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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 上——by蔺月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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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暖呵……

然后,清晨,他还抱着暖炉睡得正香,那暖炉突然长出一只脚,一下就把他踹下了床。

沈絮坐在地上蒙了半晌,才捡回一丝心神。

床上的小公子脸色绯红,扯过外袄披上,下了床就走。

沈絮这才明白,原来暖炉是临清。

想到自己抱着个男子睡了一晚,沈絮脸上也爬上一丝赧然,抓了抓头发,从地上爬起来。

这屋里一无地龙二无炭火,夜里又只一床薄被,怎不冻得慌,勿怪会在睡梦中把临清当做热源搂着。

说起来,从前他同堂兄弟也睡过一张床,搂作一团嬉戏打闹,开些猥亵的玩笑,也没觉得过不自在。

只是怎么对象换了临清,自己就有点不好意思呢?

沈絮抚着脖子想,大抵是因为两人这诡异的关系使然吧,若同临清只是兄弟情谊,大可不会如此别扭。

想了想,他觉得还是同临清说清楚比较好。昨日太匆忙,又受了恩惠,实在不是撇清关系的时机。今日起来,看临清那反应,大抵也不是情愿委身于他的吧,不如说开了,两人结拜做个兄弟更好。

于是早饭时候,沈絮试着开口:“临清,我思索了一番,你我同是男儿,我虽不知因何缘由讨你回来,但我着实不好南风,不如我们解了这姻缘,结义作兄弟吧?”

临清拿碗的手一顿,面上说不清是什么情绪。

沈絮继续道:“你于我有恩,不若我还了你自由身,大家日后平等相待,也算谢了你的搭救——”

小公子愤然道:“你要过河拆桥?”

“不是不是!”沈絮急忙道,“我沈絮虽然家道败落了,也知礼义仁孝,断不会做这等龌龊事。”

“那为何要休——要与我撇清关系?”

“我未想与你撇清关系,只是你如今名义上受制于我,我实在不忍心,你好好一个男子,没必要委屈下——”

那个“嫁”字适时吞了回去,沈絮忐忑地望着临清,只见他放了饭碗,双手抓着衣摆,眼眶竟慢慢红了。

沈絮心想的是,果真委屈对方了,赶紧解了婚约还人自由罢。

临清心想的是,你既不喜欢我,缘何当初硬要把我讨回去,我本不爱男人,被你逼着断了袖,你却撒手不管,真真绝情。

沈絮见他半天不做声,讪讪道:“如何,不若现在便去衙门让县老爷裁决一番?”

临清闭了下眼睛,把那股委屈硬生生吞回肚子,冷声道:“你把二十两还我,我就走。”

沈絮一愣,尴尬道:“昨天花了三两,只剩十七两……”

“三两换个屋,那你走罢,余下的银子留下。”

沈絮伸手入怀,摸着那鼓鼓的银子,心里不是滋味儿。

这小公子也太心狠了,自己还了他自由身,反倒将自己扫地出门,过河拆桥四个字用在他身上才是。

“给你。”沈絮将银子递给他。

临清抿了抿嘴,只差没将银子重砸回他身上。

二十六岁的人了,怎么这样愚笨!他真是要气死了!

沈絮站起身,扫了一眼屋内,虽然是个破木屋,好歹也是个避风遮雨的地儿,屁股还没坐热呢,就要被赶走了。

一连两天遭受到这般待遇,缺心眼如沈絮,也觉得心中凄凉。

真真天欲亡他。

“那,我走了……”沈絮嗫嚅道,“多谢你留我一晚,就此别过,日后墨怀发迹了,定不忘公子搭救之恩。”

说罢,拖着步子就往屋外去。

临清真是气得要掀桌子了。

沈絮前脚刚踏出门槛,一样物什就自身后砸来,堪堪砸在他背上,忍不住一声闷哼。

“谁要你这破屋子!不把二十两现银凑齐了就别想走!”

沈絮弯身拾起那砸他的物什,正是方才自己还给临清的银两。回头望去,那人已经冲回灶房洗碗去了,似乎火气很盛,只听得乒呤乓啷一阵碗碟相撞之声。

沈絮摸不着头脑,只得感慨如今的小少年还真是阴晴不定,难捉摸得很。

解姻缘而结义的事只得暂时按下,如今寄人篱下的,沈絮不敢惹临清生气,只怕这小公子何时恼了,真将自己赶出家门。

临清在厨房撒完闷气,擦干手出来不见沈絮,不由心中一紧。

莫是自己方才伤了人自尊,真负气而去了吧?

四下一寻,还来不及慌张,却发现沈絮又窝进被子,裹得严严实实,就露了个脑袋在外头,跟庙里泥塑的菩萨似的蹲坐在床上。

临清一愣,“你这是?”

沈絮苦着一张脸,“真冷啊。”

“……”

片刻之后,小破屋里响起一声怒吼,“滚起来去干活!”

沈絮被临清从床上赶了下来,抱着手一脸苦相,“真的很冷啊临清……”

临清简直要被他气死了,原先在张家时,那张少爷也是纨绔子弟,却也没见白日还赖在床上躲冷的,沈絮这副没出息的样子真叫他额上青筋直跳。

早知他如此没用,昨日真应该一走了之。

“堂里生了火。”临清咬牙道。

“真的?”沈絮露出讶异的神情,一溜烟高兴地去了,随即听到堂中传来惬意的感慨:“好暖和啊……”

临清憋得一肚子火,用力捏了捏拳头,才不至于砸了东西。

待到沈絮把身子烤暖和了,眯着眼舒服得想会周公时,临清的声音冷冷响起:“你得寻个活计。”

沈絮随口道:“伙计?不用了,我们现在没有钱养。”

临清真想把他按进炭火里。

“滚出去赚钱!”

沈絮被他吼得一震,这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指了自己,不可置信道:“我?”

“不然?”临清挑眉,“你还欠我三两银子。”

沈絮立刻苦了脸,长到二十六岁,他从来没为钱发过愁,如今要他出去挣银子,他是千百个不愿意。

“可是,我能做什么?我手不能提肩不能抬,况且这山野之地,人人耕田为生,又怎会雇人工作?”

临清心道,你倒清楚自己的能耐。

冷哼一声,临清道:“那你便也去耕田种菜,总之不能在家闲呆着。统共就十七两银子,吃饭、穿衣、取暖,哪样不要花钱?空余一双手只等坐吃山空,你也不害臊。”

被临清一番教训,沈絮确实还有点害臊。

怎么这小公子一开口不是发飙就是说教呢?看上去年纪不大,怎么说的话跟那些叔伯一样无趣?

沈絮忽地问:“你多大?”

临清正训着他呢,冷不防他这一问,脱口而出道:“十六。”

刚说完,脸就黑了几分。

沈絮尚不自知,自言自语道:“十六啊,真小,我那远方堂兄的小儿子今年好像也十六了,这么一算,我们都差辈了呀……”

临清的脸色自是又难看了几分。

“你说你年纪这样小,怎么成日板着个脸呢,这样不好,不若多笑笑——”

话未完,临清已经把他推出家门,顺带插上门闩。

沈絮愣了愣,回过神只得苦笑几声,挠着脑袋不情不愿去履行临清交代给他的任务——挣钱养家。

门里的临清脸已红成一片。

低垂的头,紧咬的唇,虚握的拳,微颤的身子。

什么差辈,谁想和你差辈……

沈絮在外面逛了一圈,触目所及一片萧索,田间也是一派荒芜,隆冬之际,家家户户都囤粮度日,劳作了一年,此时方歇了口气,更莫论招人帮工了。

沈絮垂头丧气地回来了,外加冻得通红的脸和冰凉的手。

“没找到活。”沈絮半失落半窃喜道。

临清乍一见,心里一紧,硬邦邦道:“过来烤火罢,冻病了可没钱请大夫。”

沈絮连忙钻到炭火边,又是呵气又是搓手,倒真是冻得不轻。

又怕临清怪罪,烤了一会儿,沈絮解释道:“这时节农家无事,怕是寻不到活计。”仔细打量一番临清的脸色,小声补充道:“我明日去镇上看看罢……”

临清点头,“午后便去吧,我与你一道。”

沈絮又是一惊,“这样急?”他可不想再出门受冻了。

“家里缺了很多东西,”临清看他一眼,“你夜里睡觉不是嫌冷么?”

沈絮想到早上抱着临清的那一出,脸微红,“好吧。”

临清又道:“碗筷亦是向邻居借的,总不能一直不还。”

沈絮诧异,他还奇怪临清是从哪里变出的碗筷,原是借来的。又诧异,昨日何时借的,自己怎么不知?

一时对这小公子充满了敬意,好似对方是个百宝箱,要什么就能弄到什么。

临清被他盯得脸皮发烫,起身去灶房下了两碗面,沈絮接了,小声道:“又是面啊……”抬头一见临清似要发怒,忙道:“也无妨,无妨。”

临清再不理他,背过身去就着委屈将面囫囵入腹。

昨日初到此处,家里半粒米都无,银两又攥在沈絮手里,他拉不下脸要回,磨破了嘴皮才让邻居赊了一把面,又是洗锅又是生火,忙得灰头土脸才将灶间整出个样子,孰料这人还怨言相对,临清气得眼睛都红了。

从前弹琴调弦的日子,他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不知道多宝贝这双手,如今为了这厢榆木脑壳,指甲都藏了灰,那油垢粘在指尖,怎么也洗不掉,苦心为他做一顿吃食,得不到一句感激就罢了,还嫌式样单一,临清真恨不得收了那碗,半根面条也不要与他吃了去。

沈絮不知他心中曲折,犹自挑着面条慢悠悠唆着,清汤寡水的,虽不可口,但胜在饱腹。他也没再抱怨,悠哉悠哉吃完自己那碗,一抬眼,临清不知何时已经离席。

忍不住又感慨一番,这小倌儿阴晴不定,吃得慢一点,竟不等自己,真是不知礼数。

又想到自己还欠人三两银子,不由长叹一声,这债何时能还完啊……

还完之后,自己又作何打算……

想来想去,结果没得到,反而把自己想困了,倚着炭火,昏昏欲睡。

朦胧之间,嘴里碎碎念,堂兄你可真是害人不浅啊……

第三章

美梦还没开场,沈絮就被临清无情地叫醒,两人出了门,一前一后往镇里去。

谕旨有令,沈氏族人三代以内不得入城,不得入仕,不得入寺,实乃三不入。一干族人树倒猢狲散,担了罪的入了牢狱,旁系则一盘散沙,平日走得近的便结伴回某个家眷的老家安生,像沈絮这样父母双亡又无娶妻小妾跑个精光平日又独来独往的,自然只得流落到乡野之间自谋生路。

好在有临清,不然沈絮真打算做个乞丐,讨得一口吃一口,讨不到就饿死算了。

这想法没告诉过临清,不然又得遭一顿教训。

不得入城,便只好去镇里采办些家用。

为了省些花费,两人只能依赖一双腿步行前往。起先是房东带着他们来看房,七绕八绕到了这村里,两人光顾着听房东海吹,谁也没记路,如今要顺着来路返去镇上,两人都有些傻眼。田间纵横交错的小路犹如密匝的蛛网,完全看不出个头绪来。

大眼对小眼。

“这条。”沈絮道。

“这条。”临清指着另一条。

“不,这条有个坑,来的时候我跌了一跤的。”

“你分明是在刚出镇时跌的,莫诓我。”

沈絮摇头,“不不,就是这条,我有印象。我长你十岁,听我的罢。”

“虚长年岁不长脑,你指的那条分明是通向下游河道的。”

“你怎知这条是通往河道,你又未走过。”

“这路曲折向下,周围具为冻土,唯此一条泥土松软,可知常年有人经过此路去下游浣衣,带回的水将小路打湿所致。”

沈絮深吸一口气,决定拿出一家之主的威严,“我好歹是你,呃,相公,你当听我的。”

方才伶牙俐齿的小公子不知为何顿时失了音,涨红了脸瞪他一眼,再不言语。

沈絮满意了,率先带路,“走吧。”

一路上,寒风凄切,阴云郁郁,偶尔寒鸦孤鸣,一派萧索肃杀。

沈絮在前头走得双股颤颤,抱着手埋着头,企图抵御肆虐的寒风。后头临清默不吭声,脸上一阵又一阵的发烫,脑中绮念乱飞,连路都顾不得看。

如此下场就是,半柱香后,两人站在河边,静听流水潺潺,相顾无言。

“这……”沈絮有些尴尬。

临清望他一眼,终于破功。

“让你听我的你不听!”

沈絮被吼得一抖,讪讪笑了笑,“嘿嘿。”

装傻也没用!这白走半晌的错,以为笑笑就可以掲过了?

和着午饭时的委屈,一股脑全发出来。

“我自己去,不要你跟着,你回家烤你的火去罢!”临清甩袖而去。

沈絮回过神来,连忙追上去拉住人,“莫气莫气,我道歉还不行么?”

临清愤愤看着他。

沈絮无端就觉得这副模样格外可爱,明明是个少年郎,偏要装作一副大人样,这副气鼓囊囊的委屈模样怎么看怎么惹人怜爱。

一没忍住,他就伸手捏了捏临清的脸,笑道:“嘴都能挂二两油了。”

临清睁大了眼,红晕一直炸到耳根。

沈絮倒没觉察方才的动作有多亲昵,逢年过节,碰上家族晚辈,捏个脸摸个头是再平常不过的举动,临清又年幼,他不知不觉就当作了小辈对待。

然而临清心里则另有一番汹涌。

那愤怨随着这轻轻一捏,登时烟消云散,随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羞赧。

堪堪别过视线,竟是半天没做声。

“还生气呢?”沈絮问。

这会儿是连看都不敢看了,转了身就走。

沈絮急了,“你去哪?”

临清加快了脚步。

“我不跟你去镇上,谁帮你提东西?”

步子于是又缓了一些,面上的红晕也增了一份,咬咬嘴唇,还是却不过心里一番羞涩,脚下复又跑起来。

后头沈絮哀嚎,“哎哎,别丢下我呀,我不识路的!”

临清握拳。

死榆木脑壳饿死在这里好了!

“丢了算了!”

好追歹追,终于追上临清,沈絮累得大喘气,也不觉得冷了,周身都冒着热气。

临清瞪他一眼,继续走自己的路。沈絮自知理亏,调整一番气息,紧跟其后。

跌跌撞撞,寻寻觅觅,终于摸到镇里。

临清从怀里掏出一方纸笺,上头列着今日要采办的物什,沈絮偷瞄一眼,顿时咋舌,上至被衾,下至白盐,巨细无遗。

他忍不住又问:“你以前是张家的下人?”

临清恨不得堵了他那张嘴。

不记得就不记得了,不需时刻提醒他这个事实!

两人从街头走到街尾,手里的东西是越堆越多,沈絮抱着一摞盒子,几乎都要看不见路了。

“买完了吧?”

临清用指甲在买过的物品名称上扣一个小洞,“还差一床被子。”

“可我没有手拿了。”

“不是还有背么?”

沈絮不解地看着他。

临清没理他,径直走进店铺。

片刻之后,沈絮背上绑着一床被衾,手里捧着比人高的物什,晃晃悠悠地走出店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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