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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 上——by蔺月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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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朝年间,民风开放,男风盛行。上有废太子李承乾宠幸男宠称心,下有勾栏院小倌儿倚窗待客,即算是乡野之间,也不乏男子相好之事。

临清哭笑不得,“王婶误会了,我同他并非——”

“不必解释了,我都懂我都懂。”王婶递过一个了然的眼神。

临清在心里泪流满面,你到底懂什么啊!

王婶又看一眼他身后的沈絮,小声道:“这公子看着呆了些,倒也一表人才。”

沈絮:“?”

王婶忍不住好奇道:“他夫你妻?”

沈絮:“??”

临清内心咆哮,你一个乡野妇人为什么如斯奔放!

“王婶,天色已晚,我们先告辞了。”临清无力道,再待下去,他绝对会疯掉。

王婶顿时露出失落的神情,“路上注意安全。”

“娘。”王婶十岁的大儿子举着一张纸跑过来,委屈道:“我写不好。”

王婶皱眉道:“家里就你一个识字,你不写谁写?”

小男孩撅着嘴,郁闷地看着地。

临清问:“这是?”

王婶解释道:“做花灯呢,村里的老先生病了,没人给花灯题词,只得让这小子写。都写了一天了,还跟鬼画符似的,念的书都念到肚子里去了,气死我了。”

小男孩委屈得眼睛都红了。

一旁默不作声的沈絮忽然道:“不若我来代笔吧。”

王婶惊喜地看向他,“这位公子会写字?”

沈絮摸摸鼻子,谦虚道:“略知一二。”

王婶将二人迎进屋,一声吆喝,几个儿女摊纸的摊纸,磨墨的磨墨,泡茶的泡茶,摆凳的摆凳,上至八十岁的老母亲,下至怀中牙牙学语的婴孩,全都围了过来看热闹。

沈絮尴尬地笑笑,心道这也略夸张了些罢……

王婶的丈夫是个屠夫,顶着一张凶悍的脸皱紧眉头望着沈絮,“先生随意写罢。”

王屠夫本是想表达一番礼貌,但他实在生得太过面目狰狞,沈絮吓得一哆嗦,这摆明了就是“你随便写吧放轻松别有负担顶多写差了我卸你一只胳膊”的架势。

探了探笔,沈絮定下心神,在宣纸上落笔而书。

小楷行云流水,气定神闲之际,一首绝句浑然天成。

王家大儿子趴在案桌上,指着字一个个念:“长什么西不认识夜雨倒山……”

“长灯覆夜雪,金吾次第开。火树银花合,明月逐人来。”

沈絮望去,临清立于案边,缓声而诵。

两相对望,恍惚之间,临清望见了那日风流薄幸却满腹经纶的少年郎。

众多纨绔之间,那人洒脱不羁,推杯换盏,纸醉金迷,不经意间投来的一抹视线,便叫他就此沉沦,无可自拔。

第六章

王婶:“……”

王屠夫:“……”

王家老母:“……”

王家大儿子:“……”

王家一干儿女:“……”

王家最小的婴儿:“哇哇哇!”

“哦哦哦,”王婶连忙哄,“不哭不哭。”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王家老母哆嗦着嘴,眯着眼睛往那纸上看,却是一个字也看不清。王屠夫拧着眉头称赞:“甚好,甚好。”王家大儿子拆台道:“你又不识字,我都看不懂,你懂个甚。”

王屠夫一巴掌扇在儿子头上,“死开!”

王婶打圆场,“公子果真博学,我看原先老先生整日也是写些个花啊草啊月啊日啊,看公子这诗里又是花又是月的,定是好诗!”

沈絮哭笑不得。

“还不把灯糊上。”王屠夫又是一巴掌。

王家大儿子捧着诗屁颠屁颠去了。

王婶对沈絮道:“真谢过公子了,没公子帮忙,光靠我家那小子,真不知要写到何年何月才能糊一盏花灯。”

沈絮道:“小事,小事。”

两人告别王家,举着破伞慢慢往家走。

一路风清月淡,零星的灯火,错落的人家,皆归一派静默。

临清犹自失神,似尚未从那浮华梦里醒来,沈絮面上的神情亦捉摸不定,许是忆起往昔繁华,许是喟叹今日落魄。

回到家中,临清烧了水,两人稍稍洗漱一番,便吹了灯躺上床。

乡野不比扬州城,入夜后,天地间便全交还与万物,山脉连绵,遮断了城中喧哗,团余了万籁无声。

黑暗中,两人皆睁着眼,各自失眠。

良久,沈絮道:“不知我堂兄如今如何了。”

临清沉默。

沈絮又道:“还有我那小堂妹,原本年后要嫁人的,现下也不知流落何处。”

临清心中一动,低声道:“定不会有事的。”

沈絮轻叹一声。

临清不知该说什么,担忧地望了他,奈何沈絮并未感应到他的目光。

正当临清鼓起勇气预备拍拍他以示安慰时,沈絮忽道:“明日我便送你回去罢。”

临清一怔。

沈絮接着道:“你原与张兄情投意合,是我棒打鸳鸯,硬生生拆散你俩。明日我便送你回张家,亲自同张兄道歉,张兄素来大度,定会待你如旧,你——”

一个枕头横空砸过来,临清跳下床负气而去。

三天两头要将自己送走,他真真受够了这等折辱。

沈絮撑起身子唤他:“你去哪?”

临清哪也没去,抱膝坐在堂中,对着一炉熄了的火两眼发红,好不委屈。

沈絮披了件衣服跑过去,只见小公子鼓着一张脸,恨恨瞪着焦炭,似要活生生点起火来。

沈絮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将身上的袄子脱下来披到临清身上,温声道:“怎么了?回床上吧,夜里冷,当心冻病了。”

临清扯下袄子往地下一摔,恨声道:“你竟厌恶我至斯?”

沈絮茫然道:“啊,不曾啊。”

“那为何总要赶我走?”

沈絮摸摸鼻子,“你原是张家的,想是与张兄两情相愿,我如今顾己不及,你跟着我吃苦,实在……”

“谁与他两情相愿了!你当我什么?”

“自是张兄的……”沈絮没好意思说出那两个字。

临清气结,“谁与那少爷是龙阳之谊?我原是张家的琴师,终日从师父学艺,连张少爷的面都未见过!”

“啊?”沈絮着实吃惊了一把,“那又为何?”

临清一张脸涨得通红,狠狠推了沈絮一下,“我怎知道你发的什么疯!”

沈絮被推到地上,也不生气,犹自挠着头迷惑不解,难道自己是酒后吐真言,不好女色爱男风?不然怎么会独独向张兄讨了个琴师过来?自己又不好丝竹,他想不出除了看上临清之外的解释。

他爬起来,问临清:“你将那日事情告诉与我知罢,我如何就讨了你回来。”

临清别过头去,羞得脸上能滴出血来,咬牙不肯言语。

沈絮:“?”

临清:“……”

“说罢,不然我睡不着。”

“……记不得就算了!”

沈絮拉他袖子,“说罢说罢。”

临清又是猛地一推,这回眼泪都逼出来了,“你莫欺人太甚!”

沈絮一头雾水,“我怎欺你了?”

“你!”临清指了他,当真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下不得。

沈絮:“??”

临清绷不住呜咽一声,抱着自己大哭起来。

他真是受够了,这一日从早到晚,每时每刻都受着这呆子的气,上午气过,下午又气,到了晚间还要来上一出,他就是铁打的心,此刻也受不住这样的折腾。

这呆子没心,说什么心疼他手凉,说什么你一哭我便什么法子也没了,他那时还真感动了几分,岂料这呆子就是上天派来克他的,前一刻安抚了,后一刻照样气得人跳脚。

临清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哪里经得住这样的折磨。

委屈和着泪水,哗啦啦往外淌。

他哪里不想有个体己的心上人疼着爱着,可偏偏摊上这样一个不识风趣的少爷。

从前在张家,师父教导着,师兄宠着,师姐护着,底下师弟师妹各个都围着他,即算训练辛苦了些,也不失开心快活。

而今呢,他为了这呆子学洗衣学做饭,天天愁着如何将日子过下去,免得二人沦落至乞食的地步,心都快操碎了,而这呆子却还一点情都不领,张口闭口要送他走。

天底下再没比这更无情的人了。

临清抱着自己,哭得声嘶力竭。

沈絮简直目瞪口呆。

这小公子怎么跟婴孩一样,说哭就哭?

临清抽噎道:“你若赶我走,我便同你拼命。”

沈絮愕然,“我无权无势的,你何必跟我受苦。”

“你叫我去哪!”临清愤道,抬起一张梨花带雨的脸蛋,“人人都知你点了我做外宠,此时送我回去,你叫我如何面对师门如何面对张家?我身为男儿,平白却做了弃妇,你道我还有何颜面苟活?”

沈絮呆在原地,半晌做不得声。

他光想着让临清与张兄破镜重圆,即算二人并无私情,好歹教临清回去过安生日子,却没料到临清离了他,便如妇人被休而归,纵使他与临清两厢清白,却也架不住攸攸众口拿那对弃妇的眼神去望临清。

寻常女子遭此屈辱,都已抬不起头来,何况临清还是一介男子,更莫论众人如何鄙夷了。

这才想通为何临清宁愿咬牙受苦,也不愿离开了。

沈絮发怔的时候,临清又埋头痛哭起来。

沈絮拉他,“莫哭了,是我愚笨,没考虑到这层。”

临清扭着身子,不让他碰。

沈絮又道:“往后我不提此事便是,你愿意留便留下吧,何时想走,我也不会阻拦。”顿了一顿,沈絮小声道:“我只怕委屈了你……”

临清身子一僵,有什么在心中轰然绽放。

十六岁的少年,尚未知相思,却害相思。无论是那人不经意间的一瞥,亦或是此时清淡的一句话,便轻易许了此身。

辨不清何为真情,看不透爱不与爱,因着那一刻的怦然心动,好的坏的全般接收,哪怕只是一句平淡无奇的话,也因蒙着那层爱恋,也多出别样意味。

委屈,欣喜,羞怯。

他是在意自己的。

这便值了。

屋外白雪扑簌,吸纳了天地间所有声响。

临清扑进沈絮怀里,哭得像个受了冷落的孩子。

沈絮被撞得往后一仰,僵僵举起手,在他背上轻轻拍着。

“不赶你走,不赶你走。”

重躺回床上,临清仍在抽着气,仗着受了委屈,大着胆子拉了沈絮的衣袖,少年稚气的一面此刻尽显,边抽噎边不放心地重复:“我、我不走,你赶我,我、我就同你拼命。”

沈絮半好笑半无奈地拍拍他的头,“没赶你,莫哭了。”

临清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抽气,一抖一抖的,一双眼睛仍然愤愤瞪着他。

沈絮忍不住笑了,“我怎敢赶你,屋子都是你买的,我还怕你赶我呢。”

临清这才想起这茬,梗着脖子道:“对!屋子是我、我买的!你赶我,我就赶你!”

沈絮大笑,这是何逻辑?

被临清训得多了,此时才想起他也不过束发年纪,到底是个孩子,心里还是脆弱而敏感的。

沈絮揉了揉他的头发,笑道:“是了是了,你不高兴了,赶我出去便是。”

这般宠溺的口吻,临清只听他对那些小妾说过,彼时他躲在自己房内,听得沈絮与雪凝调笑声声,面红耳赤之际,心中不免泛酸。

而今那人对了自己露出一家之主的模样,临清只觉自己与那小妾一样,几乎要将头埋进地底,莫叫那人看去半分红绡。

见他把自己缩进被子里,沈絮不由问:“怎么了?莫不是又哭了?”

临清踹了他一脚,力道很轻,仿佛撒娇。

沈絮道:“莫哭了,我同你讲笑话罢。”

便从张家长讲到李家短,讲他堂兄沈丹墀被年轻管家拿着账册追得满城跑,讲他堂妹沈阕兰放着家里定的亲事不要偏要跟了穷酸秀才辛苦度日,讲他年幼便失了父母由他大伯养大,讲他亲戚逼他娶了正房以嗣后代他却始终寻不到合适的姑娘。

临清瘪着嘴问:“你不是讨了那么多小妾,难道没一个喜欢的。”

沈絮喟叹一声,道:“你不曾历人事,不懂此间种种。”

临清翻了个白眼,心道果真纨绔。

“光说我了,你也说说你罢。”沈絮道。

临清道:“说什么?”

“家自何方,父母何在,缘何做了琴师。”

临清眼中透出几分黯然,“自小为师父收养,不知高堂何在,待到大了些,便跟着师父学琴。”

沈絮无意提起他的伤心事,生了几分愧疚,转了话题,“平日都做什么?”

“练琴。”临清老实答。

“还有呢?”

“……还是练琴。”

沈絮同情道:“真是可怜。”

临清瞪他一眼,心道你这纨绔怎会懂丝竹之妙。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说得累了,沈絮打了个哈欠,喃喃念着什么,不一会儿就会周公去了。

临清侧过身子,痴痴望着他的睡脸。

这人留下自己了。

嘴角勾了勾,闭了眼睛,抓着沈絮衣袖的手一宿都未曾松开。

一夜好梦。

第二日一早,两人尚在睡梦之中,屋外便已响起敲门声,伴随着叽叽喳喳的嘈杂人声。

临清揉着睡眼,踉踉跄跄走去看门。

门外立了一院子的人,各个手里捧着一张砚纸,巴巴望了临清。

“沈公子也给我家写首诗罢!”

第七章

临时搭起的案桌摆在堂前,村人排的队绕了堂屋两圈还拐出去延伸到院中,临清借来墨与笔,立于案边挽袖磨墨,沈絮打着哈欠给村人写诗。

不得不说,王婶的宣传力真是不容小觑,才一夜时间,全村人都知道村里来了个会写诗的公子,一大早便齐齐捧了花灯纸过来讨诗。

只是,若只是说了这层倒也无妨,临清眼角微抽,只听村民甲凑到村民乙耳边细语,村民乙又拉了村民丙嚼舌根子,那目光无一刻不是落在自己身上的。

临清深吸一口气,在内心咆哮,什么“这个小公子身形秀气一看就是做下面的”这种话我全都听到了好么!

王婶你不去《扬州杂闻》做笔手真的可惜了!

沈絮睁着困顿不堪的双眼,强打精神给村民写诗,可怜他大早上的还没睡醒,就被临清硬拽下床,早饭都没得吃,就要搜肠刮肚给人作诗。

沈絮写一首,就在心里叹一声,好一个狠心的地主婆啊!

“喏,写好了,给。”又打发了一个,沈絮望着后面依然密匝的队伍,只觉眼前发黑。

村民捧着白纸,道:“谢谢沈公子,真是谢谢了。”

“不客气。”沈絮本着读书人的礼仪,略略欠身,然后肚子就不争气地叫了,“咕——”

临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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