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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华烬余录 中——by贝勒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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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没有夜壶吗?”颜音又问道。

庆伯摇头,“没有……三郎君若需用,老奴明天问问王爷。”

“不用了,那恭桶放在哪里?”

庆伯脸上又露出了为难之色,“这里原本不宿人的,所以没有配专门的恭房,马厩那边有茅厕,只是略远了些,三郎君若是要去,老奴给你照着亮?

“不用了,我现在不去,把灯留在我这就好。”一丝苦笑,凝在颜音脸上。

七十九、区别枉直教刑中

次日一早,颜启昊的书房内,庆伯和谢德站在下首。

“他昨夜过得怎样?”颜启昊的语气,有几分急切。

“三郎君乖得让人心疼,不计较,也不抱怨,脸上一直带着笑。早上那么粗粝的饭食,也吃得很香甜,还说要过来给王爷请安。”庆伯躬身答道。

“不行!不许他踏出那院门半步!”

“那……三郎君想要个夜壶或恭桶,夜里方便些,行吗?”见颜启昊变了脸,庆伯的语气更为小心。

“不许!惯得他!院子里就有茅厕,多走几步路会死吗?”

“那……三郎君还说要配些药……可以吗?”

“配药?他配药做什么?不就是脸上挨了一下吗?至于这么大惊小怪?不许!”

庆伯见颜启昊动了怒,不敢再说,只是唯唯躬身。

颜启昊转头去看谢德,谢德劝道,“王爷不妨亲自过去劝劝?”

“我哪里劝得动他?他大了,翅膀硬了,我的话也听不进去了。我一句话还没说完,他有十句在那里等着,说出话来气死人不偿命,我还想多活几年呢!”颜启昊边说,边用手在胸口顺着气。

“那……”谢德有些迟疑。

“按昨天说的办吧。”颜启昊叹道。

“这……”谢德还是犹豫。

“去吧,你下手有点分寸就好……晚上我过去看他。”

谢德无奈,只得躬身领命。

“谢总管。”颜音见到谢德,忙起身招呼。

那谢德本来也是铁鹞子军的旧部,因腰上受了伤,不能骑马了,便一直帮颜启昊管理府务。他和颜启昊名为主仆,情似兄弟,因此颜音对他也是十分恭敬。

谢德有些尴尬,抬了抬手,露出了手中的檀木板子。

颜音苦笑,“这是奉父王之命来打我的?”

“王爷让我先问问三郎君,答应不答应去军中历练。”谢德躬身。

“我若不答应,便打死我么?”颜音的脸上,依然凝着笑,似乎不是在说自己的事情。

谢德摇头,“王爷吩咐,先问三郎君这句话,若三郎君不答应,便打十板子,隔几天,会再来问。”

“那就快打吧!”颜音说着,一把扯下了外衣,卷在手上,团成一团,狠狠地抛在地上。

庆伯俯身捡起那衣服,抚平折好,便要退出去。

却被颜音叫住了,“庆伯你不要走,不就是去衣受刑吗?又不是第一次……父王既然要折辱我,没有人看着怎么行?”

庆伯听了,很是尴尬,微微弓着身子站在门边,垂着头,眼睛看着脚面。

颜音见谢德不动手,嗤道,“怎么?要出去打么?要不要叫上全府的下人都来看?”

“小郎君,你这是说得什么话?”庆伯的声音有些颤抖。

颜音一声冷笑,“成千上万人都看过了,我不会在乎府中几百下人的。”

谢德摇摇头,叹息一声,“三郎君,得罪了。”说完便抬起了手中的板子。

十板子很快便打过了,颜音死死咬着牙,一声不吭。

谢德下手很有分寸,并没有破皮流血。

颜音一跃而起,整理好衣衫,脸上满是冷汗,却努力勾起嘴角,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然后呢?要去找父王谢罚,还是要拉出去示众?”

谢德张了张嘴,想劝说些什么,但最终不知道说什么好,又闭上了嘴,过了片刻才清了清嗓子说道,“王爷没有别的吩咐了,三郎君好好休养吧。”他连养伤这两个字都没敢说,生怕又刺到这位小爷。

颜音趴在床上,百无聊赖的推着一个巴掌大小的华容道,雕漆的棋盘镶着银边,象牙的棋子暗刻着人物,看上去价值不菲。

庆伯见颜音手指如飞的推着那些棋子,让人眼花缭乱,不禁赞道,“三郎君玩得可真熟练。”

“嗯……”颜音皱着眉头应了一声,“最短的步数,是一百一十步,但不是每次都能这么顺利,有时候走错了一步,要用几十步才能绕回来。”正说着,那枚曹操便从棋盘最下方掉了出来,只片刻工夫,颜音便已经解开了这华容道。

似乎是身后疼痛难忍,颜音眉毛一蹙,将那棋盘往床头一掷,长长叹息了一声,将脸埋在了枕头上。

见颜音如此隐忍,庆伯心疼得几乎落泪,“小郎君,老奴这就去找王爷要些药来。”

“不必了,这点小伤死不了的……”颜音的声音,从脸与枕头之间传来,显得闷闷的。

过了许久,见庆伯不答话,颜音这才转过脸来,见庆伯已经出去了。

一行泪,怔怔留下,流入嘴角那一丝笑纹中,化作唇齿间的苦涩。

庆伯端着一碗汤药,小步疾驱过来,“三郎君,快!趁热喝了。这可是王爷特别吩咐为你熬的。”

颜音接那碗药,微微嗅了嗅,又轻轻抿了一口,便把那碗放在了桌上,摇头道,“这药,我不能喝。”

庆伯笑道,“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怕喝药?这里有糖,记得你小时候,最爱吃糖了!”庆伯指了指托盘上的狮子糖。

颜音苦笑,“我早就不吃糖了……也不怕苦了……”

“那就快喝了吧!喝了伤好得快些,也就不疼了。”

颜音摇头,“府上的大夫,还是原来那个吗?”

“不是了……原来那个,因没有医好公主,早就被王爷赶出去了,现在这个,是特别从宁边礼聘来的,在当地非常有名。”

“府上都有谁经常生病吃药?父王吗?”

“王爷只是身上有些打仗的旧伤,逢阴雨天,便会隐隐作痛,日常倒不怎么服药,只是偶尔帖些膏药。但小郎君倒是跟三郎君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总是闹病,连眉眼也很相似呢!”

“小五吗?”颜音沉吟,“有空带他来见见我,我给他把把脉。下次父王再贴膏药,贴剩下的先别扔,拿给我看一下……”

“三郎君!难道你会医术?!”庆伯很是惊喜。

颜音点点头,“这药,我喝不得,对我身子不利。”说着便端起了药碗,推开了窗,“庸医杀人,何止千万,恐怕父王也比不上他们呢!”颜音说完,便将那药倾到了窗外。

“小畜生!”一声怒喝传来。

屋内两人抬眼去看,见颜启昊正站在窗外,鞋尖袍角,尽被药液浸湿。

八十、含饴一笑润冬风

颜音一慌,手忙脚乱的触动了窗户的支杆,那窗户便啪的一声合上了。

紧接着,便是砰地一声巨响,颜启昊一脚踹开了房门,大步走了进来。

父子两个人,就这样站在当地,静静对视着。

最终,还是颜音受不了颜启昊目光中的威压,侧过头去,转移了视线。

颜音的这个举动,看在颜启昊眼里,倒像是傲慢与不屑,颜启昊不由得勃然大怒。

庆伯见颜启昊指尖微微抖动,似要动手,怕颜音吃亏,忙拿过布巾,口中说道,“王爷,衣服都湿了,让老奴帮您擦擦。”说着,便不着痕迹的挡在两人之间。

“不必!让那小畜生来,你去再熬一碗药,我看他还敢倒!”颜启昊说着,一把抓过庆伯手中的布巾,掷到颜音怀里。

颜音呆呆地接住布巾,面无表情。

见庆伯出门去了,颜启昊低声喝道,“擦干净。”

颜音抿着嘴唇,犹豫了一下,随即便缓缓的走过去,单膝跪倒,为颜启昊擦拭袍角和鞋子。

那药汁很是浓稠,又被布料吸收了,其实已经擦不干净,但颜音还是一下一下,很用力的擦着。

看着这孩子的头随着手臂的动作一下一下点动,未曾剃发的一头青丝结在顶心,宛然汉家少年郎模样,颜启昊突然有些恍惚,愣了片刻才低声说道,“可以了……”

颜音的身子僵了一下,随即站起了身子,手里紧紧捏着那块布巾,眼睛看着鞋尖儿,一动不动。

“来了客人,不知道让座倒茶吗?你都多大了,这点最基本的礼仪还不懂?”颜启昊说完,突然也觉得自己有点找茬,本来过来是想哄哄这孩子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又变成了这样。

颜音倒是不言不语的搬过了椅子,又倒了一杯水,双手捧给颜启昊。

水是白水,温温吞吞,颜启昊皱了皱眉,想要发作,但最终还是忍了。

颜音低声解释道,“这里没有茶,也没有灶间,热水要从大灶那里取,不是时时都有,庆伯年纪大了,腿脚也不好,不好让他太过劳累的……”

“小茶炉或是五更鸡也没有吗?”颜启昊沉吟道。

“没有。”颜音答的很是干脆,“父王说过,这里的用度一切比照军营,所有的需用都要父王点头才能拿进来。”

颜启昊本来想接着说让庆伯去拿一个过来,却没想到被颜音噎了这么一句,登时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正这时,庆伯推门进来了,手中端着新熬好的一碗药。

“喝了它。”颜启昊说道。

颜音摇头,“我不能喝,这药,对我的身子,无异于穿肠毒药。”

“毒药?!难道我会害你?!在你眼中,爹爹就是这样的吗?”颜启昊猛地一拍桌子,控制了许久的怒火终于爆发了出来,“我让你喝你就得喝!赶紧给我喝了!”

颜音张了张嘴,想要解释,但终于还是没有开口。他盯着那药怔怔的看了片刻,猛然双手端起了那药,大口大口的倒入了嘴里。因喝得猛了,颜音一阵咳呛,缩着身子猛咳了几声,眼角倒是流下一行泪来。颜音接过庆伯递过来的帕子,拭了拭嘴角,而后又不着痕迹的,擦干了那泪痕。

颜启昊看着,心中突然隐隐刺痛,张了几次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倒是庆伯解了围,说了句,“快用水漱漱,再吃块糖压压。”

颜音接过庆伯递过来的茶杯,喝了一口,因没有渣斗漱盂,也只得咽了,随即便放下了杯子,摇摇头示意不要再喝。

“把这个糖吃了吧。”颜启昊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和。

颜音摇头,“自蒲罕去后,我再也不吃糖了……”说着,颜音便拿起那几块狮子糖,推门走了出去。

剩下颜启昊和庆伯两个人,莫名其妙的愣在当地。

颜启昊的怒火,又再度窜了上来,大步跟了出去。

颜启昊走得很快,可颜音走得更快,两个人总是差了那么两三步的距离,因此颜启昊没有看到,颜音虽然努力扬着脸,但依然有一行泪,自面颊滚落。

颜音走到马厩旁,轻轻拍了拍雪席的面颊,将一颗狮子糖塞在它嘴里,玉花骢看见了,也用鼻子去拱颜音的肩头,颜音笑着,也在它嘴里塞了一颗糖。

那狮子糖是饴糖的质地,绵软粘牙,两只马都很用力的嚼着,雪白整齐的牙齿在双唇间若隐若现。

颜音静静看着,不知不觉脸上浮现出微笑来。那俊美的侧影,姣好的面容,衬着发自内心的笑,宛若谪仙。

颜启昊似乎被眼前人儿的美震慑住了,原本的满腔怒气,倏忽之间,便烟消云散。

那两匹马吃完了,又都拱着颜音要,雪席甚至舔上了颜音的面颊。

颜音被雪席弄得很痒,咯咯笑着躲闪,嘴里还柔声说着,“别急,还有。”

只剩下最后一块狮子糖了,颜音想要把它掰成两半,分给两匹马,怎奈那狮子糖韧性很大,颜音扭了半天,只是把它拉长了,却没法分开。

颜启昊走过去,接过那糖,双手用力一扭,便把它分成了两块。

颜音接过去,把它们分别塞到两匹马嘴里,回眸一笑。

颜启昊的脸上,也满是笑意。

父子二人相视微笑,倒是难得的静谧美好。

颜音刚才是有些出神,并没有注意到是谁帮自己分开了糖,此时见到身后的颜启昊,微微一怔,脸上那笑容,就像燃尽的篝火一样,一点一点冷了下去,最终又恢复了那种不喜不悲,万事都不萦怀的木然表情。

颜启昊见颜音这个样子,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不见。

颜音见颜启昊变了脸色,有些慌乱的解释道,“我不吃糖了,也不怕苦了,这个留着也没用……我知道原来的乌骓就喜欢吃糖,它们想必也喜欢的……”说着说着,见颜启昊依然表情木然的没有反应,便不说了,慢慢垂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

八十一、丹青宛转岁月深

接连刮了两天的北风,天气骤然便冷了下来。

颜音围着被子,跪坐着,怔怔看着茶炉上银壶中的水,由冷而沸,突突有声,淡白的水汽由聚而散,化作这清寒室内的一丝暖意,看不见也摸不着……

“庆伯,水开了,再煮就老了,沏出来的茶就不好喝了。”

庆伯答应着,泡了一盏茶,递给颜音。

颜音低头看了看那茶,笑道,“我体寒,吃不得这雨前,这盏给你吧,你给我一盏白水就好,换个大盏。”

“偶尔吃一盏不打紧吧?”庆伯口中虽然这么说,但还是依着颜音的吩咐,另倒了一大盏滚水。

颜音双手接过,厚实温润的磁州窑大盏隔热很好,不觉得烫手,但那浓浓暖意,却又恰到好处的传到了手上。颜音只觉得浑身舒泰,迷上眼睛轻轻嗯了一声,说道,“偶尔吃一盏是不打紧,但是日积月累,却还是对身子不好的,很多人的病,就是从纵欲上得来,这口腹之欲,其实是最难抵挡的。”

“这是王爷特别命人和小茶炉一起送过来的,是王爷最爱的茶。”庆伯感慨。

“嗯……父王体热,倒是适合喝这个。小时候最爱窝在父王怀里,像抱着个炭炉子……”颜音依然眯着眼睛,微微笑着。

“今年天冷的早,要不……老奴明天去跟王爷说,咱们这里提前把炭盆生起来?或者弄个手炉也好。”

颜音摇头,“府里什么时候生炭火,都是有定例的,何苦去招惹父王不高兴,他又该觉得我贪图享受了。”

“唉……”庆伯叹息了一声,不知道说什么好。

“没关系。”颜音反倒是笑着安慰庆伯。“有这小茶炉,已经够了,找个大瓷瓶,装上热水,比手炉还好呢!”

庆伯蓦地红了眼圈,心道这么懂事的孩子,怎么就跟王爷处不好?“记得三郎君小时候,最喜欢喝小龙团,老奴这就去拿一些过来。”

“别!别为这点小事麻烦父王。”颜音急忙阻止。

“这事儿不用禀告王爷,老奴自己就做得主,当年从南边拿过来好些个,府里人嫌太香喝不惯,都放在那里,放着也是放着,就说老奴自己要喝,拿一饼过来怕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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