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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珠与箭头——by一身匪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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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我叫顾望想,是一名戏子,生于清末,头发尚未留长清庭便被推翻了。

——我叫杜道周,四岁以前我都觉得自己与其他人不同,虽同有父母,可我爹不与我们同住。他只是偶尔出现。

PS.本文第一人称双视觉,不喜慎入。

文中内容有夸张失实,请不要深究。

内容标签:民国旧影 情有独钟

主角:顾影(顾望想),杜道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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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顾影

我叫顾望想,是一名戏子,生于清末,头发尚未留长清庭便被推翻了。

那时不过七岁,什么也不懂,倒是听到人说我们这些娃儿命好生在一个有人权的时代。我问人权是什么?对方也说不上来,只支吾地说是指人与人都一样了,没有高低之分。后来我再被两条街外的杜府小少爷欺负时便说我跟他是一样的,他不能够这样骂我,只是杜小少爷连同他的身边的人都哄笑,骂了我一句“下九流的贱种”。

我当时肯定是哭了,虽然已经记不清,但我知道自己并不是一个很硬气的人。爹在我很小的时候会抱着我高兴地说我是顾家的望想,如今想来有什么望想?其实是妄想罢了。就是因为爹有这样的妄想,他让我上私塾读书识字,我也是这样才认识那个杜小少爷的。

在被杜小少爷骂的那一刻,我懵懂中似乎明白了什么平等都是假的。人总分三六九等,就像行当也分一到九流一样。我爹是戏子,九流行当,我娘未嫁前是馆里卖唱的,也属九流行当。我是他们的儿子自然是比九流更不入流了,那一句“下九流”在虚长几岁后忆起竟然无从反驳。

在有意识以来我就喜欢听爹在宅子里练唱。

是了,我爹也是唱戏的。他当年待的戏班在城里也算有名,而爹是戏班里的红牌旦角,所以也置办得起院宅。一家三口人住,爹总是出场子,而娘出门的时候不多,多数时候也带着我,所以我们甚少与邻人结交。比较起来我更喜欢爹,因为娘总是愁眉苦脸,现在回想那模样大概就是男人口中的楚楚之姿吧。

我喜欢学爹的做功姿势,也咿咿呀呀地学念唱。爹的脾气其实不好,我偶尔还能听到爹对娘破口大骂,所以我是有些怕爹的,却又想亲近。爹唱戏时候是另外一个样子,静美柔和,我喜欢这样的爹,所以铁了心要跟着学唱做念,可是爹不喜欢,每回都要骂,待我人稍大了就是打。

爹下手不轻,我疼了,怕了,就改作偷偷地学。

直到有一回,我躲在门后看了爹的练唱后回房里偷偷地学,没想到让爹与戏班班主经过时候听到了,班主竟然还说我有爹的风范,以后估计会青出于蓝。我愣愣地道谢,眼睛不敢离开爹的身上,虽然爹那时没有出手打我,但我还是感觉到爹的愤怒。爹要送班主离开,我便慌张地跑去找娘,当我再见到爹的时候我看到他手上拿了把小刀。

爹怒视着我。

那时幼小的我以为爹疯了,吓得连哭都不敢。娘什么也不知道,但还是抱着我,虽然她发着抖。

爹那时说了句话,我现在想来只觉得造化弄人。他说:“我今日就划了你的脸,让你还敢学唱戏。”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那天爹真的划了那一刀我现在会是个什么样子?可惜我不是个聪明的人,一直就没有想出些什么来。

那天我还是哭了,娘也哭,爹最终自然是没下得去刀子。他从娘怀里夺了我,一句哄也没有,抱着我的力道倒像要勒死我。我难受地抬头竟然见爹也落了两行泪。那时才八九岁的我完全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事,只是觉得震撼,从那之后再也不敢学,即使是那时候我已经喜欢上京戏了。

天下是太平了,但我家的好日子却没过多久,因为我爹死了。

我记得是在我大概十岁时候的一个晚上,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而且越敲越响,还伴着骂骂咧咧的声音。我被惊醒,迷糊地揉眼睛,同时努力地想要听清外面在骂什么。但是我没成功,因为娘捂住了我的耳朵。我顺势枕在娘的怀里再次入睡,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恍惚中又醒过来一次,因为娘在哭,她细碎的哽咽声就响在我的耳边。

但是我一晚上被弄醒了两回,困意更浓,眼皮马上就开始打架了,我觉得我一瞬间就又入了梦。梦里我隐约听到娘在说话,似乎很恨的样子,说什么死了都不干净,娘的这个样子即使是梦里我都觉得害怕,但马上娘又变回了我熟悉的样子,哭哭啼啼地抱着我,说什么可怜连这样的一个人都没有了,让我们母子可以依靠什么……

那梦里我似乎听到了很多话,但其余的都不记得了,只记得娘哭得很惨,是我不曾见过的凄惨。醒来见到娘的时候发现她的眼睛竟然是红红的,我奇怪地问娘是不是哭过,娘只说我爹昨晚死了。

我不信,我说我要去找爹,我知道他在哪。我确实是知道的,因为我清楚看到爹昨天下午是跟了刘府的伯伯离开的。平素会有些有钱人家府上的帮佣来请爹去过场子,常来的那些我都是认得的。

娘听了我的话一把将我抱在怀里。她不让我去找爹。我哭,娘就跟着哭了,骂我胡说,说我什么也不知道,又说不能跟别人提起这事。

没了爹的日子很难熬,终于在差不多两年后娘把我带到庆喜戏班,将我一个人留在了那里。

那时我已经不算小了,吃过苦懂事不少。娘离开前紧紧地抱着我,她在我耳边说:“以后好好跟着戏班里的师傅学唱戏,你以前就喜欢跟你爹学,也算是从了愿了。”娘站了起来要走,我马上拽了她的裤管,但因为哽咽说不出话来。娘瞅了我一眼便有泪珠滚了下来,我一见就松了手,那时我是从未如此的厌恶过她。

最后娘还是走了,尽管她一步一回头,尽管她说她会回来接我的。我因为忍哭涨红了脸,我点头,但不相信。

我知道她要跟一位姓李的叔叔走,我见过她们在一起,那段日子里他对我们颇有些照顾。那时候我觉得自己什么都知道,但我不知道的是娘会抛下我,而果然她再也没有回来找过我。

唯一算得上好的是娘并没有将我卖给戏班,在那里我算一个有自由身的学徒。但对于一个娃儿来说这样跟卖了也并无区别,难道我还懂得自己有什么权力?

在戏班学徒里我的年纪算不上小,但班主见我学起唱做念来很有那么点模样,就当我是有天赋,说是什么老天爷赏饭吃的,而且我也识字,于是待我总是格外的好。我不曾向他解释过我从小就偷着跟爹学过唱戏,那时已经吃过苦的我早学会了隐藏一些东西来保护自己。

后来在戏班里听到了许多闲言,我才知道原来当初我爹是死在了陈府少爷的床上,才知道因为娘没去领于是尸体就被扔到乱葬岗里去随便埋了,关于这个我当时是有些怨恨娘的。那年重阳我提了香烛一个人偷摸着跑到乱葬岗去,我自是去拜祭亡父,但到了乱葬岗的边缘我就傻了。

杂草乱生的地方没有一座坟一块碑,该往哪里拜祭?终于我在最近的地方找了棵树,在树根上插了香烛拜了拜便走了,心里还生出寒意,害怕着不知那一拜拜的是哪家的孤魂。回到戏班里将自己蒙到被窝中暗地里哭了一场,不知道为的什么,只是觉得很委屈。

十四岁的时候我第一次登台,戏是《西厢记》,我唱的是红娘,崔莺莺由戏班里的台柱子戴玉润来唱。我的人生由这出戏开始有了转折。

第一次登台很顺利,我心中的紧张早被兴奋取代。

当我们都在后台更衣卸妆时,班主忽然从外面进来走近我,笑容满面地说:“望想,你的运气来了,外头杜大少几个说要赏你。收拾好了就快出去谢赏,别让杜大少他们等。”

这才是我第一回唱竟然就有赏,我不禁有些愕然:“班主,这……”

班主笑骂:“什么这这那那的,这是好事。”

我想了下觉得确实是好事,便笑着点头应好,又利落地动作起来整理仪容。待我整理好往外头走经过还在卸妆的戴玉润身边时,却听到他说:“这戏文里张生一见崔莺莺就色与魂授,没想到台上的小红娘也勾到了人。”

这话就像一根刺,把我的脚钉在了地上。我看过去,戴玉润一边给洗了油彩的脸上涂脂膏一边也向我看来。他见我望着他,便抿唇轻微一笑,有说不出的风情。我不知他什么意思,匆匆欠身离开,刚掀了帘子要出去又听到戴玉润的话远远地飘来:“只是小姐的路亦难走,小小红娘可别跛了自己。”

我不算太明白,但听着他幽怨的语气也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回头怯怯地看向他。班主刚好来催,扯了我就往外走。

台上空落落,台下却有数人围桌而坐,我甚是不适应,想抽回手但班主的手劲比我大了许多,直到被带到人前我还是没有获得自由。

班主有些点头哈腰地向坐在那里的几人说道:“几位爷,这就是方才的红娘了。”说着还将我往前推了推,我只好大着胆儿道:“几位爷好。”

“哟,不错不错真不错,杜大少的眼光果真是毒辣啊。”说话的人看向桌对面的人。

那个被称作杜大少的人三十出头的样儿,穿着时髦的西装,长相斯文,一眼看去一桌人里数他长得最俊,而他温雅的眉眼也令我对他不那么排斥。杜大少对我笑了笑,招招手。我还没反应过来便被班主在背上轻推了一把,跄着往杜大少走去。

杜大少伸手托了我的手肘,将我拉到他腿上坐下。对于坐在一个男人的腿上我觉得很是尴尬,想挣扎又觉得不方便,只好红着脸低下头。

“叫什么名儿?”杜大少用手指勾起我的下巴问。他的声音很轻,给人温柔的感觉。

“顾望想。”我不敢看他,眼珠子斜盯着桌上的茶杯看。

旁边的人说:“这名不好,俗。”

杜大少修长的指摩沙着我的下巴,目光在我的脸上慢慢游移,说:“梁兄以为叫什么好?”

那人便说:“顾盼如何?我瞧他眼睛生得好,真可称一句顾盼生辉。”

杜大少笑着摇头:“太娘气了。”他靠近了我一些,朝我脸上吹了口气。顿时我就觉得眼睛痒得紧,眨巴起来,疑惑地看向杜大少,怯生生地唤了句“杜大少”。

杜大少与我对视数秒才转过去看其他人,说:“不过眼睛确实生得好,水润光泽,而顾姓这顾字又与眼睛有关。”杜大少略一沉吟,望着我问:“‘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叫顾影可好?”

我还没说话,同桌的其它人就先笑了起来。

“哈哈哈,顾影自怜,好啊好啊。”

“这可不是一般的赞赏,小红娘就该应了。”

“别说,这小子确实有几分颜色,自怜也不是不可以。”

杜大少没理会他人,低声再次问我:“可好?”

顾影自怜并非什么好词,但我还是笑着应了声好,一方面是因为杜大少是这些年里待我最温柔的人,另一方面是我看得出来这杜大少应该个人物,开罪他不是我能够担待得起的。

从那刻起,我便不再叫顾望想了。顾影便是我。

02.杜道周

我叫杜道周,四岁以前我都觉得自己与其他人不同,虽同有父母,可我爹不与我们同住。他只是偶尔出现。我问娘她也不回答,只会摸着我的头说不用等很久就能够与爹在一起了。

果然,四岁的某天林叔来接我了。林叔是爹的管家,以前他都只喊我小少爷,那天却喊我大孙少爷。本来我是不愿意跟他走的,因为他只准备带我走而并不准备带上我娘,但是娘竟然很乐意,我还记得那天她笑得很高兴的样子,像春天里刚开的花那样好看。

林叔带我去了杜府。那时我压根不认识什么杜府,都是他告诉我的。他将我从车里抱出来指着面前的大宅子很自豪的介绍——这就是杜府,城里人都认识的杜府。我想他很喜欢这宅子,但是我不喜欢,因为后来我见识到里面人的不友好。

我被带去见的第一个人是位老太爷,爹就站在旁边,很恭敬的样子,这样使得我很拘谨。不过老太爷只是掀了下眼睑看了我两眼,然后听爹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后就挥手让林叔将我带离了。我频频回头,但很可惜爹并没有跟出来,这使得我对这个陌生的地方生不出一丝好感。然后我又听林叔说方才的老太爷是我爷爷,我以后都必须管他叫爷爷,还有就是爷爷喜欢安静听话的孩子。

当时我很纳闷,他喜欢什么样的孩子跟我有什么关系?

后来我去见的是三位夫人,正中那位端坐着,其余两位分坐她的两边,微低着头。林叔弯身附在我耳边轻声说话,他告诉我中间那位是我娘。

我听了当场就发怒,使劲抽回被林叔牵着的手说:“她才不是我娘。”

林叔急忙说:“大孙少爷,请不要乱说话。”

“她就不是我娘。”我坚持,怒瞪着林叔。

林叔一惯和蔼带笑的脸上难得严肃起来,大手一伸将我的口捂住,并对一直未发一言坐在正中位置的那位夫人说:“大夫人请不要见怪。”

夫人神色未变,对林叔轻点下头,然后语气冷淡地对我说:“我确实不是你娘,不过你进得了杜府就由不得你,往后你就唤我作大妈吧。我也不爱听别人的……唤我娘。好了,林叔带他下去吧。”

后来我自然知道她们是谁了,那个让我称她作大妈的夫人是爹的妻,而另外两位则是爹的两位姨夫人。

杜府里人不少,但姓杜的却少,听林叔说我还有两位姑姑,早已经出嫁,另外还有位叔叔,不过出国留学去了,所以在我进杜府的第一天都没有见到他们。

最后林叔带我到了一个小院子,告诉我那是我住的地方,还让我认了院里的佣人。我发现他们看我的眼神都是古里古怪的,这里一切都那么陌生并透着古怪,实在是没有一点让人喜欢的地方。

我讨厌这里。

当天,直到晚上我才见到爹,所以我很生气。这是他的家,他一直都在,却直到最后才来找我。

我跟爹说我要娘,我要回家。

爹摸着我的头说以后这里就是我的家了,他让我乖乖地。可我其它什么都不想听只想着找娘,于是一直缠着爹问娘什么时候来。爹被我缠烦了生了顿气离开,那时被孤零零留下的我望着洞开黑漆漆的门口觉得很害怕,直觉得这个杜府就像只张牙舞爪的可怖鬼怪,年幼的我完全无力自救。

次日我被带到杜氏的祠堂里祭拜祖宗,连两位已出嫁的姑姑都来了,甚至还有几位老人,听说是族里辈分比较高的。他们都是来看我的。小小的我待在人群里被打量,会害怕,但是不甘心,于是我抬首回看每一个人,感觉到他们落在我身上的目光都是那样的冷漠。

我讨厌这些人,我讨厌杜府。

所以我试着逃出去,试过很多次,也失败了很多次,所以照看我的人越来越严,而我也越来越野。终于在经历了十来次后我终于仗着身量小,东蹿西跑地混入人群消失在巷道里。不过我很快就被找到了,因为我能去的地方太少,而且我渴望回家的想法太明显。

当被找到后我很配合地跟着人回杜府。为什么?因为我已经无家可归了。

在我回到家后,我发现屋里了无生气,这些日子里积压的害怕与委屈令我不可抑止地大哭起来,哭声颇大惊扰到了邻居老伯。他见到我后很是诧异,问我怎么一个人回到这里。我只说我要我娘,老伯突然神情就悲悯了起来,他说:“可是你娘已经不在了啊。”

“怎么会不在!娘不会不要我的。”我简直是用吼地说。

“唉,不是不要你。不在,不在就是……死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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