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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 下——by蔺月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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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清忍不住问:“他……他怎么说的……”

“移春来琴底,送雨入弦中。”

临清不由怔住,沈絮听他弄弦,还是在崔恪家那一次,那时他弹的是一曲《雨铃霖》。

从不知道那呆子竟听进了心里,写成了诗句。

只是这样辗转传到自己耳中的句子,却让他莫名心酸。

忽然有些害怕,怕那时缱绻的情谊,终会被一次又一次的失望磨掉热切,化为无边的怨意。

临清略略失神。

琴晚高傲地道:“怎么样,还敢说自己弹得好吗?”

刘婉婉咬咬嘴唇,忽然奔过来抓了临清的衣袖,“你,你来教我弹琴!我让爹爹请你做教琴师傅!”

临清大惊,连连后退。

琴晚站出来挡在临清前面,“他才不给你当师傅。”

“为什么?我要向他学琴,又不是向你学,你走开。”

“就是不会教你,哼。”

“我不跟你说,你别挡着我。”

两人像几岁孩童一样你一句我一句争起来,柳玉郎和周勉十分无奈,只得上前把他们分开。

刘婉婉不甘心地道:“我要你教我弹琴,等我学好了,就能弹得比你好了。”

临清为难道:“我……”

琴晚哼道:“你再学也弹不好,难听难听。”

“琴晚……”柳玉郎苦着脸。

临清拉拉琴晚的衣袖,“我们回去吧……”

琴晚看看他,又瞪了一眼刘婉婉,“好,我们回去,不同她玩。”

刘婉婉道:“你不许走,你要教我弹琴的!”

周勉拉住她道:“别胡闹了,哪有这样请人做师傅的,还不快回房,县老爷就要回来了。”

临清出了县衙还惊魂未定,柳玉郎擦着额上的汗,小心同琴晚赔罪:“我决计没有同她牵扯不清,你先回去,我晚上再同你解释。”

琴晚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气呼呼拉着临清走了。

走出一截,忽听到身后有人唤着临清的名字,回头看却是周勉。

“周大哥,还有什么事吗?”临清问。

周勉看看琴晚,又把视线落到临清身上,温声道:“遇到难事便同我说,世上不止那一条路可以走。”

临清愣了一下,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后有些尴尬,“我……”

周勉却拍拍他的肩膀,“我该回去巡街了,你们俩回去的路上小心。”

看着周勉跑远的身影,临清心里十分复杂。

琴晚戏谑道:“世上不止一个沈呆子,还有个周大哥。”

“你,你不要乱说。”

“我乱说什么了,周大哥对你的好,你难道察觉不到么?”

临清当然知道周勉对自己很照顾,可他决计不会往琴晚说的那方面去想,周勉给他的感觉像一个可以依靠的兄长,平素对自己也像是兄长对弟弟的照拂,何况周勉那样好的人,自己却这样没有能耐,临清怎么也不敢兀自乱加猜测。

“你别胡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哦,我想的哪样?”

临清语滞,羞得埋头自己往前走了。

琴晚追上他,慢悠悠道:“天涯竟是芳草,你该多出来看看外边的样子,长到这么大,只认得一个沈呆子,难怪揪着一处不放。”

临清心里起了一丝迷茫,他对沈絮的执念,当真只是因为情窦初开时恰遇上了他,所以便当他是全部了么?

如若那时遇见的不是他,自己也会这样喜欢么?

又或者,如若他与他分开了,遇到了别人,便会把心转到其他人身上去么?

临清想了一路,想到家门口,心已经难过得喘不过气来了。

与琴晚道别,他慢慢踱进屋,小兔子早已饿疯了,听到响动,拼命挠着爪子讨食。

临清扔了几片菜叶给它,看着它红如宝石却无一丝感情的眼眸,心里想,这样的相思,在沈絮那里,怕也是不得通人心的罢。

他被琴晚说得迷茫了,自己的心意究竟如何,连自己都快要不知道了。

离开这盘棋局,作壁上观一番,是否就能寻得答案?

临清望着脚边的兔子,眼中尽是痛楚与惘然。

夜里熄了灯,临清睁着眼睛望着床帐,久久不得入眠。

沈絮甫才躺下不久,忽又起身下床,摸着黑点亮油灯。

“你做什么?”临清问。

沈絮弓着身子不知在柜子里寻什么,“我找找有什么东西可当信物,让子骞带去苏州,好找我旧日好友投宿。”

临清望着他的背影,心里不知是何滋味。

他如今已经小气得连沈絮提到王子骞,都会想起那位聘婷有力的王小姐。

翻箱倒柜,沈絮实在找不出一样可以当做自身凭证的东西,无奈又熄灯爬上床,黑暗中还在喃喃念着王子骞孤身赴考,实在让人放心不下。

临清听着他细细耳语,眼眸低垂。

夜色掩去了他脸上的忧伤,心中的百转千回也都尽藏眼底。

许久,他抬手拭去了什么,轻声道:“我同他一道去罢。”

第四十七章

六月十二,天才蒙蒙亮,临清拿了早就收拾好的包袱,拍拍小兔子的脑袋,“我出门了,你乖乖的,等我回来。”

王子骞与王潸然早早候在院子里,琴晚也过来送他。临清牵了王子骞的手,同众人告别。

王潸然道:“小公子,潸然感激不尽,万事小心。”

临清点了点头,“王小姐放心。”

琴晚过来把一包东西放到他手里,“做的糕点,还是同你家九小姐学的,带着路上吃。”

“嗯,谢谢。”

琴晚拍拍他的脸,“别愁眉苦脸的,高兴些,就当出去散散心。”

临清点了点头。

几人将他们送到村口,沈絮一直望着他,想嘱咐的话昨晚已经嘱咐过了,此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村里的赵大叔正好要去镇里采办货物,愿意载他们一程。马车停在路口,赵大叔招呼他们上车,别误了镇里的早市。

沈絮把王子骞抱上车,回过头望了临清,张了张嘴,最后只化为一句:“一路平安。”

临清的心本已酸楚难当,听到他这句话,愈发掩不住眼泪,匆匆点头钻进了马车里。

赵大叔扬鞭,一声“驾”后,车轱辘缓缓驶动。

窗外传来许多人的声音,王潸然哽咽地要他们注意安全,白萧萧捏着拳头让王子骞加油,琴晚挥着手要他平安归来……

唯独听不到那个人的声音。

车里临清已经将脑袋埋进手掌心,车外沈絮凝眸遥望渐远的马车,久久不曾收回视线。

不知为何,不过几日的分别,竟叫人心里惆怅哀伤,隐隐觉得,好似归来后,许多东西便要没有了一样。

赵大叔将他们送到镇里,便要去办自己的事。

临清谢过他,领着王子骞先去县衙拜别县令刘道茂。

衙役通报后,将二人领到书房外,王子骞一个人进去了,临清被带到偏厅等候。

下人奉上清茶,太阳刚冒出一个头,热气便已开始蒸腾,临清坐了没一会儿,就觉得要出汗了。

他望着手里的茶杯发呆,袅袅热气快要把他的眼睛都氤氲了。

“临清。”周勉进得偏厅来。

临清抬起头,连忙放了杯子站起身来,“周大哥。”

周勉手里提着一个盒子,“你去苏州伴考,我替你备了些东西,你带着路上用。”

临清推辞道:“不不,怎么能麻烦周大哥破费。”

“都是些不值钱的,不要跟我客气,你不拿着我生气了。”

临清只好接下,盒子倒不重,临清虽好奇周勉替他备了些什么,但也不好当面打开看。

“谢谢。”

周勉让他坐下,自己也坐到他旁边,问他:“一个人出远门怕不怕?”

临清笑笑,摇摇头,“不怕,从前在苏州待过的。也不是一个人,还有子骞呢。”

“话虽如此,还是当小心些。周边考生都聚集苏州参试,难免有心术不正的人混杂其中,钱袋一类重要的东西切记贴身收好,莫再像上次那样拿在外面,叫人轻易抢去。”

“我记住了。”

周勉看他这样瘦弱的一个人,连自己顾好都难,还要带着一个小孩子,实在担心,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自己小心些。”

临清愣了愣,对他突然的亲密有些不知所措。

周勉也意识到自己逾越了,初见时只觉得这小公子颇合眼缘,借着职务之便会过他几次,越发喜欢,撞见他眼中对沈絮的情谊后,还暗自神伤过几日。后来得知沈絮对他似并无那层意思,眼见小公子难过伤心,周勉心里对他的疼惜与欢喜越加浓烈,几乎都要忍不住说出口了。只是不愿平添小公子的烦恼,还是将话吞回了心里。

他收回手,淡然道:“回来后,来县衙教婉婉弹琴吧,她闹了好几日了,不是你要去苏州伴考,她估计早亲自到你家请你了。”

临清愕然道:“不是说笑么?”

“那丫头的脾气和我舅舅一样倔强,认定了的事就要坚持到底。”周勉忍不住叹了口气,为柳玉郎的遭遇感到十分同情。

“我……”临清有些为难,倒不是不想应周勉的请求,只是琴晚那里对这个刘小姐是厌恶得很,那日回去之后还特意嘱咐他不许做她的教琴师傅。

“没关系,你先想着,回来再说也不迟。”周勉道。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那头王子骞同刘道茂说完了,由下人领着过来了。

临清牵着王子骞,同周勉告别。

周勉十分热情,定要亲自替二人叫来马车,谈好价钱,将二人一个一个扶上去,又叮嘱马车夫务必将二人平安送到苏州。

临清感激不已,周勉摆手道:“自己小心,早些回来。”又拍拍王子骞的头,笑道:“小才子,替陆山镇争口气,等你中举的好消息。”

此时已是日头高照,马车载着二人一路往苏州而去。

陆山镇离苏州并不远,驾车只有半日多的路程,二人盘缠有限,原是想自己赶路,以是起了个大早。哪料周勉会这样好心,替他们租了马车。二人起得太早,坐了一会儿有些困了,靠在一起打盹。

傍晚时分,马车进了苏州城。

临清是被守城士兵叫醒的,他茫然睁开眼,一时竟不知道自己倒了哪里。

只是例行的入城检查,临清拿了王子骞参试的举荐信给士兵看了,便放行了。

临清掀开一角车帘,熟悉的景象便如潮水般一下涌至眼前。

挑着担子的小贩,招徕客人的小二,摇着扇子穿街而过的纨绔公子,凭栏招袖面若桃花的青楼女子,灯笼次第亮起,依着天幕缓缓而落的斜阳,带着白日最后一丝暑气蒸腾,缓缓拉开了苏州繁华喧闹的夜。

临清怔怔望着,每种声音,每处景物,都宛如记忆里闪过千百遍的走马灯重新投映眼前。

这是苏州城,他竟真的回来了。

王子骞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外头,小声道:“真热闹。”

临清勾起一抹微笑,陆山村安宁的生活,都快叫他忘了苏州城的繁华似锦。

“是啊,真热闹。”他轻叹。

从前的生活,仿佛真像前世了一般。苏州城还是苏州城,便已经没了他的容身之处了。

“小公子,你要到哪里落脚?”车夫的声音从外头传进来。

临清道:“烦请大哥带我们去个便宜些的客栈。”

此时已晚,不好打搅人家,沈絮给他写的那些好友,临清打算明日再去拜会。若能提前将王子骞引荐给主管科举的大人,便最好不过。

“哎,好嘞。”车夫应道,将车赶到了一处略显陈旧的客栈前。

临清谢过他,领着王子骞进了客栈。

这间客栈平素是车夫、小贩之类偶尔落脚的地方,价格便宜,条件简陋。好在二人都不是挑剔的人,要了一间房间,放了行囊,便去外头吃饭了。

街边有个面摊,临清带王子骞捡了一张桌子坐了,要了两碗面,想了想,又给王子骞单加了一个鸡蛋。

王子骞一面吃着面,一面不停打量周边的景色。有华服锦衣的公子老爷,也有衣衫褴褛的乞丐贫者,一切都是那样新奇,王子骞舍不得眨一下眼。

“临清哥哥,你与夫子从前便是住在这里的吗?”王子骞问。

临清点点头。

王子骞眼中不知是向往还是好奇,喃喃道:“真好。”

吃过面,临清又带着他四处逛了逛,所有的东西都叫王子骞十分好奇,这里有陆山村没有的繁华,光是成片成片的屋子都叫王子骞看得呆了。

没走多久,商贩纷纷收摊,人人都开始往家走,宵禁时间要到了。

临清与王子骞回了客栈,要了热水,二人洗漱过后,都疲倦不堪。王子骞抱着枕头很快就睡着了,临清替他把被子盖好,将沈絮抄给他的名录拿出来又看了看。

上头有五六个名字,都是沈絮旧时的好友,临清没有见过,只从别人口中听过这些纨绔子弟的名号。

他不清楚沈絮与他们交情的深浅,只不过如今沈府落难,旁人唯恐与他们扯上半点关系,以免受到连累,也不知道这些个好友还愿不愿意接见他们。

临清扫了一遍纸条,目光落到了其中一个名字上,正是从前待过的张府里的少爷,张澜。

沈絮临走前还特意提过,这些人之中,张澜与他交情最深,况且临清又是从张府出来的,说不定整个琴班还在张府,兴许张澜能看在旧日情分上,搭一把手接济一二,临清也可以会会师门众人,一叙旧情。

沈絮说这话时,语气有些吞吐,脸上也含着犹豫的颜色。见临清不答话,又补充了一句“你若有所顾忌,不想去也行”。

此时临清对着纸条,想起沈絮那时的表情,不由叹了一口气。

旁人如何看他,他一点也不在乎。可惜他在乎的,却从来不看他。

临清将纸条收好,吹了灯也爬上床,疲倦袭来,很快便睡着了。

次日起来,简单用过早膳,临清预备出去拜访沈絮的好友,问王子骞要不要一起去,正好逛逛苏州城。

王子骞脸上流露出渴望的神情,但还是摇摇头,道:“我在房间温书吧。”

临清心疼他的乖巧懂事,哪个十二岁的孩子不贪玩好动,王子骞却能压抑住渴望,留在客栈念书,实在难得。

“也好,等考完我再带你玩两天。”临清摸摸他的头,“这里三教九流的人都有,你就在房里等我回来,别人敲门不要应,也不要随便同人说话。”

王子骞点头,“我知道了。”

临清于是拿上钱出了客栈。

他只带了一两碎银子来,又要住客栈又要吃饭,还要拜访别人,不得不精打细算。

虽然落魄了,可总不能空着手上门去,临清一间一间铺子逛着,挑着东西比着价格,眼花缭乱,不知道该买些什么。

从一家铺子出来,临清已经头晕眼花了,晃悠悠走了几步,忽然看到了一处熟悉的宅邸。

不知不觉间,竟走到了沈府。

临清站在原地,一时怔忡。

紧闭的大门还贴着官府的封条,门口的石狮子不知被谁搬走了,门檐落了灰,别人家不要的烂竹筐、废木材堆在门口,像一个废弃的荒宅,一派萧索。

临清怔怔望着,心里涌起一股悲凉。

隐约记起从前在这里的岁月。

初来那一日匆匆一瞟而过的沈府门匾,一年多光阴里春去冬来的小小院落,高耸的围墙外头时而飘进一只断线风筝,院里的桂花树飘香了那人却依然没有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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