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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华 上——by蔺月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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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颜瞟一眼陆祎斐,心道,这哪是惩罚,对某人来说简直是享受。

来的都是平素玩得好的,唐颜不动声色地扫视一圈,没有发现熟悉的身影,心下喟叹一声,不知是庆幸还是失望。

许朗悄悄坐过来,犹豫着开口:“二少,上次的事,谢谢你了……”

“哟?”唐颜挑眉,“不该恨我送羊入虎口?”

许朗脸有些红,不知道该说什么。

陆祎斐手一带,把许朗勾进自己怀里,挑衅地冲唐颜扬眉,其大意是:“你敢欺负我的人?”

唐颜鄙夷地看了看这一对,收回视线继续喝闷酒。见色忘友,古人总结得很到位。

薛绍在那头招呼着重开牌局,一伙人热情响应,许朗跃跃欲试,探寻地看向陆祎斐,陆祎斐指指自己的脸,许朗识趣地啄了一口,得到恩准后边撒丫子跑过去参战。

“嘁。”耳边传来一声嘲讽。

陆祎斐也不气,慢悠悠喝着酒,“嫉妒?”

唐颜懒得搭理,“秀恩爱,分得快。”

陆祎斐不为他所激,目光落在不远处许朗的身上,神情笃定,“放心,这回分不了。”

唐颜没搭腔,只是默默喝了一口酒。

“心情不好?”陆祎斐终于意识到应该关心一下好友。

“唔……”唐颜含糊不清地答应了一声,不愿多说。

唐颜的性格,陆祎斐很清楚,此人极少向旁人诉说心思,天大的事都压在心里,包括当年因为坦白恋情而和家里闹翻,被唐父狠揍一顿逐出家门流落街头,还是唐颜的哥哥给陆祎斐打电话,后者才知道出了这么大的事。

当年陆祎斐找到唐颜时,唐颜落魄得不成样子,家人的非难,男友的退缩,让唐颜堪堪瘦了一大圈,脸颊都凹下去,整个人一点生气也无。

他什么都不肯说,只是闷头闷脑关了自己一个月的禁闭,然后像终于走出阴影一般,焕然一新地投入工作,声色犬马,游戏人间,只图一乐,看似洒脱不羁,内心却仍留着当年的隐伤。

唐颜习惯把什么都埋在心里,陆祎斐深知他性格,也不再多问,端起酒杯跟他碰了一下,“今朝有酒今朝醉,干了。”

唐颜便一笑,仰头喝得一滴不剩。

一群人闹到凌晨才离开,许朗已经醉成一滩烂泥,陆祎斐扛起他塞进车里扬长而去,惹得一众人鄙夷加嫌弃。剩下的人也各回各家,很快散得一干二净。唐颜也钻进自己的车里,发动油门,披着夜色穿梭于深夜的城市。

一排排的路灯投下晕黄的光线,笔直的公路被远方的黑暗所吞没,电台里放着轻快的歌曲,几片雪花落在挡风玻璃上,唐颜忽然想起,今天竟已是圣诞节了。

小时候的圣诞节充斥着关于美食和礼物的回忆,全家人坐在一起分吃一只火鸡,第二日起来便会在圣诞袜里发现心仪的礼物。

后来便是和同学一起狂欢,KTV里声嘶力竭吼着本不属于他们那个年纪的苦情歌,自以为唱的是自己,其实不过为赋新词强说愁。

再后来便是与谭哲的回忆。记不得是谁先动心,彼此确认心意后,眼中就只有对方的存在。大学时代的陪伴到毕业后初入社会的落差,一路互相鼓励,无数次幻想以后的美好。从牵手到拥抱,再到接吻和上床,一切都那样自然,自然到他以为终有一日他们会像其他情侣一样相伴到老。

然而这段他视若珍宝的恋情没能抵过世俗的眼光,旁人的指指点点,再到家人的诅咒谩骂,终于摧毁了岌岌可危的爱恋。在谭母又一次以死相逼后,谭哲退缩了。这对于彼时苦苦与家人抗争的唐颜来说,无异于最后一击。

分手那天,正是圣诞。

他们安静地吃完最后一顿晚餐,唐颜收了盘子去洗,谭哲拉着行李走到厨房门口,良久,轻轻吐出三个字:“我走了。”

唐颜没有回头,手顿了顿,然后继续洗碗。

门开,门关,直到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唐颜的眼泪终于崩落,身子沿着橱柜缓缓滑落,抱着自己哭得撕心裂肺。

六年的感情瞬间崩塌,而后,两不相见,至此别离。

此时回想起关于谭哲的记忆,虽然没有当初那样深的痛意,心里却始终无法完全释怀。那是他第一次用心爱一个人,得到的却是如此惨烈的结局,无法不叫人胸口发堵。

不知开了多久,等他意识到时,车已经停在了宛大附中的门口。

微微一怔,便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缓缓走近。

那一瞬间,唐颜的眼眶有点发热。像是久旱之人忽然得到一滴甘露,如此激动,又如此感恩。

他按了下喇叭,穿着一身羽绒服裹得像个粽子的陈靖迷茫地朝这头看了看,唐颜摇下车窗叫了一声:“陈靖。”

那人认出他后,微微笑了,走近道:“你怎么在这?”

“和朋友喝酒,回家的路上经过这,就看到你了。”唐颜说,“这么晚你怎么在外面?”

陈靖晃了晃手中的袋子,“有点饿,出来买夜宵。”那样子,很像课间偷跑出来买零食的高中生。

唐颜笑了。

陈靖问他:“饿不饿?要不要一起吃?”

“好。”

于是跟着陈靖回了他的家。

房子是学校分配的,一室一厅,不大,但布置得很整洁。唐颜环视一周,发现他是一个人住。

对于这个结果,他莫名有些窃喜。

陈靖去厨房拿了两双筷子两个碗,两人围着茶几分吃一碗面以及一份炒菜,在这样寒冷的冬夜,唐颜吞下一口热腾腾的面,忽然觉得身体里的那股寒意就这么散了。

陈靖泡了一壶碧螺春,特意少放了茶叶,只为祛除餐后的油腻。唐颜捧着杯子坐在沙发里,打量着屋内的布局。陈靖的家和他人一样,有种岁月沉淀过后的安宁,家具多为木质,摆放的饰品也很有格调,连头顶的灯也是暖融融的晕黄,窗帘拉了一半,尤可见窗外零星的飘雪。

陈靖从厨房出来,问他:“这么晚了,不如留宿?”

唐颜点头,“好。”

这晚的唐颜有别于白日里潇洒落拓的男人,陈靖瞥见他捧茶凝望窗外的侧脸,莫名地觉得,这个人有很深的心事。

或许并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样坚强。

客厅的沙发是坐卧两用,两人协力开了铺,陈靖从卧室抱来枕头被子,又拿出新的毛巾牙刷,而后颇不好意思地说:“睡衣只有旧的,介意吗?”

自是不介意的。棉质的睡衣因年岁而越发柔软,贴在身上有种沁人心脾的温暖。陈靖比他矮一些,裤腿那因此空了一段,露在外面的脚踝并没有因此感到寒冷,窝在被子里的唐颜在陈靖道过晚安后,安然地潜入梦乡。

真暖和啊,他想。

避了这么久,终是躲不过那一刻的怦然心动。栽了就栽了吧,他自暴自弃地想,放纵了这么多年,以为自己再不会有动情的时候,却不料,毫无防备的,心已然沦陷。

裹紧身上的被子,好闻的味道钻入每个毛孔,人生苦短,能够再爱上一个人,已是天赐的幸运,管他最后谁胜谁败,即算体无完肤,他也认了。

章一·献岁05

既然做好了投入的准备,唐颜一扫之前的迟疑,积极主动地同陈靖交往。

第二天两人都起晚了,随便用过早餐,唐颜便邀陈靖滑雪。一车开到滑雪场,方知人如此之多,很大的一个雪坡上,乌泱泱都是滑雪的人。唐颜愣了一下,歉然道:“我不知道会这么多人。”伸手指了滑雪场旁边的一座山,“不如爬山?”

冬日空气清冷,山上几乎没有其他游人,偶尔擦肩而过的,都是扛着设备兴致盎然的摄影爱好者。覆了雪的石阶湿滑难走,陈靖爬得上接不接下气,前头的唐颜也好不到哪去,呼哧呼哧喷着热气,不时回头问他还能走吗。

又爬了十几级,唐颜习惯性回头寻找陈靖的身影,却见他坐在路边大口喘着气,脸上是不正常的苍白。他连忙跑过去,陈靖捂着胸口表情有些痛苦,他拍着陈靖的背,喂他喝了几口水,后者才逐渐恢复平稳的呼吸。

唐颜有些后怕地问:“很难受?要不下山吧。”

陈靖抱歉地笑笑,“我没事了。”见唐颜担忧地看着自己,于是解释道:“我有轻微的窦性心律不齐,突然做激烈运动,就会有些难受。”

窦性心律不齐并不是什么大毛病,好比贫血,不至于影响生活。唐颜听他这样说,心头不自觉松了口气,道:“早知道就爬慢点,刚真的吓到我了,还以为你要晕过去。”

“抱歉。”陈靖冲他笑了笑,站起身来,“走吧,都爬到一半了,不上去有点可惜。”

再爬时,唐颜不敢一个人走在前面了,陪着陈靖以散步的速度慢慢往山顶挪。不是很高的山,走走停停,竟花了三个小时。

山顶风景绝好,放眼望去,满目苍山覆雪,城市的高楼远成一个个黑点,心也随着着壮阔的景象而开怀。

唐颜呵出一口气,感叹道:“这样看去,才知道自己有多渺小。”

陈靖微微喘气,亦是感慨万千,“荆榛方栉比,直道拟奚为。”末了一笑,“职业病可真不饶人。”

唐颜看着他额上清亮的水光,有一瞬间的失神。

下山的路愈加难走,窄而湿的石阶,每一步都不得不小心翼翼。唐颜走在前面,循着好落脚的地方慢慢移着步子,嘱咐陈靖踩着他的脚印走。

饶是如此,还是发生了一点小意外。细汗滴在睫毛上,一时没看清,陈靖便脚下一滑,好在唐颜及时接住,才不至于双双滚下山。

两人都有些惊魂未定,陈靖不好意思地笑笑,刚想说句抱歉,唐颜已朝自己伸出一只手。陈靖没多想,路这般难走,互相搀一下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安全到达山脚,陈靖轻呼一口气,没有发现走在前面的唐颜已是一身大汗,如鼓点般的心跳不知是因山路艰险所致,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陆续又和陈靖出来玩了几次,不敢再爬山,于是经常去看各种展。宛市从不缺各色展出,从艺术到历史,随时出门随时有。原本全心浸氵壬商场的唐颜也被带出几分小资格调,和陈靖的关系也不紧不慢地推进着。

临近农历新年,陈靖自是要回静安老家。唐颜闲来无事,开着车跟他一起采购一番年货。商场人山人海,两人挤破头才杀出一条血路,等把东西搬上车,都累得不行,感慨过年堪比打仗。

陈靖要请他吃饭,算是感谢唐颜给自己当免费劳力。唐颜自是乐意,陈靖问他想吃什么,唐颜鬼使神差地冒出一句“想尝尝你的手艺”。

陈靖似乎没料到他会这么说,愣了一下,很快笑道:“可以啊,不过我做菜的水平很一般,你不要太抱期待。”

其实唐颜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这样的场景配上这样的话,实在显得暧昧。陈靖似乎没有察觉,很爽快地应了,这让他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莫名的失落,坦露心意之前的猜心如此焦灼人心,不断试探不断揣测,想要确认又害怕确认,唐颜从未尝过如此挠心的滋味。

去菜场买了些食材,然后回了陈靖位于学校的家。圣诞之后,再一次踏进这个小小的房子,那天晚上的点滴仿佛近在眼前,扫视着熟悉的布局,唐颜似乎还能感到当时那碗热腾腾的面条带给自己的温暖。

陈靖做了几个菜,简单但精致,唐颜虽然自己也会做饭,但不知怎的,却觉得陈靖做的饭更合自己的胃口。那道红烧鲤鱼更是俘虏了他想胃,就着汤汁,唐颜吃了两碗饭,而后和陈靖一起收拾厨房。

一个洗碗,一个擦水,配合得很默契。

唐颜将擦干水的碗放进碗柜,随口问:“你几号走?”

“后天。”陈靖将洗干净的碗递过来,“你呢,过年回老家么?”

接碗的手略一停顿,“我就在宛市过。”

“哦。”陈靖也未多想,放掉槽里的水,冲干净手,“挺好的,不用像我们这样挤火车。”

唐颜“嗯”了一声。

刚有一刹间,他有种冲动想告诉陈靖自己没有老家也无家可回,但到底忍住。他总有一日会和陈靖摊牌,但不是现在。

两个人聊了一会儿,唐颜便告辞离开。陈靖是老师,学校有寒假,因此可以提前半个月回老家。走的那天是工作日,又是白日的车,唐颜抽不出时间送他,只是打了个电话。

陈靖一走,唐颜瞬时觉得宛市一点意思也无,有时加班加到深夜才离开,只是不愿回到清冷的家中。

定下心意后,他就没去过“魅惑”,薛绍找他喝酒,他也懒得参加,薛绍直骂他没良心,陆祎斐是家里有了一个,不出来玩勉强还可以理解,他唐颜无牵无绊的,突然就转性不来了,实在对不起人。

拗不过薛绍的死缠烂打,唐颜到底松了口,尽管没多大的兴趣,还是开着车去了薛绍报的地址。

到了后却发现气氛不佳,陆祎斐居然也在,不过一个人坐在角落喝闷酒,唐颜四下看看,没有发现许朗的影子。

薛绍揽着着陆祎斐的肩膀,满口胡诌着什么“天涯何处无芳草”,唐颜听了几句便知陆祎斐大抵又和许朗闹翻了。

薛绍冲他使眼色,把他拉到一旁小声道:“呐,这个人就交给你,大好夜晚,我还约了我家宝贝呢。”

唐颜不动声色一记肘击,难怪这人闹着要自己来,原来是来替他,好让他去潇洒。

薛绍捂着肚子一溜烟跑了,唐颜瞪了他的背影一眼,回过头,颇是无奈地坐到陆祎斐旁边,问:“又怎么了?”

陆祎斐一口接一口地喝酒,哑着嗓音道:“分了。”

“真分了?”

“真分了。”

唐颜叹了口气,这两人前前后后闹了快两年了,分分合合的,也不知道哪个才是准。陆祎斐眼眶发红,死死盯着酒瓶,一米八的男人狼狈得跟什么似的,唐颜知他是动了真情,可惜许朗非良人,他一早就知道陆祎斐会受伤。

拍拍陆祎斐的肩膀,他举了举酒杯,“什么也不说了,我陪你喝。”

两个人不知喝了多久,最后都开始说胡话,向来沉稳的陆祎斐禁不住酒精的作用,抱着头呜嚷呜嚷哭得震天动地,唐颜就在旁边骂,然后抱头痛哭。

记不清是怎么回来的,醒来之后,头痛得要命,喉咙跟火烧似的。唐颜揉着太阳穴,挣扎着爬起来给自己倒水,刚出房门,就看到他哥提着一袋外卖进屋。

两人均是一怔,唐穆脸上一冷,走过来把袋子放到桌上,语气僵硬,“先去洗漱。”

唐颜半是尴尬半是讶异,好半天,挤出一句:“你怎么在这?”

唐穆横他一眼,“你跟陆家那小子喝得不省人事,酒吧叫我去领人,你说我怎么会在这?”

听到是他哥送自己回来的,唐颜面上有点过不去,“麻烦你了,不会有下次了。”

“下次?”他哥冷哼,“下次老子直接关机!”

唐颜乖乖洗漱完,坐到桌边吃他哥买回来的早餐,有些忐忑地打量他哥的脸色。尽管活到三十岁,对这个性格火爆的哥哥,唐颜心里还是有些畏惧的。

跟家里闹翻以来,他没有再回过家,只偶尔和这个哥哥还有些联系。在那件事之前,他跟哥哥的关系还是不错的,哥哥很照顾他,把他放在心尖上疼。但出了那件事,他的家里的关系冷到冰点,哥哥虽不像父母那样保守,但也接受不了他找一个男人过日子的行为,兄弟两大吵过几次,他哥都差点动手。

但后来看着这个弟弟因为这件事遭尽了罪受尽了打击,唐穆说不心疼那是假的。起初唐颜还奢望家里会理解,隔三差五回家跟父母说好话,期盼他们有一日可以接受这样的事实,但父母的态度异常强硬,甚至和他断绝了关系。唐颜身心俱疲,没过多久,又被谭哲甩了,几乎万念俱灰。唐穆接到医院的电话赶过去时,唐颜刚从手术室出来,他吞了半瓶安眠药,如果不是及时洗胃,估计唐穆彼时只能给他送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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