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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难忘之续前缘中——by夜笼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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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上晓得,要蓝桥答应并非易事,这根本就是在难为他。正如他所说,为了芳华,更为了自己那段不能示人的爱。君上断断不能再让自己的孩儿,品尝锥心摧肝的相思之苦。

想到此君上开口道:“蓝桥,你我是过来人。这一生既短暂又漫长,若能寻得个知己共度,那些功名利禄又算什么?遵从父母之命,遵从祖宗家法,就是不能遵从自己的意愿。太多的顾忌,就是不能顾及自己真实的想法。能抛却世俗随性而活,这世上有几人?我贵为天子亦未曾做到,蓝桥你了?你做到了吗?”

蓝桥浑身一震,垂目望着君上的手握住了自家的手。回味着方才的一席话,句句皆戳在心头。心底埋藏了十余载的情感,如潮水般直涌上来。一时乱了分寸,哪里还忍得住?两手抓了君上的手,伏在桌上呜咽起来。想着自己十余年一厢情愿的苦恋,竟未得到过那人一丝回应,害得自己一步走错再难回头。君上与令德虽未如愿,却是心意相通的。看着他们眉目传情,蓝桥便觉心中苦涩酸楚郁郁寡欢。今日君上纡尊降贵,依旧不是为了他而来。

门外,上林与时翔听得里面隐约有哭声传来,不免吃了一惊。因未经召唤不敢擅入,相互望一眼,竖起耳朵留心起里面的动静。

君上不料,自己的一席话竟引得蓝桥伤心落泪。看着他肩头上下直抖,感觉手被他越抓越紧,君上暗道:“看他如此伤心,到底所为何来?他原有一爱妾,听说怀胎八月游湖时不慎落水。因动了胎气,在府门外产下儿子便去世了。莫非是想起了……唉,他果然是个长情之人。”

于是,君上任蓝桥抓了自家的手,在桌旁默默相陪。

蓝桥哭罢多时,不得不松开君上的手,躬身请罪道:“臣失仪了,请官家治罪。”

君上起身扶他坐下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看来我方才的话,触到你的伤心事了。蓝桥既知此中滋味,又怎能忍心让两个孩子,再走你我的老路?”

蓝桥拭干眼泪,怔怔的望着他不语。君上被那凄绝的眼神弄得疑惑起来,缓缓地道:“蓝桥,我并非以上欺下刻意的难为你。我只是芳华的父亲,为了他也为了凤弦,恳请你能玉成此事。若说子嗣之忧,你还有长子可依靠。虽是庶出,毕竟也是你的亲骨肉。他的婚事便包在我身上,定为他寻一个好姻缘。”

蓝桥微微垂下头,低声叹息道:“他……只怕不能够了。”

君上满脸惊讶,赶着问道:“你……你说什么?什么‘不能够’?”

蓝桥仿佛才回过神来,慌得避开他的目光,吱唔着道:“他的……他的腿回天无望,如今性子也变得越发孤僻乖张了,谁家女孩儿肯嫁过来受苦?哦,内人今早携小女往道观吃斋,后日即回。她终归是凤弦的亲娘,求官家容臣夫妻商议商议。”

君上颔首道:“自当如此。我今日来并非要你立即便答应,还望蓝桥动之以情,能说服尊夫人。”

蓝桥心乱如麻勉强点头应承着。君上又坐了会儿,嘱咐他莫要对芳华提起自己来过,便要起驾回宫。

谁知才走到大门口,便见停着两乘小轿,芳华正推着一辆轮车,同坐车之人有说有笑的缓缓过来。蓝桥心怀鬼胎步子猛地一顿,君上与时翔望着轮车上的少年,竟也发起呆来。唯有上林,将目光在少年身上轻轻一扫,最终落在了蓝桥身上。

自凤弦走后,倒多亏了芳华时时前来探望凤箫。他虽多病,性子却是活泼好动的,又极会体贴照顾人。看他不辞辛劳的带自己到处游玩儿,听他左一声哥哥右一声哥哥的叫着,凤箫暂且将愁闷的情绪放在了一边。

今日,随他往南城最大的怀古瓦舍玩耍。那里听戏唱曲儿,诸般杂耍样样皆有。凤箫原是个安静的性子,一本书一壶茶便能让他坐上整天。因不忍拂了芳华的好意,只得同他前往,权当是陪他罢了。望着那弯弯双眸浅浅梨窝,凤箫由不得暗自佩服起他来。芳华虽为天家之子,一出生便险些命丧黄泉。自幼受病痛折磨,只怕吃药比喝汤都多,这倒在其次。最要紧的是那尴尬的身子,非男非女亦雌亦雄。此事早晚会被人识破,到那时嘲笑,鄙视,甚至更恶毒的言语将蜂拥而至。家人不能护他一世,他亦不能藏在府中一辈子不见人。明知日后的艰辛,却依旧含笑从容面对。一个身处富贵荣华地,自小被家人娇宠的少年,能有如此心胸委实难得。看他兴致颇高,凤箫脸上亦露出了微笑。

在外用罢午饭,芳华执意要送凤箫回府,不巧在大门口遇见了君上一行人。当凤箫的目光无意间落在他身上时,那个优雅的,浑身透出淡淡愁绪的中年男子,竟有似曾相识之感。心底有个疑问,正慢慢的明朗起来。君上与他有同感,只管望着他发呆,暗自思付道:“这必是长子凤箫了。我与他从未谋面,怎的又像在哪里见过一般?”

芳华在此处见到君上,已十分惊诧。又发觉众人神情古怪,便越发纳闷儿了。因不明原因故不敢贸然开口,只将目光在众人身上扫来扫去。

这时,忽听上林轻声道:“阿郎,时辰不早该回府了。”

时翔方回过神,忙朝君上一躬身。君上面露尴尬收回目光,向着蓝桥微微拱手道了声告辞。经过芳华身边时,悄悄在他袍袖上一拉。时翔将矮凳放好,正扶着君上登车,忽听身后有人轻轻唤了声“阿悫”。时翔感觉君上微微有些踉跄,慌得同上林急急扶住。君上惊愕的转过身子,正与凤箫四目相对。那少年似笑非笑的望着他,脸上露出了然的神情。漆黑的眸子瞬间变得暗淡无光,扭头对身后的芳华道:“你陪了我大半日,且回去歇着吧。我腿有些疼想是要变天了,明日你也不必辛苦过来,都歇两日吧。”

芳华点了点头,无意中看到蓝桥,苍白的脸上汗淋淋的一片。

芳华在十字路口与君上分道。

才在府门下轿,忽见一个二十五六岁,浓眉大嘴,左耳戴着硕大金环的彪形大汉,对直奔着芳华疾步走过来。众家人见他凶神恶煞的样子,一起上前将其拦下。芳华看他打扮不似当地人,叫退了家人和颜悦色问道:“这位兄台有事吗?”

那汉子将他打量一番,漕着半生不熟的官话抱拳道:“请问,这里可是升平郡王府?”

芳华颔首道:“正是。不知兄台要找哪一位?”

汉子喜道:“有个叫……(朱)卓(居)寄优的可住在此间?”

他说的绕舌绕口的,芳华一时没听明白。那汉子倒发起急来,又咬着舌头说了一遍。芳华迟疑着道:“兄台说的是‘卓寄优’吗?”

那汉子一听立时连连点头道:“便是他了。我妹子嫁与他做浑家,我是他的大舅哥,我叫奎琅。”

众人听得啊了一声。

芳华一时难辨真假,恰巧寄优打里面出来。那奎琅一见他便迎上前去,张开粗壮的手臂搂住叫道:“好兄弟我来看你了!”

寄优毫无防备,着实吓了一跳。瞪着眼前之人,半响方搂住大笑道:“哈哈!哥哥怎的来了?我正愁无法与你送信你便来了,哈哈……好得很,好的很呢!”

奎琅忽然变了脸,一把扯住寄优的脖领子道:“你可有欺负我妹子?”

寄优见怪不怪道:“你妹子如今被我顶在头上,当菩萨供着呢。”

奎琅松开手,揽住他的肩笑道:“她爱你什么似的,千里迢迢跟着过来,你若负她便是老天也不容呢。”

寄优连连点头,赶着将阿尔罕有孕之事诉与他知道。奎琅喜不自胜,拉着寄优要他带自己去见妹子。寄优这两日还未缓过劲儿来,只顾同他大舅子嘻嘻哈哈的往里走,竟忘了向他介绍芳华,直到迈进一条腿才想起来。芳华望着那两个拉拉扯扯的背影渐行渐远,没来由的一阵失落。

待众人都进去后,不远的拐角处,两个年轻男子相互对了个眼色。其中一个,转身快速的消失在人群里。

君上往思政宫更衣,时翔奉了茶上来,忽听他问道:“你等可曾听见,那孩子叫得什么?”

时翔望了上林一眼,摇首道:“回官家,小人隔得远不曾听明白。”

上林见君上看向自己,忙上前一步躬身道:“小人听着,大衙内唤的是……‘阿悫’。不知是何意?”

君上原本是听清了的,被再一次证实后,仍旧吃惊不小。因他二人皆是心腹,倒也无须相瞒。端了茶杯一面暖手一面道:“我的乳名便唤作阿悫。不知他口里的可是这两个字?”

时翔与上林脸上皆变了色。上林小心问道:“回官家,小人与忆昔,时翔在驾前服侍多年,竟不知官家的乳名,大衙内是如何知晓的?”

时翔忽然跪下道:“小人有句大不敬的话,求官家恕了罪才敢讲。”

上林瞧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君上的脸色。君上放下杯子,唤他起来道:“你莫非看出什么不妥之处?恕你无罪尽管大胆讲来。”

时翔犹豫着道:“官家初见大衙内,便不觉得眼熟吗?”

君上被他提醒连连颔首道:“果然有些眼熟。可我从未见过他,这是什么缘故?”

时翔踏上一步道:“在小人看来,官家与大衙内长的只五六分像。只是……只是神态韵味却是如出一辙。”

上林接着道:“因此,官家觉得有些面熟,也就不足为奇了。不过,小人有一事不明。”

君上让他快说,上林道:“官家在府门前,遇着二殿下与大衙内。小人窥见左相面露慌张,实在令人费解。”

君上哦了一声道:“那孩子竟然知道我的乳名,又在我将要离去只时叫出口。他……他是什么意思?”

上林道:“或许左相晓得官家的乳名了,无意中告诉了大衙内。”

君上思付道:“我只同大郎讲过,何曾告诉过他?”

又问道:“就算如你所说,他……他叫我一声做什么?我瞧那孩子似有满腹心事,他……”

时翔道:“明日散朝,只说要左相入宫品鉴古画,官家不妨试探试探。”

君上沉思良久方颔首应允。

晚饭时,凤箫只喝了一碗汤便向床上睡下。满脑子都是,那个中年男子的身影。原来他便是父亲真正爱慕苦恋之人。阿悫,阿悫,哈哈……听他无数次叫过你的名字,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这般人物任谁都难以忘怀,看父亲的态度很是恭敬,他到底是什么来头?他难道不知父亲对他的心意?或是父亲从来就没对他表白过?为何不对他说?为何宁愿找自家儿子做替身,也不对他说?是不敢吗?若是以前官职低微倒也罢了,如今他是左相还怕什么?莫非那阿悫亦是朝廷命官?官职比他还高?看他未到不惑之年,能做什么大官儿啊?想到这里,又对蓝桥大恨起恨来。你与他纠缠不清,为何要拿我们母子做替身?如今害得我不人不鬼苟活于世。这些年从未见他登门造访,今日前来为着哪般?莫非是要重拾旧好吗?一通胡思乱想渐渐竟不能支撑,尚未烫完脚便沉沉睡去。

寒生疏雨收拾停当正要退下,不防蓝桥走进来道:“我看他今日玩儿的着实乏了,你们自去莫来打搅他。”

两个厮儿领命都退了出去。

蓝桥轻轻插好门,神情复杂的来至床边坐下。望着沉睡中的凤箫,渐渐的将他与君上重合在一起。抚着那眉间的皱起,紧闭的双目,蓝桥的手指停留在微薄的唇上。一遍一遍摩挲着唇瓣,直到那里泛起了艳丽的红色。蓝桥定定地望着那唇瓣,自语道:“阿悫,我只道你今日是特地来看我的,原来我又自作多情了。我在你身边守了十余年,你……你都不曾看到。如今为了你的儿子,终于想起我了吗?你常说,我与左令德一文一武,是你的左膀右臂缺一不可。呵呵……果真那么看重我吗?你眼里只有左令德,我不过是陪衬罢了。他到底比我强在哪里?他能为你不顾生死纵身一跃,我子叔蓝桥同样能做到,只是没有机会罢了。哦,有机会啊,你今日来便是在给我机会啊。你要凤弦娶二殿下,呵呵……我……我应允便是,你听了定会喜欢的。凤箫不能人道,二殿下若再不能生养,我家便真要绝后了。呵呵……这是……这是老天在罚我吗?呵呵……对啊,我遇见你,就是上天对我的惩罚。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连儿子也舍出去了,阿悫,你是否将对左令德的心分些与我?阿悫,阿悫……”

蓝桥近乎忘我的在凤箫身上驰骋着,在他眼里,那人就是他的阿悫。

窗下,两个着夜行衣的人,与漆黑的夜融为一体。直到蓝桥离去,其中一人才低低的啐了口。

隔了一日,芳华不知从那里翻出本《调香集》。那上面有制香的古方,想来必合凤箫心意,巴巴的竟亲自送了过来。

才在左相府门外下轿,顶头便撞上冯夫人母女的车马,从观中吃斋回来。芳华见那车帷装饰秀雅,料着是女眷用的,忙转过身去。偏巧锦奴掀起一角向外张望,虽只看到背影,那人却已深深刻入她心中,岂有不认得的道理。冯夫人瞥见女儿放在膝上的手,渐渐抓紧了衣衫,忙问她怎么了?锦奴一把放下帘子却不敢回头。冯夫人起了疑心执意掀帘一看,只见自家门口停着一顶装饰华丽的红呢暖轿,有位身披翠纹织锦羽缎斗篷的小官人立在一旁。因那斗篷的帽子未曾放下,冯夫人不晓得是芳华。虽然顾忌自家身份不便问话,可见女儿神情有异又不得不问。待芳华转过身子向他行礼时,锦奴慌得背过身去,眼中已带了泪。

冯夫人冷冷的开口道:“原来是四公子。不知四公造访有何贵干?”

芳华微垂二目道:“小侄是来拜访凤箫哥哥的。”

冯夫人道:“他们两兄弟,倒同你很合得来呀。”

撇了撇嘴角儿接着道:“这个时节凤箫常犯腿疼,请公子多多体谅,还是不要再累他了吧。听说公子也时常闹病,就请为了自己回家保重吧。”

时鸣听她话里夹枪带棒的,不由脸色一变,抬头望了冯夫人一眼。只听芳华道:“小侄是来给凤箫哥哥送书的。”

冯夫人抢着道:“你堂堂郡王之子,他委实当不起呢,就请把书放下回府去吧。”

时鸣自然不晓得芳华与锦奴之事,对冯夫人的无礼很是不快。正要上前理论两句,被左相府的总管抢了先。当冯夫人听说,蓝桥亲自交代下面的人,见了芳华务必要尽心款待。一时大为不解,气哼哼的摔下帘子喝了声走。

芳华待那马车入了侧门,这才从另一边进去。时鸣看了看芳华的脸色,多少觉出此事有些蹊跷,只待回去要好生问问他。

寒生,疏雨见芳华进来忙上前请安,愁眉苦脸的指了指屋内却不敢进去。芳华问了其他的家人才晓得,自昨日起,风箫不知何故饮食懒进,大发脾气不许人靠近。芳华蹙了蹙眉,吩咐时鸣两个在外听传,自家拿了书,轻手轻脚地走进去。

第三十一回:左相府凤箫悲欲绝 雨露轩点醒梦中人

屋内帷幔低垂,黑沉沉的叫人感到一阵窒息。芳华将书搁在桌案上,慢慢朝里间走去。

连着唤了几声未见有人回应,芳华疾步上前一把掀起床帐。瞪大双眼向里看时,只见一个人俯身趴在那里一动不动。芳华犹豫着,在他身上拍了拍道:“凤箫……哥哥,你……你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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