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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华烬余录 中——by贝勒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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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边,沉重的杖声已经响起,颜音不敢看,只是盯着颜启晟,默默落泪。

见此情景,颜启晟心中一软,轻声唤道,“音儿,过来,到父皇这里来。”

颜音木然地慢慢走了过去。

颜启晟将颜音揽在自己怀里,在颜音耳畔轻声说道,“今天的事,是个教训,以后切记不可鲁莽行事。为上位者,一定要谨慎言行,你的一言一动,都可能关系到下人的身家性命,若你父王在战场上也像你这么不顾前不顾后的任性行事,一百条命都不够赔的,还会带累不知多少三军儿郎丧命。你一天天大了,不能总是闯完祸让父辈帮你收拾残局。

颜音听了,连连点头,见颜启晟和颜悦色,忙又急急说道,”父皇,饶了安公公好不好?“

颜启晟摇头,”你当日救不了康英,今天也救不了述羽,因为你太小,没有力量,也没有权势,若你坐在这里……“颜启晟轻拍了一下龙椅,”便可以如你心意行事了。“颜启晟说完,便盯着颜音,一脸探寻的神色。

颜音嘟着嘴想了片刻,轻轻摇了摇头,”我不想要权势地位……“

“为什么?”

“父王算是有权势,有地位了吧?可他很少笑,一点也不快活。而且父王也说过,就算是皇上,也不能随心所欲,也有自己想要而却不到的东西。”

听了这话,颜启晟长叹一声,“那你觉得什么人快活?”

“师父啊,就是戴提举,他整天都乐呵呵的,若是治好了什么疑难杂症,就手舞足蹈的高兴得像个小孩。”颜音说着,不觉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来。

颜启晟被他的表情感染着,也情不自禁地翘起了嘴角。

“父皇,您要怎么罚我?”颜音一直惦记着这事儿,颜启昊越拖,他心里越忐忑,声音都有点发颤了。

颜启晟轻点了一下颜音的眉心,“罚你从明日开始,每日晚间来这里服侍父皇批阅奏折,伺候笔墨,做那些小黄门该做的差事。”

“还有吗?”颜音似乎有些不解,眨着眼睛问道。

“没了。”颜启晟摇了摇头。

颜音眼睛里闪着欣喜的光,欢快地说道,“多谢父皇!”

颜启晟皱起眉头,“你不觉得做这等贱役是羞辱吗?”

“怎么会?才不是呢!这不是为人子侄该做的吗?我来中都之前父王就说过,让我像孝敬父王一样孝敬父皇。”

颜启晟玩味地看着颜音,“朕晚上会看奏折看到很晚,你次日不必早起,也不必去上宗学了,文学武功,都让你三皇兄来教你罢。”

“真的吗!?”颜音又惊又喜,“谢谢父皇!”

“哼,你天天在朕身边,朕看还有谁敢为难你!”颜启晟低声冷哼道。

******

注:

虏庭事实 宋 文惟简 记载:

虏中,上自宰执、公卿,下至判司、簿尉,有罪犯者,亦不能免,杖如天朝之臣。有忤其主意者,则去衣卧地,令侍卫之人以杖棰之,数足则止,名曰“御断”。州县官有罪,则差天使至其本家,量轻重而杖之,名曰“监断”。有因而致死者。上下内外官,虽曾被刑责,相视不以为辱。又安知古者,刑不加大夫也。

三朝北盟会编卷一六五绍兴四年十二月三十日引赵子砥燕云录追述曰:「金国置库收积财货,誓约惟发兵用之。至是,国主吴乞买私用过度,谙版告于粘罕,请国主违誓约之罪。于是羣臣扶下殿,庭杖二十毕,羣臣复扶上殿,谙版粘罕以下谢罪,继时过盏。

一百零四、白发人无再少年

安述羽那边早已经打完了,因皇上和颜音谈兴正浓,众人不敢打断,只是默默候着。安述羽却知道这是皇上心疼颜音特别作出的安排,心中也替颜音高兴。

颜启晟一转头注意到了安述羽,忙吩咐道,“带他下去养伤,去太医院找个大夫好好给他看看。”

安述羽趴在在颜音寝殿侧室的火炕上,小口啜饮着汤药。

隔着一道门,那边颜音正在向皇上身边的小黄门讨教服侍皇上的要领,从磨墨铺纸,到烹茶打扇,直至文书的收发归档……一样一样,学得很是认真。

安述羽抿嘴轻笑,之前在传授箭术的时候,已经见识过了颜音的坚韧与执着,任何事,只要他想做,便一定要做得完美。

药力渐渐上来了,疼痛轻了很多,安述羽不由得昏昏欲睡,正在半梦半醒之间,却突然觉得有只轻软的手,轻轻搭上了自己手腕。

安述羽一惊,猛地一缩手,倒把半蹲在炕前的颜音吓了一跳。

安述羽见到颜音,忙撑起身子准备起身,却被颜音按住了肩膀,“你别动,我来看看你。”

安述羽微笑着点了点头。

“还疼吗?”

安述羽轻轻摇头。

“都是我不好,累你受苦了……”颜音轻声。

安述羽伸出食指,在颜音面前左右摇晃了几下。

颜音歪着头一笑,从怀里取出了一个黑釉瓶子,“这是南赵那边传过来的‘乌头麝香油’,我琢磨着添了几味药,让御药房重新炼制过,应该可以让你白发变黑的!这并不是染发的染料,而是真正能激活头皮血脉,让你慢慢长出黑发的。”颜音底气十足地说完,又有些不自信,“你先试试看,若效果不显,我再换方子。”

安述羽接过那瓶子,欣慰一笑,但随即又摇了摇头。

“怎么?”颜音睁大眼睛,“你不信?”

安述羽又摇头,伸手拔下一根头发,放在颜音掌心,指着头发根部,让颜音看。

那茎白发根部的毛囊中,已经没有一丝黑色,白得透明。

“你是说……这头发从根儿上已经死了,不可能再变黑了,是吗?”

安述羽点点头。

“你试试嘛!你要是嫌气味不好闻,或者有什么害处,就先在耳后不显眼的地方试试,若好,就继续,若不好,便丢开罢了。”

安述羽听了这话,点了点头,小心地将那瓶子收好,拉过颜音的手来,在他手心写了个“谢”字。

颜音见安述羽肯用,很是开心,笑着说道,“你不用跟我说这个谢字,这是我的谢师礼才对!你肯教我箭术,又被我带累的挨打受罚,我才要跟你说谢谢呢!”

安述羽说对颜启昊叙述完这一长串因果,长长出了口气。脸上神色迷离,似乎还沉浸在回忆中无法自拔。

颜启昊歉疚的说道,“你的头发,依然不能变黑吗?便是音儿的医术也没有办法?”

这句话,倒把安述羽逗笑了,“六哥你还真把音儿当成绝世名医了吗?音儿既然这么出色,你又为何对他这也不满意,那也不满意?”

颜启昊也是尴尬一笑,“你知道我最看重的就是这个孩子,唉……爱之深,责之切……”

“音儿似乎并没有感受到的你的爱之深,他看到的,只怕全是责之切。”

颜启晟摇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会意错我的意思,不知道哪里出了岔子……”

“你怎么想的,要清清楚楚说出来,你闷在心里,音儿怎么会知道?”

“我说不过他,也说不出口……”颜启晟嗫嚅的表情,看上去倒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述羽……你替我多劝劝音儿吧!”

“唉……”安述羽叹了一声,“我自然会劝他,但我说得再多,不如你自己说一句管用。”

颜启昊沉吟了半晌,到底抛开了这个话题,又问道,“你这身子,有没有让戴提举看过?头发能不能变黑尚在其次,我只怕余毒未清,减了你的寿数。”

安述羽摇头,“我本来在亡国之时就该死了……多活了这么些年,都是赚来的。”

“又浑说!”颜启昊立掌在安述羽嘴上轻击了一下,像是要把他适才的那句话堵回去一般,安述羽也伸出手掌,迎了上去,两个人十指相扣。

“当年二哥和四哥他们为了对付三哥,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对你动刑也还罢了,居然使出下毒这种下作手段。”颜启昊愤愤。

“他们并不是想毒死我,只是想用这种万蚁噬身的毒药,逼我发声说话,以便揪出你们的错处罢了。”

“也幸亏你当时没有松口,不然如今这江山,只怕就是二哥的了。你、我和三哥都会像那几个兄弟一样被赐死。”

“六哥……那几个皇子被赐死的前夜,你去跟他们一夜纵酒狂欢,是不是为了帮我讨那解药?”

颜启昊似乎没想到安述羽直接问出了这句话,突然有些尴尬,“也是也不是,一方面为你讨解药,一方面也是兄弟一场,送送他们……只有最后那一夜而已,他们纵然有什么出格要求,我都会尽量满足,何况只是好酒好肉,一夜狂欢而已。”

“当真没有什么出格的事情吗?”安述羽盯着颜启昊的眼睛,死死追问。

“没有……”颜启昊扭过头,回避着安述羽的视线,“就是喝酒吃肉,行令投壶而已,都是自家兄弟,哪能有什么出格的事情。”

“六哥……你莫骗我。”安述羽的声音幽幽的,“老四那么阴毒的一个人,怎么会那么轻易的把解药给你?”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把解药带到地下去又有什么用处?只可惜他那解药并不好用,毒是解了,你的身子也坏了……”

“老四那个人,我没少跟他打交道,当时刑求我的时候,全都是他坐镇主持的,他就是一个损人不利己的疯子,对他没有好处的事情,他是绝对不会做的……六哥,你一定是许给他什么了,他才会把解药给你。”

颜启昊摇摇头,却并不回答安述羽的问题,只是叹道,“他那毒药和解药,都是从西域弄来的,我后来也曾派人去西域诸国打探,却没得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一百零五、丹剂常思沐浴时

灯火摇曳,已是夜深。

颜音听安述羽讲完了他和颜启昊的故事,一时难以置信,半张着嘴愣在那里。

过了许久,颜音才吐出这样一句话,“原来我想做的事,父王小时候也做过,但他却不许我做……”

“事情虽然相似,但情形不同的……”安述羽叹道。

颜音也知道情形不同,当年渤海国是被灭国,安述羽年纪又幼小,按律只需要净身为奴即可,颜启昊所做的只是让安述羽不被刺字并且有更好的待遇而已。但康英却不同,他们两兄弟偷换身份在先,康茂南渡成功继位发兵北伐在后,两国刀兵再起。康英又是赵国战俘中身份最高,皇子中年龄最长的一个,若留下他的性命,甚至给他更好的待遇,不仅朝野上下不放心,便是三军儿郎,也会不服的。更何况当时南赵降臣众多,留着康英,只怕也会生变。

颜音此时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八岁的孩童,长期跟在源章宗颜启晟身边看他处理政务,耳濡目染,对于朝政中的利弊得失也颇有领悟,此时回看当年那事,自然想法与少年时不同。但心里依旧微微刺痛,理,很容易懂,情,却难以割舍。

无论如何,颜音对当年所作所为,始终不悔,便是翻回头去再活一次,也依然会做同样选择。

颜音整了整衣冠,利落地单膝跪倒,行了大礼,站起来抿嘴一笑,轻声唤了一句“义父!”

安述羽也是一笑,伸臂将颜音揽在怀里。

颜亲却不经意的向后一缩身子,随即又止住了,只是身子有些僵硬,那笑容,也僵在了脸上,带着一丝苦涩。

“怎么?这些天身子又不好了吗?”

“还好……”颜音垂下头,睫毛轻轻颤着。

安述羽轻轻扳过颜音的身子,双手如飞,在他后背上娴熟的按摩着。

“义父……不用了,我已经开始服药了,过些日子会慢慢好的,再说冬至要上玲珑灶了,很快就会好的。”颜音拧过身子说道。

“那去浸洗一下吧。”

“不用了,夜深了,太麻烦了……炕是热的,躺一会儿就好了……”

安述羽眉头一皱,“怎么?你父王没有安排人专门伺候你洗浴吗?”

颜音眨着眼睛不说话,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他没安排,你自己不会说么?怎么这么别扭?”安述羽的语气中带了点不悦。

“说了也没用,何必自取其辱……”颜音的语气颇为委屈。

“你怎么知道没用?”

颜音和安述羽抬头看去,见正是颜启昊站在门口。

“父王。”颜音连忙单膝下跪行礼。

“自己家里行什么礼?不嫌絮烦吗?”颜启昊说着,伸手去拉颜音。

颜音却没等颜启昊的手碰到自己,便站起了身子。

颜启昊一怔,呆了片刻,方缓缓缩回了手,扭头对从人吩咐道,“速去烧水,三郎君要洗浴。”说完,又转回头来问安述羽,“需要药材浸浴吗?”

颜音忙摇了摇头。

“不要吗?”安述羽有些奇怪,“素常不都是要用的吗?”

“不用麻烦了……”颜音轻声。

“这是你自己家,他是你亲爹爹,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又不是在中都皇上身边,你没有必要这么谨小慎微。”

听了这话,颜启昊心中一痛,这孩子,在中都到底过得是什么日子?如今他对自己这样疏离,莫非只是因为在中都习惯这样了?

三个人一时无话,气氛有些尴尬。

安述羽突然说道,“你在这儿等着,我去药房拿药。”

“别!”

“不用……”

父子两人同时出了声,颜启昊看了一眼颜音,对安述羽说道,“这种事,让下人去做就好,你在这里陪着……音儿。”

颜音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牵住了安述羽的袖子角,那姿态,倒像是个第一次出门,怕走丢了的小孩儿。

隔壁很安静,偶尔有隐隐的水声传来,那是颜音在药浴。

“要洗多长时间?”颜启昊问。

“通常要小半个时辰,中间水凉了要兑几次热水。”安述羽回答。

“三哥……对他好吗?”颜启昊犹豫地问道。

“你问这话真没良心,你不是没听过传言,好到都快让众人以为他要传位给音儿了。”安述羽一哂。

“这个我知道,但是三哥的几个皇子争位正酣,三哥难道就没有拿音儿当靶子,先稳住他们的意思?”颜启昊的语气有些急躁。

“或许有,但皇上对音儿极好,这一点错不了,我都看在眼里的。”

“让音儿做那小黄门的差事,算什么极好?我自己的亲儿子,我都没舍得这么用!”颜启昊愤愤。

“六哥,你这还真是误会皇上了,音儿不方便去上宗学,也不便专门给他一个人请西席,亭儿虽然能教他一些东西,但毕竟浅显,说到治国安邦的大学问,还有什么能比天天跟在皇上身边,耳濡目染能学到更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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