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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难忘之续前缘上——by夜笼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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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华一把扯住他道:“小弟明日要往尊府上拜谢,不知在哪条街上?”

凤弦微微有些脸红,低垂了眼帘道:“在,在西城香冬坊。”

芳华这才松开了手,目送凤弦上马而去。

东城此时兴致全无,辞别了众兄弟,攥紧芳华的手,径自往家而去。那芳华一步一蹭,不时回首凤弦远去的方向张望。眼中有一丝莫名的情绪,被立在阶上的咏歌,不动声色的尽收眼底。

却说那时鸣,在他兄弟府上等了有半个时辰,也不见人影。正自焦躁,忽见一卷画轴慢慢地伸至眼前,在自家下颌一挑,紧接着被人在耳边吹了口气,“嗤”地一声轻笑。时鸣心中暗骂一句“混账”,冷冷的转过脸,盯着眼前之人开口道:“你要做什么?”

只见那人三十二三岁,极斯文极雅致的容貌,做儒生打扮。方才有些轻佻的笑容已凝固在了脸上。讪讪的往后退了几步,拱手道:“大哥安好。”

时鸣最不耐他这般称呼自己,横了一眼道:“你好歹是宫中从五品的官儿,我不过郡王府小小的管事,如何当得起?”

原来,此人便是林溪说的,与廉松风相仿,官家面前的红人儿,内克典使和忆昔。

忆昔扬眉挑眼的看了看,时鸣左侧脖颈处,绿豆大的红痣,暗道一声“晦气”,却又不得不赔着笑脸道:“哥哥与时翔并非孪生兄弟,却长得着实太像了。若非那颗痣,可叫人怎么分辨呢?”

时鸣皮笑肉不笑的讽刺道:“你与他常在宫中见面,又……”

方说到这里,脸上变现了怒容。狠剜了忆昔一眼,见他正毕恭毕敬的坐在那儿,讨好儿的冲自家笑着,便越发的来气,几乎是咬着牙道:“又……又与他相交数年,竟然连他的容貌也分辨不出吗?亏你还口口声声的说,将他放在心上,真是活打了嘴!”

忆昔放下画轴,面带微笑直视着时鸣的双眼道:“小弟与时翔也不是一年两年了,他晓得我对他的心。因此,哥哥当初百般的阻拦,甚至要与他断绝兄弟情义,他也没有一丝动摇过。”

时鸣冷笑几声道:“你好得意呀!”

忆昔道:“哥哥再多一个兄弟不好吗?”

时鸣重重的哼了一声转身便走。

恰在此刻,门外赶进一个容貌与他有七八分像之人,伸手将他好歹拦住了。细看时,那眼神却没有他犀利。此人便是时鸣的兄弟,入内内侍省副都知井时翔。忆昔忙上前握了他的手道:“哥哥等了许久了。”

时翔见兄长脸色难看,不动声色的躲开忆昔的手,拉了他坐下,又令女使重新上了茶,这才横了一眼忆昔道:“你又惹哥哥生气了?”

忆昔连连摇首笑道:“不敢不敢,我正在聆听哥哥的教诲。怎的才回来?”

一面说,一面将茶捧到他手上。时翔接过慢慢呷了一口,笑道:“临时有些事给绊住了。”

时鸣道:“你唤我来究竟何事?”

时翔笑道:“哥哥年纪也不小了。律法有定,凡宦者年四十皆可收养子,以供老来侍奉。哥哥心里有人选了吗?可要我与你寻一个来?”

时鸣略微沉吟道:“此事尚不急,待过些日子在说吧。”

时翔望了忆昔一眼道:“想是四公子一刻也离不得哥哥,不如我替你寻个合适的……”

时鸣不待他讲完,便挥手打断道:“我且不急,你倒急得什么?你只管好好的在宫中当差,我的事不必操心了。”

时翔还要再劝,时鸣便要告辞回去了。

时翔心中一急,上前扯住道:“无论你喜欢他还是可怜他,他终究不能成为你的孩子。总骂我行事糊涂,我看你比谁都要糊涂!他现下就算不是官……”

时鸣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忆昔不急不慢的走到门边,目光向外打量片刻,确定无人方才退回来。时翔虽脸色有些发白,却依然抓着兄长不放,压低了声音道:“他对你再好你们也是主仆的名份。你莫不是指望着他床前尽孝,养老送终不成?哥哥你,你……你果然糊涂得紧呢!他是郡王的公子,你又是什么身份?”

忆昔见时翔越说越激动,忙上前劝道:“有什么话,兄弟坐在一处慢慢的说,你这是做什么?”

不等时翔开口,一个家人跑进来道:“回阿郎,方才听外头回来的人讲,升平郡王的四公子不知何故,打雅风楼上跌下来了。”

三人一听大惊失色。时鸣几乎栽倒,只觉心都要跳出来了。时翔与忆昔及时的将他左右扶住。时鸣白着一张脸尖声喝问道:“人了,可有救下?”

家人回说,子叔丞相的二衙内从楼下经过,将四公子接住了。时鸣不等他说完,甩开二人的手拔足狂奔而去。

忆昔向前撵了两步又停了下来,时翔急问缘故。忆昔道:“他去是理所当然,我若跟去必惹人议论,倘或走漏了风声,那可不是耍的。”

一面说,一面挽了他的手坐下道:“当日那孩子小的可怜,乖乖儿躺在我怀里不哭也不闹。我只道养不活,谁料竟也长大成人了。唉,这纸包不住火,日后可怎么处啊?”

时翔也长叹一声道:“莫非要瞒他一世不成?可惜了,这般俊俏的孩子,竟是个阴阳同体之人。再过两三年也该是娶妻之时,只怕那时想瞒也瞒不住了。”

忆昔皱了皱眉低声道:“听你说他连月事也有,虽每半年一次,该不会……不会能生孩子吧?”

时翔点点头,随即又瞪他一眼道:“他如今的身份乃是郡王的公子,表面看来还算是男人,你难道叫他堂而皇之的去嫁人不成?曼说郡王不答应,便是……便是那一位也不会应允的。”

忆昔轻叹一声道:“我只可怜那孩子,到后来怕要吃无尽的苦呢。”

时翔想着将来,芳华不知怎生了局。兄长绝不会弃他于不顾,必定会跟着遭罪,不由得心下感到一阵惆怅。

却说芳华一回到家中,便被东城强行按在床上躺下。又立时着人去请常与他瞧病的,新真堂当家戎清禅过府。芳华见他这般小心虽觉好笑,却不忍拂了他的好意。只得躺在那床上扭来扭去,以展示自己委实不曾伤筋动骨。

这一班兄弟,只前些年还时常到朝雨园来坐坐,芳华的卧室却极少踏足。东城坐在床沿上细细看时,见三明两暗的屋子甚是宽敞。透过床前红珊瑚珠帘望去,目光所到之处,无不是锦天绣地一片绮丽。东城暗道:“爹爹待芳华,与我们果然有些不同。”

正自思量,芳华拍了他一下道:“二哥哥想什么了?”

东城见他翘着二郎腿,眨着羽睫望着自己。想起方才的惊魂一幕,又见他此刻跟没事儿人似的,后怕之余气便不打一处来,抓了他的手按在自家胸口上道:“你摸摸我这心,都跳成什么样儿了?”

芳华坐起身“叽叽”的笑道:“你这会子活的好好的,那心可不是跳着的吗。你摸摸我的心,不跟你是一样的。”

话一出口便觉有些不妥,忙将两手挡在胸前,急急的向后退去。东城见他脸色微微有些泛红,似有羞涩之态,心下觉得一阵奇怪。

便在此时,猛听得外头有人狂奔而至。二人看时,竟是一向老诚持重的时鸣。芳华一见他的脸色,心下便直呼不妙。本想下地却被他抢先按住,目光上上下下,在自家身上看个不休。那脸上也不知是泪还是汗,顺着腮边,滴滴答答的洒在衣襟之上。芳华勉强笑道:“我不是好好儿的吗。”

时鸣不明白,只不过才分开了几个时辰,他怎么就坠楼了?侧目望向东城,尽量注意着自己的身份,将声气放平缓问道:“不是在书房叙话吗,怎的便去了雅风楼?去也就罢了,如何不多带些人跟着?又怎的让四公子坠下楼去?”

东城见他虽微微颔首而立,那语气却让自家有些坐不住了,尴尬的起身道:“我,我只顾同朋友耍笑了……”

芳华急着要替他分辨,只得将事情的原委如实相告。

时鸣顿足道:“那玉佩再价值连城,总不过是个物件,岂有比性命还值钱的?四郎,你……你……”

芳华扯着他的衣袖摇了摇道:“伴伴我晓得了。”

又蹙眉道:“是哪个这般多嘴,竟敢违我之意?查将出来看不一顿好打!”

时鸣一面拭汗,一面摇头苦笑道:“四郎还想瞒谁?外头坊巷间怕早已传遍了。不然,小人是如何得知的?”

兄弟二人“啊”了一声,立时双双成了苦瓜脸。芳华十分仗义的拍着东城的肩道:“此事与哥哥无干,爹爹面前我自会去说。”

东城道:“怎么与我无干?是我带你出去的,又不曾照顾好你。倘或你今日果真有什么山高水低,我还有什么脸活着,只随你去罢了。”

芳华笑道:“我是祸害长命的很了,哪里说死便死的?到是让哥哥受了惊吓,扫了大家的兴。”

说罢又劝着东城回去歇息。东城哪里肯依,执意要等戎清禅与他把了脉在去。芳华道:“我若有什么怎会自己走回来?这里有伴伴在了,哥哥只管放心去吧。”

时鸣也来相劝,东城只得揣着些许疑虑告辞出去。

等东城出去后,时鸣才让芳华平躺在床上。从头到脚的细细查看一番,见确无伤到哪里了,这才放下了心。芳华只管扭着身子,“咯咯”地笑道:“伴伴好痒!你……你这会子便不怕与我,授受不亲了吗?”

时鸣慌忙捂了他的口小声道:“祖宗,你还嫌今日祸闯的不够大?必定要再惹出些事来方肯罢休?”

芳华微微的眯着眼,心下思付道:“若果真就怎么去了,也不知好是不好?再不必担心,日后秘密被揭穿无法自处,家人也不必因我受人嘲笑。可若真去了,从此便与家人阴阳两隔,再无相见之日。”

方想至这里,那凤弦的面容竟浮现在眼前。猛听得耳边有人唤了声“守真”。芳华只觉心头莫名的悲伤,爬起身睁着泪眼,哀哀的连叫数声“泊然”回应着。时鸣正与他说话,忽然见他神情恍惚起来。眼中淌着泪,口里唤着那晚梦中人的名字,竟像是魔怔了。

时鸣也不及多想,上前将他搂入怀中,拍着他的背安慰道:“四郎怎么了?可是受了惊吓?莫怕莫怕,有伴伴在了。”

芳华渐渐的平静下来,偎在他怀里道:“我正想着,今日若回不来,终究是好还是不好,便听见有人在唤‘守真’,倒像是在叫我一般。”

时鸣听得背上一阵发寒。搂紧了他道:“胡思乱想些什么?四郎便舍得撇下家人而去?昨晚才应承照顾我终老,今日就变卦了吗?你且放心,有郡王与你几位兄长在,谁还敢欺负了你去不成?再不济还有我了。我说过,此生此世哪儿也不去,就只守着你。只怕你到时厌弃与我,唯恐避之不及呢。”

话音未落,便感到芳华的双手收紧了。

时鸣抚着他的发,犹豫片刻小心问道:“四郎,那泊然你在哪里认识的?”

芳华抬头望着他道:“素日我到哪里伴伴便跟到哪里,若结识什么朋友伴伴怎会不知?”

时鸣观他神色倒不像在说谎,拿了衣袖与他拭泪道:“我只是觉得奇怪。四郎既说不认得那人,又为何能叫出他的名字?看你每每想起他便悲伤不已,似有……”

说到此,时鸣望着芳华的双眸道:“似有无限缱绻之意。”

芳华眼珠儿微微一缩,此话正说中了他的心事。

芳华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自己原不是多愁善感之人,自从昨日,听了廉松风与云修儒的故事后,竟然失态到当众流泪。紧接着便做了那个莫名的梦,梦境真实的令他痛彻肺腑。还有那个看不清面容,自己却能叫出他名字的人。他究竟是谁?他口里唤的“守真”又是哪个?为何总觉得他叫的是自己?在梦里与他相拥,那种感觉极为奇妙。没有一丝羞涩与不安,仿佛期盼了一世之久,果然是时鸣说的缱绻缠绵。芳华想到这儿陡然一惊,自己想也不曾想过,会跟一个男子生出情愫?这时,凤弦的面容又一次浮现在眼前。芳华想起自己似乎唤他做“泊然”,而他除了惊讶之余,似乎还有不可言明的心事,藏在幽深的眼眸中。

时鸣见他垂着眼帘想得出神,雪白的脸上粉红一片,不由得替他惋惜,暗自道:“四郎好风采,若不是这个身子,世上的女子谁能配得上他?”

正想着,不防被芳华拍了一下道:“今日多亏了子叔兄相救,我们已约好,明日到他府上拜谢。”

时鸣见他把话岔开,只得道:“此等救命大恩,自然是该去的。”

芳华忽然笑道:“幸而采茗没帮倒忙。若是他‘好心’上前拉我一把,必定会被我带了下去。子叔兄救人不成反被坏了性命,岂不是我的罪过。”

时鸣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扶他坐稳正色道:“四郎一向赏罚分明,今日若不罚他,我恐人人效仿都不尽心当差。”

芳华道:“委实不关他的事,若罚他岂不有失公允?我方才之话倒不全是为他开脱,难道他的命便比我低贱些吗?若我今日在劫难逃,那也是命中注定,何必又去连累他人?”

时鸣最听不得他这话,当即跪下道:“什么‘命中注定,在劫难逃’?你若果真出了岔子,有多少人会活不下去?我这十多年的心也算是白漕了,你叫我向谁说去?”

芳华见他神情激荡,不由得心中一软。光着脚下了床去拉他,时鸣赌气跪着不动。

正在此时,外头有人通传新真堂的戎先生到了。

这戎清禅乃是翰林医官院,和安大夫戎喜之子。芳华自幼便是他请脉问诊,相处如家人一般。清禅虽才三十几岁,却深得其父真传。大小方脉,男女疑难杂症皆不在话下。在南城香阳坊开有一家医馆,京中上至达官显贵,下至贩夫走卒,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且说清禅走将进来,见此情景便笑道:“这是怎么说,井管事跪着做什么了?”

时鸣顺势立起身,瞧着他清清爽爽的样子道:“怎的才来?公子出了怎么大的事,你竟一点也不着急。”

猛然看见芳华光着脚站着,立时便皱起了眉。忙将他抱到床上躺好,拿了薄单子与他搭在胸腹间。清禅放下药箱,取了引枕出来。芳华将手放在上面,瞧着他诊完了脉。时鸣急问如何?清禅也不答话,与芳华相视一笑道:“我看公子气定神闲,连吓也未曾吓到呢。”

芳华一骨碌爬将起来道:“二哥哥要背我回来,是我执意走回来的,倒是将伴伴吓得了不得。虽是初夏,到底有了些暑气。戎先生与他开些,安神清热的汤药是正经。”

清禅将那细细的双眼挑起望着时鸣,摸着精心修饰过的胡须道:“我这里赶天赶地的跑过来,却连一杯茶也舍不得上,哪有这般使唤人的?”

时鸣掸了掸袖子,方要唤人上茶,又被他叫住道:“明前茶。”

时鸣有些恼火的瞥他一眼道:“你倒嘴刁得很,有茶吃便罢了,什么‘明前雨前’的穷讲究!”

清禅转头对芳华抱怨道:“我茶未吃到一口,竟惹得他好不通情理的一番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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