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诚法师摇摇头：“施主请回吧。”
沈毅突然单膝跪地，他的嘴紧紧抿成一条线，因为低着头被挡住了所有表情。
“你这又是何必呢？如果我真的有办法的话，又何尝不想满足你的愿望。可是生死轮回，岂是我等凡人能够随意掌控
的？”
有些事情，怎么会不懂。就是因为太懂，却无法选择割舍。
“我只是不想放弃。”
德诚法师拉起他：“放弃该放弃的，完成现有的愿望吧，你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沈毅明白，说再多也是无用了，面前的这个人是真的没有任何办法。而自己所能做的，就是离开。
离开，并且放弃。
他下了山，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如同被撒了墨般的苍穹偶尔闪着几颗微星。他靠在车上，颤抖着点燃了一根烟。不
知从哪儿来的风突然吹灭了他手中的烟，就像吹灭了沈毅心中唯一的那颗希望的星火。
整整一个晚上，他只是靠在驾驶椅上面无表情的注视着黑暗的前方。
其实，他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只是他不愿意去接受。所以他去尝试，最后还是以失败告终。
清晨刚刚露出鱼肚白的时候，沈毅又变回了那个冷静的沈毅，他启动了车回往T市的道路。
T市还是如从前那样人声鼎沸。沈毅这时才想起来随手掏出手机来看。几十个未接来电和排满了屏幕的短信，都是一个
人。
他已经不生气了？沈毅稍作疑惑，停在重播键上的手却迟迟没有摁下。
他的那辆大众辉腾突然熄了火，停在路边怎么也移动不了，这时沈毅才发现车里的油已经一点都不剩了。他走下车，
停在一个被红灯阻隔的路口处，刚一抬头就看到了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往自己的方向缓缓而来。
沈毅下意识的想躲。
但是就在这时，肖燃的身体突然一矮，便看到他用手紧紧的捂住了眼睛。一切发生的太快，人行横道所显示的绿灯已
经转为红色，路口上的车的各种引擎声缠缠绕绕响的让人发慌。
有车急刹在肖燃蹲下的身体面前，同时伴随着四面八方的鸣笛。沈毅赶忙跑过去，当他的手刚刚触及到肖燃的身体的
时候，马上就被肖燃紧紧的拽住了。
肖燃在过马路的一瞬间，仅仅看了眼指示牌的光亮就似乎被什么强光所刺，突如其来的黑暗在转瞬间降临在他的身上
，他蹲下身，并且什么都看不见了。所有曾经好好映衬在自己的瞳孔里的景象、这个世界，突然间变成了完全的黑暗
。
马路的正中央，肖燃丝毫不敢乱动，他可以听到汽车从自己的耳边呼啸而过的声音，他默默告诉自己，要镇定……
然后，便有什么东西触碰到了自己。连一秒钟都没有到，肖燃就判断出来是谁。
他被沈毅慢慢的领向路边，远离了呼啸而过的车，但是他拽住他的手却始终没有松开。
第四十四章
等到达安全地区，还未等沈毅开口肖燃便心急如焚的说道：“沈毅，别再离开我了。上次……我说的都是气话……”
沈毅深感不对，想要说什么却如鲠在喉，他刚刚手机里所显示的短信从一而终、源源不断的涌进来的都是肖燃祈求他
回来的话语。可是现在他却无法顾及这些种种盲点。沈毅轻抚着他的眉眼不安的问道：“你的眼睛怎么了？”
肖燃摇摇头，他的眼前是完全的黑暗：“我不知道…… 我好像失明了。”
沈毅下意识的攥紧拳头，只是稍作迟疑就招手拦下一辆计程车，小心翼翼的扶着肖燃坐进去，然后边开口对司机师傅
说道：“去柳川医院。”
转头又对肖燃温柔的说：“我先带你去医院，可能只是暂时性失明，别担心。”
肖燃笑了笑，紧握住他的手开口：“我不担心。”有你在身边，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再害怕了。
沈毅眼神一暗，没有再说话。
肖燃在医院先后查了眼科，除了左眼的不完全失明，右眼却查不到任何问题，头颅CT检查也没有问题。
之后医生把肖燃转送到了精神科。
精神科医生做了一些例行的检查，然后对着身后沈毅问道：“你是他的家属？”
“我是他哥哥。”
“哦，是这样，那我可以跟你谈谈么？”医生又强调道，“单独谈一下。”
沈毅看了肖燃一眼，然后回答：“可以。”
医生带着肖燃到旁边的屋子里用安抚般的语气说道：“你先在这里坐一会儿。”
“医生，我的眼睛是真的失明了么？”
“没有，只是暂时性的，得到好的治疗很快就会好的，不用担心。”
“嗯…… 那谢谢您。”
“不客气。”
医生回来后，直奔主题的问道：“他叫肖燃是吧？”
“嗯。”
“那他最近有没有什么严重的心理问题？比如说是生活中遇到什么瓶颈，又例如是让他严重压抑或抑郁的事件？”
沈毅迟疑了一下，才回答道：“有……”
医生继续问道：“他最近有没有情绪不稳定或者是歇斯底里的症状？”
“我最近不在他身边，只是刚刚才回来就发现他突然失明了，所以并不清楚。”
医生开始低头在病历本上写写画画，之后放下笔说道：“经过之前的检查，还有刚才你所作的回答，基本可以断定他
的失明是分离转换性障碍所导致的。”
“分离转换性障碍？”
“对，转换成通俗词汇就是我们所说的癔症。癔症的发作原因通常是由于精神因素，比如生活事件、内心冲突、暗示
或自我暗示，作用于易病个体引起的精神障碍。同时，癔症又分为两大主要表现，一种叫分离症状，另一种叫做转换
症状。而令弟显然是后者。所谓转换症状就是指由于某种原因的精神刺激而引起的情绪反应，这种精神上的巨大起落
就会导致躯体出现各种症状，就像现在的失明。
“一旦躯体出现问题，随之情绪反应会跟着褪色或消失，这时的躯体症状便叫做转换症状。”
“当然了，这种病症必须接受良好的心理调节，一般都是暂时性的。所以你能具体告诉我肖燃之前遇到了什么事件？
”
沈毅不可能对他说实话，只能按照事情的发生重新捏造了始末，既是与死亡相关的，那么：“一个对他非常重要的人
……在最近去世了。”
医生叹口气说道：“像这种情况，其实很不好办。死亡的确是最让人无奈的事情。这样，我先给他开一些镇定性的药
物，而心理调节上的问题外人可以帮助他，但是最重要的还是需要他自己来克服。这是我的名片，需要帮助的话随时
可以来找我。但我想，最能帮助他的应该还是和他最亲近的家人了。”
“好的我知道了，那麻烦您了。”
“不会。”
沈毅一走进旁边的屋子，就看到肖燃安静的坐在那里，听到动静他整个人都活分了：“沈毅？”
沈毅摸摸他的头：“是我，医生给你开了些药，我们先回家吧？”
“我会好么？”
“会的，只是你最近压力太大，精神太紧绷了，所以才会导致暂时性失明。”
肖燃听到结论，安下了心。幸好会恢复的，只要在他死之前能够恢复，那么他就还有机会用自己的眼睛清楚的看到这
个人。
他不想留下遗憾就离开这个世界。
“对了，我从你的公寓里搬出去了……”
“为什么？”
“因为一个人住在那里，大的有点儿恐怖呀。”肖燃打趣的说道。
“那搬回来吧？”
“好，都听你的。”
沈毅送肖燃回到了公寓，又去到他之前的房子帮忙把他的东西搬了回来。肖燃虽然看不见，但是他能感觉到沈毅在身
边暖阳般的味道，一切还是如曾经一般美好。
沈毅整理好所有东西，走到他的身边握住了他的手，自责的说道：“对不起，小燃。”
他曾经希望他的小燃不知道任何掺杂在这世界的负面，他只需要感受这世界的所有美好就好了。可是到了最后，他还
是让他在不经意间知晓了一切。
肖燃一把搂住他，慢慢的摇了摇头：“那天你走后我想了很多，沈毅，你问我，你离开了我会不会开心，其实答案你
比任何人都清楚。我怎么可能开心，‘你照亮了我的天，把我从绝望的深渊里拉了出来’。我应该感谢你。所以，如
果我们之间只能活下来一个，那个人必须是你。”
肖燃噗的笑出声：“其实那天我真的是脱口而出，可是气急了，又补充了后面的屁话…… 等冷静下来，就想…… 沈
毅那家伙怎么可能是那样的人。后来当我知道了真相，就全都明白了。
“你，不是来索命恶魔，而是给我带来希望的使者。这四年我过的真的很开心。”
沈毅呼吸猛地一窒：“你说……你都知道了？”
“嗯，真是坏人啊，早点告诉我不就好了。那天问你那么多遍，让你不要瞒我，我说我不会生气的，可是你就是不告
诉我，还默认了那个根本不算事实的答案。”
“你怎么会知道……”
肖燃笑得灿烂：“因为我看到了明柯呀，就是你的潜度使。所有的事情他都告诉我了。”
沈毅瞳孔猛缩，心脏蓦地紧抽，一口气堵在了喉咙里。
他…… 能看到明柯了。
这也就意味是，是最后的时刻了。他的死期已经近在咫尺，伸手可及。或许一个星期，或许……更短。怎么会……这
么快……
肖燃突然听不到面前男人的声音，略带担心的唤道：“沈毅？”
沈毅一把抱住他，仿佛要把他揉进自己的血肉之中。
“沈毅你怎么了？”
依旧，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不知道过了多久，沈毅慢慢放开他。但他一直握紧的拳头却始终没有松开，而脑袋里的某根神经持续不断的抽动着。
“小燃……”沈毅低下头，狠狠抓住他的手臂，手却不断的颤抖，一滴眼泪遽然之间便毫无预兆的落了下来，它顺着
脸颊滴到了肖燃的胳膊上，沈毅茫茫然的低喃：“我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
肖燃仿若遭遇雷击，全身僵硬在原地。他不敢置信的伸出手，循着沈毅的臂膀一路划到他的脸颊，脸颊上有什么东西
是凉凉的，却让肖燃的心脏似要炸裂。
沈毅哭了。
那个似乎永远坚韧不催，似乎能上天入地做到一切的男人就这么当着他的面哭了。
如果他能看到，那么他多想看着他的眼睛，只要一个眼神沈毅就一定会明白。
肖燃咬着嘴唇，咧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你别哭…… 沈毅。你一哭我就受不了了 …… “肖燃尽量让自己看起
来颇具幽默，”小毅毅，你知道么…… 这五年来我像是生活在天堂里，那是因为遇到了你。所有没什么好难过的，我
真的、真的已经知足了。我觉得我就像中了个大彩票，砰的一声，就砸到了我的脑袋上。你看……我现在有多么的幸
福啊……
“死亡又如何，只要你替我活着，将来看遍这世界所有的风景，我就是幸福的。这种幸福我想一直延续下去。只要你
能活下去，你就实现了我最大的愿望，沈毅，答应我……好不好？”
四野阒然，不知过了多久，是沈毅低哑的声音，他只说了一个字：“好。”
就算他再厉害，也无力抵抗该有的命运。就像潜度使所述，他们负隅顽抗，最终得到的也是无可奈何。
神奇的是，就在第二天，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到肖燃的脸上，当他慢慢的睁开双眼，肖燃发现他的的暂时性失明彻
底的好了。他歪过头，看着身旁熟睡的男人，眉眼都笑开了。
还好，我没有在最后错过你的样子。他轻轻吻上他的唇，当男人睁开双眼的刹那，肖燃感觉到了内心的一片祥和及安
宁，他舔舔嘴唇，微微笑道：“早安啊，小毅毅。”
……
你知道么，沈毅。
我是真的一点儿都不觉得难过，既然是我注定的命运，我便该淡然接受。
但这并不意味着是一切的终章。
因为，那只是灵魂的死去，却是 —— 生命的延续。
第四十五章
仿佛和曾经的每个清晨一样，沈毅做好了一桌子的早餐。好吧其实还是有些地方不一样的，因为的确是一桌子啊一桌
子！肖燃无语的看着餐桌上摆满了如同满汉全席一般的早餐，有鸡蛋饼，皮蛋瘦肉粥，三文鱼寿司，土司面包，火腿
和咸肉，韭菜盒子等等等等……
“这是啥……”肖燃冒着冷汗。
沈毅笑眯眯道：“早餐呀。”
肖燃在心里掀桌（╯‵□′）╯︵┻━┻这尼玛是早餐么？？！
沈毅又补充道：“早餐全席。”
“……”
肖燃在心里评测加目测，这早餐大概可以吃到明年了= =
“这都是你做的？”
“有一半是，另一半是楼下‘蔡小姐风花雪月相见时难别亦难早餐铺’买的。”沈毅依旧笑眼眯眯。
“……”这尼玛是什么名字，“我怎么不知道这里还有一个名字这么奇葩的早餐铺？”
“哦，本来是叫‘蔡小姐风风火火东风无力百花残早餐铺’，后来听说有人觉得百花残太不吉利了，就建议蔡小姐给
改掉了。”
“……”什么鬼……
肖燃默默抚额，他突然有点儿遗憾昨天竟然因为失明而没看到这个男人掉眼泪的全过程…… 现在这个一脸笑眯眯的男
人简直惊悚的让人有点儿可怖，要不是还是那熟悉的味道，肖燃真是要怀疑这该不是哪里来的长着同一张脸的克隆人
吧，呵呵。
肖燃“惊悚”的一屁股坐到椅子上，闷声问道：“你是不是很早就起了？应该做了很久吧？”
“还好。”系着围裙一脸家居好男人的沈毅撑着下巴坐到他的对面回答，“等你后来又睡着之后就起来了。”
肖燃虽然真的很想报答沈毅的早餐之恩，可是他毕竟是人胃，吃了一些就实在被撑得完全吃不下去了。
感觉早上其实是吃了一顿午餐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沈毅见他吃完，就去准备收拾碗筷。肖燃连忙让他停下，走到他身边说道：“我来洗吧，做饭都做很久了不是？”
沈毅停顿了一下，但还是拿着碗筷往厨房走，嘴里说道：“我来洗，你先去准备一下，今天我们出去。”
“去哪里？”
沈毅神秘兮兮的：“去了你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