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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难忘之续前缘上——by夜笼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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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箫转头盯着他道:“你恨他什么?只为当年我娘赞他一句‘巍然大丈夫’你便勃然大怒,不顾她八个月的身孕,将她推下船去。你……你……”

蓝桥见凤箫激动起来,疾步抢至面前,双手按住他的肩道:“我与那左令德向来不和。那日游湖原吃了些酒,听了你娘的话,一时失手才将她……为父当真是追悔莫及。我对你娘爱慕情深,不然,以她的青楼出身怎会入得了相府?”

话未说完,只听外头一阵雨打芭蕉的噼啪乱响,风助着雨势越发的大了。

蓝桥快步赶去,将临近的窗户掩好。回身正看见凤箫,乜斜着眼对他连连冷笑。蓝桥定定的望着他,由不得往后退了几步,眼神有些恍惚起来。这孩子越大,神态便越发的酷似那人。世间怎会有这等奇事?明明毫不相干的两个人,偏偏生得有几分相像,神态韵味如更是出一辙。

凤箫撑着身子缓缓地坐起来,抓了一旁的书狠砸过去道:“你吃了酒便不顾人的性命?你吃了酒便要……便要氵壬辱你的亲生儿子吗?”

蓝桥猝不及防,慌得向前捂住他的嘴,一半哀求一半威胁道:“我是罪无可恕,我……我是该下地狱。凤萧,凤萧啊,你若吵嚷的人尽皆知,我固然身败名裂,这个家……这个家也就完了。你对两个弟妹是极疼爱的,为他们想想吧。锦奴尚未嫁人,凤弦……凤弦如今是太子伴读,他的前途不可限量。还有你自己。我固然一死死有余辜,他们兄妹如何看你?世人如何看你?你以为他们会同情于你吗?哼哼,他们只会将你看作与我一般。只怕你那时反不如我。”

凤箫无力挣扎,渐渐的变了脸色。蓝桥眼见着不对,忙松开了手与他揉着胸口,一面低声呼唤。

凤箫大喘了几口气,断断续续的道:“你既这般的恨我们母子,为何还要……还要去救她?为何不将我溺毙……或是……或是送人?竟要生生的羞辱与我?子叔蓝桥,你……你我之间还算是父子吗?”

说罢使力推开蓝桥的手,哭一阵又笑一阵,转过脸来接着道:“十六岁之前我把你看做慈父。自遥度别院那夜,你我父子缘分便尽了。”

蓝桥满面羞惭,垂手立于榻旁任他责骂。

凤箫听着外头风雨之声,陡增凄楚之感。心中既恨且悲,又有几许无奈。只是那眼中,却再也滴不出泪来。

蓝桥听他声音嘶哑,将茶捧至他唇边。凤箫厌恶的别过脸去,平静了会才道:“你一再表白对我娘用情极深,对她的死恨不能以身相代。又说我与她长的一般无二,这才酒后……”

说到此,那脖颈上的青筋猛地暴出来。抽了几口气才道:“你对我一而再再而三……我问你,你每次叫的‘啊悫(que)’是谁?你……你拿我们母子竟做了他的替身吗?”

蓝桥听得又惊又怒瞬间变了脸,一把掐着凤箫的脖子,嘴贴着他耳边,尽量压低了声音咬牙道:“他也是你叫得的?你若再敢胡言乱语,我便……”

凤箫两腿不能动弹,面上涨得通红。挣扎间抓破了蓝桥的手背,眼神鄙夷的望着他。

窗户被猛的吹开,凉风夹着雨点溅在蓝桥的脸上,使他从暴怒中豁然醒。望着那狰狞的手印,蓝桥颇为心痛,抖着手指轻抚道:“凤箫,日后莫要再提这两个字了。我……我会加倍好好待你的。”

凤箫伏在榻上呛咳一阵,嘿嘿地冷笑道:“据我看来,你是……咳咳……你是多年求而不得。只怕还是一厢……咳咳……一厢情愿。他……他也是个男子吧?我比娘更像他?你为了他连人伦纲常皆不顾了吗?他是谁?他究竟是……”

话未讲完,早被蓝桥狠狠地甩了两记耳光在脸上。又扯了他的头发道:“你若想与我同归于尽,好,很好。就拉上凤弦,锦奴,还有你大娘一起陪葬吧!”

说罢推开他悻悻而去。

凤箫拧紧了拳头,有些口齿不清的道:“子叔蓝桥,我只留着这口气,看你是如何的遭天谴!”

屋内的灯被吹得忽明忽暗。那原本平静无波的眼中,此刻却恨意浓浓,如同燃烧的两团火焰。乌黑的长发遮住了眼角,竟显出些许的妖艳来。

且说令德回至府中,在书房内吃茶沉思。想着左相家的大衙内,那神态举止似乎有些眼熟,究竟像谁却又无法肯定。

正想的入神,何总管亲自领着忆昔走进来。

只见那忆昔头戴软脚幞头,身着绿色忍冬纹盘领宫服,一手执了拂尘含笑与令德见礼。令德陡然见着他先是一愣,随后面露惊异之色,张口结舌的杵在那儿忘了答话。

忆昔叫退了何总管,伸手拍了他一把道:“郡王怎么了?”

令德“啊”了一声道:“你可曾见过左相的大衙内?”

忆昔摇头道:“他行动不便极少出门,我又身在宫中如何能见?”

听他话中有话,又道:“郡王今日去了左相府……莫非有什么不对吗?”

令德拉了他坐下,将方才之事细细一说,又道:“我回来静下想时,那凤箫五官长的并不像官家,可那神态却与官家有六七分像,你说怪是不怪?我二人素未谋面,他却一直盯着我看。又说,他爹爹与兄弟时常在他面前夸赞我。你是晓得的,左相这些年从来对我,竟都是冷言冷语。凡事与我相背,哪怕我占着礼,他又怎肯在自家儿子面前说我的好话?”

忆昔与他早年间便相交深厚。本想打趣几句,一则他并非同道中人,又比自己年长。二则此话委实有些不庄重,私底下与时翔说说倒还使得。何况,他又是个极端正的,若当真恼了岂不无趣?瞄了令德两眼只得咽将回去。也不知怎的,既想到了时翔,时鸣的身影却浮现在了眼前。

忆昔轻轻咳了一声,端着茶吃两口微微倾身向前道:“这个且放一放,我这里有件极要紧之事,想与郡王商议商议。”

令德见他面色郑重,起身吩咐外头的家人不许放人进来,这才坐下问是何事?

忆昔摇了摇头道:“官家本想瞒着圣人的,奈何此事如何瞒得住?昨夜,官家在凌波殿守了圣人一宿,终不能劝她回心转意。我一早被传去,见圣人双目红肿,形容憔悴,必是哭泣了一夜未眠。官家亦疲倦不堪,要我传话与郡王……”

令德忙要起身下拜,忆昔伸手按住笑道:“不是圣旨亦非口谕,郡王太小心了。”

令德坐好听他言道:“今晚在莺啼苑设闻喜宴,凡进士榜上有名者皆可前往。郡王与三公子是必去的,到时,官家借口想见一见四公子。明日我亲自来……”

令德不待他讲完,便以掌轻击桌面道:“你且住了!”

忆昔早料到他要发怒,放缓了声气劝道:“当年之事你我二人尽知内情。毕竟父子天性,又近在咫尺,你叫他如何不想?”

顿了顿又道:“昨日得知公子坠楼,偏巧我与时翔皆不在宫中。官家纵然心急如焚,也不敢显露半分出来。又怕被圣人知道了,只待我赶回去亲自回明了,这才松下一口气。昨晚陪着圣人伤心了一夜,今早我进去看时,官家气色很是不好。”

令德已有些坐不住了,将方才的怒气冲得没了踪影,急得直问请过脉不曾?忆昔连道不妨。说只是受了惊,又着急上火夜不能寐,略歇歇便好。这会子吃了安神的汤药已睡下了,令德长叹口气半响不作声。

忆昔瞧准了时机又劝道:“我冒死说句大不敬的话,当日若非先太后从中作梗百般逼迫,官家是为了圣人母子安危,这才忍痛将……将四公子交与我送出宫与郡王抚养。可见,官家是何等的信任看重郡王。我晓得,郡王担心四公子知道了真相会伤心。郡王可知这些年,官家受的是怎样的煎熬?”

令德抬眼望着墙上挂的,君上亲绘春江泛舟图道:“我何尝不知他的……官家的苦楚。亲身骨肉不能长在身边,近在咫尺却不能相见相认,唉……”

忆昔赶紧道:“郡王是个明白人,这一日迟早是会来。郡王便只顾心疼四公子,就不顾官家了吗?”

令德听他弦外有音怔怔的望着他。

忆昔低声道:“除了天地,这里只你我二人。出我的口入你的耳,万不可叫第三人知道。”

令德微微一惊,盯着他的脸点点头。忆昔挨近了令德道:“当日郡王为此事斥责官家,官家到现在也未能释怀。每逢四公子生病,百般的安慰圣人睡下了,自家却暗自弹泪,我狠劝了几回终是不见效。众人面前该上朝便上朝,处理国事至深夜,半点未敢懈怠。每与我提及此事,总是自责道:‘且不论我是天子。就算那布衣白丁也能保护妻儿周全。哥哥当年骂的很是,可怜他竟保了我这无能之辈。’”令德心中一阵酸痛,垂首道:“我当日一时气恼浑说的,又何必……又何必放在心上了。”

忆昔道:“自太后薨逝,按理说官家该松口气了。可据我看来,官家倒竟比从前越发的沉闷了。像是有什么心事郁结于心无法排遣。莫说是圣人那里,便是诸位娘子处也很少去。官家正值壮年,膝下成年的子嗣就只有太子与四殿下。唉,虽说自家的孩子自家爱,可那几位毕竟是公主。这些年,圣人与外头的朝臣们,再三劝着官家选秀。一则充实后宫,二则延绵子嗣。可全被他挡了回去,为此还发了好大的脾气。”

令德没来由的一阵心虚,端起茶吃一口道:“左不过是想认回四郎,父子团圆罢了。怕伤了孩子的心,又想不出两全其美的法子来,故而左右为难。”

忆昔摇头道:“不对,定是还有别的什么缘故在里面。”

扭过脸来将令德望着道:“郡王与官家情比手足,可晓得官家究竟有何心事吗?”

令德唯恐被他看出破绽,忙道:“你是官家的心腹,又日日在他身旁伺候,怎的反问起我来了?”

忆昔收回目光道:“近些年,官家常于无人处叹气落泪,饮食精神大不如前。我不过略问一句,让御医过来请个平安脉吧?官家便恼了,说我是在咒他。明明有了病,却不肯好好儿吃药,众人面前倒装得若无其事。这……这分明是在有意作践自己的身子。”

令德垂下手,紧紧地抓住了椅子腿儿道:“你可回明了圣人?”

忆昔连连摆手苦笑道:“罢了罢了,圣人是个安享尊容的性子,经不起事的。我有些奇怪,素日官家凡事皆与郡王商议,怎的偏偏不许我将此事相告了?”

令德被那炯炯目光,看得止不住一阵心慌。又不敢就此岔开话题,怕引起他怀疑,只得硬着头皮道:“既不叫你告诉我,怎的你还要抗旨与我说了?唉,待我寻个机会,好生劝劝官家便是。”

忆昔道:“明日便是个机会。”

令德思付良久方道:“好。只是一点,此事不可操之过急。先不忙着相认,只说是喜欢他,隔三差五的召他入宫。待彼此都熟悉了,多少有了些情分,我这里再缓缓告知。四郎欢喜是诸事皆不放在心上。若他倔强起来,便是搬出天子的身份来压制也是枉然。你回去告诉官家,那孩子吃软不吃硬。若他一时想不明白,万不可逼迫与他,容我些时日慢慢开导他。”

忆昔喜得连连作揖道:“我只仰仗郡王了。”

令德道:“你能言会道,又是近御之人。官家向来对你青眼有加,多替他派遣派遣吧。”

忆昔笑道:“我不过皇家的奴仆人微言轻,哪及郡王半分,官家到底看重的还是郡王啊。”

二人又坐着说了会儿闲话,忆昔方告辞出去。

令德回至书房,望着那幅春江泛舟图。但见远处青山叠翠燕子掠水,四面烟罩杨柳桃李纷飞。不知何处扁舟,在碧波细浪里缓缓而行。摇橹的汉子威武不凡,不是令德又是哪个?一旁坐着个身披流彩暗花云锦鹤氅的男子,虽只有一个背影,但在画笔的勾勒下,竟显出一段仙风道骨来。令德缓缓来至画前,小心的用指尖,摩挲着画中的男子。刚毅的眉目间,流露出似水的温柔。若那人看见,不知是怎生的欢喜?渐渐的,令德皱起了眉头。眼中又多了几许痛苦与无奈,喃喃低语道:“阿悫,阿悫,你是在恨我吗?既然恨我,又何苦糟蹋自己的身子?你……叫我拿你怎生是好啊?”

外头微微刮过一阵风,似那人幽幽的叹息声萦绕耳边。

自回到府中,芳华便有些魂不守舍。时鸣叫退了众人,在他面前郑重的跪下道:“小人冒死,有句话想问问公子。”

芳华扶住他诧异的道:“伴伴这是做什么?有什么话起来再讲。”

时鸣摇了摇头,直直的看着他的眼睛道:“方才在左相府,小人听二衙内唤公子‘守真’。求公子与小人句实话,你们是几时相识的?为何要瞒着家里的人了?”

芳华被问的莫名其妙,瞪着他发了会呆,渐渐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了,轻叹一声道:“原来伴伴一直不曾信我说的话。那夜的梦是真的,连我也不晓得,他是如何知道‘守真’这个名字的。适才他一口叫出来,我也是被惊到的。”

时鸣哪里肯信,急道:“不是小人不信,这世上哪有两个不相干的人,却做着同一个梦的?小人只是担心公子涉世不深,倘或被人骗去……”

芳华听了他这话心下一阵烦躁。猛然立起身,险些带翻桌上的茶杯,气哼哼的道:“他骗我什么?我又有什么值得他来骗的?我……我晓得了,你跟爹爹其实把我做妇人看待,怕我失了身子对吗?既如此……”

一面说,一面抬脚往外走,连着叫了几声“采茗。”

时鸣见情形不对起身将他拉住,又喝退赶进来的采茗,连哄带劝的按着他坐下。芳华狠狠的道:“我索性换了女装,叫个妈妈进来与我缠足梳头,堂堂正正的做个女子。到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三从四德的守在家里,也免得人在背后嚼舌头乱猜疑。”

时鸣见他拧着拳头,气得连眼圈儿也红了,忙上前搂住拍着他的背道:“四郎,我护了你十六年,就怕你受半点委屈……你……”

芳华余怒未消,挣扎道:“你虽是中贵人,毕竟不是女子,这般与我搂搂抱抱的算什……”

话未讲完,一眼瞥见时鸣耳边有一根白发。怔了怔由不得伸出手,用指尖将白发挑进乌发中藏好,回抱着时鸣半响无语。

少时,才听芳华徐徐的道:“我如今也大了,总要结交几个朋友。又不是傻子,连好坏也分辨不来吗?在此之前,我委实不曾与凤弦相识。只是他既唤我‘守真’,我势必要向他问个明白的。想来,他也与我一般对此事百思不解,只怕不止一日两日了。”

忽然想起那日被凤弦抱在怀中,竟觉得无比的熟悉与安心,不由微微的红了脸,暗自思付道:“今儿人多他自然不好问,待明日我自去问个明白。”

时鸣还要再问,芳华只说身子乏了,合身向里躺在床上再不开言。时鸣无奈,与他脱下鞋搭了被单子,轻手轻脚的退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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