。 难道说,这个云冽已经可以将气息收敛到这个地步了吗! 是了,戮剑云冽正是新晋的司刑峰司刑掌事,排位在四十九席,的确是可能会被分配这一个任务。 如果他们早知道是云司刑在此,定然会阻止李才犯事……想到此处,他们的脸上,都不由得露出了苦笑来。 而李才全然不知他们的复杂心绪,在发觉有钢木黑索相助宿忻后,他便立刻转头,四处搜寻那出手之人。 很快,他的视线就落在了人群边缘的青衫少年身上。 霎时间,李才目眦俱裂,一字一句咬牙道:“徐子青,竟然又是你!” 125、 早已熟知李才秉性,徐子青毫无相让之意,上前一步缓声说道:“的确是巧,每逢见着宗门里有人无视戒律,就有李才师兄的身影,实在让师弟我望尘莫及。” 李才脸色发青:“与我极乐峰作对之人,绝无好下场!”他出手催动真元,那缚仙绳便光芒更盛,因他怒气驱使,竟然渐渐占到了上风。 徐子青也没与他多言的意思,身形微晃,就到了宿忻身侧。 宿忻也是心思玲珑之人,见李才与徐子青不对付,也就熄了不连累徐子青的念头,与他并肩而战,朗声笑道:“子青兄,今日你我再度联手,也是人生快事!” 徐子青应道:“正是如此。”他又微微一笑,“李师兄罔顾宗门律令,便是极乐老祖来此,也不在理上。” 两人严阵以待,一个周身火气炽热,一个遍体木气生发,木助火势,就显出了很大的威力。 徐子青连番落李才的脸面,使他心中恨极。他确实只有筑基初期的修为,根基也的确不牢,可他却有一个护短的祖宗,硬是给了他数件灵器,任他驱使。 因此李才愤怒过后,便抬手一挥,打出了一尊灵鼎! 此鼎名为“拜月鼎”,是以月华之力精心打磨,若是底蕴雄厚的筑基修士拿了它,使出来后形成月华之锁,能捆住一座千仞峰头,将它挤成粉碎。 而李才实力不济,无法催出月华之锁,但就这般砸出来,也有一座小峰头的力量,要将徐子青与宿忻狠狠镇压! “叮——” 原来是徐子青出招了。 只见他腰身摆动,长臂一身,钢木剑已然打出了一式“春雨绵绵”。 霎时间,无边春意四溢而出,方圆十丈之内仿佛都落下了细细的雨丝,那些雨丝极长,就如同一条白线,很快就布满了众人的视线,遮住了所有人的眼。 他们的眼前变得一片迷蒙,似乎天地万物都被这雨线笼罩住了,可当雨线落在了身上,却一点也不觉得寒冷,而是打从心底生出了一种缠绵,一种柔情。 这种剑法应该是极为柔软的,但钢木剑却那般精准地打在了拜月鼎上,没有半点动摇地顶住了它——剑尖与鼎相触,让它不能落下! 宿忻没来得及出手。 他没想到徐子青的剑法这么快,他分明出手很是随意,却显现出这样的威力。他曾经也陪伴徐子青练剑,可那时候徐子青的剑法与现在相比,何止有天地之别!很显然,徐子青是得到了内门的剑法。 以他的眼力,只从这一招里,就窥见了其中隐隐包含的剑之奥义。 只可惜,这剑招带着一种春回大地的温和之意,跟他并不合适,他无法习练。 宿忻忍不住赞道:“子青兄,好剑法!” 徐子青剑尖轻挑,斜斜向上,口中则是一笑:“阿忻贤弟,非是我剑法高超,而是哪怕有灵器在手,若不能发挥出它的威力来,也与寻常的法器无异。” 宿忻听他这样不客气,心里也有些诧异。 这个徐子青素来温和仁善,却不知那李才到底做了什么得罪了他,竟是让他这般毫不客气。 不过此时既然共同对敌,他自然也是要应和:“子青兄说的是,能将灵器使得不如法器的,也着实了不得了!” 两人一搭一唱,气得李才是七窍生烟,大怒道:“死到临头还敢耍嘴皮,看我琅琊环——砸!砸!砸!” 拜月鼎顿时化作一道白光,直被李才收回手心,同时又有两个圆环前后爆射而出,前蓝后红,水火并济,才一释放就大放光华! 两个圆环在空中眨眼间变作车轮般大,一个上面火光重重,一个则荡漾着水波,红环直往徐子青打去,要克制他的木气,而蓝环则对准宿忻,要扑灭他的火气!而它们更是极重,足有一千斤,如果砸实,以灵器之坚硬,定是要把两人砸得非死即伤! 宿忻神色一变,这琅琊环上的灵光,竟然比拜月鼎更加明亮! 无尽的水火之气疯狂地涌来,带着铺天盖地的强大压力,将徐子青和宿忻牢牢地压制住,这对红蓝双环至少也是一件中品灵器,加之是双属性,原本很难操纵。可李才却在老祖的帮助下将这琅琊环炼制成了自己的本命法宝,就算现下修为不够,也能发挥出它七八分的能力! 这一下,宿忻和徐子青危险了。 宿忻的长剑上遍布青焱宝火,这种宝火不是普通的水可以浇灭,却是奈何不了灵器,而他这柄长剑品级则要差上一些,被琅环连连砸中,能勉强支撑了没伤到自个已是难得,可即便如此,那长剑上也渐渐产生了丝丝裂痕。 而徐子青,他的春雨剑法制造出无边细雨幻境,但大火燎原,冲天火焰惊起,使雨水还未落下,已然先被蒸干。 他舞剑更急,春雨也越发缠绵细腻,漫天都是蒙蒙水雾,天地间绵绵无尽,一道道被烈火烧干,一遍遍再度落雨,消耗的,是徐子青丹田里的大量真元! 那边李才看着宿忻与徐子青左支右绌、落在下风,不由猖狂大笑:“等你们的飞剑折断,真元用尽,我就要将你们生擒,带入极乐峰献给老祖!”他一边纵声长笑,一边抓起一把灵丹塞入口中,“我有老祖谋来的丹药,真元源源不断。你们这等野修,如何能跟我相比!” 周围的弟子们见到,也诧异李才的凶焰。 李才如此嚣张,都因背后有元婴老祖撑腰之故,而他手中的灵丹和无数灵器,也让人嫉妒不已。 就有内门中的弟子窃窃私语。 有人说道:“这两个小子冒犯李才,恐怕要被抓去做鼎炉,如果体内精华被吸走,日后再想要进境,就很困难!” 有人一叹:“真是可惜了,我观他们的修行真元纯净,似乎都是单灵根的天才,如此天资,若有足够的培养,也未必不能成就一尊大能!” 也有人惊道:“但是今日的司刑并不一般,他难道当真会放任李才如此欺凌新弟子?” 亦有人言:“李才身后毕竟有元婴老祖,云前辈虽说上了天龙榜前五,可天龙榜也不过是金丹期的绝世天才榜,在元婴老祖的威胁下,给李才几分面子也很平常。” “不对!”突然有人开口,“那个青衫少年,是云前辈的师弟!” 这时候,许多人纷纷说了起来:“若是如此,就算只是为了颜面,云前辈也不会将此事揭过了!” 一时间众说纷纭,那些来寻鼎炉、侍妾的内门弟子们都在观望,就连怀中的婢妾都忘记了。 徐子青的春雨剑法,也终于被压制到了极致。 可惜的是他练剑时日尚短,总共也只练了春雨剑法的一个招式而已,自是难以施展得开。能够拼到这个地步,还是他属性与《四季剑法》极为相合的缘故。 琅琊环在李才的操纵下,更加气焰嚣张。 现下满天的春雨甚至无法飘落,就已然被大火全数化去,那千斤重的红环也更加快速地猛力砸下,一串串清脆的响声传入人耳,就好似传进了心腑、传进了识海,让被困局中的人更加紧张,也产生了更多的压力。 徐子青的确感觉到了极大的压力。 琊环越发让人觉得沉重了,它散发出的火焰气息,也距离他更近了。 此时徐子青每一次挥剑都要耗费极大的力气,他的手臂好像有万斤重,每当抬一抬都是万分困难。 春雨剑法已经在这样的逼迫下被他使用到了极致,因而也绵柔到了极致。 这是他曾经到达的境界,也是在柔极之时产生了一种滞碍的关卡。 徐子青深知,柔极之后,就应该是突破之力。 正如春雨落完,种子汲取到了足够的滋润,就要立刻挣脱束缚,顶开无数泥石,破土而出! 这是一种极度压抑之后猛然释放的自由与爆发之感,扫清了之前的所有苦闷,一下子变得扬眉吐气起来。 可也徐子青虽几度经历生死,却体会不到这种感觉。 当然,也就无法将剑法的奥义与自身的心境相合,也就无法练成了。 但是现在,徐子青突然有了不同的感受。 因为如今的徐子青,就有一种极为压抑的感觉,他更对李才有一种愤怒,失去了他往日里与人为善的平和心情。 那琊环上浓烈火气对春雨剑法的压制,岂不就像是土石对种子的压迫一般? 他想要突破琊环的禁锢、去帮助友人宿忻,岂非就如同种子要破开土壤、奔向广袤的大地表面一样! 所以,在某一个瞬间,被逼到了极处的徐子青,心境居然和那种妄图突破的意见重合了! 柔到极处,就要爆发! 当春雨剑法带来的意境都被化去时,种子也要萌发了! 至此,徐子青觉得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持剑的右臂中奔腾流动,很快集中在右掌心里,似乎立刻就要迸发而出—— 木因春雨润泽生发,碧草破土。 身具乙木之气的徐子青,配合己身的单木属性,终是自春雨剑法悟出了适合他的剑诀。 第一式:萌字诀。 徐子青温声说道:“野火燎原,春雨落尽,幼芽破土,春草遍地。” 正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下一刻,徐子青的剑势一变,强大的力量顺着钢木剑直逼出去! 他的剑法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从无限缠绵,转瞬爆发—— 霎时间,几近于无的春雨意境消失无踪,余下来的,是一片苍茫大地。 野火在大地上席卷而去,过后土地荒芜,毫无生机。 然而野火燃尽,无边碧草冒出头来,转眼大地新绿,万物回春! 萌字诀的剑招下,那琊环上的火焰被剑光冲得忽明忽灭,而后很快就变得黯淡下来。千斤重力也在强硬的爆发剑势下,被狠狠地击破了! 琊环的桎梏,被打开了! 徐子青垂剑而立,李才与琊环心血相连,琊环落败,他也不由胸口一哽,险些要在唇角溢出血丝来。 琅环无人控制,也跌落在地,就在此时,宿忻手里的飞剑,寿命也终于走到了尽头,变成了碎块。 宿忻还来不及心疼,就听李才惊怒,怒声吼道:“帮我制住他们!” 原本迟疑着是否同云冽沟通的两个化元期高手听到,便顾不得许多,转身飞奔回去,直奔李才身前。 然而就在这时,黑衣冷峻的男子也已出现在徐子青的身侧。 126、 云冽神色冷淡,手指一弹:“黑龙令下,不遵宗门戒律者皆要擒拿。” 他话音刚落,就有一块威压深重的黑色令牌昂然而起,在半空中放射出道道黑光,而黑光越聚越是浓厚,到后来整个令牌便化成一条黑色的巨龙,直冲往李才的方向! 那两个化元期的高手见状,也顾不得徐子青如何,都是齐呼一声:“住手!”就立刻扑了过去,要阻挡李才被擒。 可他们两个的修为如何能与云冽相比? 司刑掌事手中的黑龙令俱是上品灵器,受云冽真元激发后更是不可抵挡,它化成的黑龙摇头摆尾,霎时间就把李才困在了它的龙口之下,牢牢将他缠住。 李才怨毒地大喊:“我乃极乐老祖嫡孙,谁敢拿我!” 云冽置若罔闻,化元期的高手们也只得硬着头皮而上,转而攻击云冽。 然而那黑衣司刑又道:“妨碍执法,也当擒拿。” 就见云冽并指一点,黑龙令霎时分出两道虚影,同样化作了凝实的巨龙,又把两个化元期高手也齐齐困住。 这两个高手根本无法反抗,就觉得澎湃的捆缚之力包围全身,步入了李才的后尘。可到了这个时候,他们反而松了一口气。 无论是他们之中的哪一个,都不想真正和云冽对上,云冽突破了杀戮无情剑道的最难关卡,日后晋升元婴几乎是板上钉钉。而李才背后的元婴老祖也是他们惹不起的,他们现下被困,确是实力不足,却无需在夹缝里左右为难了! 不过是呼吸间工夫,在场众人眼前一花,那方才还嚣张无比的三人已是被云冽降服了,这不由得让他们心生佩服,也为云冽的果决惊叹无比。 可就在这个时候,天空上突然传来一声怒喝:“竖子敢尔!” 这声巨喝过后,就有一记重拳自那半空的妖兽身上砸下,犹若流星下坠,威力无穷! 那一拳之威,正是冲云冽而来。 云冽微微抬眼,双目中金光一闪,就有一道无形剑意急速刺出,与那凝聚了绝大力量的重拳相撞! “轰——”强烈的气流激射而出,掀起了滚滚风浪。 而剑意却将重拳全数打散,变成了看似凶猛、实则无法伤到任何修士的普通狂风,四散开去。 重拳被击碎,空中传来一声愤怒的冷哼,而后那妖兽极快地俯身而下,一双肉翼卷起了百丈飓风! 飓风之中,一个魁梧的身影极快跳下妖兽脊背,强悍的肉身狠狠地落在了地面,顿时使得大地崩裂,尘土飞扬! 顿时有人发出惊呼。 “那是龙拳钟升钟前辈!” “竟是他陪伴李才来此,怪道李才有如此底气!” “此人也是天龙榜上赫赫有名之人,更为核心弟子,在宗门之外有不小的声势,他竟然如此看中李才——” “钟前辈乃是极乐老祖座下最出色的二弟子,受极乐老祖恩惠,自然要为他护住仅剩的嫡亲孙辈!” 众修士惊讶之中发出了这许多惊叹声,毫无掩饰,徐子青当然也是听到了。 他想道,此人如此厉害,不知云师兄……想到此处,他就转头看一眼云冽,见云冽全无异状,可心头也还是生出了些关怀、担忧之意。 那龙拳钟升昂然而立,体内的真元因他的怒气而迸发体外,在他的体表形成了一层真元细针,密密麻麻,细如毫毛,悚人至极。 他向前跨出几步,就有极大的声势,好似大地都要为他的气魄而震颤一般! 李才见到这男子,惨声大叫道:“二师兄救我!我不要被送往司刑峰!” “戮剑云冽,你好大的胆子!”龙拳钟升看他一眼,双目中精光暴闪,厉声说道,“你刚结丹,宗主就让你做了核心弟子首座,让我等纷纷向后排位,可不能让我服气。今日你又要捉拿我的师弟,如此霸道,我龙拳钟升倒要讨教一番,看你这天龙榜第五可是名副其实!” 此言一出,可谓是掷地有声,使得周围众多弟子更加惊诧。 “龙拳钟升乃是天龙榜三十八位,却要挑战第五的戮剑云冽?” “这也不足为奇,天龙榜上众多骄子皆是心高气傲之人,云前辈之前在化元期沉寂多年,甫一出现就直冲云霄,自然无法让人心服口服。” “何况云前辈夺了核心弟子首座之位,并未受到挑战,现下钟前辈想要补上,也是理所当然!” 任众多弟子议论纷纷,也任龙拳钟升大放厥词,云冽正如一座巨峰,屹立于天地之间,岿然不动。 待龙拳钟升说完,他才开口道:“你也要阻碍执法么。” 龙拳钟升眸光闪烁:“这可不是阻碍执法,不过是小小的挑战罢了。若是我赢了,你就要放过我的师弟,若我输了,就承认你首座的地位。” 云冽冷然道:“阻碍执法者,皆要论罪。” 龙拳钟升见云冽不接他的话头,顿觉颜面大失,也不再讲什么礼数,是大笑三声,道:“好好好!吃我一记!”他说完,并不迟疑,双臂一撑,就直直打出了一个猛拳,怒吼道,“地龙张口——” 只见他出拳时,有一道极为猛烈的气劲自其中发出,带着一团凝练的褐色光芒,无比沉重,无比凶狠地冲了出去! 那气劲带着呼啸的风声,好像有一个龙头在拳风里隐隐约约地出现,张开了狰狞的巨口,带着一往无前的绝强威力! 这拳打出,在场的所有弟子都受到了波及。 他们只觉得自己好像给一道猛力打中了,心口闷涨,几乎就要吐出血来。 尤其徐子青感觉更深,他与云冽乃是并肩站立,那拳对准云冽而来,他便也是首当其冲的一个。徐子青一时间不及反应,就有滔天气浪挟着龙一般的气势汹涌而来,使他仿佛被重锤一击,唇角溢出血来。 这种拳法叫做《地煞地龙拳》,是一套玄阶中品功法,共有七式,每一式的力量都会成倍地增长。同时从龙头到龙鳞到龙尾、龙爪、龙身、龙角,直至整个龙躯,几乎就是模拟神龙攻击而来。 拳法到了最后,拳风拳劲俱化作神龙,张牙舞爪,能将一座大山打碎! 龙拳钟升是一位单土灵根的绝世天才,与地龙的属性很是相合。当他被极乐老祖收入门下后,就从此浸氵壬这套高阶拳法,如今已然深得其中三昧,在宗门外更是以这地龙拳杀死了不知多少尊邪魔道的魔头,闯出了极大的名头。 他现在正是要用他这一套最得意的拳法,来跟云冽为难。 云冽此时动了。 他手指点出,就有三丈长的剑罡破空飞出,直冲龙头形状的拳劲,同样带着强烈的声势,更有一种好似能割破一切的锐利感,要把周围的一切全数斩落! 而他同时也挥了挥左边的袍袖,徐子青便觉得有一种熟悉的力道让他轻了身子,整个人飞速地倒退,直到落在了拳劲波及的范围之外,才停了下来。 徐子青知晓,此类对战是他无法插手的,只有到了安全的地段,才是对师兄最大的帮助。不过即使人已然不在场中,但他的视线,却一直定在云冽的身上。 这一场比斗,他必定要观看到底! 剑罡急速飞去,被龙头大口一张,径直吞入。可是剑之锋锐何其强大,又怎会是那区区虚拟龙头所能吞噬? 眨眼间,龙头发出一声高亢的哀鸣,就被剑罡绞了个粉碎! 一拳并未奏效,龙拳钟升目光连闪,接连又轰出了四五拳,每一拳都同样强悍,同样迅猛。 “轰轰轰——” 无数流风被震碎的声音不绝于耳,甚至好像要激起风雷之声一般。 而云冽之前使出的剑罡还未消散,它灵活地转过身来,就好似已然有了智慧一般,调转头来,横冲直撞,把那四五个龙头也统统刺碎了! 徐子青看得目不转睛,这金丹真人之间的对战,他从来不曾见过。现下他见到了,就不得不为之震撼。 龙拳钟升已然打出了许多拳,可云冽总共也只出了一剑。 在场的弟子们也纷纷看出来,目前的情形,是云冽稳稳地占据了上风。 龙拳钟升见第一式不能奈何云冽,脸膛猛然涨得发红,张口吐出一个元气,大呼:“再接我第二式,地龙转身——” 这一式打出去,拳劲不再和方才一般凝聚,而是好像化在了风里,空空荡荡的,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 可是在钟升收拳的那刻,原本他拳头所打的那处,就有气流以其为中心,不断地旋转,不断地向外扩散。 之后,迟来的拳劲压缩起来,变作了无数鳞片大小的气刃,褐色的光芒闪烁着,就如同龙鳞一般,威严壮丽! 气刃们好似花瓣般美丽,又极快地旋转着,边缘处割裂空气,比刀刃更加快,更加锋利!从龙头到鳞片,这仿佛是把拳劲化整为零了,使攻击面更大,攻势也更加猛烈、更不容易闪躲! 这显然是龙拳钟升的得意招数,当他成功使出之后,神情里就有几分得意。 如果云冽用的是和刚才一样的剑罡,那么无论剑罡多么厉害,它也只能绞碎较近的气刃而已,漏网之鱼也同样会来到云冽的面前,给他造成巨大的破坏! 但是云冽这一回,用的并不是剑罡。 就在无数气刃如雨点般放射而出的时候,云冽的周身,也渐渐生出了几缕极细也极白的东西。 徐子青双目微微睁大,他认了出来,这些分明就是剑气! 他在小世界的时候,曾经几度见识过“云兄”以剑气对敌,那时候天魂也如现在的云冽一般,有无数剑气在周身缠绕,细如发丝,密如蚕茧,却像是每一根都能够切割天地! 而此时云冽周围缠绕的剑气,比起徐子青见过的更多、更细、也更密。 它们每一次旋转都有极轻微的爆破声响起,每一次舞动都有如裂帛,那种冰冷的充满了杀机的意念,也沾染在每一道剑气之上,让它们更加强大,更加可怖。 云冽神念一动,剑气纵横而起! 剑气化作无数白色的罡风,在无边气刃之雨中肆意游走,每一根都会连续破坏无数气刃,就像是一张凌乱的巨网,粘连了所有的气刃,将它们绞杀干净! 127、 只一个呼吸间,所有的气刃已然被扫荡一空。 场上弥漫着无数丝线一样的剑痕,呼啸盘旋,随云冽心念而转,厉害无比。 到这时,云冽也不曾主动出手攻击,而不过是被动防御罢了。 可仅仅是防御,也让龙拳钟升的两度绝招连连失利! 见云冽如此轻描淡写就将他的得意招数化为无形,龙拳钟升愤怒了:“好一个云冽,好一个司刑掌事!” 他弓起手臂,呈现一种极其扭转的姿势,大喝一声:“地龙摆尾!” 下一刻,他的肩膀带动这手肘,好像形成了一种充满了力量的东西。仔细地看过去,那正是一条龙尾,随着他手臂的震动,而仿佛在不断拍打着一般! 这时候,龙拳钟升猛然甩腰——“啪!” 就像是一条长鞭,让那龙尾也随之拍打出去,带着一种震撼的挤压感,好像连周围的空气都要在这一击之下被逼迫、打碎一样。 众位围观的弟子们又不由得往后连退数丈,纷纷震惊无比。 “我感觉这一招如果落在我的身上,会打碎我的真元,破坏我的根基!” “我也见过一些金丹真人,可是他们的功法,似乎都差了龙拳钟升一丝。” “就是这一丝,使龙拳钟升的威力大不相同!” “云司刑这一次危险了!” 的确如此,龙尾在空中招摇,形成了十多丈长。而且它更是以一种极速抽打的姿态猛然冲击,如果被沾到身上,不止丹田会被打碎,甚至连身躯也要被折断。 这已经是杀招了! 龙拳钟升,在云冽的冷漠以对下,动了杀机。 他这一刻的杀念与他的愤怒合为一体,就让这一式“地龙摆尾”更加完美,比起平常用出来的时候更加凶猛。 龙尾被释放之后,就好像不再受龙拳钟升的控制,他是在放手一搏,要将云冽重创。他倒也不担心会惹来麻烦,因为云冽毕竟也是受到宗主看重的核心弟子,在这样的攻击下,并不一定会失去性命。 更何况,他身后还有老祖撑腰,一尊被打败的、乃至死去的金丹真人,和他这正在冉冉升起的天才核心弟子相比,孰轻孰重,宗主自然知晓。他最多,也只是会象征性地受到些许惩罚而已。 龙拳钟升想得清楚明白,脸上也露出了一抹狞笑。 这一式就算是他也不能完全控制,威力非凡,定能满足他的期望。 但是他的笑容,在下一瞬凝固了。 云冽张开了无根手指,每一根手指都好像是一柄极为锐利的寒剑。 他不知怎么稍微动了动,那五根手指就仿佛形成了一个剑的囚牢,大张着迎上了那急冲而来的龙尾。 然后,严实扣合。 众弟子便都看到了那奇妙的场面。 一条凶狠的龙尾摆动过来,却被那黑衣的司刑用五指牢牢抓住,无论如何疯狂地扭动,都无法挣脱。 它还在剧烈地弹动,好像前方有虚无的龙首在控制着,就要扭转过来,把这个胆敢冒犯龙威的人吞吃下去! 可是马上地,那五指一个用力。 好像有无声的轰鸣响起,那条龙尾好似被五道冰冷的剑气冻结,被那五根手指硬生生地抓成了粉碎! 龙尾一碎,龙拳钟升霎时就被反噬,接连倒退数步。 这等打击之下,他怒意勃发,双目充红,厉声喝道:“你破坏我的龙尾,就吃我最后一招!地龙探爪——” 原来因为这《地煞地龙拳》威力超然,故而使用的时候也是极难控制。 龙拳钟升练了这许多年,才能堪堪掌握前三式罢了,第四式他也能使用,但是却要消耗许多力量,而且也会对自己有所损伤。 多少年来他顺风顺水,少有吃亏,可现在他的面皮连连被打,已是涨红得不行,自尊心自傲心都化作了他的力量,几乎就要让他疯狂。 当下他再顾不得许多,立时双手成爪,连续抓出! 云冽终于肯动一动脚步。 他身形一晃,整个人化作一条黑影,有如流星一般转瞬现身于龙拳钟升身前! 在这时,龙拳钟升不过是才抓出爪影罢了,而云冽却好似身化长剑,带着一种坚不可摧的力量逼近过来。 这过程里,云冽又是抬手一抓,把爪影也抓碎,而他的身躯几乎毫无停顿地前行,而另一手,也直接扼住了龙拳钟升的脖子! 龙拳钟升只觉得好容易凝聚的、那道庞大而狂暴的力量也被人轻而易举地化解,自己的颈子上更是突然出现了一道大力,死死地禁锢住了他。 全身的力量都在这一刻化为乌有,他再觉双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 众多弟子更是在那龙拳钟升的恐怖力量凝聚成功之前,只感到了眼前一花,而后,就看到龙拳钟升被云冽制住,以一种臣服的姿势,满脸不甘地伏趴下来。 “戮剑云冽……好强!” “方才钟真人还那般嚣张跋扈,却如此轻易就被制服了!” “云司刑如此对待钟真人,可是得罪了极乐老祖!” “不过云司刑有大义名分在手,想来老祖也不能拿他如何!” 他们议论的时候,云冽另一手也虚空抓了抓。 原本困住极乐峰李才三人的黑龙令再度分出龙形,在云冽的意念下,把龙拳钟升也束缚其中。 这种掌事司刑所握的黑龙令,内中含有极高明的法阵,掌事司刑抓住的人,只要在元婴期以下,都无法从它的威力下逃脱! 被抓住的李才见心中奉若神明的二师兄如此轻易就被拿下,不禁骇得面无人色。此时他再看云冽时,就如同看到了一尊杀神,生出了无数惊怖来,更不敢再大放厥词了。 整个对战只有半刻工夫就已结束,众弟子如今都很是明白,那龙拳钟升再闯下如何声名,可也不是云冽几合之敌! 云冽的威能,在金丹期中真可说是少有人能及! 徐子青之前还很担忧,但在云冽出手之后,就立刻放下心来。 他这位师兄素来冷淡,就如同一块亘古的磐石,无法动摇,不能摧毁。如今一出手,那气势远远超过挑衅之人,他便只需欣赏,而不必过多操心了。 后来果不其然,任凭那龙拳钟升使出了什么样的手段,都被云冽一一化解,更似乎是完全没有耗费力气,就将他生生擒住! 而且此回徐子青又见识到云冽的新招式,那随意的一抓,竟有那般的威力!这不由得让他心里更生出许多敬佩来,他可以想见,待师兄日后结婴乃至更高境界时,必然都能将同等级的修士远远抛在身后! 今日徐子青已是突破了一次,春雨剑法略有小成,本应欣喜,可想想与师兄的差距,那一点欣喜也化为了浓浓的动力。他以为,他将要更加刻苦修行才是。 云冽擒住了极乐峰四人,那狰狞的黑龙盘踞于他们身上,让他们使不出半点力量来,仅有的能力,只是恨恨地盯着云冽诅咒罢了。 之后四条黑龙被云冽一手抓住龙尾,倒拖向旁边空地,将中间的场地留给了还在这里围观的众多弟子。 宿忻这时也从远处走了过来,先是万分戒惧地看了云冽一眼,随后对徐子青说道:“子青兄,方才多亏你援手了。” 徐子青微微摇头:“便是我不出手,云师兄也会维持宗门戒律的。” 宿忻笑了笑,并不在此处纠缠。而后他顿了顿,低声问道:“子青兄,你之前提醒我莫入极乐峰,可是此峰有什么不妥?” 徐子青便也低声回答:“我日前就与这个李才有些龃龉,见他德行有亏,就很没有好感。事后对师兄提起,师兄也告诫我要远离这一座峰头,想来定是极为不妥,故而我也提醒尔等,多多小心。” 宿忻闻得竟是那个司刑掌事告诫过徐子青的,心里的戒备更多出几分。他略为迟疑,还是打听道:“那李才言语之中尽是要我加入极乐峰,我却觉得并不简单,不知你可晓得是什么缘故?” 他之前猜测许是要让他去做一尊炉鼎,不过到底不能确信,还是要打探清楚才好有所应对。 徐子青微微皱眉:“我并不知晓,待我去问一问师兄。” 宿忻见他愿意向司刑掌事询问,自是十分欢喜,很是感激。 徐子青就往云冽身边走去,仰头问道:“云师兄,你可知极乐峰为何定要带走宿忻?” 云冽略思忖,说道:“极乐老祖座下大弟子凝练一门功法,数十年前便卡在了一个紧要的关头,非得有一个单火灵根、且修为在化元以上的修士做他的炉鼎,才能得以突破。” 徐子青一惊。 如此说来,那李才是想要把宿忻献给极乐老祖,先培养到化元期,然后就交予那所谓的大弟子采补? 这等做法,与邪魔外道有何差异! 想到这里,他眉头便已皱起。 云冽见到,已知他所想,便说道:“极乐老祖若将宿忻收为弟子,之后又有教导,便不算违背宗门戒律,难以制裁。” 徐子青也很明白,但凡是多么完美的规矩、律法,也总是有漏洞可钻,而且单灵根在这等大型宗门里不算少见,每百十年总能出现几个,也不至于因此而去责问一位元婴老祖。宿忻若是坚持修行,以他的心性,日后定然颇有前途,只可惜他如今尚嫌弱小,要保护自己,却是很难。 左思右想也不晓得有什么办法,他叹了口气:“若是如此,宿忻要想保全自己,恐怕只有自逐出门这一条路了。” 与徐子青的忧虑相同,宿忻亦是这般打算。 可两人也同样觉得,好容易经历种种难关进入了这大型宗门,这般狼狈地放弃,也总是心有不甘。 云冽看穿徐子青的想法,说道:“二十余年以前,有单火灵根的弟子拜入宗门,在尚未拜师时暂露头角。极乐老祖想要将此人收入极乐峰,却被见猎心喜的神火老祖阻止。这位老祖威能不在极乐老祖之下,且脾气暴烈刚直,若宿忻能拜在神火老祖门下,当能避过一劫。” 徐子青眼中一亮:“多谢师兄指点,我这就去告诉宿忻!” 他说完,立刻去对宿忻说了,宿忻也不想退出门派,云冽所指出的这一条路,正是他梦寐以求的生路! 此事也总算有了解决之道,徐子青回到云冽身畔,一边看守那被擒四人,一般等待师兄的任务结束。 而极乐峰等人只觉得无比耻辱,在众人侧目之下,也终于熬到了最后。 云冽抓起四人,与徐子青两个踩上了傀儡黑鹫脊背,就往内门之中飞去。 【卷十:剑洞之事】 128、 内门中平日里乘坐灵禽灵兽在空中飞行来去的弟子也很不少,这般大的黑鹫傀儡他们自然认得,见到以后,就纷纷退避到两侧,放它过去。 只是在看到黑鹫傀儡上的人后,就都大吃一惊。 龙拳钟升身为核心弟子,在元婴期以下可谓是名声赫赫,不止是那狂妄的性子众所周知,一身的修为也是极为了得,是宗主心中有数的英才。 可他如今竟好似一条死狗似的被黑龙令困住,岂能不让人侧目? 不过众人再一看今日擒他的黑衣司刑,就都了然了。 原来他是撞在了戮剑云冽手里,难怪吃瘪。 还有另三人也是极乐峰弟子,一些受过李才磋磨的筑基期弟子,心里就不免有些幸灾乐祸。 如果说龙拳钟升还是凭借自己的本事那般傲慢的,大家尽管不喜,也不会太不服气。但你一个嗑药勉强筑基的有什么能耐?不就是靠一位元婴老祖护着么! 这个李才平日里行事太过,到底还是让很多苦修之人心中忿恨,眼下能见他遭罪,都是大快于心。 “夜路走多了,总是要遇见鬼。”有人这般叹道,“极乐峰中人修为颇高,素来不将旁人放在眼里,常常犯事。现下遇上戮剑云冽,也算是运道不佳。” 亦有人附和道:“这个戮剑云冽沉寂多年,都以为他要陷在化元期巅峰数百年的,可他才十几年就突破了,就是一飞冲天!宗主如今极为看重此人,视他为一位极有潜力的天才人物,就算得罪了极乐峰,宗主想必也会护持。” 前头那人也说道:“正是,正是。戮剑云冽所修的剑道可也没什么给人留脸面的说法,他做了司刑掌事,从前那以为可以大钻门规空子的小人,也要掂量一二了!” 宗门内部的势力盘根错节,大大小小的不知有多少,略微探一探,也是水深无比,漩涡处处。 何况水至清则无鱼,即便有宗门戒律在上,也不可能事事都那般绝对。因此只要不损害宗门的利益,不闹出太过火的事情来,就罢了。 那黑鹫傀儡一路疾飞,越过无数峰头,终是来到了宗门的核心。 远远看去,那里有五座山峰直捅云霄,将天下万物都踩在了脚底。 而五座山峰里,又有居中的那一座最高,云层几乎只能缭绕在它的山腹之下,再往上看,还不知有多么高大。 徐子青刚看到那几座山峰,就有一种强烈的震撼感和危机感。 虽说它们看起来除了高些、占地广些以外,似乎就没什么特殊,可是却能使人打从心底里生出强烈警兆了。 他有预感,若是有人敢在这里对五陵仙门释放出恶意的话,就会受到隐藏至深的护山大阵的绝对攻击! 匆匆看了几眼后,徐子青的视线落在了西南方的另一座峰头上。 这一座山峰是次峰,上面传来了一种极其肃穆且充满了压抑的气息,其中更甚至会传来些许血腥味,让人产生心惊胆寒之感。 它便是司刑峰,整座五陵仙门执法的峰头,亦是最为严酷的峰头。 傀儡黑鹫很快就飞到了这座山峰前,到临近时,徐子青的眼前就只能看到这一座山,仰头望去,比起远观时更加巍峨。 它的周围也不像其他的诸多大峰头有许多矮小的峰头依附着,而是一座独峰,越发显得十分森严、孤高。 在离司刑峰还有数丈的时候,护山大阵就显现出了它的神威。 徐子青只看到山体上黑色的光华闪动,随后整座山就罩上了一层极薄的透明灵光,在他的注目下,霎时爆发出六柄寒光烁烁的长枪,带着巨大的爆鸣声,飞快地捅来! 好厉害的阵法! 徐子青心下暗惊,手中已然出现了一柄钢木剑,当即就往其中一柄长枪打去。 想来这既然是自家的门派,也不会就这般要了门内弟子的性命,多半,是个考验罢。 果不其然,那长枪刺来后,徐子青与它对上,这才发觉,这长枪也只是有筑基初期的力量而已,不过要更加凝实一些,他跟随师兄练过这些时日的剑术后,应对起来,不算困难。 很快剑尖一颤,爆出一团剑花,就把长枪整个打碎了。 另外五柄长枪是对着云冽以及极乐峰四人而来,云冽袍袖略为摆动,剑气过处,已是把它们全数接下。 那个险些被长枪逼到面前的李才骇得脸色惨白,几乎无力地要瘫软下去。倒是龙拳钟升看了他一眼,重重哼了一声,又才让他赶紧回过神来。 长枪尽皆粉碎后,那护山大阵不再做出什么反应,不过牢固依旧。 云冽掌心里黑光攒动,黑龙令重新凝聚,而后将它抛出,那黑光才放出可以容纳黑鹫傀儡的门户,让它飞了进去。 司刑峰上的灵气极其浓郁,每一口呼吸都有滚滚灵气吸入丹田,在那里飞速地运转,凝结成强大的力量。毋庸置疑,在这一座山峰上,至少也有一条一阶灵脉,才会有如此震撼的效果。 黑鹫傀儡毫不停顿,径直飞到了峰顶。 就在峰顶上,有一片庞大而雄壮的建筑,好似由玄铁所铸,光芒内蕴,却有一种坚不可摧的磅礴力量。 它的气息化作一种意念,似乎在嘶吼着: “律法如山!违必催之——” 这么多年来众多代司刑们留下来的执法信念,都成为整座司刑峰密不可分的一部分。 这样刚直甚至冷酷的气氛,徐子青感知到了,竟然不觉得讨厌。 约莫是因为不论在什么地方,总是必须要有足够的戒律、法度来进行一定范围的限制。否则天下大乱,人人都只懂得掠夺,仙人与野兽何异?而大道有三千之多,若是只剩下了赤裸裸的丛林法则,天道无法汲取众生信仰,恐怕如今这无尽的世界也都不能长远。 黑鹫傀儡最终停在了最为巍峨的一座大殿前。 有一个极大的牌匾高高悬挂,上书“刑堂”两个墨黑的大字,一打眼看去,就有一种强烈的杀伐之气传来。 之前飞入法阵中的黑龙令从殿里倒射而出,正被云冽稳稳接住。 同时,这座大殿也发出了响亮的钟声。 “嗡——” 只有一声,但是博大而旷远,悠然不绝。 同时,刑堂的大门也打开了。 大门上原本雕刻着狰狞的兽头,这大开之后,那黑黝黝看不清内部的殿堂,就犹如恶兽张开了巨口一般,显得十分恐怖。 徐子青并不能进入刑堂,除非他成为一名司刑掌事——或者有了另一种他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的身份。 因为执法堂是执行公务的地方,要审判犯人,宣判罪行。 此时云冽就是要把极乐峰的四人带入刑堂里,请堂主与九位司刑长老做出决断。而这种决断,司刑掌事是没有资格参与的,他们只能提供自己所知的信息。 徐子青顿住脚步,看向云冽。 云冽说道:“莫乱走。” 徐子青自然明白,立时应道:“是,云师兄。” 于是云冽便拎着极乐峰四人,走进那大开的殿堂里。他刚刚进入,殿门就在他身后严严实实地闭上。 兽头重新进入徐子青的视线,这时候他才发觉,这头恶兽看起来凶恶,但神情里却有一种威严而正直的气势,同时那一双兽瞳又带着戾气与血腥,显得矛盾却又毫不突兀。 徐子青想着,这也许就是司刑峰以此兽镇守刑堂的缘故,为了维护秩序,必须动用雷霆手段,所以此兽很是嗜血。而维护的秩序必须是附和道理的,刑堂也不得任意冤屈他人,因而此兽也刚正不阿。 思绪乱跑了一阵,徐子青抬眼看见了前方的一株巨木。它与刑堂相距不远,分明不及刑堂高大,却不会被刑堂太过遮挡风采,反而显得很有存在感。 如果说人到了这峰顶第一眼看到的会是刑堂,那么第二眼,就必定是它。 徐子青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树,它躯干大约有五人合抱那么粗,通体并不是常见的青翠色,而是一种红,一种好似血液干涸一般的暗红。 于是他忍不住走近,而下一瞬,就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根本不是“像血”,这些暗红的痕迹,分明就是血液! 要将这整整一棵树都染成这样均匀的红色,不知经过了多少血液的冲刷、多少年的沉淀。 而最让人惊讶的,是这一株巨木并没有开启灵智。 这世上不止是禽兽之类才能开启灵智、修炼成为妖兽,草木花藤之类也能开启灵智,不过它们或者也会经受点化而成为妖修,或者就是与妖兽灵兽同样的存在,被称之为“精”。而且植株之类,天性往往比禽兽之类和善,若是不为恶,心性不错的修士也未必会见之则杀。 徐子青无法看清这株巨木的年岁,他之所以认为它应当成精,是因为它如今满身的鲜血。 众所周知,草木花藤之类开窍难,除了一些天生强大的灵种,其余的不论经过多少年岁,没有灵性就是没有灵性,只能给人炼丹做药。 而若要一株天资不佳的植株开窍,往往是经历天雷洗礼,或是被强烈的意念侵蚀,或是被邪恶之气灌溉,才有可能。 如果是前两者,草木花藤成精后多半为善,而若是后者,则多半为恶。 比如这株巨木被鲜血如此灌溉,鲜血中的怨气必定早已浸透了它的身躯,照道理,它早就应该因此生出灵智了才是。 为什么会没有呢? 还有,这些鲜血……徐子青倒退三步,仰头看向树顶。 果不其然,在那树杈之上,挂着数百颗早已干枯的人头。 徐子青的呼吸一窒,然后慢慢地放松。 能挂在刑堂前巨木上的人头,不必多想也能猜到……那必定是在这刑堂里被定罪斩首之人。 只是不知他们究竟是什么罪行,使得他们以修士之身而被头颅高挂折辱。 闭了闭眼后,徐子青有些迟疑地再往前走了几步。 因着体质为木,又修习《万木种心大法》,他素来对草木之物很有好感,也颇有研究。这回遇到了这般特殊的巨木,他即便有些不喜那血腥,还是想要沾上一点血液,看看有什么不同。 已是走得很近也没什么阻碍,之后,徐子青便试探地,将手指往树干上轻触…… “轰!” 129、 徐子青的手指轻轻地触碰到树身,但马上就觉得一种强烈的力量透过手指直直地传入脑中,使得整个识海都发出了剧烈的轰鸣。 无数的情绪碎片闯了进来,带着怨恨、狠毒、暴戾、凶恶……种种负面的激烈情感,就好似滚滚浪潮,瞬间占据了徐子青的整个识海! 徐子青只觉得头痛欲裂,好似这种绝强的怨忿就要冲破脑子一般,他的灵智有如风中之烛,摇摇欲坠…… 不行! 如果被这情绪控制,他轻则会被打成一个白痴,重则就要被魔念占据,变成邪魔了! 徐子青捧住脑袋,俊雅的面容上狰狞与坚定反复交错,很明显在进行着激烈的争斗。然而之前他的运气似乎还没有到最坏的地步,因为下一刻,他的丹田也剧烈地躁动起来! 有一粒隐藏在丹田最深处的种子蠢蠢欲动,传出了一种有些迷乱的意念来。 “娘亲,娘亲,好香!” “娘亲,吃吃……吃……” 是一直蛰伏着的容瑾的意念! 这股意念里的满是垂涎与贪婪,好似被一种本能所操纵,让容瑾仿佛已经失去了清明一般。 徐子青仅剩的那一丝清明感觉到口中泛起的苦意。 糟糕了,因着他的手指沾染到血气,不仅本身被怨念突袭,也让容瑾感知到了那一株巨木上沉积多年的修士鲜血味道。 头颅是六阳之首,它们溢出的血液,自然灵气也是极为充裕的,才会如此吸引容瑾……而容瑾这般饥渴,自也与徐子青多日不曾让它享用血食的缘故,乃是他的一个败笔。 于是这怨念与容瑾意念的双重威胁下,徐子青可说是被左右夹击,已经到了极为危险的关头了! 如此下去,恐怕性命难以保全……他非得做点什么不可! 徐子青很狼狈地一弯腿,浑浑噩噩地坐了下去。 也不知是不是成功地盘膝坐好了,他却是强撑着一遍一遍地回忆起《万木种心大法》,按照其中的行功法诀游走真元。 司刑峰上的灵气极其浓郁,此时在徐子青发狠之下,就好似泄洪一般地飞快从他头顶冲刷而下。他更是顾不得是否能够承受,只用最大的力量运转功法,企图收拢更多的灵智! 必须用功法先压制住容瑾再说!只要能压制了容瑾,之后,容瑾就可以帮助他对抗怨气的侵袭! 丹田里的胀痛感越发浓重,灵气不断地转化成真元,又不断地在丹田里积累。当真元灌满了丹田之后,余下的真元就在四肢百骸里乱窜,使得众多经脉上都因此渐渐地产生了破裂的预兆。 终于,真元发狂似的冲撞,经脉立时呈现出龟裂的纹路,它要破开了! 幸而徐子青的木属的体质,又曾经服用过乙木之精这等天材地宝、并未全部消化。如今血液中积存下来的乙木之气开始作用,每逢经脉开始断裂的时候,就立刻修补完整,而后再次断裂,再次修补…… 如此反复再三,那经脉逐渐变得更加开阔,也更加坚韧,到后来,真元再不能奈何这些经脉,就只得寻找一个能够储存的地方。 于是,它们再度回到了丹田。 在这个时候,丹田里的位置早已不够,它们再想要挤进去,就只能极力压缩。 当修士到了筑基期时,会将体内的经脉进行拓宽、加固,使它能够承受真元的冲击。之后,修士将真元在丹田里压缩,变成粘稠的元液,当第一滴元液形成的时候,就能够进入筑基中期。 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也充满了凶险。 因为在压缩真元的时候,不仅经脉的承受力必须仔细估量,更多的是真元比灵气更加桀骜,要想驯服,也是水磨工夫。 可如今的徐子青,为了镇压容瑾,不得已猛力运转功法,随之而来的就是真元的积聚,让这个长期的过程不得不在短期以内完成。 如果不是他恰好是单木灵根的,没有其他属性灵气作祟……如果不是他的血液里还积存了大量的乙木之精……恐怕单单是那些真元,就会让他爆体而亡! 真元在丹田里越积越多,压缩得也越发浓密。 终于在内世界发出了一声爆鸣! 这是真元彼此拥挤,快要互相压缩的前兆! 容瑾似乎被这爆鸣声惊醒几分,有些茫然地嘟囔:“娘亲?” 徐子青努力地想要集中精神,对他说点什么,可他如今正疼痛不已,且怨念作祟下通体都在发热,根本作声不得。 该怎么办? 容瑾在得不到徐子青的回应时慌张起来:“娘亲,娘亲!”仍然没有回复,它突然爆发出一道强烈的力量,似乎要将它的藤蔓向上延伸,从经脉里一直窜到识海。可如果真的让它成功了,那么原本就还很脆弱的识海,定然会遭受到极大的危难。一时之间,让徐子青越发着急了。 就在这时,一股冰冷的凉意从头顶传下,霎时间缓解了他许多痛楚。 而这样的冷冽感,也让徐子青惶然的灵智为之一清。 徐子青心中一喜,这是师兄赠予的竹管!好似每回遇上了神智浑噩难以控制的状况,它就会有所作为,果然是一件极好的宝物。 也来不及在心中对云冽多多道谢,徐子青趁机快速集中心神,对着容瑾传达了他的安抚之意。 本来濒临发狂的容瑾被抚慰了,似乎也恢复了正常,钻进了丹田深处。 徐子青松了口气,开始继续吸收灵气,凝练真元。 因为他已经发现,在之前的那一番手忙脚乱下,他体内的情形已到了突破筑基期最为紧要的关头。 如果在这时放弃了,那么真元的反弹必定会让他重伤晕迷,那时候即使是竹管相助,也未必能把他唤醒,识海里的诸多怨念也会利用此刻将识海攻占。 所以,他只能孤注一掷,竭尽全力突破筑基中期! 到时候,他的神识会进一步壮大,对付这些怨念的时候,也能多几分把握。 如此,就是“不成功,便成仁”了。 徐子青心一横,越发放开了吸收灵气,他甚至微微张口,不断吞吐灵气,周身十亿毛孔尽皆开放,也在将灵气吸入。 如此灵气之密比起方才还要多出数倍,体内聚集真元也要快出数倍了。 脑中怨念冲撞不休,徐子青低叱一声:“容瑾,为我缠住它们!” 那丹田里就传出一股跃跃欲试的意念,带着强烈的血腥之气,也霎时冲进了识海之中! 眨眼间,容瑾的嗜血之念与修士们因被刑杀积存的怨恨撞击到一起,立刻彼此纠缠起来。 感觉容瑾很是努力,徐子青有些安慰,当即利用竹管带来的凉意保持灵智清明,操控无尽真元快速压缩。 容瑾如今虽说只是幼苗,但它毕竟是上古的凶物,血脉传承下来的记忆恒河沙数,难以估量。而那些修士的怨恨虽重,到底也根脚不能相比,一来二去,还是容瑾占了上风。 与此同时,丹田里的真元,也越发压缩到了一种不能再度压缩的地步。 “啪啪啪!” 接连又是好几声爆响,真元终于压缩到一起了! 此时,内世界丹田里悬挂着一滴液体,它粘稠无比,不再是晶莹透明,而是显现出一种淡淡的银色来,就好似汞汁,比真元更加凝练,也更加厚重。 在之前那痛苦的过程中,徐子青终于是死里逃生,突破了! 他如今,已是筑基中期的修士,浑身力量滚滚,比起筑基初期的时候,力量更加雄浑,整个人的气质,也显得更加坚韧。 然后徐子青并没有停下来,而是将自身的意念回归识海。 在那里,他的神识略一扫,就发觉了两方对峙的力量。 其中一个是猩红色的,但是纯粹,更与他有一种亲近之感;而另一个则是灰色的,内里似乎有隐约鬼面,就是怨念化成。 徐子青毫不犹豫地加入了猩红的那一方,与容瑾一同对灰色力量进行冲击、绞杀。原本就占据上风的容瑾亲热地跟新来的意念融合,顿时徐子青感觉到了融合过来的意识里的强烈欢喜,也是心情颇好,当下信心大增,一鼓作气地将灰色力量彻底覆灭! 很快地,识海里的怨念就在徐子青与容瑾的合力之下彻底消除,容瑾的意识亲昵地绕着徐子青的意识转了两圈后,就重新回去了丹田里。 这时的徐子青状态极好,整个身心都放松下来。 难关……终是过去了。 司刑峰,刑堂外,巨木下。 一个青衫少年盘膝端坐,额头上沁着细细的汗珠,手指上则有一缕淡淡的灰气缠绕,给他笼罩了一层薄薄的颓败之感。 天边有两只巨大的黑鹫傀儡降下,上头也跳下来两个身着黑衣的俊逸青年。 左边那位神情坚毅,身材高大,一身剑气冲天而起,显得十分刚硬;另一个则有些瘦削,童颜白发,同样剑意凛然,但眼角眉梢却有几分跳脱之感。 两人手里都拎着几条困住数人的巨大黑龙,童颜白发的那个不经意侧头去看,就“咦”了一声:“哎,你看。” 神情坚毅的略转头,看了一眼。 童颜白发的就笑道:“又是个傻乎乎去碰佛心木的,现在定是吃了苦头了。” 神情坚毅的则道:“若能过关,将有进境。” 童颜白发的眉头一挑,就要说话。 正这时,刑堂大门开了。 里面走出来一身黑衣的冷峻男子,他的视线,也落在了巨木下的少年身上。 130、 当黑衣男子走出后,那让人难以忽视的气势一霎席卷而来,使得后来的两人的注意力也都转了过去。 童颜白发的说道:“是云冽?” 神情坚毅的点头道:“他这几日去督查招收弟子之事,想来也该是交任务的时候了。” 这两人都是司刑峰中人,童颜白发的叫做原泰和,金丹中期修为,位列司刑掌事第九席;而神情坚毅的叫做曾翼,修为更在金丹中期巅峰,位列司刑掌事第六席,都是赫赫有名的剑修。 多日前,他们就听闻有个化元期巅峰的小子居然以一身强横武力破格被提拔入了司刑峰来,虽说位居末席,却也极不简单了,自然都很是好奇。不过司刑峰上也是有规矩的,当初接下云冽招式的,其实是第三等的司刑掌事。 说到这里,就要提一提这司刑峰上的诸多等级了。 刑堂堂主与司刑长老姑且不论,这司刑掌事有四十九人,皆为金丹修士,又给分为三等。 第一等有四人,修为尽在金丹后期;第二等九人,修为尽在金丹中期;第三等三十六人,修为尽在金丹初期。 即便是司刑峰的人,也是修行为先,越是高阶的自是越少出手,因此最为忙碌的,其实都是位列三等的那三十六号人。 原泰和与曾翼两个都是第二等级的,平日里除非遇见了什么扎手的点子,才会出手,便没能在那时瞧见云冽的本事。 大家都是天之骄子,司刑峰上也全是一群剑修,做剑修的听说有人练会了一种传说没人能突破的剑道,怎么能不见猎心喜? 只是司刑掌事们多半是独来独往的,自个苦修、做任务还来不及,根本不会时常碰面。除了当初云冽入司刑峰时诸多司刑掌事都要在场、算是见过一面外,真要说接触,那是半点也无。 而今巧遇了,他们实在是难免要多注意注意。 不过更令原泰和有兴趣的,是那云冽出来后,压根没看他们这两个大活人,而把注目全投给了树下还说不定是死是活的那位……这可就奇了怪了。 听说这家伙修的是无情杀戮剑道……修这剑道的,难不成也有在意的人么? 这么想着,原泰和也没了打招呼的兴致,把曾翼拉一把,两人站到了旁边去。 曾翼不解:“怎么?” 原泰和笑道:“你看么。” 曾翼与他相交多年,知他性子发了,也就不说话,听他的去看。 然后两人就见云冽往前头走几步,在那青衫少年身前五六步处站定,不动了。 原泰和失笑:“这是在给人护法呢?” 曾翼点点头:“云冽也不似传言中那般……”他皱起眉头,“……六亲不认?” 原泰和一笑:“谁知道呢。” 两人在这边看着,那边树下的少年,也到了极为凶险的时候。 只见他面上乍青乍红,一时好似有无数戾气要喷涌而出,一时又风平浪静,像是在集中精力抵抗冲击,有如磐石一般。 刑堂前的佛心木素来无人敢碰,只因树上挂着的人头或是穷凶极恶之辈,或是饱含怨恨之人,死后留下的怨念储藏于佛心木里,为的乃是一桩大事。 这桩大事是什么少有人知,但但凡是司刑峰众人,都晓得佛心木前虽无禁制,却不可轻忽,否则挺过去了算是磨练了一回意志,挺不过去的就死定了。 可也有不知道的。 就比如徐子青这等陪同师兄、师姐来到司刑峰办事的,或是奉师尊之命前来的,没有得到叮嘱又忍不住好奇心,也就白白地要给佛心木磋磨一遭了。 至于佛心木为何未能生出灵智……所谓佛心木,顾名思义有的便是一颗佛心,镇魔镇邪当仁不让,可它自个,就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要忍受魔念嗜心的痛苦。 不过苍天仁慈,收回了佛心木的灵智,将它化作万木之中的佛陀。灵智不生,就无烦恼,唯有镇压邪魔邪念的本能不灭,它也就亘古长生、永远不灭了。 原泰和看着看着,忽然说道:“那少年资质不错,竟是趁机要突破了。”原本众多误触了的弟子也是熬过去就算,没料想还有人这般动作,可真是胆大包天。 曾翼眼里也有一丝赞赏:“的确性子坚忍。” 两人因此对徐子青有些误解,故而生出了些好感。只是他们却不知道,哪里是徐子青心甘情愿如此,而是丹田里有个调皮捣蛋的妖藤作祟,那是不得不如此。 但不论如何误会,左右结果是这般了,也算是一种缘分。 又过了约莫有半个时辰之久,那树下少年周身气流攒动,忽快忽慢、吞吐不定。突然间一个炸开,就好似琉璃破碎,境界自然提升。 就是筑基中期了。 那少年睁开眼,青光渐渐隐去,似乎是立时见到了面前的冷峻男子。霎时间,眼里的平和生起波澜,随即,就露出了些许惭愧意味来。 原泰和见到,不由颇觉有趣地笑了。 徐子青好容易压制了体内诸多躁动,收心定气,平静下来。 原本他刚刚突破,是应该要多多行功、巩固修为的,可现下却是不敢了。想起他那师兄办事说不得就要回来,若是给他看见,便真是…… 只是没料想,徐子青才睁开眼,就看到云冽已在眼前。 他顿时就打从心底里生出一股羞惭来。 云冽看徐子青一脸惭色,冷声道:“你太过大意。” 徐子青垂头:“师兄教训得是,的确是我大意了。” 他以为门派里能这般大喇喇拿出来的东西,多半都是没什么危险的,故而失去了惯有的警惕,竟是伸手直接去碰那树……造成这般的后果,也着实并不冤枉。 云冽提点过后,就不多言,便道:“随我回去。” 徐子青默默起身:“是,云师兄。” 他心里暗暗叹气,师兄不多训斥,反倒让他更加不安,也越发惭愧了。 离去时,云冽并未祭起傀儡黑鹫,只是御风而起,徐子青自也赶忙跟上,牢牢缀着,丝毫不敢落下。 原泰和与曾翼在旁,就看到云冽对徐子青指点教导,而后竟是说完就走,全然不曾留意四周,不由得对视一眼。 “居然这般走了?”原泰和收敛了笑意,讶异道,“我两个偌大的活人在此,那云冽莫不是不曾发觉么!” 曾翼则道:“约莫是不愿理会。” 原泰和摇摇头:“我还以为此次能同那云冽打打交道,也瞧瞧他是个什么人。不想此人如此、如此……” 他似是不只如何措辞,就笑着不再接下去了。 曾翼说道:“可见此人不好亲近,你若想同他比剑,不必急于一时。” 原泰和看他一眼:“莫非你不想同他比一场么?” 曾翼道:“宗门大比时,我等同为金丹修士,必有机会。” 原泰和想想,说道:“倒是如此,你我还是快些交了手头的差事罢。” 他两个说完,就拖着黑龙朝那刑堂大门处走去。 黑龙缠着的数名大汉,也不知被用了什么法门,周身毫无伤痕,却俱是昏迷不醒…… 徐子青跟在云冽身后,自知做错了事,默然反省不已。 云冽在前引路,看那方向,却并非小戮峰,而是小竹峰。 徐子青微微一怔,旋即心里也有些期盼。 他拜入五陵仙门也有半月,不过日日与师兄在一同练剑、苦修,倒是没什么机会去拜见师尊。 那位丘诃真人虽说体质与徐子青不同、无法自根基起就亲自教导于他,可身为一个师尊,他能为徐子青做到的,却也都是做了。 故而徐子青对这位师尊很是尊敬,也有几分想念。 很快到了小竹峰,云冽在半空挥了挥袖,那护山大阵立时开了。 两人化作金、青两道遁光,直接落在了半山腰上。 小竹峰上景致秀美,其中又以山腰为最。 之前本有七八女子在一处练术法、舞剑招,却都在此时感觉到遍体生寒——这等熟悉之感,顿时让她们一个激灵。 有一个少女抬眼,见到黑衣男子一身冰冷,正落在不远之处……刹那间,她俏脸一白,失声叫道:“大师兄来啦!” 其余众多少女也是娇躯僵硬,同手同脚地恭顺立在两边,大气也不敢喘地喏喏唤道:“大、大师兄……” 云冽不语,径直往前走去。 徐子青哑然,跟着快走几步后,往左右两边看了看,温声说道:“几位师妹不必通报,我同师兄自己进去便好。” 诸位被吓到的女修听了这温和嗓音,才算是缓过劲来。 有个胆子大些的抬起头,看到大师兄走得远了,而新来的二师兄却还在宽慰她们,便终是露出个笑来:“是,多谢二师兄。” 众多女子都是凑过来,齐声说道:“谢过二师兄!”一时之间,竟好像又要把他围在中间了的。 这回便轮到徐子青措手不及,匆匆应了几声后,也慌忙跟随云冽而去。 131、 洞府里那丘诃真人正弯腰慢慢伺弄花草,感觉到有人进来是抬头一看,顿时就笑了起来:“云儿,子青,今日怎么来了?” 修仙人士,区区十多日不见倒不算什么,既然来得这般勤,想必就是有事了。 云冽与徐子青都是说道:“见过师尊。” 丘诃真人直起身,见到了徒儿,他自然也没什么心思再去逗花弄草的,便招手让两人进了屋,坐了下来。 他先是上下将云冽看了一遍,满意地点点头,而后看向徐子青,却有些吃惊:“子青,不多日前你还不过是筑基初期,如今便已突破了?” 说起这个,徐子青方才刚压下去的惭愧之感又浮了起来,轻咳一声,低声道:“弟子不过是侥幸罢了。” 丘诃真人见他这般,也不好多问,就看向另一位徒儿:“云儿,你不曾照顾好师弟么?” 云冽点头:“弟子督管不力。” 徐子青闻言,慌忙道:“并非是师兄之过,而是弟子太不谨慎,招惹了司刑峰上的那株树木,后被怨念侵袭,为抵抗……方会如此。” 这一对师兄弟互相维护自然是好,但丘诃真人听徐子青说了这事,担忧便占了上风:“那佛心木上怨念最盛,云儿原该提醒于你。” 徐子青面上发红:“师兄曾要我莫乱走,而这个……”他声音一低,“想来师兄也未料到我竟那般鲁莽……” 丘诃真人既笑且叹,他也不是个严苛之人。此事在他看来,云冽作为师兄,提点不到位是错,而徐子青失了警惕也是错。只是既然现下徐子青无事,反而因祸得福达到筑基中期,也就罢了。 想了一想,他摇摇头,语重心长:“修仙之途步步险难,此言不止要入耳,更要入心。日后尔等还将遇上更多大险恶之事,能迎难而上、谋得生机的,自是不能失去进取锐气;可若是那险恶不能抵挡,也要能进能退才好。” 此乃师尊经验之谈,亦是忠告,两人都是用心答应:“弟子遵师尊教导。” 这一番对谈才算是告一段落了。 之后丘诃真人复又说道:“云儿与子青到这里,若是有事,便先说了罢。” 徐子青就看向云冽,他是跟着师兄前来,并不晓得有什么事。 云冽就说道:“我欲带师弟入剑洞,特来请示师尊。” 丘诃真人了悟:“如今子青刚刚突破筑基前期,你带他进去,可有把握?” 云冽道:“先入第一层即可。” 丘诃真人略思忖,笑道:“也罢,左右我对子青的了解并不及你,他如今在你手里,你好好教导也就是了。” 云冽答曰:“是。” 两人对话,徐子青听得糊涂,待他们说完,就开口问道:“师兄要带我去剑洞,那是何处?” 他仔细回想,这个地方倒是有些耳熟。 丘诃真人笑答:“你师兄曾在那处闭关练剑,如今他要将你带去,可莫辜负他一片苦心。”能见云冽如此照拂师弟,他这做师尊的,心中当真是欣慰非常。 徐子青便也想起来,他拜师时听得师尊说起师兄苦修经历,其中剑洞内修行足有二三十载,可见其内中定是很不寻常,方可造就出师兄这等人物来。 想到这里,他自是满心欢喜:“弟子定会好生努力。” 师徒三人又好一阵叙话,多是徐子青将近日来修行之事说与丘诃真人来听,丘诃真人便一面抚须,一面连连点头,师徒间很是相得。 两人原本来得就晚,说得兴起就是过了一宿之久,天光时丘诃真人更是留二人在此用饭,过后才颇有不舍地送了徒儿们离去。 良久,丘诃真人才负手回洞,微微叹息。 到底还是心有不甘啊……如此良才美质,如此尊师重道,偏偏就属性不合,无法亲自教导…… 小戮峰。 徐子青跟在云冽身后,一面问道:“云师兄,何时前往剑洞?” 云冽说道:“略作准备,便可前去。” 徐子青了然,点点头应了:“是,云师兄。” 他其实并没什么可准备的,所有家当尽皆藏于手指储物戒中,倒是想着师兄或者要带上什么,便先回到洞府,召来严霜与重华交代几句,再等师兄传唤。 过没得半刻工夫,云冽便现身洞口,徐子青立时出来,走了过去。 两人便即出发,徐子青也不多问,只跟上就是。 很快,云冽来到一处极高的山崖,崖上凿有数个洞穴,或大或小,沿一条蜿蜒山路,分作了数层之多。 山崖顶上书写着一个极大的“剑”字,内里似乎包含着无穷无尽的剑意,让人望而神迷,感慨不已。 徐子青仰头去看,只觉得好似看到了无限春雨如丝,缠绵而来,那一瞬好似进入幻境,有一种勃勃生机扑面而来。 然而这生机中又有杀机,既是柔软,却也隐含锋芒,锐利难当。 徐子青晃神间,忽然肩头被人一拍,他立时惊醒,侧头看去,果然是云冽。 “云师兄,我方才……”他迟疑着。 云冽说道:“你习剑时日尚短,为剑意所摄。” 徐子青点了点头,怔怔看向那“剑”字,仍是心有余悸:“此物好厉害!” 若非师兄及时拍他,他的识海恐怕会被一缕剑意逼入,便不受伤,也要受痛。 云冽微微颔首:“但来此处者,俱是为精修剑道而来,自要多做磨砺。” 徐子青深吸口气:“我明白了。” 便也是说,当到达这剑崖前、剑洞外时,就已然开始了对他们的各种磨练了。 在心里将此行的艰辛程度再提高几成,徐子青随云冽俯身而下,到了这座剑崖之底。 两人就如其余来到剑洞之人一般,都是从那蜿蜒山路的第一阶走起,一步一步,脚踏实地,慢慢向上。 徐子青见到,这里有许多背负长剑之人,神情里都带着坚毅,在走上这泥阶时,也是个个步履虔诚,毫无轻慢。 想来此处,定是习剑之人向往之地罢。 看着旁人都是那般态度,徐子青的心绪渐渐也呈现出空灵一片的状态,所有的情感都压抑在心底,整个心好似被剑意洗涤过一般,变得格外沉静、坚定。 每一步走过,心境都有不同的变化,都能更冷静几分,渐渐地,徐子青也沉浸到这种特殊的状态里,直到踏上最后一阶,方才醒转。 云冽低头看他,说道:“洗心台。” 这看似泥土乌糟糟堆砌而成的台阶,实则乃是当年五陵仙门精通剑道的无数剑修踩踏而成,那时众剑修心中赤诚,随心而起,随意而行,渐渐形成了这长长的山路,共九十九个台阶。 但凡是后来弟子,都是头一回登上时最能洗净心上尘垢,使剑心通明,入剑洞时,也越发坚韧。而并非是头回来的这般走上去,也好似能找回初时学剑的无垢之心,淬炼意志,磨砺心境。 徐子青听得,正是满心赞叹。 泥阶的尽头,就是一排小些的剑洞,每个大约能容纳三五人进入,一排之间,也不过只有七八个罢了。 剑洞前方,有身着蓝衫的修士把守。 他们背后也负有长剑,各自盘膝坐在洞口,神情一派肃穆。 云冽说道:“守洞人。” 能在剑洞门口守卫的,尽皆都是剑修,在此地把守,一来是为维持剑洞前的秩序,二来,便是经受剑洞中传出五行罡风淬体。 云冽将诸事告知徐子青后,又言道:“宗门大比在即,极乐峰不会干休,你需得磨练《四季剑法》,练得小成,方有一搏之力。” 徐子青心中一个激灵:“那四人……是定了罪么?” 云冽略点头:“大比之前,那四人皆要封住真元,囚于水牢中静思。” 徐子青一窒:“那宗门大比……还有多久?” 云冽道:“还有五月,你需得自剑洞而出。” 徐子青默然,这时间,可是不长……旋即狠心点头:“我定不让师兄失望。” 说定了,师兄弟两人也不矫情,就往一个剑洞走去。 剑洞口,盘膝端坐的修士掀起眼皮:“哪个峰头中人?” 云冽不语,徐子青道:“小竹峰徐子青。” 那剑修就并指在一个册子上画了数笔,说道:“进去罢。” 徐子青先道一声:“多谢。”而后转头,“云师兄,我这便去了。” 云冽颔首,转身往更高一层而去。 以他们的修为,即便要入剑洞,也不在同一个地方。 徐子青深深地呼吸,跨步走进了那剑洞之中。 说起来,自打结识师兄,还是头一回全然分开。 在剑洞里的诸多征途,这一次,却是要由他自己独自走过了…… 132、 徐子青刚踏过那盘膝而坐的剑修身侧,一脚踩下,顿时整个感觉都发生了剧烈的变化。 有一道极为猛烈的狂风刮起,那风里似乎包含着无数凛冽之意,好似一柄柄无形之剑,带着透骨的寒意,扑面而来! 徐子青心中微微一慌,好像想要后退。 但是下一刻,他就默运真元于足下,稳住了脚步。 那些无形之剑中,有些饱含生机,有些有无尽润泽之意,有些厚重,有些锋锐,有些暴烈……分别对应木、水、土、金、火这天地五行之力。 无疑,这便是五行罡风了。 徐子青略回头,那位守洞的剑修仍是盘膝端坐,可感觉却和在洞外时看到的截然不同。 在洞外时,他感觉不到一丝罡风的存在,那守洞人也是头发丝儿都没有动上一动,而才有这一步之差,五行罡风就肆虐起来。不仅仅是攻击他这刚入剑洞之人,便是守洞人的脊背上,也不断地有罡风冲撞,使他背部的衣衫都损坏了大半,皮肉更是不时绽裂,留下道道伤疤。 洞内洞外两重天,似乎有什么东西遮蔽了洞外人的眼睛,让他们只能看到虚妄的一面。可是到了剑洞里的时候,一切就都恢复了真实了。 徐子青暗自一叹,对那苦修的守洞人生出几分敬佩之意,同时他也明了,这五行罡风,就是他要经受的第一重考验了。 不能通过这一段路程,就无法真正抵达剑洞内部。 那就去罢! 徐子青双目中青芒连闪,周身真元覆盖,青光蒙蒙,就往洞穴深处走去。 每一步,都有无数不同的剑风逼来,不管是柔软的还是坚硬的,朴实的还是活泼的,却都同样属于剑的意境。所以不论多么小心,罡风沾身,就会有伤。 徐子青慢慢地向前走,一个不慎,就感觉到手背上的真元被破开,皮肤上寒芒过处留下细细的伤口,沁出缕缕血丝。不过马上的,乙木之气流转,那伤口又迅速合拢,恢复如初。 大概是被他如此之快的愈合激怒了,五行罡风开始变得更加猛烈起来,突然一片金色光芒迫近,徐子青一惊,立时侧头——可那金芒仍是掠过了他额前吹拂的头发,霎时间,一缕发丝落下,旋即被许多罡风拂过,粉碎了化去。 这一下,着实让徐子青震动。 五行罡风吹拂时并没有什么规律,忽大忽小,吹来的风中所蕴含的罡风属性也时时不同,使人难以捉摸。 那么他如今,便有两条路可以走。 其一,是保持警惕,当罡风吹来时以最快之速躲闪,而罡风间歇时便快快行进,将这一段路熬过去; 其二,则是迎难而上,以所习剑术与罡风对抗,一路硬抗。 若是前者,能进去得快些,而若是后者,便有更多磨砺,也更加辛苦。 略思忖过后,徐子青就选了第二条。 既然已是决心要磨练自个,便不能畏惧困难,越是难过,真过去后,也能得到更多的收获罢。 而且……师兄能得如今修为,也必定经过了千锤百炼。 他当年所选择的,也必定不是躲闪,而是迎罡风徒步前行! 做了决定,徐子青手心光芒一动,钢木剑已然擎住了。 师兄曾经教导,若习剑术,劈、刺、斩、抹……乃是根本。 徐子青集中精神,深吸一口气后,骤然挥剑—— 劈! 他日日挥剑三万次,所学的基础剑术早已是熟记在心,渐渐变成了本能。他知道每一次出剑的轨迹,能算出每一个基础剑招的落点,不论足下的步伐如何变换,可身形永远都能保持住那最合理、最规矩也最完美的姿势,从没有半点错漏。 罡风吹得很猛烈,毫无章法,可当一个习剑之人认定了,就没有什么可怕。 万变不离其宗,徐子青在云冽的教导之下,明白了万剑归一的道理,从而也省却了无数的摸索与总结。 因此不管罡风怎么吹、从何种方向而来,都只等同于敌人从不同角度带来的攻击而已。罡风并没有灵智,它代表的只是剑洞中最自然的流风,那么徐子青只要用自己最自然的姿态去迎接,最终总归都可以用这基础的剑招将它解决! 一步一步,稳扎稳打,徐子青沉默而严肃地前行。 在最初的时候,也有漏网之鱼在他身上制造出不少细碎的伤口,可是当他渐渐找到感觉,伤口就越来越少,渐渐趋近于无…… 劈、刺、斩、抹……劈、刺、斩、抹。 一下一下,徐子青犹如活动的机关般不断挥剑,忘却了一切疲惫,也忘却了自己身在何处。他不知道走了多久,沉浸在这同以往一般无二的空灵状态里,就如同以往每日练剑时一样,那般忘我,那般心无旁骛。 忽然间,一切罡风都消失了! 徐子青猛然惊醒,定睛一看,眼前就是一处极为广阔的石窟。 他有些怔然地回过头,这才发现,他已经走出了那一条长长的通道,而就在他身后、且距离石窟不远的通道口,挨着洞壁也盘膝坐着十多个衣衫破烂的修士。 这些都是利用五行罡风苦修的人,徐子青一瞬间明白了。 的确,无数罡风在那些人身上肆虐,然而他们却只在自己身躯的表面覆盖薄薄一层真元生生忍受。 这一层真元不断被割裂开,又被不断地补充,他们的皮肉在这样的淬炼下,融入了罡风里的剑之锐气,将肉身打造得无坚不摧! ……我也要在此处苦修么?徐子青忽然想道。 随即,他又否定了这个念头。 他的道,并非剑之道,他的性子,也并不适合剑之道。 尽管还没有触摸到自己的本心究竟是何种大道,但徐子青在接触这许久的剑术、见识到如云冽这般真正的剑修后,起码深知自己将来并不会成为一名剑修。 即使、即使他很希望能与师兄并肩前行,可如若他选择了剑之道……恐怕永远也无法达到与师兄同等的地步。 而且,体内的《万木种心大法》其实早已注定,他将是一名法修。 修炼术法,通晓操纵天下万木之法门,寻求与之相合的大道——这才是他该走的仙路。 在这一刻,徐子青也认清了。 是的,他来到剑洞中,是为了通过剑洞对他的磨练而激发他的潜力,修习《四季剑法》,而不是将时间耗费在淬炼剑体上,使得本末倒置了。 想到此处,他的心境一阵通明,随后,他便头也不回,踏入了那巨大的石窟之中。 石窟里,环套环,洞套洞,没有五行罡风,甚至连一丝儿其他的风也没有。 四处都是一片寂静,就好似寻常的山洞内部一样,然而却比寻常的山洞多出几分肃杀之感。 徐子青并不知剑洞内究竟是何种情形,见到这种情景,心中自然生出了几分怪异之感。不过他马上,就把这种怪异之感化为了警惕——既然是磨砺之地,必然非同小可,不论之后将遭遇何种情形,谨慎总是必要的。 而后,他握着剑柄,小心地向前走。 一步、两步、三步……什么都不曾发生。 这是怎么回事? 越是这般看似轻易,徐子青却越发戒备起来。 走了数步后,他来到了一处环状的洞中洞前,刚想要迈步跨入,却又停了下来。然后,他手腕微动,将钢木剑缓缓抬起。 是了,他可不能再同在司刑峰上时那般大意。 如若才在进这剑洞的头一天就因这缘由而失败,未免也太过对不起师兄的谆谆叮嘱。因此,即使想要探一探这山洞,也还是要倍加留心。 思及这些,徐子青决意先用钢木剑试上一试。 若有什么机关机巧之处,想必只是如此,便已然可以触动了。 于是,钢木剑就在徐子青的注目下,缓慢地朝着那洞中洞刺了进去。 霎时间,剑尖所指处泛起涟漪,一股绝强的吸力自剑尖处传来! 徐子青心中骤惊,就要弃剑,但是下一瞬,他却发觉那一股吸引力并无恶意,而好似只是要带他进去。当时便不再挣扎,而是顺其力量,放松心神,倾身而入。 果不其然,天地翻转,眼前一花,定神后,见到的就是另一片天地。 徐子青松了口气,向前看去。 只见那最前方是一片青褐色的山壁,寸草不生,带着一种极为古朴而悠远的意味。而那山壁上则写了两个大字,曰:剑室。 徐子青再往四周去看,发觉这不过是个大约数丈方圆的石室,很是宽阔,但空无一物。他全都看了个遍,也不见出口、入口,所见到的,也不过就是四面山壁。一般无二,毫无差别。便是“剑室”这两个字,也是四面山壁俱有。 吁口气,他很明白,这就是一层剑洞,他练剑之所。 只是不知道,这剑室里究竟有何种奥妙,能逼迫出他的潜力、让那许多习剑之人趋之若鹜? 徐子青想不明白,不过想不明白,就不必多想,他试上一试,便能知晓。 到此时,他需得先回思一番,这仙道中人,如何习剑,而所谓剑术,又有多少层次,如何判定。 早间练剑时,师兄曾经言道,剑术无止境,而若要得知自己所习精深到了何处,却是有一个评判的标准。 初习剑时,练基础,正剑势,习剑招,多方磨练,是为磨剑。 当出剑时有剑光四溢,则为第一阶段小成,为剑光段。 这剑光并非是长剑本身的光芒,而是剑术之光,为习剑者与剑有所默契,方能成就。 而后剑光逐渐凝形,变成似雾非雾的半凝结体,是为剑气,可以隔空伤人,剑气亦能寄托法器、玉符,为护身手段。 此乃剑气段,一旦到了这个阶段,习剑者就能释放出一种剑压,这种剑压逐渐增加,就会形成一种“势”,能够给对手施加压力,影响战局。 当年徐子青所见徐紫枫,便在这个层次。那徐紫枫曾以剑气凝形于剑尖,与妖蝶对战,亦曾寄托五道剑气到玉符之中,与他那妹妹徐紫棠防身,最后连斩两人,可说是威力无比! 如今再来回想当年之事,徐子青仍能记得当时那震撼之感,直至见到真正的剑修云冽、他如今的师兄,才渐渐发觉竟还有更强的剑术,更厉害的剑道修士! 定定心,徐子青继续静思。 剑气段之后,剑气凝结成的实体化的剑术,打出时伤人程度远胜剑气,便是剑罡。此种阶段,唤作“剑罡段”。 只有一位习剑者能凝成剑罡时,才能被称之为剑修,否则,则不能如此自称。 而后剑修习练剑罡,渐渐圆转如意,剑罡可以分割,多方操纵,则为剑芒。剑芒的威力更胜剑罡,运用起来,也更加灵活。此为“剑芒段”。 当剑修达到剑芒段时,他的剑道修为就到了一种极致的地步,而在这个时候,他本身对剑道的理解,也会达到一个很深的层次。 因此,剑修总是十分强大的,同一个等级的修士中,他们的攻击力,可说是最为强大。 可剑修之所以能被称为最强,却并不只是因为剑芒而已。 而是因为另一种东西。 这种东西,就叫做“剑意”。 133、 都说一万个剑修里,也难得有一两个能领悟剑意之人,这是为何? 并非其对剑道不虔诚,也非是不刻苦修行,而是因着一个“悟”字,因着自身与剑道是否契合,因着是否有此等机缘。 故而但凡是能修成剑意者,皆被视为与剑道相契、仙途平顺之辈。 所谓剑意,归根到底便是剑道中蕴含的意念,是一种玄而又玄之物,难以捉摸,漂浮不定。可一旦掌握了剑意,便掌握了能直接攻击神魂的杀手锏。 金丹期以下的修士,三魂七魄俱全,剑意一出,轻则魂魄动荡,重则魂飞魄散,是以得剑意之剑修可将其轻易碾压,让人不敢有丝毫怠慢。待金丹期以后,三魂七魄丝丝缕缕尽皆化作元神,此时剑意一出,亦能伤害元神! 而领悟出来的剑意越圆满,杀伤力也越发强大。 只是更详尽的解释,云冽便不曾再对徐子青说明。 徐子青也很明白,他如今剑术都未有成就,便谈剑意如何,岂非可笑?修行之事专注一心,他于剑道之上,所求也不过是一个攻击之力罢了。 沉思良久后,徐子青倾身挥剑,就是一招“春雨绵绵”。 这一招他早已熟习,如今使来十分如意,毫无半点滞碍之处。而招数将尽时,剑势一转,又有那“萌字诀”突然爆发,那等突然暴起的力量,霎时打得剑室里发出一声脆响。 “啪!” 好似气流爆破,又如种子破壳,生机勃勃,生意盎然! 徐子青闭目使剑,手腕翻转,身似游龙,舞起来青影重重,剑影处处。 他沉浸于剑术之中,随着剑招不断运转,剑势也不断调整,“萌字诀”是他自春雨剑法中悟出,有两种剑之意境轮换,衔接自然,却又有出其不意之感。即便如此,却无违和,最是灵活多变。 舞剑愈久,他的心境越发通明,不知疲倦,不肯停歇。 这一练就是数个昼夜,到后来,他再出剑时,根本不需要思考,就已然是剑随心动,自在悠然。 十日后,剑室里人影轻盈,一柄钢木剑挥动时举重若轻,极为灵巧。 那剑好似成了人的一部分,每一次舞动,都显得那般和谐自然。 突然间,那人影骤然发出一声厉喝:“哈!” 其人身形猛然一顿,整个人立在剑室正中,那钢木剑自然回转,然而正这时,剑尖上却有一道乌光闪动,陡然破空而去,打在了那石壁之上! “剑术之光!”徐子青深深地呼吸,握紧了钢木剑,眼中尽是欣喜,“我竟是练出了剑光!” 即使深知《四季剑法》很是适合自己,但他也没有料到,居然能在这么短短的时日里,把其中第一套剑法练出剑光来! 定了定神后,徐子青默运法诀,再次祭出了“萌字诀”。此招威力不小,拿来验证这新的剑术境界,倒是合适。 果不其然,钢木剑在半空划出一条弧度,剑尖所点处,一道光华急速射出,再次打在了石壁上,化为点点光屑。 剑光不能伤人,但如果没有剑光,就无法凝形剑气,更不会有后续诸多境界存在了。故而此实乃重中之重的第一步,十分艰难,带来的诸多好处,也能眼见。 徐子青连续挥剑数次,每回剑光都能准确迸发,让他在喜不自胜的同时,也很是心惊。 当真奇怪,他这进境未免也太快了些,亦或是剑室弄出了什么玄虚?可他除却感觉此处幽静、无人打扰外,也并未有什么其余的发现。 正疑惑时,方才被他剑光打中的诸多石壁上,突兀地爆发出明亮的光彩。 霎时间,徐子青眼前一花,情景骤变,而周身的压力,也猛地暴增! 这是…… 此处,再不是那光秃秃的剑室,而是一片鸟语花香的碧茵,春光明媚,微风吹拂,一派春之意境。 徐子青能感觉到春风的轻灵、春阳的温柔,他走在这一片碧茵上,便如同走在真正的绿草之地,足下柔软而湿润,美妙非常。 这理应是幻境,他定心凝神,想要凭借意念自其中脱身而出。 可下一刻,他就知道自己错了。 因为在他的面前,出现了一个虚无的人影,就好似一团清风凝聚而成,若有似无。这人影拥有瘦长的身形,柔和的气质,他的手里,也擎着一柄透明的长剑。 那人影嗓音也很柔和,便如这春意一般,绵软而好听:“出招吧。” 徐子青一怔:“你是……” 莫非这不是幻境?亦或是什么旁的因由? 人影说道:“吾乃第三剑洞二十三剑室意念化身,汝若与我战之,胜则生,败则死……汝可要一战?” 原来这剑室意念化身,才是一个剑洞中的第二种特殊之处。 五陵仙门存在了不知多少个年头,这剑洞也不知存在了多少个年头。 初时不过是初代的剑修们留下了自己的意念,压榨后来者的潜力,对他们进行考验。然而许多年头下来,剑室中又有无数弟子练剑,或生或死,但只要存在过,都会留下他们的意念。 常年日久,剑室里也不知存在了多少种意念,每逢一位习剑之人将某套剑法练出了剑光来,他便要有机缘接受剑室的考验——或者说反馈。 因着意念化身无情,故而是否接受这反馈,修士却有自主选择之权。 徐子青心知以自己如今的能力,若要能在宗门大比中保住自个,就需要在这五个月里有极大的进境才行。他曾经也算是经历了一些事情,又岂会不知唯有生死之间才越发能够突破? 前世缠绵病榻,年纪轻轻便是早夭,徐子青是怕死的。可他也知道,若是在有较大可能活下来的时候都不敢拼上一把的话,那么来日真正面临难以逃脱的危厄时,他便是必死无疑了! 因此,徐子青毫不犹豫,手腕一振,说道:“请尊驾指教!” 那意念化身便是一笑:“来了。” 话音刚落,就有一道极凌厉的剑光直逼而来,眨眼间就已在眉心之前! 徐子青反应也快,当即闪身,手臂横斜,已是把那剑光斩落! 险而又险,却并未受伤。 不过这一击之下,也让徐子青约莫明了那意念化身的实力。 它的修为也是筑基中期,真元厚度亦与徐子青相同。而它的剑招分明带着的也是与徐子青相同气息的春雨剑法,同样发出剑光,只是在细节上又有不同,并未有其“萌字诀”的意境。 这便是同一个等级的对手,但是它的剑术更精妙,而意境上也是脱胎于同一套剑法,使得两人对站起来,既是熟悉,又能让徐子青更快地适应以剑法搏杀。 不得不说,当初铸造剑洞之人,为五陵仙门的众多弟子,实乃是煞费苦心了。 徐子青自然也不会错过这个机会,对这意念化身,他亦不需担忧出手太狠而使对方丧命。因而他便毫不留情,眼中也带上一分杀意! 磨练,这才是真正的磨练! 在这一间剑室里,曾经有不少同样修习了《春雨剑法》的人来,所以,意念化身所集合的,其实是许多弟子的意念和经验。 它汇聚了众人所长,然后一一向徐子青使出来,它的心就是剑之心,更冷,更直,也更刚硬。 “嗤——” 一记裂帛之声后,徐子青的肩头多出了一条血口,露出里头莹白的皮肉。 那创口处,更有一种绵绵柔和之力侵入,要融入他的血肉里,那缕剑之意念也好似春雨,润物细无声一般,也要布满他的全身,损坏他所有的经脉! 这便是春雨剑法的厉害之处,它的确是柔和的,缠绵的,可更进一步,它就是跗骨的,无法驱逐的。 徐子青心中一惊,随即翻身倒退,并指在那绵柔之力侵入处连连按压。 然而那意念化身却不会放任他这般疗伤,很快再度袭来,“刷刷刷”又是三道白光,刺眼耀目,震人心魂。 徐子青全神贯注,不敢稍有怠慢。 他一面运转真元,到这创口处逼迫那股力量,一面又谨慎留心,躲避意念化身带来的压力与杀招。 如此坚持了足有一刻工夫,那力道才勉强逼出,而徐子青耗费太过,额头上已是细汗淋漓。 这可不是办法。徐子青这般想道。 他的真元有限,然而那意念化身只要身在剑室,力量却是无限,若要来个消耗之战,他是万万不能比过。 脑中急转后,徐子青略侧身,躲过一击。随后双目一闭,不顾那剑光灼眼,俯身疾行,三两步便逼近那意念化身! “春草萌发,破土而出!” 喝出一口长气,徐子青只觉得心中顺畅,掌中的剑光迸发时,也极为顺畅。 当是时,一道青光有如电闪,映入那意念化身的眼中。 随后,意念化身被青光覆盖,身躯很快消散…… 成功击败! 徐子青缓缓地呼吸,尽管疲惫不堪,但那般强烈的喜悦之情,却充盈于心,让他踏实无比。 总算是,凭借着自己取得了进展。 《春雨剑法》已是熟习,又有《夏雷剑法》等。 徐子青尝到甜头,更加苦练不缀,不敢有丝毫懈怠。 夏之雷,刚猛暴烈,淬炼万木而生出熊熊烈火。雷火轰鸣,燎原千里,焦土遍地,威力无匹! 秋之风,凄冷萧瑟,吹拂万木而使枝叶凋零。秋风肆虐,万物枯败,秋寒冷肃,杀意无穷! 冬之雪,孤寂苍茫,覆盖万木而冻结生机。冬雪冰冷,掩藏气息,天地清寒,生灵无生! 134、 剑室里,青衫少年身形矫健,其掌中钢木剑挥洒自如、轻快敏捷,更有风雷之声轰鸣作响,如同惊涛拍岸,又似海潮翻滚,舞到畅快处,整个室内都有巨大回音,劲风扑面,气浪滚滚。 每一出剑时,剑尖就能打出道道乌光,而光影交错间,仿佛包含着无尽盛衰之妙,引发出无尽玄奥之感。 只听那青衫少年喝道:“焦字诀!” 剑风过处一片炽热,且有雷声隐隐,但凡来犯者,都能感觉出火浪逼人,苦不堪言。 他剑尖一挑,整个人骤然翻转,又道:“衰字诀!” 霎时剑风里颓败之意四溢而出,沾之则衰,若有剑术袭来,还未近身,威力已然削弱三分! 随后少年长臂一抖,身形微伏:“藏字诀!” 下一瞬,室内不见少年身影,虽有清风拂过,然而气息全无,就好似无人一般,可那暗藏的杀机,却是隐隐约约,不断撩动人心。 连番使过后,随即又有暴击突起,少年身影乍现,宛若游龙! 剑法中,春雨细密缠绵,杀机柔软,丝丝不绝;夏雷爆鸣阵阵,杀意暴烈,轰然不断;秋风萧瑟冷肃,杀念霜寒,漂浮无尽;冬雪孤冷无声,杀心暗藏,静待时机。 当时机到时,春草萌发,杀心破土而出,一击而中! 之后四种剑诀连绵使出,收割性命,断人生机! 良久,少年身形终于停下,衣衫已是打湿了大片,然而面上笑意柔和,眼中欣喜闪烁。 多日苦修,到底不是毫无用处。 他不仅将四季剑法本身练了个烂熟,更领悟出四字剑诀,分别为“萌字诀、焦字诀、衰字诀、藏字诀”,俱是威力不凡。日后他再来对敌之时,于攻击之道上,进境何止十倍! 徐子青磨剑多时,终于把四季剑法俱都练出了剑光来,而本身领悟出的四字剑诀因是由四季剑法而生,故而也是剑光霍霍,乍一使出,有石破天惊之效。 如今时间已过去了三个月有余,他亦将那四季剑法所对应的四种意念化身也斩于剑下,照理说,已算是有所小成。 徐子青算了一算,离师兄所限的时候还有二十三日之久。那么接下来,他是继续在这剑室里磨剑,还是出去在那五行罡风淬炼一番? 他正想时,这剑室中便忽然生出了一种强烈的排斥之意,还不待他来做出决定,就已是身不由己腾空而起,紧接着又是骤然坠地。 徐子青慌忙定脚,才算站稳,再往四处一看,果然又是一片洞中洞、环套环的景象。他竟是被剑室排挤了出来。 暗暗叹了口气,他想道,许是那剑室也已有灵,见他剑法小成,就不许他再多做耽搁,才有此举罢。 不过既然出来了,徐子青也不必再考虑,他便倒转身子,往洞口方向走去。 如若在五行罡风里使出他新领悟的剑法来,不知将会如何…… 来到洞口后,徐子青看着五行罡风,心里有些感慨。 虽说罡风厉害,可就像是被什么东西阻隔住了是的,它们只会在那一条甬道里攒动,而不会溢出些许。 也不知当年是何等大能收来这罡风、用了这手段,福泽后来弟子,当真是让人钦佩不已。 没有多想,徐子青往两边看了看,就走到左侧,与人隔了数尺距离,盘膝坐下,以免打扰旁人。 随即他心念一动,那钢木剑便出现在掌心之间。 然而,并非仅仅只是如此罢了,他双目中青光闪动,而钢木剑上也覆盖了一层光芒。之后很快,那钢木剑就肉眼可见地缩小,最终只有尺许长短。 徐子青微微一笑,活动一番手腕。 正这时,他周身护体的薄薄真元也被五行罡风磨破,他便手腕一个转动,“锵锵”两声,已然把急速冲来的两道罡风打碎。 徐子青身在罡风中,被无数锋锐之意包裹,而其身定如磐石,任其施为,我自不动。罡风凌冽,他却要只盘踞于方寸之地,以剑招巧妙将罡风来势一一化解,以锤炼剑术,也使自个变招灵活,不至于禁锢于定式之中。 他想道:从前只见师兄反掌间剑气便定生死,却不知曾经师兄磨剑时,又得了多少了不起的剑招。我若是在此处练得一段时日,待出洞后,或许能请师兄赐教一番…… 抱着这等念想,徐子青越发用心起来。 正因五行罡风来势不定,属性亦不定,他如此习练,便可从中窥见遇着不同对手时如何应对的方式,出手时也果真更加灵活机变。 如此数日后,徐子青便有所感。 他从前使剑,总喜欢自春雨剑法使,自四字剑诀而终,已然是一种习惯。但若是以此对敌,必然会落入对手瓮中,进而溃败。现下却是不同,他只消看着罡风来处,便能立刻辨明其中所含属性,也能推知罡风来速,因此立时变换各种招数,熟练无比。 徐子青渐渐发觉,自个的剑术越发纯熟了。若说从前有六分熟习,现下就有九分,且随着剑招的灵活,他眉眼间也带上一种淡淡的灵动之感,双眼中更有一种微妙的四季之意,随剑招使出而偶现光芒。 他的心境于磨剑中不断稳固,也越发坚定起来,更使念头通达,清明无垢。 磨剑时不知时光飞逝,转眼间,已是二十天过去。 于这些日子里,徐子青的收获极大,整个人溢出的气息也比从前有了极大的增强。他不止是将意外突破的筑基中期修为巩固,更是成为了剑光段的习剑者,一身剑术也再并非是不入流了。 还剩三日就是和云冽约定之期,徐子青不再坐在这五行罡风里磨剑,而是站起身来,抬步走进了内洞的无风之处。 这时候,他忽然感觉到身上发凉。 徐子青低头一看,就见自己一身衣衫破破烂烂,被罡风割出了无数条口子,竟是许多皮肉裸露在外,顿时大为赧然。虽是男子不拘小节,不过衣不蔽体,也着实有些失礼了。幸而储物戒中还有一套备用法衣,免了他露丑人前的下场。 很快换了法衣,他又是一身整齐,才松了口气。 现下时候还早,徐子青心思一动,就走到内洞靠边的僻静处,摆好一个惯有的姿态,挥剑下劈。 算来这几月里他为快速领悟四季剑法,却不曾同小戮峰顶时那般挥剑三万了,如此忽略基础剑术,若是师兄晓得,恐怕也要教训……还是重新拾起来罢! 徐子青一旦沉浸进去,又是全神贯注。 他所有的意志都在手中的钢木剑上,整个身体都与钢木剑协调、同步,每一丝肌肉、每一寸经脉都为其指挥,不敢稍有忽视。 一下、两下、三下…… 徐子青对外界之事充耳不闻,只一心投入于挥剑之中。 此时他忘却了四季剑法那多变的招数与四字剑诀,唯一记得的,也不过是“劈、刺、斩、抹”,贯彻识海之中。 忽然间,警兆突生! 徐子青似是毫无所觉,只是骤然转身,长剑一斩,正迎上那一道森寒剑光。 “锵——” 金铁交鸣声起,又有两道剑光打来! 徐子青长臂一振,就是一招“雷动火起”,同样是两道剑光出去,与前头的攻击相撞,正是将它们生生抵住! 此时徐子青才看到,那偷袭他的人,却是一名身材瘦小的男子,手持一柄三尺长的细剑,眼神中藏有狠毒之意。 “我与你无怨无仇,为何下如此辣手?”徐子青仔细看过,此人他并不认得,眉头就微微皱了起来。 他是万万没有料到,就在这同门的剑洞里,也有人敢明下杀手。而且他心中更生出许多警惕之意,此人他看不穿修为,便说明他的力量在自己之上,可即便如此,此人竟还暗中偷袭,又可知他并非光明磊落之人,想必也不会讲什么道理。 果然那瘦小男子阴狠一笑:“怪只怪你太不识抬举,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死在这剑洞中,也是你咎由自取!” 他说罢,手臂剧振,手中细剑连抖数次,就如一条毒蛇吐信,电光火石间猛刺到了徐子青的眉心! 与此同时,徐子青飞速倒退,而那细剑居然也是紧逼而来,与他眉心只有寸许距离,使他不但无法躲闪,更也不敢稍作停顿、出招抵挡! 此刻乃是生死攸关的一刻,但只要徐子青有半点不慎,就会变作剑下亡魂! 瘦小男子不断紧逼,徐子青便不断倒退,心弦绷得紧紧。 如此连续后行,周遭的洞中洞、环套环也纷纷闪过,可那瘦小男子仍是不停,似乎要将他逼迫到更为幽深之处去! 徐子青明明知道瘦小男子不怀好意,偏生此时并不能做出一丝反击来,不由得很是懊恼。但也正因如此,他被逼迫到这个境地,反而也更加冷静下来。 他方才还是大意了,前头还有许多习剑之人在苦修,瘦小男子必定不能在那处与他激烈争斗,更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下当真将他杀死。 可是,如若到了人迹罕至之处,便又不同。 现在瘦小男子这般逼他,当真到了剑洞深处时,应该就会变招了。 不过他也要更加小心,之前的偷袭若只是试探,那么这瘦小男子的真正实力,便未可知…… 刚这般想,那细剑就如同水波荡漾,霎时从他眉心移开。 然而下一刻,徐子青的喉间就感觉到一阵强烈的森寒之意! 这一剑,比刚才更快了! 135、 好在徐子青在五行罡风里磨剑许久,对外来袭击的反应极快。 因此他几乎是在感觉到寒意的刹那,手掌一翻,已是反手握住钢木剑,护在了脖颈之前。 “锵!” 这一击恰好与细剑相撞,险而又险地,挡住了攻击! 似是没料到徐子青能躲过这一剑,那瘦小男子一怔,就给了徐子青可趁之机。 总是被动防御可不行。 念头闪过,徐子青纵身长刺,剑尖爆出雷鸣巨响! 一团耀眼的光华挟风雷之声急速而去,声势极为浩大,且那剑风过处,有烈火之意肆意流转,灼热逼人。 瘦小男子也确实是个好手,方才的怔愣也不过是一瞬罢了,现下见到剑光,就是冷静下来,手腕一抖——细剑就又如毒蛇,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弧度迸射! 徐子青沉心定气,双足微分,然而剑招却是立时转变,眨眼间,就由暴烈换作绵柔,有如丝丝藤萝,把那毒蛇网住,绕了两圈,就将剑招化解。 他如今虽不能做到只以四种最为基础的剑招迎敌,可却能很快判断出对手的攻势。瘦小男子剑术的确高明,但高明归高明,他也是毫无畏惧! 连续两记杀招都被接下,那瘦小男子也收起了轻视之心。 他原以为这不过是个黄口小儿,靠运气助了新晋的云真人一把,才能入得小竹峰做亲传弟子。没料想此人的剑术居然不俗!莫非当真如传言一般,那丘诃真人不过是个噱头,其实他是云真人一手言周教? 若真是如此……瘦小男子心中杀意大炙,若真是如此,这徐子青就更该死了! 他身形顿时扭曲,就好似一条灵蛇,昂头欲嗜,那细剑与他步伐相配,更是一分为五,化作了五道剑影,四面八方绞缠过去! 你道这瘦小男子为何这般痛恨云冽?倒并非是没得缘由。 瘦小男子名叫潘鸿,也是个有宏图大志之人。可惜他当年不过是一个散修,几经辛苦,才入得五陵仙门外门,又是筹谋多年,进入了内门。加之他资质只是中上,不算太好,而入得内门时,年纪更已是不小,自然只能做一个普通的内门弟子,而并无真人看中收作弟子。 潘鸿自视甚高,哪里肯这般沉寂下去?因此在内门里也是汲汲营营,一面苦修,一面寻晋身之路。他的修为摆在这里,为人也阴毒有野心,渐渐地他结交了一些人脉,就开始为一些不方便出手的内门中人“扫尾”,也得到了许多好处。 认得的人多了,潘鸿对那些优秀的弟子们也有了不少的了解,看到有资质尚不如他的能靠着老子祖宗得到大把资源,心中很是不甘,偏生他又还得利用这些人,也只好忍着,少不得还要附和他们说一说那些有名的弟子的坏话……其中被提得多的,就是云冽了。 这听着听着,潘鸿也就记住了这人。 传言云冽也不过是个资质为上的双灵根,细算起来比潘鸿只强了一线罢了。可他的运气却比潘鸿好,生来就被金丹真人收作了徒弟不说,还是唯一的亲传弟子……在宗门里土生土长的人潘鸿比不得,同样是无依无靠的人,年岁也差不多少,怎么他潘鸿就得自己打拼,而云冽就这般好命? 想着想着,就嫉妒不已。 当然了,潘鸿嫉妒归嫉妒,可也很是瞧不上云冽的。 云冽修习的是无情杀戮剑道,这剑道根本没人练成过,选了这个,不就是提前宣判了仙途夭折么?一路突破又如何,甚至修炼出来了剑意又如何?左右最后也是个沦为杀人狂魔的,迟早要给宗门出手除掉! 旁人畏惧那剑道无情凶狠,可潘鸿却是抱着这心态,把云冽当个笑话看,也算是能缓解缓解心中的不平。 但潘鸿万万没有料到,那云冽不过是卡在这关头十多年而已,竟然突破了! 潘鸿多方打听,才晓得那云冽大约是受了哪个土包子的相助,正是逆天的运气,让他一跃金丹,二冲上天龙榜第五,三成了十大核心弟子之首! 如此多的光环笼罩,潘鸿自认资质、刻苦上都不逊云冽,且心思更比云冽通明世情,可现下,他不止是不能再瞧不起他,还得在提到他时尊称一声“云真人”——直让他恨得眼发红,五脏六腑都绞作了一团。 这个云冽,这个云冽……真真是咬牙切齿,都不足以平息他心头翻滚的妒意! 这回潘鸿也是接了个活儿,要杀一名叫做徐子青的小竹峰中人。 他一听,就晓得是那帮了云冽的土包子了,当然是很乐意。但他也没想这冷冰冰的云冽对徐子青会有什么在意的,哪怕是徐子青住进了云冽的小戮峰呢,他也以为是小竹峰峰主的要求——那峰头里有八名女弟子,让两个男弟子另居,也很平常。毕竟徐子青是帮了云冽一把,云冽也让他师尊收了徐子青,算是两清了嘛。不过好歹徐子青也是云冽的师弟,能给云冽添个堵,他潘鸿也是很舒畅的。 后来潘鸿打探了消息,听闻云冽奉师尊之命,带徐子青到剑洞里历练。他眼珠一转,就知道这是个机会了。 潘鸿是筑基后期的修为,与化元期只有一线之差,他想着,以他这等实力,对付一个筑基中期的小辈,那还不是手到擒来?于是徐子青能这般反抗,是让他大吃了一惊的。 他可是知道,那丘诃真人是土属的修士,根本不擅长剑法。那能将徐子青言周教成这样的,也就只有云冽了。 这也就是说,云冽把这个师弟那是放在了心上的,而不是用过就扔——杀了徐子青,那云冽岂不是要心头大恸? 只要这么一想,潘鸿就跃跃欲试了。 杀了徐子青!一定要杀了他! 潘鸿舔了舔嘴唇,双眼满是兴奋,已然不能抑制了。 徐子青哪晓得这潘鸿呼吸间就想了这许多?更不知此人对他那位师兄竟然有那等嫉妒之心。他如今只是全神贯注感受眼前的五道剑影,去判断它们的来向。 这些剑影来势不定,若是躲避,躲过了这个,却要给另一个缠住,绝不可取。他略思忖,便下了决定。 既然不能躲,那就不躲! 徐子青眼神一凝,深吸一口气,右臂就以一种不可思议之速极快颤动。 “锵锵锵锵锵!” 连串的声响,就如同连珠落盘,清脆而带有杀伐之气。 潘鸿越发激动,他这一套剑法,正是《毒龙剑法》,而他脚下踩着的步伐,又是《灵蛇百步》。 《毒龙剑法》使出来最是阴毒,且剑招诡异,防不胜防。而《灵蛇百步》更不简单,将它练到深处,百步以内都能使修士如潜伏山中的游蛇,行踪不定,却能一击必中! 二者相得益彰,威力极为强大,潘鸿就是利用了这一套剑招、一身步法,又以阴狠之心行偷摸之事,让许多甚至比他更为强大的修士,都死在了他的手中! 这时候,则是徐子青在领略它们的威力了! 只见那细剑游动十分刁钻,每一个角度都是出其不意,他出手更是迅速,一柄细剑可以化作无数蛇影,暴雨一般地向徐子青打去! 而潘鸿的脚下,也踏出了奇异的步子。 在这样的步子中,他的身形从一变为二,又从二变为四,随即四变八、八变十六……如此不断增加,左摇右摆,那矮小的身子,也好像突然变得细长起来。这一片方圆之地里,似乎到处都出现了同样的影子,颠来倒去,变化万千。 紧接着,潘鸿这分化开来的身影似乎也都化作了灵蛇一般,在无数蛇影中穿梭,似人非人,似蛇非蛇,到了极快处,人与蛇更仿佛化作一体,分不出谁是人,谁是蛇。 一时之间,徐子青只觉得铺天盖地都是剑影,绝强的压力霎时将他围得水泄不通。似乎他不管往哪个方向出招,那剑影都会在他挡住那方的时候,从另一个方向把他彻底杀死! 似乎此时只有死路,而没有生路了! 徐子青心思电转,若要突围,需得找到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到时候出招直逼真的潘鸿,就能够破解这个招式。 几乎在生出这年头的瞬间,他就把神识外放出去,将四周全部笼罩,想要分辨那人影真假。神识之下,万物纤毫毕现,若有半点不同,自都能在刹那间看得明明白白! 但徐子青到底还是低估了潘鸿的本事,但凡是筑基以上的修士都有神识,若是这般轻易就能发现弱点,他又岂能将这剑法、身法当做自己安身立命的本事? 因而徐子青便讶然发觉,即便是在神识照看下,也瞧不出虚实之分! 如此,就只能硬顶了! 在这等危急时刻,徐子青的心境却如古井一般,无波无澜。 他只想道:我定然不会身殒此处,拼得重伤,也要解开这绝杀之局! 想定了,徐子青竟是倾身向前扑来。 躲不开,我便生受了罢! 徐子青脑中空明一片,他将自己这些天来所习的剑术在识海里飞快地过滤一遍,最后竟然感觉到身躯与钢木剑浑然一体,是以身为剑,悍不畏死! “唔——”徐子青闷哼一声。 他身上至少被划开了十多条口子,鲜血淋漓,但他手中的钢木剑,却切切实实地将那蛇形的细剑打开! 逃脱了! 潘鸿这回才真是震惊起来。 自他将这剑法练到纯熟,许多年来,从无人可逃脱他的暗杀。可是今日,居然被一个筑基中期的黄毛小子破解? 这不可能! 徐子青却无心留意他的神情,他已然知道自己不是此人对手,趁他愣神,还是先逃到人多之地,再作计较! 他并不多想,径直往前方奔逃。 可就在他逃走的刹那,潘鸿清醒过来,脸色扭曲地尖叫道:“哪里逃!” 刚喊完,潘鸿却是生生把细剑掷了出去! 徐子青感觉身后寒风袭来,不由得跑得更快。 不好,那剑越来越近了! 正这时,他余光瞥见旁边有一个地洞,黑漆漆不知深浅。 来不及了! 徐子青一咬牙,纵身跳了下去。 136、 耳边风声呼啸,然而徐子青却觉得有一种颠倒的吸引之力,使他身形不稳,霎时间好似穿越了无穷距离。而后突然间,就落了地。 慌忙之中,徐子青手中钢木剑向下一杵,才算是没跌坐下来。 随即徐子青睁眼一看,就是一怔。 不同于上头剑洞里日夜光亮、有如白昼,眼前则是一片乌黑,肉眼不能看清外物。莫非这当真就是地底下?想起方才,他又觉得恐怕并非如此简单。 想起了还有个潘鸿在上头虎视眈眈,徐子青急忙放出神识,向四周都扫过一遍,又是吃了一惊。 此处好生怪异,似乎的确是在地底,可上方分明没有开口,而是完整的洞顶……难不成他并非是落下来,而是被送到了什么别的所在? 正是百思不得其解,徐子青深吸一口气,却不再多想。 如今的情形,也不知那人何时便会追来,他还是莫要思虑过甚,倒是让自己心里不安了。做了决定,他就往前方那一条通路快速行去,神识所罩范围中,似乎还有不少岔路,他但只要在人追上前挑中一条进去了,甩脱那人,就不困难。 许是他运道好,一路奔跑过去,却也没人追来。 只是他现下再不敢收起灵识了,这地下如此黑暗,还是时时刻刻留心得好。 很快看到了岔路,徐子青方才发觉,原来这地底下竟也是四通八达的,纵横交错,很没有规律。而且路面宽广,即便是分岔的道路,也是一样,走起来并无什么滞碍之感。 徐子青很是小心,这地方他是闻所未闻,安知里头没有危险?他此时是孤身一人,自个的小命,可还是要自个好生照管为好。 事实也是证明,徐子青的谨慎没错。 他刚踏上一条岔道,未走出几步,就有一阵热风从旁边猛然扑来!腥气几乎弹到面上,真真是熏人作呕。 这分明不是人! 徐子青来不及辨认,抬手就是一剑,正好就有一颗大好头颅骨砸下,又碌碌地滚开来,一具身躯也轰然倒地。 他神识越发向四处扫过,这回更加仔细,边边角角都是细细查探了,确无一物,才又“看”向地上的尸身。 只见它生有五尺,通身青皮,形似人而极为丑恶,手足都呈爪状,看起来锋利非常。再瞧它的头颅,正是头上顶了两根细小的尖角,青面獠牙,让人不喜。 这般的模样,倒是让徐子青觉出几分眼熟。他细细一想,便忆起前世时也曾见过些志怪小说,内中所载的魑魅魍魉,可不就是这个形貌? 可惜难得有个与徐子青故乡相似的怀旧之物,却让他生不出半分好感来。 此物方才避了他的神识躲在暗处,又从角落里扑出来,看着是要吃了他的。既然如此,他也只会“当杀则杀”了。 看清了这是个什么玩意,徐子青就不管它,继续朝前走去。 他想着,此物惯会隐匿,这地底洞穴中不知还有多少,如此多的邪物栖息之地,剑洞中怎会有通往此地的门户?着实奇怪了。 不过奇怪归奇怪,徐子青还是想要先往前头多走一走,也好想方设法寻得回去的道路。只有三日就是与师兄相约的日子,若是到时还不能准时赶回,只怕云师兄便要担忧了…… 徐子青一直向前走了近半个时辰,又杀了有四五头邪物,却发现这地底渐渐有了些亮光。他向四周看了看,见到是左右石壁上长着许多红色的植物,在发出黯淡的光芒来。 他心中一动,慢慢地靠近了石壁。能生长在这地底的发光植物,若是有用,不妨弄些种子下来,回去做一株从木。 自打到了大世界,徐子青陆陆续续也见到一些灵草灵植等草木之物,然而这时他才发觉,他从前虽在百草园里背诵过了那许多的古籍,竟还是有许多不能认得。如此下去,到底对他修炼有些损害。这一次若能安全地回去,还是去十方阁里寻寻介绍草木的书籍,多多记诵,以备后用。 走近石壁,徐子青在周身布下一个禁制。 那些个邪物不知如何就能从暗处突然扑出,他被连连几次突袭,也算是有了些经验,就也做下这个防备来。 而后才略放心地去看那红色植株。 原来却是一丛密密麻麻的叶片,不过是指甲大小的,圆圆润润,形状就如粒粒珍珠。但徐子青看清楚之后,反而放下了之前的想法。 只因这植物,颜色未免太红了些。 正像是流动的血……徐子青忽然倒退数步。 一张细网陡然罩来,上头遍布红色叶片,恰恰打在了禁制上! 竟是袭击人的活物! 那细网扒着禁制,一伸一缩,一根根叶脉就好似经络,上头的红色叶片也好似心腑搏动一般,嘭嘭不止。 徐子青瞳孔蓦地一缩,他看见那禁制竟是在被不断地腐蚀,马上就要被它磨出洞来了! ……不对劲,这植物很危险! 丹田里,另一株凶物在蠢蠢欲动。 妖藤的意念碎片传来:“娘亲,出出……” 徐子青心中一动:“容瑾看中它?” 妖藤很欢喜:“要,吃吃。” 感应到妖藤的意愿,徐子青就抬起左掌。 掌心里,一株雪白如玉的藤蔓快速延伸,很快地伸展身子,高高地翘了起来。 而那原本扒在禁制上贪婪不已的红色细网,居然惧怕似的瑟瑟发抖。 之后,徐子青就看那容瑾欢腾地窜了出去,一下将细网绞住,一沾即过,又直扑向石壁上满满的红色植物。 就是这一沾之下,容瑾碰过的地方顿时红色抽干,变成了幽幽的深蓝,同样焕发出光芒来,反而映得地底的光亮更好看了些。 不多会,那正面的石壁上,所有红色叶片尽皆变作幽蓝,容瑾才恋恋不舍地缩回来,这时候,它那玉白的身子就染上了一层薄红,晕晕地可爱。 徐子青原本心思沉重,此时见到容瑾憨态,倒是心情好了几分。 他招招手,就要让容瑾回来。 不过容瑾却“咻”一声,猛地拉长了十多尺,是调头往另一侧窜去。只听那里一声闷响,紧接着,这妖藤就拖着个什么东西,很快地回归了。 徐子青抬眼看去,就见妖藤的前端捅穿了一个青皮的邪物,正欢欢喜喜地吸血,这邪物是连挣扎都无,就一边被拖着,一边很快干瘪。待到了他身前时,已然就只剩下一层皮并一副骨架了。 “容瑾,你可真是……”徐子青哑然,他原想说“贪吃”的,可想想他已是许久不曾让容瑾用血食了,不免心里又有些愧疚。 容瑾这般依赖于他,且是他的本命之木,它若是不能有足够的血食,就不能进阶。而如今初时虽瞧不出来,可等到徐子青修为更高之后,容瑾还无进展……那么《万木种心大法》上更为高深的法诀他就不能修习,境界也要被限制了。 想到这里,徐子青眉头皱紧,复又松开。 虽说他不能容许容瑾胡乱吃人,不过既然它不挑嘴,这地底的邪物,倒是能让它饱餐一顿…… 徐子青心头一松,就这般让容瑾缠在他的臂上,往前头走去。 左右也不知前方要面对的还有多少险难,有容瑾帮着开路,倒是比他自个时时紧绷、消耗真元好。 容瑾很是敏锐,它如今一共生出了两根藤蔓,便全都钻出来,绕着徐子青的身子招摇。徐子青走一路,青皮的邪物渐渐也多了,容瑾欢天喜地,左一窜,又一窜的,是活泼得紧。 一人一藤往前探路,正是畅通无阻,全然不同方才那般麻烦。 不过越是走到深处,光芒也越亮了。 整个地底都被照得血红血红的,显得诡异而又邪恶。 徐子青越发看不懂此乃何处了,他有心猜一猜,可种种迹象显示,却让他不敢细想。若是,若真是那般……前路岂非更加渺茫? 想着想着,他不由得加快了步伐。 道路深处,渐渐有许多血腥气蔓延,四周都漂浮着某种奇异的味道,让人觉得毛骨悚然。这般的情景着实压抑,徐子青心中也有些忐忑,但也强自镇定,还要安抚容瑾,与它沟通,一时间却有一丝疲惫。 忽然间,前方颇远之处有喧闹之中。 徐子青神情顿时一变,眼里闪过一抹欣喜。 那是人声! 只要有人声,他便能想法子得到些消息了……他的步子越发地加快,几乎有些迫不及待。 但是,在连续奔走了近丈后,徐子青冷静下来。 这地底如此古怪,焉知前头不是引诱人的陷阱?他可不能太过冲动,若是由此遭了殃,就白白辜负了师兄这许多年的教导。 思及这个,徐子青便停下来,将神识范围更扩大些。 神识延伸,不断向四周发散,很快,四面的角角落落全数在他的识海中形成影像,清晰无比。他没有太在意潜藏着的许多青皮邪物,而直往那发声之处极快地探查,终于,接近了。 就在前方约莫有百丈之处,的确有数道人影起伏,观那形态,似是在进行一场对战。其中一方像是人,另一方,则有些奇怪。 徐子青待还要再看得更清楚些,却像是被什么挡住了,不能看得更深了。 不过…… 既然有人,就能沟通。且不论是敌是友,总比青皮的邪物要强上一些。 137、 心中转过许多念头,徐子青的步子却不停。 他飞快向前掠去,身形如风,疾行如电。 不多会,就到了近前。 那一团打在一起的形影,徐子青也是瞧清楚了。 果不其然,有一方就是穿着法衣的修士,只是眼生,并没有一个他认得之人。另一方却是一些邪物,与之前的青皮邪物不多,它身形要有八尺余,通身靛蓝,头上的双角也要更长上一些。 徐子青大略算算,这里的修士约莫四五人,而邪物则有七八头,双方斗在一起,飞剑来回穿刺,耀目非常,邪物口中吐出的毒气,也是极为可怕。 他这时观之,就发觉蓝皮邪物的实力要比青皮的那些强上数倍。 修士与邪物相斗,徐子青自然是站在修士这一边。可是人心诡谲,他不能轻易判明如今的事态,就也没有主动出手相助。 左右也是修士占据了上风……想到此处,他不由微微苦笑。 若是从前,他恐怕早已出手了,只是他现下的心性,却比从前要冷漠了许多。 只见其中一个锦衣青年喝道:“师妹后退,让我来!” 那着蓝色襦裙的女子就转身而退,她劈手打出一个符箓,在那青年周身形成个透明的罩子,而她自个则守住青年后背。 青年手中长剑爆射出刺目的火光,带动气流涌动,霎时捅破了一头邪物的头颅,随后他一脚把尸体踢开,又朝另一头斩去。 邪物们也很是厉害,不止是力量惊人,那毒气喷出后也化作一团团好似鬼火似的东西,漂浮在半空之中,但只要给它沾上一丝半点儿,便要腐蚀了大片去。 除这一对师兄妹外,另还有两人却与他们像是不同路的,虽说同在与邪物对战,但彼此之间,也似乎有些防备。 徐子青观察到,那对师兄妹的修为要高出一线,都在筑基中期左右,另两人却是一个筑基中期,一个筑基初期,而且互相使用的剑法相差颇远,周身的气息流动……另外的那两人与那对师兄妹也很不相同。 大约并不是同门,却不知因为什么缘故都来到了这地底下。 或许,他们也是同他一样是不慎落下来的?但也或许……想了一想后,徐子青的心跳得有些快。 但也或许,他们根本是自己来的。 那么若是如此,他或许当真能打探到什么。 想到此处,徐子青看得越发用心了。 他得在保持足够真元的同时,也要留住他们的性命…… 那边战局的发展不慢,蓝皮邪物的力量大约也只有个筑基初期左右,一个等级的修为差别,让那两个筑基中期的男女还算好过,另一边则稍微差些,不过因着四个人都是邪物的猎物,最弱的那个扛住一头邪物,余下的一个间或将邪物往旁边引上一引,倒也是熬下来了。 很快,蓝皮邪物越来越少,那师妹在后头打出数道符箓,漂浮在她周身起伏不定,每逢她玉指轻点,就有一道呼啸而出,于一头邪物身上爆开!那邪物惨叫连连,再被打上几次,就变成了一团焦炭了。 徐子青看得有些眼花。 他从前也是用过符箓的,但此时所见的却与以往大大不同。 以往的那些符箓都是黄符、红符、绿符,上头绘着数个云篆拥有法力,才能制敌应用。可那女子手中的那些,竟然能围在她的四周,且灵光百道、毫光阵阵,使用起来亦是灵活机变,很不寻常。 看到那些符箓,徐子青心中就不由一动。 不论是学剑还是积蓄真元,都不过是为了提升自个的实力和攻击力,如今这符箓如此强大,他若是谋上一些随身携带,岂非很有用处? 思及此,他便越发认真地看女子用符了。 只见那符箓显得很是透亮,更有如丝的细纹一条条在其上游走,灵气逼人。它每一次打出去,之前所处的位置上就浮现一个符箓虚影,而爆开以后,虚影又恢复成实体,只是上头的细纹少了一道。 这数道符箓将女子围得水泄不通,不管那邪物从什么方向过来,都能被它们及时应付,不使女子受害。 终于,最后一头蓝皮邪物也死在了那四人手中,随后他们就很谨慎地相对而立。邪物死尽了,现下他们之间的气氛就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双方对峙,都在打量对方。 徐子青心中猜想,莫非他们也是临时遇上? 过了一会,到底还是弱势的那两人先开口:“两位道友,不知这地上的靛天魔怎么打算?” 那对师兄妹对视一眼,他们是占据了上风,不过若是想要贪便宜,恐怕也不能轻易。于是就有那师妹说道:“我们与尔等也算联手除魔,自个用了什么手段都很是清楚,便是谁杀的谁得了去,如此分配罢。” 能不被人分去好处,另两个弱势的修士自然欢喜,就笑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各自去将东西取了罢。” 那师兄说道:“也好。师妹,你在这里护法,莫被钻了空子。” 另一边也是同样防备,并不将这青年的话计较。 徐子青这时诧异了,他之前让容瑾进血食时,都是将整头的青皮邪物吸干,难不成它们竟是还有什么用处的? 正想着,他就看到那些修士动了。 只见那位师兄拿起飞剑,就手在蓝皮邪物的前胸划开一条口子,那剑锋一转,就在里头挖出了个血淋淋的物事来。 徐子青吃了一惊,这难不成是在挖心? 不对,他看青年并指打出一道水流,将那物冲过,却原来是拳头大小的一块晶体,漆黑漆黑的,隐隐有极强的力量缭绕其中。 原来并不是挖心,但想来跟挖心也没什么不同,该是邪物体内的力量结晶罢,只是不知跟兽丹相比,又有什么用处。 地上的尸体一共十五头,其中有九头都是那对师兄妹所杀,做师兄的就手起剑落,很快挖出了九块晶体,手指一晃,全部收进了储物戒中。 他的动作很是利落,显然是做熟了的,然而另外的两个修士却慢一些,也更小心一些,像是生手。 突然间,徐子青感觉一道神识扫来,他立时也放出神识,将其挡住。 紧接着,那位师妹就转头过来,厉声喝道:“什么人在那里鬼鬼祟祟?” 同时,剩下三人也同时警惕地看了过来。 徐子青叹口气,他本来就是要出去询问的,如今被人主动发现,却是不太好。可若是他被发现了还不肯出去,那就更不好了。 于是他便从阴暗处转身出来,将自身暴露在那四人眼前。此时妖藤也不再嚣张跋扈,而是乖乖地缠在他两臂之上,就像是一种装饰之物,十分无害。 “在下并无恶意,只是诸位方才交战正酣,不好打扰,方才在一旁等候。”徐子青微微一笑,态度很是温和,“还请诸位见谅。” 照理说,一个独身的年轻修士,修为也不过只和他们其中一人相当,看着更狠亲和,应是不会引起对方敌意的。 可是在看到徐子青后,他们反而更加戒备了。 徐子青感受到这个,不由有些讶异,但为了不与人交恶,他也不会因此就出手伤人。他想了一想,试探开口:“各位……可是有什么误会?” 就听里头那女子说道:“道友敢独自来到天魔窟,定是实力超群,不知这般藏掖,是有何见教?” 这算是把他当做包藏祸心的人了。 徐子青哭笑不得,他哪里是什么实力超群,只是机缘巧合误入此地,似乎还叫做什么“天魔窟”的,听着便让人伤耳。 他心知,要不说清缘由,那些如此防备外人的修士们,恐怕非但不会为他解答疑惑,反而要与他动手,未免得不偿失。可若是说了缘由,他又不识得这些人,若是有诈…… 叹了口气,再盘算了诸多利弊……徐子青到底还是惦记着与师兄的约定,也惦记着那宗门大比。而且这些人看着并不像邪魔道中人,还是拼一拼运气罢。 想定了,徐子青就一抱拳:“在下五陵仙门徐子青,因于剑洞中苦修,不慎误入一处地洞,就到了此地,如此大意,着实羞愧。好容易听到人声,过来见到有诸位道友,才厚颜前来询问,还望诸位能给在下解惑……” 见他说得情真意切,那四人的戒备稍稍少了些许。 徐子青一喜,能松动便好,起码多半他们是能讲道理之人。 他的话音刚落下不久,那两个弱势些的修士就已抱拳,只说道:“我两个是巨鲸门的弟子,现下还有要事,先走一步,诸位道友请了。”他们说完,当真掉头就走,丝毫未有留下之意。 不过那一对师兄妹则好好站定,先了抱拳,其中做师兄的说道:“原来道兄是仙门弟子,我等久仰了。我们是紫霄宗的弟子,我叫做吴安义,这位是我师妹,叫做季蕊。” 巨鲸门、紫霞宗听着都很是耳生,但徐子青也不计较这个,就笑道:“吴道友,季姑娘。” 那季蕊也是一笑,容色俏丽:“同为修道之人,徐道兄不必如此客气,也唤我道友即可。” 徐子青就依言唤了一声:“季道友。”随后他略思忖,就又问道,“两位道友,不知这天魔窟……究竟是何处?” 138、 季蕊与吴安义两个闻言,对视一眼,再见眼前少年如此赧然,又无同行之人,心下又信了两分。 那吴安义便说道:“原来徐道友当真是误入此地,这……”他脸上有些为难,随即叹道,“既然如此,不如徐道友与我等同行,慢慢听我道来。” 徐子青听得,自是大喜,立时点头道:“那便多谢两位道友好意了。” 此时就决定双方同行了,虽说不是互相毫无防备,但一个想要借此结交大型宗门的弟子,另一个想要多多了解此处情况,倒也是一拍即合。 三人就并肩行走,中间隔着尺许的空子,算是彼此的底线。 就听到吴安义慢慢讲来。 说到这天魔窟,还要从九千大世界讲起。 都说世上有九千大世界,而每一大世界之外,又有无数小世界,可见天地之大,凡人、修士之多,皆是恒河沙数,算之不尽。 其中修士顺天求道、逆天争命,各有追求。而最有志向的,归根到底也是为了更进一步,脱离肉体凡胎,飞升到那更为高等的世界——仙界之中去。 都说仙界乃是脱俗之所在,修士飞升而去,就与仙界同寿。仙界不灭,而仙人不灭,与日月同辉。仙界更为大道所在,有天道相护,生出气息皆为仙灵之气,至纯至净,能滋养仙人,给人以无边享受。 可众多仙途之上奔走的修士们却也晓得,既然至纯至净之气生存于天,那便也有至污至秽之气与之对应,积存下来后,便生成了另一个世界。其广大不在仙界之下,与仙界相对,是为“魔界”。 魔界之中,有无数污秽之气相聚,最后便聚成了一种邪物,被人称之为“天魔”,多年壮大,占据了整个世界。 而魔界所在何处? 但有污秽之地,就与魔界接壤,事实上,这九千大世界、无数小世界无不与魔界相连,魔界所在虚无缥缈又确有实处,真真是无处不在。 徐子青听到此处,悚然而惊:“莫非这天魔窟就在魔界?” 那吴安义失笑,摇头道:“非也。” 而季蕊也是一笑:“魔界里处处都是魔气,沾在我等仙道修士的身上,恐怕不出一时三刻,我等就都要化作血水了。反而是魔道的修士可以占些便宜,他们有许多功法,倒是能利用魔气的。” 听说不是在魔界,徐子青就松了口气,自然对天魔窟越发好奇。 吴安义也并非好卖关子之人,当下就继续说了。 魔界中孕出了天魔,有青天魔为最末等,往上有靛天魔、红天魔,再有夜叉天魔、罗刹天魔、修罗天魔,其上还有更为凶狠的天魔,但具体为何,于普通的修士之间却并未流传下来。 之前徐子青所遇到的青皮邪物便是青天魔,很是弱小,就是炼气期的修士,也能同它们斗上一斗。而吴安义季蕊两人遇上的是靛天魔,非筑基修士不能对付,而红天魔的数目极少,要往更深处才能见到了。红天魔力量强大,若是筑基期的修士单独应对,只怕有些勉强。至于其他几类天魔,这一对师兄妹也是不曾见到的,故而答不上来。 如此可知,魔界的天魔不止是凶狠非常,更是数目巨大,若是放任魔界与人界相接,要众多修士如何能够放心修行? 天魔嗜人,极为古早的上古之前曾经大举进犯人间,许多修士都成为天魔血食,使得人间世界生灵涂炭,几近毁灭。 后来仙界震动,就有仙界的仙人出手,以无上仙法将魔界封住,使它不能与众多人间世界相通,才算是还了人间一个太平。 从此人间世界与魔界不通往来,自也不会被天魔骚扰。 可如此一来,却又有一个问题。 徐子青想了想,问道:“可是因为天地间至污至秽之气无处可去?” 吴安义笑道:“徐道友通透。” 的确如此,天地间有灵气,但至纯至净之气,却只能在仙界产生。人间界却不同,此地争斗不休,便会生出许多污秽,它们不得排解、四散而去,久而久之,就要使天地灵气也染上不洁之意。 只是之前若非人间界将要灭亡,仙人也不会对人间事有所插手,如今这污秽之气,自也只能自寻解决之道。 当时有许多大型宗门的老怪物们共同商议,终是决定共同施法,以世界、地域为限,将这污秽之气引入地下,形成众多地底洞窟。 当污秽之气增多,地底洞窟就也就生出许多天魔来,同样被封在下头。可天魔越多,为使其不生出人间界不能应对的魔头来,也不可任其互相吞噬。因此就有了约定,要派遣门内弟子定期潜入地底洞窟,将生出的天魔剿杀。 如此一代一代传递下来,地底洞窟渐渐有了个名号,叫做“天魔窟”。而因着天魔体内都有魔晶,那物可在门派内换取资源,亦可在外与人交易,更在炼制某些法宝时可用,到如今,就有许多弟子或为磨练自己,或为赚取资源,到天魔窟里历练杀魔了。 说了足有半个时辰之久,才将此事说了明白,吴安义是口干舌燥,却还笑道:“徐道友想必是入门不久,不然也不会不知这天魔窟中事了。” 徐子青点了点头,也是一笑:“多谢吴道友解惑。在下确是才入仙门,后就在剑洞里苦修,不知怎地却是来到这里了。” 吴安义说道:“那想必是剑洞中就有‘天魔门’,以便众多弟子随时前往此处磨砺。你既是误入,想必也没得速行令符罢。” 徐子青苦笑:“确是没有,可说是闻所未闻。” 吴安义也是叹了口气,他手里一招,露出一张巴掌大的符箓:“这便是速行令符了,上头的灵纹与宗门气息相连,若是遇上了什么不可知的危险,只消将它撕开,就能回转。我等每回来到天魔窟,都要领一张速行令符,否则小命堪忧。” 那季蕊也是摇头:“徐道友若是想要回去,非得在天魔窟里寻到同门之人方可,不然……” 而且,单单是遇上同门也不成,速行令符只得一张,对方如何能够相让?恐怕还要请对方先回去与宗门请示,多得符箓再来迎他才行。 这般一想,当真既是麻烦,又前途渺茫。 如此大的天魔窟,要如何寻到同门之人……徐子青这下,可真是头疼透了。 更何况他也没忘了,天魔窟里还不知何处有个想要他命的,时间更是不够,怎么想着都是困难。不过头疼归头疼,好歹也晓得了这是个什么地方,也能有个目标,倒也比之前胡乱冲撞更好。 之后徐子青又与这师兄妹两人一同行路,毕竟是从他们的口中得到消息,总不能就此将人甩掉,可也因着有他们在,容瑾却不能再用了。徐子青费了好大的力气,方才让它乖巧下来,只做一个装饰便了。 往洞中走得越深,天魔越多,青天魔很是弱小,不过总以群体围来,徐子青一套《四季剑法》使出,就能轻易将其尽数杀死,惹来那两对师兄妹一阵侧目。 季蕊看向吴安义,暗暗传音:“师兄,你看此人如何?” 吴安义回道:“他剑术高明,看着也很磊落,想必所言是真。” 季蕊点点头:“既然如此,我们可要与他更亲近些才好。” 吴安义也是赞同:“若能真与他结交,对我等在门内地位也很有利。” 只是略犹豫一会,季蕊又道:“若他只是个外门弟子,却是对我们没多大用处了,师兄,你觉得……” 吴安义笑叹:“师妹魔障了么。你看他所用的剑术高明,且真元雄厚,所习的功法必然极好,若只是个外门弟子,怎么可能?再者天魔窟是何等重要的所在,我等紫霞宗不过是个六品宗门,也知道其中利害,把天魔门开在内门隐秘处。那五陵仙门为二品仙门,莫非会让外门弟子轻易踏入么!此人说是在剑洞中苦修时误入,倒是很可信的。而据我所知,那五陵仙门的剑洞……是非内门弟子不可入。” 听了这一番话,季蕊也明白了:“这么说来,此人身份九成是真,倒是值得我们好生巴结一番。” 吴安义笑了笑:“正是。再说了,就算他只是外门弟子,能在那般惨淡情形下有如此修为,与他结交,也并非不划算之事。” 季蕊乃是其师门中有数的优秀弟子,巴结一个大型仙门的内门弟子自是愿意,可若是巴结的不过是个外门弟子,就有些不甘心了。可是现下听师兄这么一说,倒也是会过意来。 吴安义见师妹神情,也很满意。 天魔窟可不是什么好地方,也不是随处可见的。 倾陨大世界里,东西南北四域各有一个,他们紫霞宗与五陵仙门同属东域,因而才会被传送到同一个天魔窟来。 而二品宗门在整个倾陨大世界里也没有几个,可说是巨头中的巨头,他们能在这天魔窟里遇上个误入其中的大宗门愣头青,那更是偶然中的偶然。 对于他们师兄妹而言,这可是绝好的机会。 若是能够在此处将徐子青照顾好了……想一想大型宗门里的资源,他们还怕得不到好处吗? 这个徐子青,看着可也不是个鼻孔朝天、知恩不报之人…… 139、 五陵仙门,剑洞,第三阶。 巨大的石窟里,冰冷的杀意肆意流窜,于洞窟正中盘膝坐着个黑衣男子,神色冷峻,眉眼低垂。 在他的身后,一柄无形长剑似有若无、虚虚幻幻,却是威压强大,使得整个洞穴都被其散发的气势挤压,连气息都要冻结了一般。 那男子一动不动,如亘古便已存在的磐石,仿佛并无半分情感。 他像是沉睡着,然而他的眉心里却隐约有一缕剑纹,微微跳跃,显现出一丝灵动来。 洞窟里,只有男子一人。 周遭的山岩、山壁全都覆盖上一层白色的冰晶,是为剑意凝结之物,每一粒都带着绝强的杀念,稍一触碰,就会伤害神魂。 他在淬炼自己的剑意,使它更加凝实,更加锋锐。 忽然间,男子心念一动。 他所沉浸的剑之境界霎时打破,洞穴里冰晶就如遭遇春阳,很快融化。 而剑洞里的冰冷杀气,也好似被风卷过,消散无形。 只留下了一缕轻微的杀意,在男子周身缭绕。 男子站起身,走出洞外,倾身而下。 眨眼间,他就来到了第一阶剑洞前。 这时,那守洞的剑修也是站起了身,掌中的册子飞速翻动,“噼啪”作响。 这剑修抬起眼,正见到黑衣男子落在前方,就说道:“你来得正好。”待感应到来人周身气息,神色顿时一变,眼里也有一丝狂热闪过,“原来是云真人,不知方才与你同来的徐子青,与真人有什么关联?” 原来在第三阶剑洞中淬炼剑意者,正是云冽。 他心境本来并无波澜,却忽然有一丝异动,想来也只会与徐子青有关,自然就要下来问上一问。 云冽便道:“是我师弟。” 那守洞剑修就更严肃了几分:“徐子青入洞后择了剑洞修行三月,又在五行罡风里打磨剑术,然而之后不知为何,却误入底层‘天魔门’,如今已是下去了。” 云冽眼中微动:“我去寻他,你录我名字罢。” 守洞剑修自不会不允,反而提醒道:“云真人可要去领速行令符再来?” 云冽略摇头:“不必,恐时候不够。” 他说完,那守洞剑修也不拦他,就放他进去剑洞之中。 云冽从前筑基期时也在这剑洞里苦修,熟门熟路,如今也是直往剑洞深处走去。此处的五行罡风对他早已没有用处,故而不多时,就已是走到了里面。 剑洞里洞套洞,环套环,但却有一条路是直通天魔门的。 云冽身形微晃,行走时缩地成寸,区区数步后,便立在了一处空旷的所在。 此地的石洞、石环都已是很少,前方更无路途,原本应该是人迹罕至的。 可是就在前方,却有一个人。 云冽周身的寒意霎时间就更冷了几分。 那是个瘦小的男子,身形枯干,手持长剑,而四周石壁上、地面上均有打斗痕迹,那痕迹上,更是遍布着云冽很是熟悉的气息。 春雨剑法,还有等等暴烈、萧瑟的气息,却与绵绵春意相合,显然也是同属于一套剑法的意境。 无疑,这瘦小男子适才分明就与徐子青打斗过。 徐子青素来行为谨慎,不至于有什么仇敌,如今有人与他对战,必定也不会是由徐子青挑起。 更何况…… 云冽缓缓地往前走了一步。 此人身上的杀机未散,方才又是与徐子青大战…… 他想要杀死徐子青。 徐子青挥剑杀死一只青天魔,又将其魔晶挑起。 季蕊笑着弹出一缕水花,将魔晶冲洗了。 徐子青看她一眼,将魔晶收入了一只储物袋里。 吴安义笑了笑,却不在他们旁边凑合,而是自己冲洗魔晶,口中则打趣道:“师妹素来娇气,从来不为师兄我动一根手指,现下才识得了徐道友,怎么就不嫌脏了?” 季蕊嗔道:“师兄与我都会水属的咒法,徐道兄是木属的,如今我们同行,我自然要搭一把手,也省事么。”她说完,就将略看了看徐子青,眼波流转,似有一丝娇羞之意。 徐子青微微一笑,只说道:“多谢季道友。” 说完他抬手又是一剑,与包围而来的青天魔对战,心里却有些叹息。 之前见这对师兄妹互帮互助,徐子青对他们本来有些好感,才决心要朝他们询问。后来三人同行,虽说不比他一人走时轻便,但为了不驳两人面子,也没打算很快离去。只是后来不知怎地,这对师兄妹……似乎就有些过于殷勤了。 单单只是被青天魔围住时凑在他身旁时时援手也就罢了,也算是一片好心,可每逢他挖取魔晶时,季蕊都要亲自给他念出水咒给他清洗不说,眼神中的情绪也很是脉脉,就让他大为尴尬。 徐子青好歹也是吃过许多亏之人,自打筑基以来,对旁人的气息变化更十分敏锐,他分明不觉得季蕊对他当真生出了爱慕之意,可她却如此表现,如何能不让人头痛?偏偏季蕊不曾言明,他也不好拒绝。 不得不说,从那回招收弟子时见到了许多内门弟子与外门弟子的情色交易后,徐子青在这方面也有了一些了解。 他如今也知道了紫霞宗为六品宗门,而他自报家门又是二品仙宗,这对师兄妹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他多少也是明白了一些。 可明白归明白,也知道季蕊多半并不是要跟他有什么,不过是想以女色接近于他得利罢了。本来凡是大型宗门的内门弟子,平日里被小宗门等女修投怀送抱拉关系都是常事,一夕露水姻缘也算不得什么。但徐子青却并不打算当真与这季蕊有什么暧昧。 莫说季蕊原本就用心不纯了,就是他自己也是根本对季蕊无意,自然就对季蕊这番举动有几分不喜,连带着将之前对这师兄妹两人的一些好感也都消失了。 因着如此,在吴安义若有若无提及什么、季蕊暗自传情时,徐子青便不接他们的话茬,只做没听懂就是。只是他心中却想着要找一个机会,尽快与他们分开。 见徐子青表现懵懂,季蕊眼里飞快闪过一丝不悦,她飞身来到吴安义旁边,一面跟他并肩杀魔,一边传音道:“师兄,你看他是当真不懂,还是……” 吴安义也是皱起眉头:“我看他眼神,年纪并不太大,莫非是还没开窍么。” 季蕊深吸口气,又有几分难堪地说道:“若是如此,我可还要再试上一试?” 本来身为一名女修,去暗示要与男修结缘就已是让她有些羞辱感,不过机会难得,她才听了师兄的劝告。若当真是对方不懂倒也罢了,可若不是如此……她岂非成了一个大大的笑话么! 吴安义不以为然:“师妹多虑了。以他的年岁,正是血气方刚、道心不定时,他若是听懂了,以师妹这般颜色,他怎会舍得拒绝?” 季蕊勉强点了点头:“师兄说得有理。” 吴安义又劝道:“难得遇上个身份高又青涩的小子,师妹若是能与他修好,师妹元阴未泄,他元阳未泄,水乳交融之下,师妹的修为定是能够大进的。何况他初尝云雨,师妹便是他第一个女人,即便他不能娶师妹为妻,师妹在他心里也定能有个特殊的位置。若是师妹手段好,真将他哄住,也未尝不能与他做一对双修道侣……这样一来,师妹还算是占了便宜。” 季蕊心知吴安义如此劝告,都是为了她好。 六品宗门说来好听,还算是个中型宗门,但实则是中型宗门的最末流,不仅要时时提防七品宗门升等将其挤下,也很被四品、五品宗门的弟子瞧不起。 紫霞宗在东域正是个不大不小的六品宗门,却因地处偏僻,而没有互相增援的门派,底下更是只有一些八品、九品的小宗门依附,可说是步履维艰。 如此一来,门内资源有限。许多相貌出色的女弟子甚至男弟子,都会在出外的时候,或通过联姻,或通过侍奉来求得一些外援,也帮助门派获取一定的利益。 只是可惜多年来门中还是没能出现天才的弟子,否则哪怕是只有一个,他们只要能倾尽一派之力将其促成,也能一扫现在的颓丧! 季蕊正是紫霞宗最为出类拔萃的女弟子之一,她早已知晓凭借门派的能力无法给她太多资源,因此,她也早有准备要去攀附大宗门的弟子。只是可惜了没有门路,一直蹉跎。 如今好容易遇上了一个大好人选,便是有一丝可能,她也是万万不能舍弃的。 仔细盘算过,季蕊眼里闪过一抹坚定:“师兄放心,小妹省得。” 吴安义欣慰地笑了,随后他又提醒道:“师妹,此事若是能成,莫忘了宗门交代的另一件事。” 季蕊认真点头:“小妹必不会忘记。” 在这世道上,各大势力的盘踞也早已定局,很多角逐更是惨烈。 小型宗门、中型宗门若是没有依靠,往往都只能作为牺牲的卒子罢了。但是即便是要依附大型宗门,也并非是那般容易之事。 紫霞宗就是没有门路攀上大型宗门,如今才会这般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可若是季蕊真的能攀上大型宗门的弟子,成为他心头难舍之人。那么这弟子回宗之后,就可以通过种种途径递上紫霞宗的投靠书,也能多几分机会斡旋。 很多在大型宗门内门弟子眼中看来轻而易举之事,在外头的中型、小型宗门那里,却是千难万难,也无法跨出一步…… 潘鸿眼见徐子青身形一闪,竟然消失,顿时一惊,立时冲了过去。 就见那处有一个深幽的洞穴,垂头下看,竟见到里面隐隐约约像是有一道门户,散发着极为不祥的气息。 他在内门混了这许多年,自然不会认不出来,这门户分明就是天魔门,而徐子青跳下去,也定是会被传送到天魔窟去了! 确认了这个,潘鸿的脸色是乍红乍白。 徐子青掉入天魔窟,以他这水准,多半就要陷在里头不能回来,想必是死定了,这自然让他欢喜……可是他毕竟没有亲手将他斩杀,又怎么交差? 想到此处,潘鸿心里不由生出一丝悔意。 他最初出手时,就该更狠辣些的! 然而就在这时,潘鸿忽然感觉到一道彻骨寒意自身后逼来。 霎时间,他毛发倒竖,猛然回头。 是云冽! 140、 潘鸿的第一反应,自然就是戒备。 他收敛了自己眼里的阴毒之意,低眉顺眼,好似不敢直视金丹真人面容一般。 然而他的心里,却是惊涛骇浪。 潘鸿早已打探清楚,那云冽虽是与徐子青同来剑洞修习,但也应该是在三日后方才出关相聚,故而趁此良机,来斩杀徐子青。 可如今云冽既然来了,便是破关而出……早先他虽也猜测杀死徐子青或能让云冽心中悲恸,却万万没有想到,云冽会为徐子青其人放下苦修! 这当真是那深居简出、曾有赫赫凶名的云冽? 潘鸿不敢置信,更是打从心底产生了一种深深的恶意。 太可惜了,他为何没能杀死徐子青! 只是不管潘鸿是杀机如何旺盛,心思如何狠毒,就已有另一道冰冷的嗓音在洞内响起。 是云冽开口了:“徐子青呢?” 潘鸿骤然一惊,他低着头:“回真人话,晚辈不知徐子青是何人。” 他心下满是狠意,想道,徐子青掉入天魔窟,必死无疑,你云冽再如何焦急,也休想前去搭救! 然而潘鸿才刚刚这般想了,突然间,就感觉到眉心一凉。 之后他只觉得脑子里似乎破开一个孔洞,神识、精神就全数自这孔洞里流走,连带着他的性命,也有如沙粒一般,飞快地流失了…… 此时,他才又听到一句话。 “对同门师弟有杀害之心,如今又谎言矫饰,有罪而不悔,当杀!” 这是云冽的声音,话中的含义却是那般森寒。 潘鸿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他便已向后倾倒,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然后,他的瞳孔渐渐涣散,眉心处一个小孔汩汩出血。神智消散的最后一刻,他才隐约生出了一丝不甘心,可惜,他已是死得透透的了。 云冽收回手指,神色不动,抬步向前。 没见他有什么动作,潘鸿那双目圆睁的尸体就骤然飞起,猛然坠入了天魔门里。下一刻,他也跨出一步,直直地落了下去。 天魔窟中很黑,没有光亮。 但是云冽走在其中的时候,却好似走在白昼一般,丝毫没有滞碍。 金丹期的神识能笼罩方圆千里,可是千里之内,并没有他所要寻找那青衫少年的身影。 这也并不奇怪。 天魔窟极其之大,地下洞穴弯弯曲曲,纵横交错,由外层到核心,不知占地几万顷。而且当年众多大能布下众多天魔门,也并非是毫无限制。 因其有传送之用,故而筑基期与金丹期,所传送的位置也大不相同。 云冽虽只是金丹初期的修士,但一身修为十分强横,自然下来时就被传送到了很是内层的地方。 不过,虽然徐子青并不在这方圆千里之内,可这范围里,却有着许多也很强大的存在。 就比如说,正在奔来的庞然大物——夜叉天魔! 面如恶鬼,躯干如蛇,通体深绿,肋生双翼,它臂弯里生得一柄骨刀,倒钩森森,狰狞骇人。 只是眨眼间,夜叉天魔已然挥动骨刀来到近前,其周身威压惊人,竟不在金丹期修士之下! 而仿佛才不到一个呼吸工夫,左、右、后三面又有夜叉天魔包抄而来,头顶上更是腥风阵阵,亦有一头夜叉挥动肉翼,高举骨刀狠厉劈斩! 四面八方,皆是密不透风。 云冽被困在足足五头夜叉天魔中间,正如被五个金丹真人包围,可说是危机悬于一线,马上就要大祸临头! 可是,云冽却并没有动容。 他只是抬起一只手掌,紧接着,掌边绕风,一身凛冽剑气冲天而起! 墨黑的长发随风舞动,每一根发梢都好似一柄利剑,既柔软,又锋锐。之后无数剑气盘旋缠绕,越来越凝实,终于形成累累剑罡,倏然四散—— 嗤嗤嗤—— 数道入肉之声响起,在这有如回廊的地下洞穴石道中徘徊。 云冽置若未闻,一步一步,向外走去。 在他的身后,一头夜叉尸体轰然砸下,而又有数声闷响,接二连三,也尽数掀起了一地的灰尘。 不知不觉已是半日过去,虽说天魔窟里不分昼夜,可这许多时候劳碌下来,也的确是有些疲惫了。吴安义、季蕊与徐子青三人已然不再往天魔窟深处行去,而决定要停下歇息歇息。 在洞壁一角,季蕊祭起一道符箓,把山壁上生出的一些红色植株都给烧了个干干净净,开始收拾起来。吴安义在周围不断布下禁制,二人都有活计。 见他们两人忙碌,徐子青也不好自顾闲着,于是就想要将地面整理一二。 这时候,他就见到墙角靠着一具干枯的尸骨。 那尸骨的法衣上有些撕裂,但除此以外,就没什么旁的物事了。 季蕊收拾好山壁,见到徐子青停住不动,就走过来说道:“这想必是被蛭盘草吸干了血的。”她也见到了这尸骨身无长物,语气有些惋惜,“此人的储物袋和法宝等物,想必也是便宜了旁人。” 徐子青这时才知,原来那草叫做“蛭盘草”。 顾名思义,想必就是指那草见活人则扑、扑上便如水蛭般死死吸附不放的习性罢,更如水蛭般吸食人血,让人精血枯干,活活丧命。 他原本还想瞧一瞧这草如何,看可否收成一株从木,但是知晓了它的性情,自然就不收了——有重华这一只嗜血凶物已是很让他头疼,若再多来个灵智不如重华的,岂非自讨苦吃么。 且不管徐子青如何想,季蕊却是走上前,伸手一拂,就把那尸骨扫得远远,任它碎得七零八落。 徐子青见状,微微皱了皱眉头。 不论是因着什么缘由,死者已矣,总是要有几分尊重。旋即他又是轻轻一叹,心中更多了一丝警惕。 若是寻常往日所在之处,见到有道友身死,便是不将其掩面,也要绕路。可季蕊对那尸骨如此不客气,是否也是因着什么缘由? 徐子青的目光微沉。 这天魔窟里,可能真如他所想……是个没多少禁忌的地方。 一边吴安义已是将禁制都布下了,他们两个像是惯常在天魔窟外围猎杀的,很快在三人中间点燃了一团符火。 此火色呈淡红,光芒并不很大,但却能让人看清周围几人的形貌了。 吴安义此举,也是为了自己的师妹。 虽说神识扫过就能将诸多景致映入识海,洞底昏暗对于修士原算不得什么,可毕竟以眼去看更为生动,他想着,自家师妹如此品貌,之前这小子不能开窍,许是因着神识里观全局而有些忽略的缘故,现下再让师妹与他亲近亲近,还怕不手到擒来? 季蕊也晓得师兄的用意,定定心,就无意般坐在了徐子青的右侧,与他之间的距离颇近,却并不显得过分。 徐子青眉头微皱,却不好说什么。 吴安义也很豪爽,一下就坐在了徐子青的对面,季蕊的一侧,说道:“之前我们猎杀天魔,真元都耗费了不少。徐道友,就由你和师妹两个先恢复一番,我在这里守着,也以免天魔偷袭,让我等措手不及。” 徐子青见他笑容满面,也就点了点头:“多谢。” 季蕊也并未操之过急,而是与徐子青一同打坐恢复,过不多时,徐子青先睁开眼,他乃是木属单灵根,血脉里的乙木之气且未化去,自然要比季蕊快。 倒是吴安义见他这般快速,心里惊异,越发觉得这大宗门的弟子不凡,且对徐子青在五陵仙门里的地位,也略有评估。 又过得半个时辰,季蕊也睁开眼,她见到徐子青早已恢复,也是同她师兄一般诧异。吴安义再朝季蕊使个眼色,季蕊轻点头,以示明白。 想了想,季蕊就笑着将符火打得更旺些,随后心念一动,就从储物袋里取出了两条处理好的二阶妖兽兽腿,撑起支架架在了火上,烤了起来。一边说道:“道兄,你初次来到天魔窟,恐怕没有准备,不如同我们一同用饭,也好滋补身子。” 徐子青一顿。 他还当真是没什么准备,早先在剑洞里,他确是带了辟谷丹去,不过五月下来,也已用完了。若是他一人,他自是可以从储物戒里取些灵草之类充饥,可眼下还有两个外人,他却不愿显露什么了。 那边吴安义见他松动,也是笑道:“师妹说得是。徐道友,你与我们虽是萍水相逢,可也算共行的同伴,就尝一尝我师妹的手艺罢。一条兽腿罢了,也算不得什么,还望徐道友莫嫌弃才好。” 话都说到这地步,徐子青虽不愿与这对师兄妹如何亲近,但他们到底也给他提供了便利,他自也不能落他们的面皮。 没办法,徐子青也只能笑了笑,说:“那就多谢两位美意了。” 季蕊闻言,面上仍是带笑,心里却有些失望。 吴安义亦是如此,很有几分无奈。 这个徐子青,分明是个生嫩的小子,言语间却滴水不漏,像是全然不曾意会到他们师兄妹两个的暗示一般。到现在,便是吴安义这经验丰富之人,也不能断定徐子青是否当真是看穿了他们的心意、却在装傻充愣的。可他们宗门生存艰难,这好不容易遇上的机会,就算拼着憋屈些,也不能随意放过了。 季蕊这时豁出去,倒是比她师兄多了冷静。 他们决定要抓住徐子青,就没什么比让露水姻缘来得更可靠的了,此君脾性极好,只消与他一夕之欢,次日她总能找到法子拿捏于他。 想到此处,季蕊的面上也不由飞了一抹薄红。 说来,这少年岁数不大,相貌却是俊雅得紧……心里的念头不由得更坚定了些,她玉臂翻转,将烤起来的兽腿换了一面。 兽腿表面已是焦黄,兽油滴落在火上,“嗞嗞”地响。 季蕊看着兽腿,却有些痴了。 此乃聚阳红牛之腿,此牛向阳而生,日日奔走于烈日之下,一身皮肉里尽是阳火之力,很是热辣。因其中所含阳气充足,最是为女修所喜。 女修多半体性为阴,体内阴气旺盛,而元阴又不可随意失去,往往就食用这等阳气旺盛的兽类,以中和阴气,滋养身体。 可若是男子食用此兽之肉,只怕阳气补得过头,就要欲火焚身…… 141、 不多时那季蕊将肉烤好了,就妩媚一笑,递与徐子青手上,柔声道:“让道兄等久了,还请尝一尝小妹的手艺。” 徐子青一窒,接了过来:“……多谢。” 他如今方才二十出头,这季蕊总比他要年长,此时自称“小妹”,当真是让他不知作何感想。 暗暗叹了口气,徐子青就垂下眼,也不去看那季蕊,就着兽腿咬下一口。 吴安义见他吃了肉,就松了口气,对季蕊使一个眼色。 季蕊面上霞红,显得娇艳不可方物。 吴安义自是不会吃这兽腿的,不过为免徐子青怀疑,季蕊倒是吃下了,两人也不多言,就这般等着徐子青发作,也好行事。 季蕊越是想到之后或者会有的旖旎情形,就越发心如鹿撞,再看向徐子青时,目光越发显得痴迷起来。 徐子青低头吃肉,他既不愿受季蕊引诱,自也不会总去看她,引人误会。如此一来,却是把肉吃了不少。 季蕊的手艺很是不错,这兽肉亦是肉质细腻,入口留香,而咽下一口后,那肉在腹内就化作一团阳气,暖烘烘的很是舒适。 不知不觉,这兽腿上的肉也被徐子青吃了大半,因着肉中阳气颇足,徐子青的额头上就有些细汗沁出,通身温暖,而脸上也有些微红。 他心里想着,这肉吃起来倒很不错,往年里他也曾吃过些兽肉,里头蕴含的灵气虽多,却都不如这个滋味好。 见徐子青有了些变化,季蕊的眸光里春水盈盈,眼角眉梢上,也有一丝羞涩,一丝欢喜。 吴安义料想,此事应该是要成了,只消师妹再去加一把火,想必就能顺理成章。他于是对季蕊打个手势,自个传音道:“师妹,还不快去,待你成事,我便在旁处为你守住。” 季蕊也知是这时候,忍住羞意,就往徐子青身侧轻轻挨了挨,又挪了挪。 徐子青正觉兽肉味美,却忽然嗅到女子熏香,馥郁动人。他侧头一看,顿时大为惊讶。那季蕊不知不觉间,居然已凑到他身边来了! 这是哪个门派的弟子,怎能这般、这般不自重? 徐子青也不是个傻的,他看季蕊神色痴痴,哪里还不知道她要做什么的?当即不动声色地把还未吃完的兽腿往面前一挡,人也向后滑出尺许。 吴安义为给师妹留些脸面,早在季蕊靠过去前就看向别处,此时自也不知那两人情形。 而季蕊早已情动,眼神迷蒙,也看不清徐子青眼中不悦。她只是隐约觉着情郎似是远了些,就微微拧身,再靠过去。 徐子青素来温厚,他见季蕊这般,晓得她有些不清醒,但若要他当真与季蕊如何,却是万万不成。于是他便再后退两尺,算作提醒。 他只想着,他都这般姿态了,那季蕊也应能感觉到他的拒绝才是。 可惜季蕊仍是不觉,她此时眼里只有少年面容俊雅,想着来日里自己终身有靠,自己的宗门有靠,于是又倾近些。 徐子青再又后退,如此数遭,他身后一凉,已是靠在了壁上。 眼见季蕊还要再来,徐子青终是忍无可忍,也顾不得给这女子留什么颜面,当时便是喝道:“季道友!” 这一声正是舌绽春雷,一霎震入季蕊识海,使她骤然清醒过来。 此时季蕊神智一清,就发觉了如今的情形。 她自个斜倚娇躯,要往人身上贴去,鬓发、衣衫都有些微乱,脸色更是酡红,已是春情如水。 可她再一看她欲要与之共度的少年,又是一阵羞惭。 只见那青衫少年衣冠楚楚,靠在墙边神色很是严肃,他手中抓着未食完的兽腿,是拦在身前,不使她能有半点亲近。这兽腿上流下的油脂,更有不少沾上了她的前襟,足见她方才如何使劲浑身解数引诱,又是显现出怎样的丑态。 而这少年目光冷漠,神色清明,分明并没有生出欲望来,与她之前做个对比,就把她显得那般地不知廉耻起来。 一时之间,季蕊既是怨自己运气不好,又怪徐子青不解风情,面色真真是难看之极。 那边吴安义也是被徐子青的一声呼喊惊住,他立时转头,就见到了满面羞愤的师妹,与拒人千里的徐子青。 吴安义连忙快步过去,心里着实惊异。 这男子还有送到嘴边不吃的么,若是精修多年、心志坚定的老怪物也罢了,他们不敢招惹。可这不过是个愣头小子,竟也如此?他见到徐子青神智清醒,也是大叹自个师妹运气不佳。 这聚阳红牛之肉,阳性男子往往不能抗拒,今日这小子吃了许多却仿若无事,想必体性是属阴的,女子属阴很是寻常,而男子属阴……除非修了邪魔道的,仙道之中,那可是极为少见。 仅是如此也罢了,寻常男子见女子投怀送抱,这般艳福之下往往也会顺水推舟,但偏偏他们遇到的又是个洁身自好的,这、这怎不让人惋惜…… 季蕊的脸色乍红乍白,只恨不能有个地缝钻进去。 吴安义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头,却不好说什么安慰之语。 季蕊暗暗咬牙,传音道:“姐夫,我的面子被他扔到地上踩了!” 听她这般称呼,吴安义知道季蕊是气得狠了,就叹口气,脑中念头电转,在快速思考解决之道。 体质属阴的男子原本也没什么,吴安义若是早先元阳未泄,倒是也能试着攀附攀附。可惜他原先就与季蕊的同胞姐姐成了道侣,此次来到天魔窟,更是听妻子所言为季蕊保驾护航的,不然的话,也不会见到徐子青这大宗门弟子就如此劝告季蕊,要让她抓住这大好机会。 但是现下弄巧成拙,不止是季蕊颜面大失,那个徐子青,似乎也出乎了他的意料,如今到底要如何做,才是最好? 还没等吴安义做下决定,季蕊的传音又到。 “姐夫,先下手为强!”她恨恨开口,“我们杀了他!” 吴安义一惊:“师妹,这可不是说着顽的,若是惹恼大宗门,又该怎么好?” 季蕊面色阴沉:“姐夫你未免太优柔寡断,徐子青不受我们的孝敬,方才我的动作怕是已然把他惹怒了。与其待他日后心中不快来找麻烦,不如现在就要了他的性命。” 吴安义仍在迟疑,并不言语。 季蕊却不肯罢休:“天魔窟里人还死得少么,就算是大宗门弟子,多年来也在此处折损众多。徐子青就算死在这里,也是无人能知,更不会为师门惹祸。而且……”她的眼中闪过一丝贪念,“徐子青出身这般好,身上的法宝等物想必不少。我之前在他手上见到一枚戒指,他虽用储物袋掩饰,可我却认出来,那正是一枚储物戒,里头说不定有他这些年积累之物,我们两个得到了,可是大笔横财!” 最后,她是斩钉截铁:“师兄,莫要再犹豫了。机会稍纵即逝,他就算有上等的功法又如何?修为也不过在筑基中期,与你我相若。我们师兄妹两人对一人,难不成还怕杀不死他吗!” 听到这里,吴安义终是也被心里的贪婪鼓动,下决心道:“事不宜迟,立刻出手!” 季蕊得意一笑,玉手轻扬,瞬间就打出了七七四十九道符箓,立刻将徐子青团团围住! 吴安义猛然拔剑,剑尖闪耀出一段锋芒,急速朝徐子青刺去! 他们师兄妹两个出手就是杀招,要一举把徐子青除掉! 云冽走在漆黑的地下洞穴,安静无声。 但他并非是胡乱摸索,而是朝着一个方向坚定地前行。 就在那个方向,他能感知到属于自己的一丝气息,随着时间的推移,在他的意识里显得更加清晰。 此处正是夜叉天魔聚集最多之地,每走几步,都有数道深绿鬼影凄厉吼叫扑来,那骨刀上寒光烁烁,强大的力量在空气里剧烈震荡,几乎能让人听见空间在发出“嗡嗡”地波动声。 然而云冽却全无畏惧,他周身的剑罡鼓荡,一步斩杀一魔,从无例外。 在他身后,黑压压的尸身倒了一地,而后他袍袖一挥,那些尸身之中,就有无数漆黑的、头颅大小的魔晶浮起,在他周身旋转,不沾染一丝血迹。 云冽再挥手,魔晶就全数消失不见。 堪比金丹真人的夜叉天魔,他们的魔晶对于云冽而言已经没有用了。 不过,它们却还有其他的用处。 云冽脚下的步子不停,他能感觉到,属于他的气息越来越近,而且似乎变得有些活跃了。 在这地下魔窟里,只有一种情况下会如此。 就是承载他气息之物被魔窟里的魔念侵袭……那物的宿主必然心境不稳了。 目光微微动了动,云冽身形倏然一轻,他略倾身,前行之速比方才顿时快了数倍不止。 只几个呼吸间工夫,他的神识已然能捕捉到气息的来处。 在徐子青落了季蕊面皮之后,他就几乎立时戒备起来。 季蕊的神情着实不好看,她的眼中也有恼羞成怒之意。这就让徐子青明白,他恐怕非但不能与这对师兄妹顺利告辞,还要落下仇恨来。 这也非是徐子青对人太不信任,着实是多年来遇上的那许多九死一生之事,皆因小龃龉而来,且世界之大,当真是人性百变,由不得他不防备。 果不其然,那季蕊虽是不曾当时就吵将起来,可吴安义与她近身之后,两人不言不语,定是在神识传音。 徐子青警惕更甚,默运功法,手指微曲,只待一个不对,就要振剑而起! 他的确没有料错,下一刻,那师兄妹两个就杀机乍现,一同出手了! 只在一瞬间,徐子青就见到数十道符箓忽上忽下,在身畔旋转不休,每一张符箓上都有纹路光华耀目,忽然间,符中一串明艳火光激射而出,霎时形成一片密密火流,直往徐子青身上扑来—— 与此同时,另有一道匹练似的剑光逼近,剑尖仿佛漾起一片水浪,浪中杀意浓烈,几欲嗜人。 这对师兄妹,是想要一击必杀! 徐子青怎能容忍? 因他早有准备,并不怕那两人出手。 即便以一敌二,可徐子青一来早已见识过季蕊的符箓,二来在剑洞中磋磨数月,早非昔日可比。 他当时振臂而出,掌心钢木剑就被牢牢握住,立时打出一招藏字诀的意境来。 任水浪再大,符箓再凶,我自藏匿其中,不容轻侮! 于是那师兄妹两人原以为的十拿九稳之举,就在这一刻,落空了。 不知为何,火流威力无穷,那一招剑术也是极为凶狠的杀招,可它们就要袭上徐子青时,那徐子青却消失了。 生生地在他们眼前消失。 不止是人影不见,连气息也不露出些许,这让他们如何能不惊异! 季蕊的眼沉了沉,吴安义面色也很凝重。 到了这个时候,再想与徐子青和解已是不可能了,为今之计,只有尽快找出徐子青来,杀人灭口,才是上策! 两人也是身经百战之人,当下沉住气。 季蕊收回符箓,她不是蠢人,既然它们不能将人困住,自是要换别的招数。 吴安义也收了剑势,他狠声道:“师妹,用合璧之法!” 季蕊一点头,皓腕一抬,也握住一柄长剑。 他们两人手中的剑一粗一细,均为湛蓝之色,有如海水,剔透无比。 这正是一双雌雄剑,季蕊的胞姐怕她在天魔窟中受害,故而借她,正与吴安义手中的长剑一对。 只是两人到底不是双修道侣,若要用合璧之法,必然损伤元气。 此时顾不得许多,吴安义举剑横扫,喝道:“大海无量!” 季蕊也不在其后,也是娇叱一声:“江河滔滔——” 既然徐子青要藏,那么他们就掀起江河湖海众多水流,使天地间尽被淹没,要他藏无可藏! 剑招一出,这剑洞之中立时生出了一种极为强烈的压力,就好似将人困在了深海之中,呼吸不畅,几乎窒息。 两人手里剑光万道,映得山壁都化作一片碧蓝,由江河里无数水浪汇聚,到深海中滔天巨浪,惊起了万千声势,令人无处可逃! 水能生木,可若是水太大,便也不成了。 藏字诀乃藏身于冰天雪地之中,以万木冬日落寂之心为基。可是雪亦为水,它能覆盖一方天地,却不能冻结大海茫茫。 因此就在海水之意将要泛滥时,一道淡淡的青影骤然破浪而出,瞬时出现于半空之中。 海浪尚不能激得那般壮阔,徐子青屏息凝神,钢木剑挥出,就是一招“惊雷俱下”!剑光出处,好似有雷光闪烁,雷能透水,即便季蕊两人剑法合璧,也不能逃脱自然法则。 果然雷电急下,紫色电光骤然击破海浪气势,径直劈向季蕊! 季蕊顿时大惊,连忙反手换招,长剑刺出时,有溪水灵动之妙,但也因这剑招变换,方才营造的海水意境霎时消散。 徐子青见攻破此招,便不再御风,剑招一变,烈火炎炎,转手又是秋风萧瑟,落叶飞舞,四季之意轮番变化。 季蕊与吴安义双剑合璧,却也被徐子青剑法变化之多而震动不已,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应对。 也是两人所在宗门里剑法颇少,虽有《江海剑法》威力极大,却不及《四季剑法》奥妙无穷。 两人选了以剑术对敌,正是以他们之短处攻人之长处,即便修为相仿,短时间里也是给克制了住。 徐子青占尽上风,剑法绵密,有如神助。 但是突然间,他却背脊一麻,身子也有些发软。 丹田里似有一把幽火烧起,竟是自微妙到火热,很快遍袭全身。 如此感觉前所未有,徐子青几乎不能自控,这一道热流过处,像是都变得麻软起来。这、这是…… 他心中暗道不好,想起方才吃下的兽肉,莫非是受了暗算不成?可似乎又不很对,若是那兽肉上有什么异物,以他木性敏锐,定也不会轻易忽略。 心中思绪百转不得其解,但眼下并非追究之时。 徐子青只觉得难以克制,脸上也烧得发红,脑子更是晕眩,他已知不能再坚持许久,此时定要速战速决才好! 可如今手臂也已无力,连剑也要不能擎起…… 而那吴安义与季蕊见状,却是大喜。 他两个原先还在想着此人难缠,不料徐子青忽然这般情状,倒是让他们放心不少。不过吴安义也有惋惜,他本以为那兽肉对徐子青没用,如今看来,却不是没用,而是徐子青体质特殊,作用得慢了…… 吴安义长剑刺出,一面说道:“师妹,既然他左右要死,待会不如你就将他采补,掠夺精元,也算他最后的用处。” 季蕊自然愿意,手头的攻击也加紧几分。 徐子青眼前发黑,听得吴安义与季蕊这样猖狂,心里怒极。 剑法不成,莫非他们便以为吃定了他么? 当下不再犹豫,只说道:“容瑾且去!” 话音刚落,一直乖乖缠在徐子青双臂的两条玉白藤蔓霎时窜起,一左一右,极快地往那对师兄妹心口刺去! 吴安义与季蕊双目圆睁,都是被藤蔓捅穿,眨眼间,一身精血已被叶苞吸出,全数喂给了那嗜血的妖藤。 正是死不瞑目! 徐子青再也支持不住,双腿一软,便顺着墙边无力滑下。 他眼里昏昏沉沉,五感却很敏锐。 就在不远之处,他极为熟悉的冰冷气息正极快掠来…… 142、 幽暗的地底,灵符祭起的火焰不能轻易熄灭。 火光掩映中,面容俊雅的少年浑身无力,正偏头靠在墙上。他面上泛起红晕,双眼半张半合,衬着那乌黑的发丝,显得尤为动人。 少年双腿微曲,手里却逞强似的握着柄黝黑的木剑,手指微颤,却用力捏得发白,像是在防备,又仿佛力有不逮。他的衣衫上有些破烂,裂口处晃出一抹莹白,越发显得有些可怜。 他微微张口,轻轻喘息,周身似乎笼着一层热气,额上细汗黏腻,像是在极力忍耐什么,既是坚韧,好似也有些脆弱,真让人觉得有些矛盾起来。 这少年身前有两人跪伏在地,两根长长的藤蔓绕少年手臂而出,连着两人的躯体,鲜艳的血液在蔓身中快速流动,娇嫩欲滴,很是美丽。不多时,藤蔓抽尽了鲜血,就猛然一抖,将那两句尸身甩开,缠绕在少年身边。 血藤、尸身、面色酡红的俊秀少年,如此交织在一处,越发生出一种诡异的艳丽来。 云冽身形如风,掠过无数岔路地道,终是到了此处。 然而他一到此处,见到的就是这般情景,登时便顿了住。 徐子青也不知为何。 他方才分明在与那对师兄妹打斗,忽然间身子里头就生出了种种奇异之感,使他如坠油锅之中,只觉得诸多煎熬,很是难受。 与往日里因心魔所生的感觉不多,如今他是身躯发热,一道热流汇于脐下三寸,酥麻感更是自尾椎而起,霎时就让他头皮发麻,脑子发昏。 如此感觉从未有过,通身的火热让他几乎想要立刻褪下衣衫了。 只是徐子青到底还算有几分理智,他双腿屈于身前,轻轻磨蹭,身子又紧紧靠住背后冰凉的石壁,才算是舒服几分。 四周仍是危机四伏,他如今热汗淋漓,勉强不倒已是极限,如何还能防备?不过是勉强撑着罢了。 然而徐子青万万没有想到,他才软倒在地上,就感知到那极为熟悉的气息。 是师兄来寻了! 若是他还清醒,心里自然万分欢喜,可他现下这般姿态,若是落在了师兄眼里……想到此处,徐子青真真是既尴尬,又窘迫,若非心志还算坚定,恐怕就要控制不住哭出来。 徐子青不觉惊呼道:“云、云师兄……” 他以为自个呼声极大,却不知其实声如蚊蚋,是微弱得很。 不过以云冽之能,自然是听到了。 他见到这往日里温文尔雅的师弟抬起头,一双眼里已是水光氤氲,且红晕满面,衣衫上更碎裂了十余道口子,裸露出的白皙皮肤也是泛红,看着尤为脆弱。 看清此景,云冽哪里还不知徐子青遭遇?便目光略沉,人也向前走了两步。 徐子青原本就恨不能缩入地缝,没想到师兄竟是往这里走来,顿时吓了一跳,连声说道:“师兄,你、你莫要过来!” 话一出口,他面色更红。 原来就在这极短的工夫里,他身上的热流窜得更快,一种极为奇异的感觉传到下头,使得那处胀热,竟是缓缓硬了起来。 徐子青大为慌乱,他前世病弱,从未有这等反应,今生一心求道,更加清心寡欲。故而此时那处苏醒,就不知所措了。 而且这反应如此羞耻,师兄就在面前,若是给瞧见了,那、那可怎么是好? 一时间羞愤不已,徐子青双腿并紧,身子微微侧过,正是极力掩饰。 他心里既恼怒,又羞窘,只觉得在师兄面前是全然失态,不觉蜷缩起来。 之后,他声音发颤,坚持说道:“师兄,你莫过来……” 云冽被他一喝,脚步自是顿住。 随后他目光随徐子青动作略下移,就见到他下衣处微微有些突出,霎时明了。 云冽因修炼无情杀戮剑道,七情六欲尽冻结于无尽杀念之下,比之徐子青来更为无欲。不过他到底见多识广,许多邪魔外道手段,也是了然于心。 只是这许多年来他不过也只认了这一个师弟,如今师弟如此狼狈,饶是他这等心如磐石之人,也终是生出一丝苦恼。 如今他若还要教导师弟,似乎有些不妥;若是要出言安慰,却也不知如何措辞。因而也只是静静看着,并未开口。 可怜徐子青本来就是满心羞怒,但他敬慕的师兄虽是不再走近了,目光却落在他的身上不动,真是让他满身的不自在。 于是这一个站着,一个斜靠,站着的盯着斜靠着的,而斜靠着的却紧闭着眼,是绝然不愿去看那站着的。 这般气氛诡谲,偏生站着的丝毫不觉不对,斜靠着的则退避不得。 徐子青感觉到云冽目光一直落在他的身上,正是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候越久,他身上的热度越大,打从下头胀硬,就更加难以忍耐,甚至有许多麻痒之感自后椎而起,要他想去蹭上一蹭,却是半点不敢动弹。 云冽思忖良久,才道:“你如此反应,是为受人暗算,非你之过。” 徐子青听得,也是想要转一转这难忍欲念,立时回道:“师、师兄教我?我……”他慢慢呼吸,想要说得顺畅些,“我不知是怎么被、被暗算,莫非,是那兽肉么?” 他也是极力思考,脑中虽浑噩,好歹也记得之前发生之事。 想来想去,也只有自季蕊手中得到的一条兽腿最是可疑,他自个不能确信,想来师兄该是知道的。 云冽闻言,就朝旁边走去,目光也自徐子青身上移开。 徐子青就立时松了口气。 师兄的目光虽是并无情绪,可在此等情境下,仍是让他很吃不消。 云冽低头,看一眼落在地上的那支兽腿,就已明白。他便说道:“此为聚阳红牛之腿,因内含极阳之气,女子吃来无事,男子吃来动欲。” 徐子青把身子缩得更紧,颤声问道:“我之前并无所觉,与他们对战时,方才、方才如此……” 云冽说道:“你曾服用先天乙木之精,甲木为阳,乙木为阴,乙木之精沉寂于你血脉之中,自是使你体性也偏了阴去。有此压制,故而初食时无事。” 徐子青复问:“那后来,又为何……” “你修道至今,元阳未泄,虽不算纯阳之体,却仍是纯阳之身。体内一点元阳被乙木之精压制,早已蛰伏,使你能克制欲念。”说到修炼之事时,云冽便并无之前的迟疑之感,缓缓为徐子青讲明,“然而你食用聚阳红牛,极阳之气汇聚体内,促发元阳,乙木之精难以久久压制,一朝激起,反应更加凶猛。” 种种缘由之下,徐子青反应更比寻常食用此牛之肉者更甚,还能说出话来,已然实属不易了。 徐子青听到此处,心中已有不妙之感。 果然云冽续道:“若要止住,需泄出元阳,如若不然,恐怕经脉俱焚。” 徐子青顿时僵住:“竟是、竟是不能忍么?” 云冽以为徐子青不懂其事,略沉吟,言道:“无需惧怕,你可以手捋元阳之根,出精即可。” 徐子青脑中“嗡嗡”,师兄怎能说得这般轻易,这、这……他简直不知如何言语,只觉得许多年来心境都不曾如此震荡。 他非是不知如何行事,可仅是一个犹豫,师兄便如此教他。一时之间,他已是无数念头掠过,百味繁杂,哭笑不得。 云冽见他仍然不动,神色略沉:“事不宜迟,师弟,你若不能,莫非要我……” 徐子青一个激灵,失声叫道:“不必了,多谢师兄好意!”他头回打断云冽言语,连声说道,“只是师兄眼前我不敢冒犯,还望师兄背过身去。” 云冽见他受教,略点头,转过身去。 他此时已知乃是少年羞赧,不肯将私密之事暴露人前。想明之后,他自是不会勉强,也就依言为之。 因云冽之前所言,徐子青即便欲念旺盛,仍是出了一身冷汗。 他若非及时反应过来,当真被师兄为他、为他……他面色涨红,那可真是羞愤欲死了。 见云冽背转身,徐子青放下心来,他依旧有些窘迫,却是狠狠心,把手向下探去,慢慢握住那挺立之处。 触手滑腻,虽是自个身上之物,在此时感觉却很不同,徐子青心跳如擂鼓,闭闭眼,手指上下滑动。顿时一种酥麻之感自下方传来,直让人头皮发麻,这般感受极为奇异,他不知是欢愉还是痛苦,几乎就要呻吟出来。他低低喘息,咬住下唇,才堪堪将声音忍住。 想起师兄就在前方不足五步之处,徐子青不由动作加快,他只想快些泄了,也好莫要这般难堪。好在他是头回,不能持久,过不多时那感觉越发强烈,终于到了顶点,喷发而出。 徐子青一个没忍住,闷哼出声,元精沾染满手。 再说云冽,他即便是背过了神,但身后动静也是尽入耳中。 到后来徐子青闷哼过后,他知事毕,便回转身来。 此时徐子青正一手白浊,眼见云冽视线投来,慌忙在下摆蹭蹭。他此时周身热度已褪,可脸面却越发红了起来。 他立时说道:“多谢师兄。” 云冽说道:“你已好转,甚好。” 徐子青嗫嚅道:“是。” 他羞耻之心尚未消退,听到师兄此言,只有更加赧然。 此时云冽的目光,又将徐子青上下打量。 因之前诸多对战,再有方才情欲凌乱诸事,徐子青这一身青衫不止破破烂烂,更是揉得不成模样。 徐子青见状,也知自个衣衫不整,低声道:“请师兄见谅,我储物戒中法衣已然用尽,故而才这般失态……” 云冽略颔首,却并未训斥,而手臂一展,已将黑袍解下,抛了过去:“如此姿态实不成话,你且将此穿上。” 徐子青慌忙接住,他见师兄黑袍下仍有一身素衣,便不敢多言,很快褪下外衫,钻入黑袍之中。云冽体格比徐子青高大不少,这袍子自然也有些宽大,不过能够蔽体,已是极好了。 黑袍上仍有一丝冰冷杀意缭绕不散,待被徐子青穿上后,木气一冲,就显得温和不少。 这时徐子青才想到一直不曾起身,颇觉自个无礼,便连忙撑地,就要站起。 然而他却没有想到,这才刚刚支起腿来,却是身体一软,向后倒去。 一条手臂横了过来,徐子青一惊,就感觉额头撞上一人胸口,整个腰身也给人揽住了。 徐子青明白,这自然又是师兄出手相助,才没让他跌了个狠的,不由心中感激,就扶着这手臂站起,说道:“多谢师兄。” 云冽说道:“你元阳初泄,虽是对经脉有利,却也精气大损,必然虚弱,不可勉强。” 徐子青点点头:“多谢师兄告诫,是我鲁莽了。” 他之前就是起身太过匆忙,才会腿软跌倒,而今他再来感受,也的确真元不继,气血亏损,只怕不仅不能出手,连走路都很困难。 云冽见他一身黑袍摇摇晃晃,略一皱眉。随即,他便转过身,微微俯下。 徐子青一怔:“师兄?” 云冽道:“你且上来,自行调息。” 徐子青有些无措:“我在此处调息即可,不敢劳烦师兄。” 云冽只道:“你如今虚弱,被天魔视为饵食。我负你行走,可以剑意遮掩。你不必踌躇。” 师兄声音虽是冰冷,徐子青却知其中关怀之意。 他便放下诸多思绪,攀到师兄脊背上去。 徐子青微微一笑。 师兄剑意凛然,为人冷漠,可脊背却是暖和得紧,让人心里生出暖意。 143、 地下魔窟中寂然无声,徐子青覆在云冽背上,双臂攀其双肩,双腿亦盘在他的腰身,正是满心的不自在。 虽说两人相识已近十年,彼此之间早已很是熟悉,然而这般亲近却是头回。徐子青方才在云冽面前那般失态,即便云冽仍是神色如常,也难免心绪复杂。若是往日里被师兄如此背着,他约莫仍是受宠若惊,却更多欢喜,可如今却是不同,让他心境久久不能平静。 徐子青想起之前种种都被师兄听了去,不免面色发烫。 也是因着如此,他一时之间就忘了自个身子的问题了。 忽然间,云冽开口:“莫多想,调息。” 徐子青一惊,反应过来,连忙说道:“是,师兄。” 今日连连做错,真真是惭愧万分。 徐子青立时将情绪驱走,默运功法,将真元在体内快速运转起来。 为了能尽快恢复,他就将储物戒中的元木草取出,生食了一株下去。顿时一股浓郁的乙木之气自喉中流下,遍行全身,转瞬间就与丹田中的真元混合,促其生出更多真元来。 如此不断流转,徐子青体内气血也因而渐渐活跃,一滴一滴,不停增长。经脉里传来悦耳的欢唱声,乃是气血激荡时奏鸣的乐章,以经脉为弦,血滴为音符,气流为乐声,汇聚起来,优美无比。 徐子青双目微合,里面青色光芒忽隐忽现,身子表面也覆盖上一层淡淡的青芒,让他整个人都显得柔和起来。 这种能带给人亲近而又充满生机之感的,只有木属的修士。而徐子青是单木灵根,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故而刚刚弱冠的少年,笼罩着一层让人垂涎的生气,对于天魔窟里的众多邪物而言,便是天大的诱惑。 在那无数岔道、无数的阴暗之处中,也有无数阴冷暴戾的生灵蠢蠢欲动。 附近的气息更加怪异了,危险而不祥的气味似乎正在从四面八方包抄而来,带着嗜血而贪婪欲望,不断地逼近着。 然而这一切,正沉浸在修行之中的徐子青却毫无所觉。 在这无边黑暗里,白衣的男子独行,在他的脊背上,穿着宽大黑袍的少年安静伏趴,气息温暖而绵密,充满生机的灵气活跃地流淌,竟是让白衣男子也显得不再那般冰冷了。 但是突然间,男子抬眼,漆黑的双目中似乎蕴含着一种极为奇异的意境,危险而锋锐。同时,他的周身数尺之内,气息骤然形成了一个“域”,把少年的气息包裹进去,慢慢收拢。 霎时间,就在这一片“域”中,男子冰冷的杀念中生机萦绕,竟然显得有几分融洽起来。 而那少年,依旧是一无所觉。 渐渐地,男子双目中所含的危险意境倏然铺开,缓慢而悠长地散发了出去,化为无数细如钢针的金色小剑,就仿若骤雨爆射,刺入无数黑暗之中! 在那无数浓郁的黑暗里,传来了凄厉的嘶吼,尖锐而响亮。跟着就是笨重肉体倒落在地上的声响,连续且沉闷。 可即便如此,在这个“域”中,仍然是寂静的、安宁的。 白衣男子原本双手托着身后的少年,现下悄然挪出一只手来,袍袖在身前挥了一挥。眨眼间,数十颗心脏大小的黑色晶体陡然浮起,很快被男子收入袖中。 不过黑暗中的暗潮汹涌并没有停止,反而好似潮水一般,越发激烈起来。 白衣男子的神色冷峻,那化作了金色小剑的剑意碎裂,将那隐藏着的无尽天魔遏制在百步之外——但只要它们敢接近寸许,就是斩杀当场,毫不留情! 这般前行了有一个时辰,男子已然收取了近千颗魔晶。 等闲的天魔并不敢轻易招惹此人,故而那些魔晶最次也有拳头大小,最大则有人头那般。魔晶里传出来的是纯净而黑暗的能量,无比强大,引人深入。 它们也是生长于天魔体内的结晶,此时被人挖了出来,却不知为何似乎并没有沾染到半点血迹,全数被收入了男子的袖中。 而后,男子背后的少年动了动,睁开眼来。 徐子青醒了,才张眼,正见到数十魔晶在面前悬浮,不由怔了怔。 云冽开口:“真元恢复如何了?”说时袍袖挥舞,收起魔晶。 徐子青立时答道:“已是回复过半了,我带回再使用一株元木草,将其吸收,想必就可完好。” 云冽颔首:“很好。” 这几句话说完,两人之间又沉寂下来。 徐子青因着一番修炼,之前并不平稳的心境也好了许多,虽是还是觉得与师兄有些过于亲密,倒不再那般不安。他见到师兄收起魔晶,想了一想,就问:“云师兄,我听闻这魔晶可与宗门交换资源,但不知宗门要魔晶有何用处?” 云冽说道:“魔晶中蕴有魔气,十分纯净,用处诸多不能尽述,你日后于十方阁中去看,自能明了。” 徐子青先是点了点头,后想起师兄见不到他如今情状,就应道:“我知道了。”他这时,又发现了笼罩周身的一方领域。 方圆数尺之内,似乎变成了一片死地,除了云冽的气息之外,就只有徐子青的气息了,其余的许多味道,全数都被阻隔,显得无比凝滞。 但这不过是徐子青所察觉到的,于他的五感之中,其实并不觉难受,即便他心中晓得,可实际的感受却是如往日一般正常,毫无不适之感。 徐子青明白,这定然是师兄的术法,因着接纳了他,才让他这般好受。 不过这术法如此奇异,让他心里很是好奇,不由就问:“云师兄,你这是如何做的,我也能学么?” 云冽说道:“此乃我之剑域,非悟出剑意者不可得。” 闻得此言,徐子青大为失望,若是要悟出剑意、做剑修才能学会这剑域,他只怕是不成了,也并不喜欢。 许是他失望之意太过明显,云冽察觉,就说道:“于术法之道上,亦有殊途同归之处,你自可多做领悟。” 徐子青便欢喜起来:“是,多谢师兄教诲。” 从前一直不曾与云冽作别,可现下两人却有五月不见,徐子青心里着实对师兄有几分想念。 他以往但有什么心得、学了什么招数,总是要请戒中的“云兄”指正,拜入师门后,也与师兄形影不离,但这数月来同样有不少收获,却是只能独自咽下,真有些不惯之感。 如今徐子青附在云冽脊背上,体内真元也渐渐回复,就有了许多话语,想对他最为亲近的师兄说说。 不知不觉地,自然也就话多起来。 “师兄,这些时日以来,我已将四季剑法熟习,练出剑光,且也在五行罡风里苦修甚久。却不知以我如今的力量参与宗门大比,能有几分胜算?” “你既已熟习,当有抵抗之力。大比中对手众多,你与之相遇,可作磨练,胜不可骄,败不可馁。” “是,我定会好生磨练。” “甚好。” “师兄,我初来天魔窟时,遇上一众修士与天魔对战,其中有能使符箓者,似乎与我从前所见大为不同。” “符箓也为杂学之道,种类繁多,你已学了剑术,若要在法术上有所成就,也可以其为辅助。” “我也是这般想,只是不知符箓要如何去学?我于藏书楼里,只见过诸多功法,而不曾见过讲述符箓的书籍。” “既为杂学之道,当去十方阁寻之。” “师兄,你身上可有速行令符么?我听闻若是不得此物,就不能回返。” “窟中另有出路,此事无需担忧。” “是,师兄。” “师兄,你我约定之日未到,你如何晓得我误入天魔窟?” “当日心血来潮,自有感应。” “多谢师兄挂怀……可天魔窟中如此之大,师兄又是如何将我寻到?” “你头上竹管中有我之气息,循其而来,便可寻到。” “原来如此……” “待你回返,可将此物炼制,自有妙用。” “是,多谢师兄指点。” 一路走一路问,徐子青一面运转法诀,一面却是满怀欣喜,与师兄说话。 直到脸颊被什么物事蹭了一蹭,方才略为止住。 徐子青侧头一看,原来却是袍子里窜出两条雪白的藤蔓,正以叶苞蹭他撒娇。 他略一想,就知妖藤的心思,笑了笑,问道:“师兄,容瑾似能嗜食天魔,我平日里总将它饿着,不知此时可否将它放出,任它进食?” 云冽既然让妖藤探头,自也知晓,便答:“你如今气血虚亏,恐不能将它压制。待你恢复,再来放出。” 徐子青明了,点头道:“师兄说得是。” 妖藤见撒娇不成,只得悻悻钻入黑袍底下,在徐子青双臂上缠了两圈,很是委屈。徐子青暗暗失笑,也就手拍它两拍,便是安抚了。 又过一日,徐子青伤势尽复,就不再趴伏云冽背上,落下地来。 云冽言道:“原要于大比后让你到此处磨练,既然误入,可多待几日。” 徐子青不解:“如今与你我约定之日只有不足两日,若再不出洞,却不会误了宗门大比么?” 云冽看他一眼,淡淡说道:“离大比尚有一月之期。” 徐子青立时恍然。 随后徐子青便听从师兄所言,于天魔窟里与众多天魔拼杀起来。 144、 此后十日,这一对师兄弟都在天魔窟中苦修。 徐子青运用四季剑法与所悟出的四字剑诀,诛杀各类天魔,不断压榨自己的极限。而云冽则在一旁护法,除非遇上徐子青无法应对的高等天魔,少有出手。 而容瑾终于在第三日时被允许用食,当即大快朵颐,四处吞噬,但凡是遇上了青、靛、红三类天魔见之即吞,杀戮无尽。若是遇上更厉害的天魔,容瑾不能捕捉,就有云冽将之驱赶,也给容瑾吸干。 如此多日,容瑾竟然又生出了两根藤蔓,只是表意仍是不甚清晰,可见它虽是实力大增,但灵智仍未有多少进展。 云冽一面引导徐子青历练,一面将他逐渐带往一个方向,在第十一日清晨之时,终于停下脚步。 徐子青不知其意,将钢木剑牢牢握住,问道:“云师兄,可是有什么不妥?” 云冽开口道:“此处不需速行令符,即可任人出去。” 徐子青一怔:“为何?”照理说,既然是诸多大能联合起来布下的法阵、形成了这天魔窟的,应不会有这纰漏才是。 云冽则道:“便是卜卦,亦有‘遁去的一’之说,其遁去者便是生机,亦为变化、可更改之事。天魔窟并非绝地,自也有一线生机。” 徐子青听完,也反应过来。 的确,当年那些大能做下这等大手笔,却也是有法阵来进行遏制。而但凡是法阵,总也不会将人陷入绝境,定有生门。 此处,想必也就是法阵之生门了。 事实也是如此。 当年云冽在剑洞中修行,也曾私自进入天魔窟。不过他那时却并非如徐子青这般不慎误入,而是循不祥之气寻来,自愿进入其中,以磨练己身杀意。 当时为斩退路,云冽不曾带上速行令符,进入其中之后,便是非生即死了。 这一去就是整整十年,云冽以化元中期修为进入天魔窟,在内中斩杀无数天魔,对其弱点、手段了若指掌。 那段时间里,他不知杀死多少头天魔,甚至将这地下洞穴都已走了个遍,对天魔窟路线也是知之甚详,也才有之后终于找到生门之事。 云冽见徐子青想明白,就不多说,只道:“你且过来。” 徐子青自然很是听话,当即将还在嚣张放肆的容瑾唤回,收入体内,又立时走到了云冽身畔。 云冽就抓住徐子青手腕,说一句“莫抵抗”,整个人便倏然浮起,直往那一处看似密闭的石墙冲去。 徐子青反射似的闭上眼,想要运转真元护住自个,随后立时想起师兄所言,便不敢用力,只深吸一口气,就随师兄一起撞进墙里。 两人并未受到半点阻碍,刚刚碰到石墙,就有一道吸引之力自其中而出,使他们投身而入,眨眼间已是消失不见了。 徐子青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才须臾工夫,脚下就到了实地。 他被人抓住的腕子又给人放开,而后徐子青睁开眼,发现正立在一个山洞里,不过却不如方才那般满目黑暗,而很是明亮。 如今本是白昼,原该如此的。 徐子青这时更加确信,他已然是来到了地面了。 然而徐子青才松了口气,转头要唤师兄时,却见云冽已然盘膝坐下,顿时大为惊异,只想道,莫非师兄受了伤不成?便立刻三两步走过去,急急发问:“云师兄,你怎么了?” 云冽抬眼:“由生门而出有所消耗罢了,略作调息,便能无事。” 要说那生门虽是生门,其实很是危险,若是真元不足,恐怕就要迷失其中,不得而出。 云冽真元雄浑,曾经以化元期巅峰时就能轻易出来,照说如今他已是金丹真人,真元远胜以往,所费力气该不值一提才是。但是他却要带一个徐子青,还需分出心神将他护住,便消耗得多了。 徐子青这才放心下来,旋即他也明白,只怕是自个拖累了师兄,心里就有不甘。可惜不甘归不甘,他却是修行时日太短,即便想要为师兄做些什么,也是全然不能。经天魔窟一事,他尽管有些尴尬,但对云冽却更加亲厚,只因那般失态之事也已然尽显云冽面前,其余之事就越发显得无谓起来。既然如此,他也就越发觉得自己无能,只恨自个为何不能早生数十年,也能成为师兄臂助。 他这般胡思乱想了一阵,那边云冽已是阖目修行起来。 徐子青默默看了云冽一眼,想起洞中收获,就不由得开始盘算。 此行天魔窟他共得了青天魔魔晶四百五十颗,蓝天魔魔晶八十颗,红天魔魔晶三十二颗,夜叉天魔魔晶三颗。 与夜叉天魔力量相仿的罗刹天魔他不曾遇到,而据说这天魔窟里最为厉害的修罗天魔藏身于天魔窟深处,他们绕路而行,也无缘得见。 这些收获比起云冽所诛杀的诸多强大天魔自是不及,可对于徐子青这筑基中期的年轻修士而言,却是极难得到的成绩了。 计较完后,徐子青也还算满意。 跟着,徐子青又开始盘算未来之事。 他已然想过了,如今习得一门剑法,日后便无需于此道上贪多,只将其更加熟习,就算一种手段。可他毕竟走的不是剑修之道,故而还应有其他涉猎。 譬如术法之道,徐子青有这一本传奇功法《万木种心大法》在手,内中所载浩渺无尽,能将其中诸多正篇、副篇、残篇、衍生篇章学会,就算很是不错。日后他只消多多搜寻次木、从木,术法自会精深起来。 这一项却是急不得的。 不过其余速成护身之道,徐子青倒可以尽快恶补一番。 譬如符箓之道,即使还不能亲自绘制,但若是可以操控,就也是一种手段。而师兄要他炼制那支竹管,自然炼器之道他也应有所了解,不然将来若需用到此道时他却懵然不知,便是大大不妙。另外,他与草木相亲,则炼丹之道需得知晓一二,否则若是他采得上品灵草而不能物尽其用,也是暴殄天物。更莫说还有法阵之道,来日若入秘境可用,以及诸多偏门手段、小技巧…… 如此算来,徐子青越发觉得自身底蕴浅薄、见识亦很不足。 他从前是因着资源太少而无法习得,但如今成了五陵仙门的内门亲传弟子,仙门中资源恒河沙数,他可说是坐拥宝山,就要更加细心,且不能懈怠才是。 这般想了一会,云冽已然打坐完。 徐子青回过神来,仔细打量一番,见师兄果真无事了,就微微一笑:“云师兄,你现在可还好么?” 云冽略颔首:“甚好。” 徐子青就很满足,待云冽站起身来,便来到他身侧,说道:“不知此为何处。” 云冽一面走向洞外,一面回答:“此为宗门外五百里一处断岭,荒僻无人。” 徐子青也到了洞外,向四处看看,果然是人迹罕至,且林木甚少,地上无甚遮蔽之物,像是也没有多少妖兽出没。他想着,便是师兄从生门而出,也消耗甚巨,寻常弟子想必更是如此。此地无甚危险,出来后众弟子可先作调息、恢复体力,可见安排很是巧妙。 他却不知,他是只知其一而不知其二。五陵仙门将生门出口在于此处,另有一个用意,便是将它作为一条逃生之路。倘若宗门遭逢大难,弟子们便可避入天魔窟中,自生门逃离,保住宗门根基。 徐子青如此想了一会,忽然间,就感觉一阵风响。此中并无恶意,他及时反应,抬手一抓,就感觉掌中多了一件物事。低头一看,原来是一只储物袋。 “师兄?”他有些讶然,查探其中后,却发觉里头有魔气纵横,正是数百颗个头不小的魔晶,应是之前云冽在天魔窟中所得。 就听云冽说道:“此物于我无用,你回宗后,可自行换取所需之物。” 徐子青心中震动,他之前才想到日后如何提升实力,师兄便已看穿,让他如何能不有所感触? 一时心潮澎湃,好容易定下心,他抬眼看向云冽,只见那人仍如多年前初见时一般冰冷,可不知为何,他却能感到其关怀之意,百感交集后,他忽而释然。 徐子青深吸口气,打从相见,他就受师兄恩惠,到如今已然算不清究竟多少。如今师兄仍旧时时相助,对他的恩德更加深厚。以他现下的微薄之力,即便挂怀,也不能报答万一。 但是在他内心之中,早已将师兄当做了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想必在师兄心中,他也总有几分地位。既然如此,他又何必斤斤计较、矫情起来? 如今对他最为重要之事,并非总是盘算欠了师兄多少恩情,而是将师兄的情谊记在心里。来日方长,他从前只想着要努力修行,以能同师兄并肩而行,还其恩惠,可这般情绪缠身,反而让他有些迷障了。其实他想得不错,只是不需要时时惦记,师兄愿意予他的帮助,转念一想,若是他有这等能力,又未尝不是他愿意予师兄的? 不论师兄给他多少,他总也是还不完了。既然还不完,便不要想着有朝一日将要还完。仙途悠长,他与师兄一同修行,生死相交,计较这个,着实太过生分。左右只要他所有之物,都愿同师兄共享就是! 想到此处,徐子青忽然感觉一种明悟自心中生出。 便如拨云见日,使他眼前一片清明,一缕尘埃,自道心上悄然飘落。 心境因此而提升。 随即他便一笑,笑意明澈:“多谢师兄。” 【卷十一:宗门大比】 145、 回到宗门后,云冽就先回去小戮峰,而徐子青则调转方向,来到了十方阁。 这十方阁由数个楼阁组成,除却功德阁、藏书楼、藏宝阁……之外,还有丹阁、器阁、天工阁、宝阵阁等多处地方,皆为诸多弟子提供方便。 徐子青此回要去的第一处,就是功德阁。 只因但凡是要在宗门内换取资源的,都得用一种功劳点。这些功劳点需得弟子们平日里通过种种任务搜集来的一些可以交易之物换取,也是为促发弟子进取之心而设。其余他物,都不能在门内流通。 如今徐子青便是要先去把所得的魔晶全数换为功劳点,再去旁的地方。 才降下云头,就有许多目光投注在他身上,徐子青心中苦笑,却是步子不停。 这也不怪众人侧目。 徐子青穿着云冽的黑色锦衣,原本就显得很是宽大,即便以草茎牢牢束住腰部,也仍然显得空荡,很不周正。而这一身衣裳更是只有司刑峰司刑掌事寻常做事时所穿,他这才筑基期的修士分明没有资格,旁人见了,自然也要猜测是哪个司刑掌事那般大方,竟把这身衣服给人披了。 好在衣裳只是衣裳,真正作为司刑掌事凭证的乃是那一块黑龙令牌,否则只怕徐子青才出现于人前,就要给擒拿到司刑峰去了。 徐子青很快从功德阁正门而入,才将那些刺人的目光抛诸身后。 他松了口气,抬眼向两边逡巡。 就在左边有一个偏殿,那里书写了“功劳殿”三字,乃是一处侧殿,正是交换功劳点的所在。 徐子青走进去,便见到有数位管事在其中各自记录,很是繁忙。他便寻了个无人的去了,站在前头招呼道:“请问这位前辈,此处可能换取功劳点?” 那管事是个中年修士,修为在徐子青之上,也能当得这一句“前辈”。他原本正在翻看一本账簿,此时闻言,就抬起头来:“自然可以,你且将要交换之物取出罢。” 徐子青也不迟疑,就先把装了自个取得的那许多魔晶的储物袋拿出,放在了桌面之上,推过去:“前辈请看。” 管事就接过来:“不知此乃何物……”话音刚落,就是一惊,“你竟猎来这许多魔晶!” 徐子青谦逊一笑:“也是积累多时,方有这些。” 管事在功劳殿这些年,也是见过许多世面之人,他初时的确略为惊讶,不过也是因徐子青年岁太小、修为不过筑基中期之故。待看清那些魔晶的品阶后,就平静下来。 这少年拿来的魔晶确是不少,但其中青天魔不过相当于炼气修为,靛天魔只等同筑基修为,这两者收拾起来,也不算多么困难。但是其中那三十二颗等同于化元期修为的红天魔魔晶与三颗等同于金丹期修为的夜叉天魔魔晶,倒是让管事有些刮目相看。可他想了一想,也以为是这少年在天魔窟里意外拾得,因往日并非没有这种情形,他也不会大惊小怪。 很快估算后,管事说道:“青天魔魔晶可换取十功劳,靛天魔魔晶可换取二百功劳,红天魔魔晶可换取两千功劳,夜叉天魔魔晶可换取五万功劳,总共是二十三万四千五百功劳。” 徐子青听得,心里就有些惊讶。他不曾想到单单是他自个猎杀的天魔魔晶,就能换来如此巨额功劳点,着实是一笔极大的财富了。 不多想,他便取出自个领到的宗门信符,为一块巴掌大小、灵光缭绕的令符,光芒莹润,触手冰凉:“请。” 管事做事很不含糊,当即伸手拂去,令符上就显出了那一组文字。 徐子青想着,既然已有如此多的功劳点,便不将师兄所赠魔晶拿出了罢。若是日后需要,再来不迟。 但他毕竟生嫩,即使有了些处事的经验,又怎么比得过在这功劳殿里经营多年的管事?那管事察言观色,立时发觉不同,就说道:“若是小友还有魔晶在手,最好也尽快换了功劳,否则魔晶在小友身边存得久了,魔气溢出,对小友可是要有一番麻烦的。” 徐子青闻言,也有些踌躇。 那管事一见,就知徐子青对这魔晶是了解浅薄,也就不厌其烦,把魔晶用处都说了一遍,也算尽心。 原来魔晶便是魔气汇聚之体,其之于天魔就如同兽丹之余禽兽,乃是命门之所在,亦是力量之结晶。 若是魔道中人得到,可以用其修炼魔功,促进修为;若是仙道中人得到,虽不能拿来练功,却有旁的用处。 譬如一些魔道法阵,威力无穷,但以仙道中人真元之力却不能驱使,此时有魔晶嵌入,便能生出万般变化来。另有一些法器,气息极正而需有些许魔气中和,又要从魔晶之中抽取。而且仙道中人或炼制傀儡、身外化身等诸多手段时,也有以魔道中人躯体为材料者,一旦炼成,更要魔晶喂食,方能使其晋阶。 林林总总能用到魔晶之处极多,因此往往魔晶能换取的功劳点也不在少数。 但与此同时,既然魔晶中魔气纯净,对修仙道之人的道体自然有害。尤其徐子青为单木之体,受魔气侵染的程度仅仅只比水属性体质之人好些罢了,事后若要将魔气排出,也是极耗时间。 也是为这个,那管事才多事提醒。 徐子青明白过来,也不会不识好歹。他略为犹豫,却还是将另一个储物袋取了出来,交给管事手里:“那便将这些都换了罢。” 管事见他虚心,很是满意,就将神识送入储物袋中一探——霎时是瞠目结舌。 “这、这里面都是你的?”他惊异道,“你如何能得到这许多……的魔晶来!” 即便他话语里将“夜叉天魔”四个字含糊了去,可他声音之大,仍是让附近好些人侧目看来。 管事也知失态,就将声音压低些:“小友,这魔晶……” 徐子青方才听了诸多魔晶的价值,此时自晓得为何管事如此态度,他也不隐瞒,直接说道:“这并非是我猎取,而是师兄相赠。” 管事心里一松:“原来如此。不知令师兄乃是何人?” 提及师兄,徐子青目光就越发柔和下来:“师兄为小戮峰云冽,不久前晋为金丹真人。这些魔晶皆是师兄亲手所猎。” 管事一怔,暗道,原来是那人。 云冽早先修炼无情杀戮剑道,在一干有心人眼里就有名号,而后他一朝晋为金丹真人,声势浩大,就算在宗门顶头的人物中,也引起了一番震动。天龙榜上他之称号一出,随即又是连番惊人,早已是极为引人注目了。 这位管事,自也听过云冽大名,想起他已然修炼成功的剑意,就觉得他有此战绩,也很正常。 不过因着此事,管事对徐子青的态度又温和了两分:“既然如此,我也给你将这些算作功劳。” 这回一算,近千颗的魔晶,单单是夜叉天魔的魔晶就有三四百,更莫说更次些的,掂量起来,共能换上两千多万功劳点。 霎时间,徐子青就变成了家底颇厚的富裕之人了。 就算是在这盘根已久的管事,见到徐子青有如此大财,也是不由得生出了几分羡慕之意。不过是区区筑基期的修士,手中的功劳点,竟比普通的金丹真人还多了,若是他愿意,在这十方阁里能换取无数资源,真真是运道极佳……那个传言冷漠无情的云冽云真人,倒是对他的师弟十分宠溺。 叹了口气,管事挥去这一点贪心艳羡,给徐子青将账目划上去。 徐子青温和告辞,抬脚而出。 他此时也有几分晕眩,再想自己之后将要去做之事,心里就有些踏实。 听闻不论是炼器还是炼丹、符箓,都是有大耗费的手段,他如今有了这许多功劳点做底,想必也无需太过发愁资源罢…… 不过,现下首要之事,是先去藏宝阁置办一套法衣,将师兄相借的这一件黑色锦衣换下,否则总时时在众人眼皮之下行事,也未免太过尴尬了些。 想到这里,徐子青大门口脚步一拐,就先去了另一侧的楼阁里。 徐子青穿一件青色法衣,袖口衣摆云纹隐隐,比之从前一袭青衫更显温和。但若是仔细看他的双目,则又能发觉他如今的气质比以往多出了一丝锋利和一缕坚毅。剑洞中的数月打磨,天魔窟里的诸多厮杀,对他到底还是有着不少的影响。 他的步子不停,直接先来到了一幢楼阁前。 抬起眼,那楼阁上的牌匾写得十分清楚,叫做“天工阁”。 若说徐子青此时最容易上手的,自然是炼丹之道,因他对草木了解甚深,也极有兴趣。然而若是要让他最快有自保之力,便只能先挑选更易速成之物了。 思来想去,他到底决心先去学习符箓之道,这样一来,他也更加容易在不久之后的宗门大比到来前,给自己增加一些保底的手段。 徐子青看一看那牌匾,没有迟疑,直接踏步进去。 天工阁里,一位垂垂老矣的管事正歪在一把藤椅上头,半眯着眼养神。 旁边有十多个眉清目秀的修士忙着,见到徐子青进来,就有一人上前几步,询问道:“前辈来此所为何事?” 146、 徐子青神识一扫,就看穿这修士只有炼气七层的修为,再扫眼另十多人,也都只在炼气七八层之间。 看他们的神气,并不如普通内门弟子般自信,想来是由外门而来,而修为不到筑基,便不是由正统路途晋升,难怪会是这般了。 念头在脑中打了个转,徐子青没有多想,温和一笑,便说道:“我初入门不久,欲要修习符箓之道,故而来此。” 那修士见徐子青态度颇好,心中紧张之意就少了几分,笑着将他引起来,殷勤开口:“晚辈万成苛,是天工阁的仆役,前辈随我到这边来罢。” 徐子青就点了点头,跟他进去。 另一些修士见状,都有一些艳羡,倒是那躺在藤椅上的老管事并未有什么动作,似乎全无察觉一般。 万成苛是个很识趣的人,当发觉不会动辄得咎时,也就放开来。 他首先便将徐子青带到了一处极大的殿堂里。 那殿堂中人也不少,多数都是独自一人,如徐子青这般有人陪同的甚少。 几面墙前摆放了许多大柜子、各色箱笼、匣子等物具,各自都有法阵封住,肉眼乍看,仿佛没什么特别。 但如果以神识扫去,就能感觉到有些让神识探入,有些却是立刻将神识反弹回来,可谓神妙无比。 左右也是要一一看过的,徐子青也没有过多探寻,就随着万成苛来到了第一个大柜子的前头,停了下来。 万成苛很是热络:“前辈早已筑基,我等常用的符箓定是用不上了,自此处起,便都是前辈得用的灵符,还请前辈赏鉴。” 灵符? 徐子青心中一动,在小世界中时,他也偶然听人这般提起,原以为便是符箓的一种称为罢了,如今看来,竟似另有说法? 再回想在天魔窟遇到的那个季蕊所用符箓,的确是别有不同。 徐子青想到这里,视线就落在了柜中。 那柜子里头,上上下下有许多符箓漂浮,上头都有着隐约的纹路,当真是灵光湛湛、瑞气条条。 只是他却不能看清那纹路乃是如何组成,想要将神识送入细察,又是不能穿透法阵,很是让人遗憾。 万成苛十分乖觉,又会察言观色,他见到徐子青神色,就知道这位内门弟子对符箓几乎是一无所知。不过他也早有准备,当即双手捧上一块玉简:“这是晚辈一点薄礼,还请前辈笑纳。” 徐子青回神,看到万成苛眼中讨好之意,霎时明了,就一笑接过:“那便多谢你了。” 万成苛见他这般和气,越发觉得自个这趟差事做得不错。 徐子青就也不再去看柜中符箓,而是神识送入玉简,将其中所载迅速看过。 不多时,他就对那符箓之道有了大略的了解。 原来这符箓也并非简单之物,亦有品阶之分。 譬如徐子青曾用过的黄符、红符、绿符,均是最普通的符箓,以云篆为根本,往往只有炼气期的修士才会用它。其威力看似不错,实则难以伤害筑基以上的修士,乃是小道。 而再往上的符箓称之为灵符,以真元驱动,以灵纹为根本,而灵纹由无数云篆组成,适宜的是筑基期与化元期修士使用。 更高品阶的符箓为宝符,金丹期以上修士可用,以宝纹为根本,宝纹由灵纹组成,适宜金丹期以上的修士使用。 同时符箓、灵符、宝符又能组成符图,甚至形成虚幻世界,那便是只有极其厉害的修士才能驱使得动的了。 说起符箓之道,根基就在于云篆。 那云篆乃是一种上古文字,也是一种“道”的运行轨迹,一切符箓的法力皆是来自于它,也要受到世界规则所限制。 其中云篆分为三个等级,不同等级的云篆按照某种规则组合,就形成上、中、下三品灵纹,而只有上品灵纹按照某种规则压缩起来,才能形成各种宝纹。譬如至少千条上品灵纹压缩,才能形成下品宝纹,万条压缩形成中品宝纹,十万条压缩,形成上品宝纹。且各种灵纹、宝纹的结构,都极为不同。 同时,同一品级的符箓上,拥有的纹路越多,威力也会越大,不同的等级之间界限分明,有一种极为古老的威严限制,绝不容许混淆……之后云云,还有诸多限制、忌讳,可见符箓之道博大精深,远不似徐子青原本所想象的那般轻巧。 匆匆扫过后,徐子青就有些头疼。 这般繁多的内容,若是想要在宗门大比之前有所小成都绝不可能,非得花费大量的工夫,潜心研究,或者才能有所进展。 但眼下既然是来不及了,他也只能先挑挑拣拣,将最为基本的驱使之法学会再说了。 徐子青当机立断,说道:“将如何制作符箓的古籍中最全面的挑来。” 万成苛一喜,随即有两分试探:“此处古籍不少,不过价位也很不菲。”他一顿,“譬如《符纹通法》,其中收录了当今世上的九成符纹规则,需得有五十万功劳点,才能换取。另外还有数本种类不全但有分类的,如《雷符万法》《火符通法》《五行符纹》……这些要便宜一些,每本三万功劳点就可换来。不知前辈想要哪些?” 徐子青听到,不由咋舌。 他早先以为自个赚得二十多万功劳点就算小有财富,如今听这万成苛一说,才知宗门内的好东西,普通修士是倾家荡产也难以取得。 既然来学符箓之道,他想要的自然是最为通全的古籍,现下看来,只怕师兄是早知他之耗费,才赠送了那许多魔晶与他。 心里暗暗叹息,徐子青说道:“无需多问,只将最齐全的拿来就是。” 见徐子青听了报价仍是如此说,万成苛是大喜过望。 看来这位修士不止是脾性好,身家也是极厚实的,若是能攀上此人,日后还怕没得生意做? 立时越发热情,万成苛很快说道:“请前辈稍待。”言罢立时向外跑去。 这等大生意,还要去外头请示管事才可。 万成苛出去了,徐子青就继续在柜子前头观察。 他此时虽不能看清灵纹上细致之处,不过每一张灵符上有多少灵位,倒是能瞧得清清楚楚。 眼前这一个大柜子中,所放置的灵符多半都只有三到五条灵纹,上头的灵光虽好,但显然品级不高。 约莫都是下品灵符罢。 徐子青看了一阵,又往前头走了数步,绕过其余在挑选符箓之人,再看了几个旁的大柜子。 果然越往里走,灵符上的灵纹越多,而后又越过几处,柜中的灵符上,灵纹的光芒也更加耀目,品阶也更高了。 只是待柜子看完后,再去看一些箱笼、匣子,就发现不止是神识不能透入,就算这般去看,也有雾里看花之感。 这般看了许久,那万成苛久久不曾归来,就让徐子青觉得有些不对了。 不过是去拿几本古籍,哪里要这许多功夫?便是有意献殷勤、精挑细选,这也有些过了。 徐子青目光微沉,抬步就往外走。 他总要晓得发生了什么事情才好。 从这大殿里而出,徐子青径直往前殿走去。 才走到那口子前,突然就听到那里有争执之声,霎时脚步微微一顿。 他听出来,有万成苛的声音。 只听那万成苛说道:“凡事讲究一个先来后到,现下有主顾要这本《符纹通法》,乃是一笔极大的生意,你怎能因私废公?” 另一人声音徐子青并不熟悉,语速极快:“如何是我因私废公,做生意原本就要信守承诺,骆前辈早先就与我说过,他因着功劳点不够,要凑上几日。待凑到了,便来将这本通法带走。如今岂能人横插一手?” 万成苛又道:“这也不过是口头约定,既不曾交纳定金,也不曾说清具体的时日,更不曾签下契书,怎能当真?若是那骆前辈时时不来,莫非还要一直等下去么?而我如今招待的这一位前辈不计资费,显然是能现过手的交易,自要以他为先,才是我等经营之道。”说罢他一声冷哼,“我看你是不愿将这笔生意记在我的头上,也是,五十万功劳点中抽去一分,也有五千功劳,如此多的抽成,你自然是想要自个得去。” 那另一人有些语塞,万成苛显然说中了他的心事。 《符纹通法》一本需得五十万功劳点,乃是极大的一笔财富,寻常人极少能拿得出来。而哪怕是精研符纹之人,往往多半也只会择与自身属性相合的符纹研究,且如此通法这般贵重,自是极少有人问津。 现下也不知是因着什么,居然一月之内有两人想要拿去,只是有不同两人都想抽成这笔生意,便生出了矛盾来。 那与万成苛争执之人不肯放弃,立时又道:“你也知骆前辈何等惊采绝艳,他一身制符之术非同小可,若是他得了通法,对我们天工阁也有好感,日后要与他攀扯关系,就容易得多。可要是将他得罪了……待日后骆前辈技艺大成,与我等过不去,到时候你可莫要后悔!” 万成苛噎住,旋即梗着脖子说道:“你又安知我招待的这一位前辈能够招惹?他如此年纪就有如此多的功劳点,身后岂会没有靠山!” 两人这般争论,互不相让,很快就都是脸红脖子粗了。 徐子青微微皱眉,到底是听不下去,就走出几步,说道:“万成苛,怎么还未挑完么?” 147、 这道嗓音清润好听,可原在争论的两人却霎时噤声了。 万成苛听出来,这正是本应在里头等候的那位前辈,立刻就有些惊慌。 他之前为了讨好于他,那般主动争取,可此刻才发觉竟因着与人争执而回去晚了、使那前辈寻来,怎能不手足无措?他心中暗暗后悔,哪怕是方才使出些强硬的手段呢,也比现在强些。只怕这回讨好不成,反而要被问罪了! 心惊之下,万成苛很快地平静了情绪,堆起了满脸的笑容迎上去:“前辈怎么过来了?我正要将通法送去,谁知竟慢了一步,还望前辈莫要怪罪。” 徐子青朝他点了点头,看向另一人。 那是个身材略胖的青年,面颊圆润,一双眯缝眼,看着有些市侩。 他见到徐子青来,一瞬也明白了他的身份,虽然还有不甘,却也只能低声开口:“晚辈应鹏,见过前辈。” 徐子青很清楚他们两个争执的缘由,但不去计较。他如今只晓得这本通法另有旁人想要,可他自个却也不能放手。 需知符箓之道所涉广博,往往不能以神识刻录,非得书写不可。而若是一名符箓师不了解之符纹,也不能将其完整写下。故而那本《符纹通法》所着者定是一名通晓这些符纹的大家,修为只怕更不知到了什么地步,其所遗留下来的符纹也必然是他手迹,就是无比珍贵了。 而且既是手迹,其中定然也能泄露出一丝那位符箓大家对于符箓之道的理解,能得到这本通法,在理解符箓之道时,也能事半功倍。也才会要那般多的功劳点换取。 徐子青便不多说,只看向万成苛,问道:“通法可拿来了?” 万成苛面带笑容:“前辈且放心,晚辈已对管事说定,只消前辈随晚辈去管事那里划个账,管事就将通法双手奉上。”他说到此处,仍怕徐子青多心,更加细心解释,“通法太过贵重,以晚辈的身份不能将其过手,才不曾这般拿来,还请前辈千万见谅。” 徐子青暗暗一叹,心道,想来也是如此。这万成苛不过是个在天工阁做事的仆役,那等珍贵的通法,若是轻易就被拿来拿去,也未免太过儿戏了些。 想毕,就说道:“既然如此,你且引我去见管事就是。” 万成苛喜滋滋带徐子青离去,而那应鹏无奈,只能悻悻看一眼万成苛,就扫兴而去了。这笔生意,他是注定插不上手了。 余下之事便很顺利,徐子青很快划出了五十万功劳点,换来了那一本《符纹通法》,是小心翼翼地装进了储物戒中,唯恐有半点失误。而后他为研究基本灵纹,将下品灵符要了两百张,中品灵符五十张,上品灵符十张,总共又花费了数万功劳点,喜得万成苛眉开眼笑,简直将他当做了活祖宗一般伺候着。 末了徐子青要离去,万成苛更是依依不舍,只盼着徐子青再来上个十七八回,好让他再多多赚上几笔。 徐子青离开之后,就直接回到小戮峰。 此山山前并无护山大阵,唯有一道关卡,便是云冽布下的剑意。 不过徐子青在进入之时,并未被剑意攻击。 有五月不曾回来,徐子青一路上行,一路四处观看,心中便陡然生出许多熟悉之感。 这小戮峰下半部仍是光秃秃一片,但自打山腰往上,就是一片碧茵,绿意融融。那每一株草木皆是他亲手种下,每一寸绿土均为他细心栽培。 而山顶之上有无尽冰冷杀意,将整座峰顶笼罩,现出成片的杀念白霜,凝成冰花丛丛,既是美丽,又是凛冽。 不多时,就走到了山顶之下,那一处洞穴前。 此为云冽亲自开辟的洞府,却是徐子青的居所。 才要走过去,忽然间,一道劲风扑面而来。 天地飞沙,乱石翻滚,这阵仗着实是大了些。 徐子青猝不及防,但因着那风中气息太过熟稔,就不曾躲闪。 结果恰被扑了个正着,一刹那就往后方倒了下去。 这时他身下碧草茸茸,身上却给个重物压住,一颗鹰头不断在他侧脸磨蹭,正是数月不见的重华。 徐子青给它压得有些喘不上气,又被它蹭得有些发痒,面上带笑,心中却颇觉暖意。当即便轻摸它后脑,笑道:“重华,你可是又重了?” 那鹰似是撒娇般低低嗥了几声,才翅膀一拍,跳到一旁侧脸看他。 徐子青屈起手臂,半支身子,也将重华看了个清清楚楚。 多日不见,重华果真身子又大了数圈,如今它身子足有半丈长,双翼打开后,又有一丈,比起从前可真是雄壮多了。 那一身翎羽越发顺滑,黑色的如墨汁一般浓郁,金色的则如碎金一般闪耀,真真是夺人眼目,也显得很是华贵起来。 徐子青许久不见重华,也有几分想念,如今看它不止是身形更为强壮,而且妖力也格外浑厚,就生出喜悦之情来,站起身走过去,一把揽住重华头颈。 重华一双鹰目中也满是欢喜,若是炼化了横骨,恐怕现在就要欢言笑语。可惜横骨炼化极难,它却只能拍拍翅膀嚎叫几声,来欢迎自家主人的归来了。 一人一鹰这般亲昵着,突然间,山顶走下一个人来。 那人穿一身灰扑扑的衫子,身量不高,却将脊背挺直得如同一柄长枪一般,看着有些孤僻冷漠。 他才走下几步,见到徐子青与重华嬉闹,就是微微一怔,随即他很快走来,躬身行礼:“见过徐仙长。” 徐子青朝他一笑:“严霜,许久不见,你将重华照顾得不错。”他又揉一把重华的头顶,柔声说,“重华,你可有欺负严霜?” 重华虽不能口吐人言,但已能听懂人语,自然是连连摇头,低嗥不止。 严霜则恭敬道:“此乃小奴分内之事,不敢当仙长称赞。” 徐子青看一眼严霜,此时方才发觉,他眼中难得现出真切喜意,不由有些好奇:“严霜,你可是遇上什么好事了?” 他心中猜想,既然严霜是从峰顶下来,想必是师兄给了他什么好处,才让他这般情绪外泄。 严霜虽然素来内敛,不过如今的岁数在灵禽中到底也不算大,且刚化形不久,故而此时倒显出了一丝少年模样:“主人允小奴每日去峰顶观摩剑术,故而小奴十分欢喜。” 徐子青了然:“那便要恭喜你了,日后可要更加努力才好。” 严霜正色答道:“小奴明白!” 身为一头灵禽,不仅能够化人,还能如此贴近观看这般强大的剑修练剑,此乃机缘,可遇而不可求。若是为此,即便为奴又何妨! 徐子青很是欣赏严霜的执着,他再看一眼重华,向它一招手。 重华这回却既没有抓他的双肩,也没有落在他的肩头,而是翻转身子,矮身伏趴在地面上。 徐子青一顿,旋即笑问:“重华能载动我了么?” 重华连连点头,鹰目里尽是雀跃。 徐子青目光柔和,顺它的心思,径直跳到了它的脊背上去。 以重华如今的体态,与那些已然长成的飞禽自不能比,可它的背脊却已然很是宽阔,载动一个谦谦少年徐子青,倒也不算困难。 待徐子青盘膝而坐,重华便振翅而起,霎时间就化作了空中的一个黑点。 徐子青也并非头回乘坐飞禽,可此时的感觉与以往却大大不同。 他双腿之下贴着重华温热的背部,甚至仿佛能感受到重华皮肉下方的血液汩汩流动。而重华为他兽宠,与他心灵相通,在天空飞行时,竟然让他也仿佛产生了一种与重华血脉相连的感觉。 徐子青能察觉到,当他心意所指方向,重华立时就能与他配合,不论何时,不论要去何处,从无错处。 重华在空中飞得极快,甚至带了些炫耀,好似与流风融合在一起,连风吹拂身体表面的细微之处都清晰可辨。 在这个时候,徐子青感觉自己似乎与重华化为一体,重华之感应即为他之感应,重华每一分肌理运动时,也仿佛是他在自由飞行…… 一人一鹰几乎在空中窜得疯了,无比畅快地盘旋了许久。 终于,重华飞得有些腻了,徐子青也就回过神来。 此时他心念一动,重华便即附身,直往那峰顶而去。 小戮峰峰顶。 四处都弥漫着绝强的杀戮气息,蕴含着一种极强烈的无情之意,无数杀念凝结成冰霜之花,点缀在光秃秃的山壁上,就将其装饰得如同冰天雪地一般。 数道深幽的剑痕纵横交错,将峰顶切割得七零八落,而这些剑痕又并非是随意为之,而仿佛在其中蕴含了某种深刻的道理。 无比凌厉,无比坚定,无比强悍…… 一身素衣的冷峻男子端坐于这无数剑痕之间,双目中神光深邃。 有一柄漆黑的长剑在眼中深处若隐若现,带着一种似有若无却又绝对不能忽视的强烈危险感。 他在淬炼剑意,时时刻刻都在打磨自己的剑心。 而后骤然间,天边传来的破空声响打乱了他这如有如冰封一般的意境。 男子抬起头,便见到一只威武雄鹰急速而来,双翅若垂天之云,乌压压地覆盖下来。在那只雄鹰的脊背,青色锦衣的少年面带和煦笑意,悄然坠落。 “云师兄,我回来了!”那少年唤道。 云冽抬起头,微微颔首。 148、 寂冷的峰顶,一道金色的剑芒倏然穿破长空,“嗖”一声打往正西方向。 与此同时,一张黄色的符箓骤然打去,很快追上那剑芒,与其相撞,化作一团赤色的火光。 “轰——” 剧烈的炸响后,剑芒被打碎,而那团火光也立时消散。 紧接着,又一道剑芒打向东南方向,同样有一张黄符贴去,此时却是爆出紫色电光,眨眼间把剑芒击成飞烟。 之后两道剑芒往东,有两团水柱冲去;五道剑芒往北,有五缕锐金之气碰撞! 来来往往之间,无数符箓炸开,将整个峰顶渲染出成片的硝烟。而那些剑芒也是错落交织,其方向不定,轨迹不定,速度也是不定,着实让人心惊胆寒。 如此过了有半个时辰,空中才不再窜出剑芒,那些符箓也不再打出了。 此时峰顶越发安静,却能听到一人轻轻的喘息声。 有一个青衣少年,手指间还拈着一张黄符,正无力地扶着膝盖,汗如雨下。 “若要以符箓对敌,果然是消耗甚巨……”不多时,他就擦了把汗,抬头看向右侧,“云师兄,我方才做得可有不妥之处?” 原来就在右面那相距近丈之处,正有一个白衣男子端坐在一块山岩之上。他周身剑气缭绕,指尖金光隐隐,便是之前打出剑芒之人。 他闻得少年此问,微微颔首:“你不过练了两日,能追上我两分力的剑芒,也算不错。” 这两人,便是一同修炼的徐子青与云冽师兄弟了。 徐子青听到云冽此言,有些失望:“才两分力么……” 虽说他不求现在就能追上师兄,可连师兄压制了力量之后打出的剑芒都只能应对两分的那种,就难免让他有些沮丧了。 不过转念他又振作起来,师兄素来严格,既然他说做得还算不错,那定然也不是太差的。想想他也的确习练时间不长,待更加熟习之后,应当有所改善。 徐子青这般想了,心中大定。 当下他盘膝行功,将真元补满,而后手掌一抹,面前就出现了一本古籍。 这本古籍通体黝黑,像是由一种极古老的树木制成,显得相当古拙。同时它又似乎是一种金属之物,看起来沉甸甸的,触之有金鸣之声。 正是他新得到的《符纹通法》。 掠过前面的普通符箓篇,徐子青径直翻到了后面的灵符篇。此篇中的符箓也无疑是种类最多的。 他的视线就落在了五行符上,也是他之前拿出与师兄云冽对战的符箓之一,为下品灵符,每一张上都有五条符纹。这五条符文分别代表金、木、水、火、土五行之法,虽说都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术法,可一旦连连祭出数张,就可以在这几种法门之间随意转换,灵活机变。 然后他又看向天雷符,这一张却是中品灵符,能打出一道雷电。雷光过处,就如天雷击打一般,变成焦土,威力极大。另外还有一张暴火符,同为中品灵符,能爆发出巨大的火柱,火性极是旺盛,被它沾上后不易熄灭。 这三种灵符便是徐子青目前已然正在掌握习练的,也是他首先精心挑选而出的。都有不错的威力,能弥补他功法过于平和的缺陷。 而且所谓的符箓之道,最为方便之处就在于它其中大部分都不计较属性之别。不论修习的是什么功法,只要按照规则掐诀祭出,消耗部分真元,就可以释放出因规则而挤压在符箓中的力量。 徐子青这几天便也是在练习掐诀的手势,以及分辨这几种符箓规则。 目前已然有了小成,不过若是要在宗门大比中显出能力,恐怕区区三种灵符是不够用的。 因此,他又开始向下逡巡,寻找适合的灵符,并且在识海中不断模拟出他所见到的灵符与他四季剑法配合起来会产生的能量。 云冽在旁闭目磨剑,并不给徐子青以意见。 他如今已达到了随时随地都能入定淬炼剑意的地步,只要沉心下来,剑意与他便不分彼此,互相印证,互有增益。 不多时,原只有两人的峰顶突兀地传来了另一股气息。 霎时间,徐子青回过神,云冽睁眼,两人一齐看向来人方向。 那处正有个身穿灰衣的少年恭敬站立,一副不敢造次的姿态。 徐子青知道,这少年素来谨慎,早先观摩了师兄练剑之后,就自觉离去了,不来打扰他们师兄弟两个修炼,如今若非当真有事,也不会未经传唤便贸然上来。 他就主动开口:“严霜,可有什么事么?” 严霜做小戮峰的仆役已久,已然很是了解此峰主人的寡言,便知道寻常时候这位主人的师弟出言,也能代表主人的意思。 于是立刻回报:“禀徐仙长,山下有人想要求见峰主。” 徐子青有些讶异:“有人要求见师兄?”他就看向云冽,既然是要见师兄的,他自然不能自己拿主意了。 云冽扫一眼严霜:“何人?” 严霜恭声说道:“那位前辈自报名姓,叫做骆尧。来到此地是为拜访徐仙长。” 这回徐子青越发惊讶起来:“求见师兄,拜访的人却是我?” 严霜垂头:“正是。” 徐子青不由看向云冽:“师兄,我并不识得此人。” 云冽道:“叫他到峰顶来见。” 严霜应言:“是。”说罢便转身而去。 徐子青仍在记忆中搜寻,但始终不曾寻到此人。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呼一声:“说不得是他?”而后抬起头,对云冽说道,“云师兄,我在天工阁换取这一本《符箓通法》时,招待我的那一个仆役与另一仆役有所争执,似乎便提及了一位骆姓道友亦很想要这本通法,或者就是此人?” 云冽说道:“一见便知。” 徐子青闻言,就也不再多想,笑了笑:“我知道了。” 约莫等了半柱香工夫,隐隐约约就有陌生的气息传来。 很快,一道人影就出现在了峰顶前,逐渐走来。 徐子青对这位骆姓修士也有些好奇,他就看向那处,静待其人现身。 将人带到后,严霜很快离去。 那骆尧则站立当处,与徐子青遥遥相望,扬声道:“弟子居骆尧,求见小戮峰峰主与徐子青徐道友!” 他声音极是明亮,有如雏凤清音,悠扬悦耳。 都说相由心生,其实一人性情如何,自打这声音里头,也能窥一两分。 徐子青还未看清骆尧相貌,先闻其声,已是心里多了几分好感。 云冽不曾言语,显是将此事交予了徐子青来处置。 徐子青便也抬高声量:“骆道友请过来一叙。” 他的声音柔和,便是高声说话,也不会使人生出烦躁之感,平日里与人叙话时,更是让人如沐春风,感觉十分亲近。 那边骆尧听到徐子青的嗓音,也是一怔,随后就抬起脚,快步走近了。 他此时,也看清了这一座峰顶。 只见此处遍地剑气,才踏入其上就是遍体生寒,是打从心底地感觉到一种极致的冰冷。就好似每一寸肌肤都被剑气割裂,仿佛就要四分五裂开来,更是在这种酷寒之下生出强烈的惊悸,心腑与眼瞳都不由得因此而收缩起来。 骆尧知道,这是因为峰顶的气势太可怕,那无处不在的杀念似乎要破开他的皮肉,钻进他的血脉深处,似乎要打碎他的道心,钻进他的四肢百骸,将他整个人化作一头只知杀戮的邪魔! 他才刚刚踏上这小戮峰峰顶,就被这里的意境影响了! 骆尧深深地连续呼吸好几次,才勉强压制住这种感觉。 随后,他就看向给他这种感觉的人—— 那是个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冰寒之气的男子,在他的身上,骆尧看不到半点属于人的情感,就像是一切情绪都被冻结,让人望之而生出畏惧。 他给人的观感,就好似是被无尽杀意包裹住的一柄利剑,虽然好像藏在鞘中,却因为杀戮太重,而让人无法忽视它给人的战栗之感。 可是骆尧也知道,方才他听到的声音,必然不是从这男子口中发出。 因此,他的视线就向左边移去。 在这峰顶之上,除了那冰冷如剑的男子之外,其实还有一个少年。 这少年穿着一身青衣,相貌俊雅,眉目柔和。他盘膝坐在地上,正向这边看来,其眼中有探询之意,唇边带笑,见之可亲。 他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很平和,也有生机的暖意,气质与那男子几乎是南辕北辙。可也因为他正在这里,就让这冰窟死地一般的峰顶,显现出一分生气来。 骆尧来此之前也曾打听过,晓得小戮峰峰主乃是如今在天龙榜排行第五的绝世天才,金丹真人中的佼佼者,一位修炼无情杀戮剑道的剑修。 那么这个少年,就是传言相助其成就金丹的唯一亲传师弟徐子青? 149、 就在骆尧打量徐子青的时候,徐子青也在打量骆尧。 骆尧今日着一身宝蓝色的长衫,头顶一尊玉冠,腰缠一条玉带,神色看着很平静,但身上却散发出一种隐隐的傲气来。从衣着打扮到相貌气质,就好像是个凡俗界里的世家公子哥儿。同时他眼中又有一丝淡淡的隐忍之意,就给他增添了几分矛盾之感。 不得不说,这骆尧是徐子青所见过的那么多世家公子中,气势较为出众且不显得嚣张跋扈的一位。就算是散修盟的少盟主宿忻,也没有他身上所蕴含的这种奇异的沉稳与贵气结合的气质。 看清了骆尧的形貌后,徐子青对他的好感又多出一分。 而骆尧神情平淡,向两人微微欠身:“弟子居骆尧,见过小戮峰峰主。”再看向徐子青,“见过徐道友。” 徐子青的目光微动。 他此时听清了“弟子居”三字,心里就有些讶异。 这所谓弟子居,便是在十方阁附近群山之中建立起来的一片楼阁统称,是为内门弟子的居所。 而但凡是要居住在弟子居中的内门弟子,也都是不曾拜得师尊之人。 这个骆尧自称弟子居中人,便也是说,他也只是内门中最为普通的一名弟子罢了,没有师尊,亦无师兄弟、姐妹,孑然一身。 不过也因着是这样,这个骆尧背后多半没什么靠山,他的来意,大约也不会是极恶劣的那一种了。想到这里,这峰顶的气氛似乎也一瞬放松了许多。 云冽并不喜与外人交涉,故而仍是不语,只一颔首,就合上双目。 徐子青见师兄如此姿态,也就微微一笑,对骆尧说道:“骆道友不必客气,请坐罢。”这骆尧修为也在筑基中期,两人互称一声道友,也很是恰当。 骆尧闻言,便席地而坐。 毕竟云冽性情修为皆摆在那里,他倒不计较云冽的态度,何况他来到小戮峰上,原本也不是为了云冽,而是为了面前这一个与他叙话之人。 徐子青看骆尧这般泰然自若,就是笑道:“骆道友来此,不知是什么用意?” 骆尧此时却没有回答他的话,因为他的注意力,已经被另一件东西所吸引了。 “这是……《符纹通法》?”骆尧声音有些发颤,他的目光死死地盯在徐子青前方的那本黑皮古籍之上,周身的气息竟然一刹那显得狂热起来,“徐道友,我就是为此而来!” 在这个时候,不论是言辞委婉还是要忌讳什么人的,统统都消失了,骆尧的满心满眼都只剩下了一件东西,所以说出话来的时候,也就突然变得无比直白。 徐子青见他如此表现,不由得一愣。 这个骆尧,怎么突然像变了个人一般? 旋即他却有些失笑,此人原本那般雍容的公子做派,一见此书就变得癫狂,看着好似失了风度,其实却未尝不是他对符箓之道过于在乎的表现。 对于这一类专注一道之人,徐子青还是十分敬重的。 于是,在开口的时候,他就带了一丝笑意:“骆道友若是有什么见教,不妨与我直言。” 骆尧回过神来,面上好似若无其事,耳根却有些发红:“骆某失态了。” 徐子青也发觉他耳根处的变化,心里好笑,面上也是笑吟吟的。 骆尧轻咳一声,就说道:“这一本《符纹通法》骆某觊觎已久,早先为着它筹谋数日,才勉强凑够了功劳点,不想去换取时,却听闻已然被人带走,故而很是心急。”他像是已然想了许久,说起这串话时全然没有迟疑,“骆某对方打听,方知此书是落入了徐道友手中,又寻了许多人打探,才找到了徐道友的踪迹。” 徐子青微笑听他言说,并不打断。 骆尧语速越发快了起来,似乎知道自个的要求不合情理,但因着心中所望而不得不和盘托出:“如今骆某便有个不情之请,希望徐道友能割爱将此书相让,之后就当骆某欠下道友一份恩情,日后若有所托,定然赴汤蹈火,也要完成。”说到此处,他心里更加紧张,手指也不由握得紧了,“自然骆某也不会让道友吃亏,若是道友有所需求之物,只消宽限数日,便是再如何困难,骆某也定然为道友寻来!” 他这一番话说出,可算是下了血本。 欠人情和欠恩情可不同,前者是情分,后者可算是托了性命了。更别提还不是以恩情换通法,而是在恩情之外,另有相同分量甚至是更大分量的交换之物。 能付出如此多的条件,就为了这一本通法,虽说是有些不妥的,但也着实算是有诚意了。 待骆尧说完,就猛然抬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徐子青,一分也不肯错过他的神情,更是对他的回答一脸期盼。 徐子青听完,则是略为沉吟。 听了骆尧那一番话,他倒是看出来,此人对符箓之道极为痴迷。 所谓符箓之道,在众多人眼中也不过只是辅助之道。但凡是资质不错的修士,总是要以功法修习为主,而符箓、丹药、法器,皆为旁门手段,只要得用即可,并不会精心研习。 故而能在旁门之道上取得成绩之人,往往都是资质不佳的。他们于正道上已然很难有所进展,才会在仙途之处就选了其他的道路。 眼前的骆尧,虽不知他的资质到底如何,可单是凭他能够以一介不曾拜师的内门弟子身份就凑够能购买通法的天价……那要么是他人缘极好,要么就是他多年来攒下了不少家当,甚至在符箓之道上极有天分。 而不论是哪一种,都能证明此人的非同寻常。 何况骆尧对符箓之道这般喜爱,便是不去想他本身有多么不凡,徐子青也不忍让他错过他心仪的通法。 但是通法对徐子青也极有用,若是要他就这么让给骆尧,他也是不肯的。 徐子青想定了,就摇头道:“对不住,骆道友,通法于我而言亦很重要,故而不能相让于你。” 骆尧的脸色,霎时就变了,他的眼神里,也慢慢露出了一丝凛然。 说来他其实早已想到,能花费这许多功劳点换取一部通法之人,定也是不肯轻易罢手的。可即便如此,他又怎能不去努力一二?如今努力过了仍然不能达成心愿,就让他满心郁闷的同时,也生出几分灰心来。 若是强抢……且不说宗门律令不允,就是以骆尧的性情,也做不出这种下作之事来。更莫说对方乃是一位亲传弟子,不仅师尊是金丹真人,就是这位做他亲传师兄的小戮峰峰主,也是普通金丹都招惹不起的人物。 渐渐地,骆尧眼中的凛然就变作了失望,又逐渐绝望起来。 不能得到这一部通法,他对符箓的研究,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将要很难得到较大的进展了…… 然而徐子青的声音再次传来。 他说道:“不过,我倒是有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不知骆道友意下如何?” 骆尧的双眼,霎时变得明亮起来:“什么法子?你且说来!” 徐子青一笑:“我虽不能将通法交予你手,但若是骆道友有心与我一同精研,倒是没什么妨碍的。” 骆尧急道:“你愿意借给我瞧么?” 徐子青再摇头:“非是借你,而是与你同看。” 骆尧心里隐隐有些明白了:“徐道友的意思是……” 徐子青笑道:“骆道友要精研通法时,只管到我这里来就是。我如今初涉符箓之道,正缺少一人指点,若是道友来了,也能对我有所点拨。” 这倒不失为一个法子。 虽说不能将通法据为己有,可若是能经常参阅,倒也不错。至于其中要给徐子青指点讲解的,就算是参阅的代价,也不算什么。 骆尧原本不是敝帚自珍之人,能得到允许去看徐子青手中的通法,便觉得与对方回报一些也属正常。 只是他一旦研习符符纹起来,就是难以自拔,没日没夜,如何能够每日准时来去?可要是让徐子青带了通法去他弟子居里,又觉得没这个道理,就让他觉得有些为难起来。 骆尧就将心中疑虑对徐子青一说,徐子青闻言,也是一怔。 然后,徐子青看向云冽:“师兄……” 依他看来,自然还是能让骆尧留在小戮峰更为方便,不然每日单单是往返路程就已不短,他除却符箓之外,日日还要练剑,就更加麻烦了。 但他明知师兄不喜外人,性情冷清,也不愿意就这般随意将人留下,打扰了师兄的清静…… 云冽淡淡扫他一眼,开口道:“你可将人留下,只不得居于山腰之上。” 徐子青心中所思尽被云冽看破,当时便有赧然,而师兄这般体谅,又让他很是欢喜:“子青多谢师兄。” 云冽便又阖目,于识海中打磨剑意。 而徐子青则侧过头,问道:“骆道友以为如何?” 骆尧自然也没有不乐意的,当下点头:“那骆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150、 自打骆尧入住小戮峰,徐子青每日过得就越发规律起来。 先是清晨随云冽练剑,约莫一上午过去,严霜就来送饭,用过后,下午就去山腰之下,到骆尧开出的洞府里与他一同研习,听他的指点。 这些时日接触下来,徐子青对骆尧也有了不少了解。 原来骆尧本是凡俗界一个大家族的公子,身在嫡脉,自小聪慧伶俐,受尽千般万般的宠爱。不过到了十岁那年,家族里惯例要将所有子弟送往一处仙人观测验灵根,他的资质测出来,却是个不好不坏的三灵根,中等资质。 这样的资质在大宗门里看来确实不怎么好,不过若要拜入一个小宗门,却还是会受到重视。 当时那家族也供奉了几个小宗门,若要将子孙送去,自是没什么问题,骆尧也没什么意见,可是却是在一次意外之中,骆尧被卷入修士仇杀之中,几乎濒死。 不过骆尧也很命大,有个过路的炼气修士救了他的性命。那修士一手符箓打出,很快将那一群对战的修士打死,那等精彩场面,直看得骆尧是目眩神迷,叹为观止。 事后骆尧被那过路修士灌了丹药救下命来,心里很是感激,便力邀那修士回去做客,一来二往间,结下了不错的交情。 那过路修士性子敦厚,并未看不起这尚未正式踏入仙途的骆尧,他自言也是为资质所苦,因而将视线转移到旁门之道上,而符箓之道便是其一。他见骆尧有些兴致,也不吝惜,就此将所会的符箓尽皆展示,让骆尧也如此迷上了那大法力的符箓之道,想要以此道立足。 两人一拍即合,数月相交后,过路修士不得不离去,骆尧依依不舍,此时方知原来那过路修士乃是二品仙宗五陵仙门的外门弟子。 五陵仙门是何等庞然大物?要想跻身进去,那是千难万难。可骆尧却不愿就此失去这至交好友,故而放弃那家族附近的小门派,一心往五陵仙门而去。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骆尧经历不少磨难,到底拜入五陵仙门,也被收作外门弟子,与从前那过路修士相聚。之后再经历许多年的苦修,终于筑基得入内门,也才能够获取宗门内部的绝多符箓资源。 了解骆尧生平之后,徐子青便越发觉得自个当年所受的苦楚也根本算不得什么。他想一想,这许多修士都想要修炼成仙,汲汲营营都想要进入大宗大派,所经历之事根本是他不能想象的。 而徐子青呢? 他的确也算吃了苦头,并且也曾几度在生死关头徘徊。可这些他经历过的,那些散修只会比他经历得更多,他所见识到的人心险恶,也远远比不上那些还在苦苦挣扎的修士们。 徐子青再来细察自己的经历,就觉得当真是运气极佳。 他虽受了算计,却次次化险为夷;他虽举目无亲,却在踏入仙路后不久与师兄相遇;他虽被徐家所逐,如今却有缘直接做了亲传弟子……若是他在起步时比旁人胜过那许多都还不能争先往上,也未免太过辜负他之前所得了。 再次坚定道心后,徐子青跟骆尧学习符箓时也更加专注。 那骆尧的确是个符箓之道上的人才,颇几把刷子,当他看过徐子青舞剑之后,就精心挑选了十余种符箓,细细为他讲解。 其中下品灵符三种,中品灵符五种,上品灵符七种,都是威力极大且于诸多途径上都有用处、又有许多都与四季剑法相合的。 徐子青听骆尧讲解过后,就是茅塞顿开,霎时在此道上精进不少。 同时这骆尧也很是识趣,每日里就呆在山腰下的洞府里,足不出户,从不主动窥探小戮峰上诸事。当徐子青来请教,他便给他指点,徐子青不来,他便是抱着那本《符纹通法》苦思研究,痴迷若狂。 徐子青虽不知他为何如此狂热,更好似一入研究便已疯魔般沉迷,可这并不妨碍他认为骆尧可以交往。 此人心中有丘壑,平日里风度翩翩,性子通透而不迂腐,做事滴水不漏却也暗藏一分率直,求道时坚持而不动摇……如此之人,怎能让人不欣赏? 而单单是徐子青愿意将那等珍宝《符纹通法》与骆尧共享,就足够骆尧认定徐子青胸怀广阔了,加之徐子青性情温和,心性仁善,骆尧与他接触下来,对他的感觉也很不错。 因此不知不觉间,徐子青与骆尧就在一个教一个学中,彼此建立了几分友爱之情,而并非是简单的来往。 山洞里,四壁秃秃,只在洞顶嵌了一颗拳头大小的珠子,毫光绽放,使得洞中明亮有若白昼。 不远处的墙角处,正堆放着不少材料,散乱无章。 一个穿着宝蓝长衫的青年盘膝坐在地上,他面前漂浮着四五样灵材,一团火焰在其中缠绕,让它们彼此碰撞,一点一点地煅烧、熔化。 青年神色肃穆,手指掐诀,不断地将法诀打去。 每打出数道法诀后,那些灵材熔化之速就更快上一分,那火焰也更旺盛一分。 在青年的右侧约莫三五尺之处,又坐着一个青衣少年,看相貌不过及冠,俊雅温和,正专注地看着青年施法。 他的眼中蕴着两团青色光芒,周身也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真元,头顶灵气涌动,似乎在不断地参悟着什么。 煅烧的过程十分漫长,约莫用了足足有一个多时辰。 青年口中发出一声清叱:“聚法!” 他话音一落,那火焰的光芒陡然暴涨一丈,几乎就要冲到洞顶。 在如此炽烈的火焰之下,那还欠缺一些没有熔化的灵材顿时化成了浓稠的液体,发出细微的“噼啪”声,不断地蠕动着。 之后一道法诀骤然扑去,那团液体就猛然爆发出强烈的光芒! “嗤——” 火焰熄灭,那团液体已然变成了一张黄色的符纸,静静地悬浮不动。 这张符纸带着一层淡淡的灵光,看起来给人一种实质而沉重的感觉,而且它好像是上天雕琢而成,看不出半点人力造成的痕迹。 如若是衣服,大概可以称一句“天衣无缝”,而它是一张符纸,便只能说它无限近乎于完美了。 那青衣少年的神色一动,精力越发集中起来。 此时,宝蓝长衫的青年也换了个手诀,口中喃喃,念出了许多让人不能听懂的音符来。 现在的情形很古怪。 那一串音符念出之后,整个洞内似乎有一种玄而又玄的东西与之生出了共鸣,同时,那蓝衫青年的手诀再度发生了变化,仿佛在一眨眼间变幻出了十多种方式。而配合着这些不同的手诀,那些音符也震荡起来,突兀地在半空里凝聚出许多真元幻化的文字。 这一种文字,就是云篆。 这些云篆笔画飘渺,如此来去漂浮,十分玄奥,正是灵符拥有法力的根源。 云篆很快汇聚在一起,好像按照某种规律缓慢地互相磨合着,在猛然触发到一个轨迹的时候,突然拼接! 如此一个个文字首尾相连,仿佛织锦,逐渐凝成一条细细的符纹。 这便是灵纹! 云篆凝聚成灵纹之后,便在蓝衫青年手指指引之下,急速地扑向了那张黄色的符纸!很快,灵纹犹如附骨之疽,立时就覆上了符纸。 不多时,符纸上就开始出现一些细细的条纹,好似一条条灵活的细蛇,在上面欢快地扭动着、舒展着躯体。 在这个时候,符纸也不由得微微颤动,像是在经历某种难以言说的痛苦。 紧接着,第二条灵纹形成,也附着在符纸之上,又有第三条、第四条……足足七条灵纹都依附在符纸上之后,灵纹上的光芒猛然收敛! 整张符纸突然静止! 那些原本扭动舒展的灵纹也安静下来,服帖地与符纸融为了一体。 这一张灵符,制成了! 蓝衫青年一伸手,那灵符就像是受到了召唤,乖巧地落入了他的掌心。 那边青衣少年微微一笑,问道:“阿尧,如何了?” 蓝衫青年脸上也有一丝笑意:“制成了,可惜我目前仍然只能制作下品灵纹,得到的灵符也是下品。”他叹口气,很快把这念头甩开,又说道,“不过还是要感谢子青与我共享通法,我这回制出的灵符,总是要比之前的强上不少,凝聚灵纹的时候,也更加容易了。” 这二人无疑就是徐子青与骆尧,两人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彼此互有好感,称呼之上,自然也拉近了不少。 徐子青多次看骆尧制符,更加明白这制符其实与炼器是有关联的,而且每一种灵符因为上头依附的灵纹不同,灵符本身的材质也很不同,挑选的时候自有道理,且一定要能够承载灵纹的威力才行。 所以徐子青才知道自己之前所想的未免太过不知天高地厚了,如果他要想学习制符的话,在炼器上也得有些火候才行。 想到这里,徐子青对骆尧也有些佩服之意。 他一个无依无靠的内门弟子,不知是凭借了什么样的意念摸索到如今这个地步,真真是很了不起。 骆尧不知徐子青的想法,他手一抬,那张灵符就往徐子青身前飘去:“子青,你将这张灵符收了去罢。” 徐子青一怔,随即笑道:“要给我留个纪念么?” 骆尧摇头:“宗门大比在即,我趁机多炼制一些符箓,使它们与你的气息相合,到时候使用起来,也更方便一些。” 徐子青却是皱眉:“阿尧,我视你为友,若是为了通法之故,实不必如此。” 骆尧却是说道:“你借我通法,固然是人情,可如今我视你为友,看你一本古籍,倒没觉得是多大的恩惠。只不过朋友之间也应有来有往,你不介意将珍奇之物与我分享,我自然也会担忧你大比失利。作为友人,想要出一份力量,你才更不应将其看得太过。” 徐子青一窒,跟着失笑:“阿尧说得是,真是我自个魔障了。” 两人相视一笑,觉得彼此之间的情谊顿时深厚几分。 还有三日就是宗门大比,徐子青现下已将能做的准备尽皆做了,之后在大比中他能做到何种地步,就要看他多年来的修行成果……究竟是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