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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难忘之续前缘中——by夜笼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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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浪望着他笑了笑,与他叙过年纪,林溪拱手尊了他一声“羌大哥”,并邀他同回郡王府。

前面摆酒设宴,令德又亲自相陪,朝雨园内自然是听到了风声。芳华遣了采茗过来问讯,指名要请林溪进去。林溪瞧了一眼父亲,又望了望东城,少不得随他入内。令德叹气道:“四郎聪明得紧,请你兄长去,便是知道他不会扯谎。”

果不其然,只半盏茶的工夫,便见采茗又转了回来,径直向轻浪施礼道:“四公子有伤在身不便行动,请官人虽小人往朝雨园一趟,四公子有几句请教。”

东城摇了摇头,伸手拍着轻浪的肩道:“他是不会来问我的,全看你的了。”

轻浪道了声不妨,立起身随采茗去了。

穿廊绕室,渐渐的在空气中,闻到了茉莉清香,令人在炎热里精神为之一振。轻浪正暗自猜想,那个久闻其名的四公子,究竟有多怪异,门前的中贵已为他打起了竹帘。

里面早掌了灯,将那搁置在鸡翅木桌案上的冰山,映的流光溢彩。衬着四周华而不俗,别致优雅的摆设,果然是富贵之乡,繁华之地。轻浪本就身在荣华,又见过大世面,对这些倒也司空见惯。只是那对面缓缓起身之人,颇令他有些吃惊。那小公子微微披散着头发,额上系着条沙带。在憔悴的面容上,竟添了几分妩媚。身上穿件海涛纹月白长衫,衬得他越发的清新淡雅。

芳华见进来的这个人与大哥年纪相仿,身材修长而健壮,五官灵秀,举止洒脱,没有生意人的狡诈与圆滑。又听东城说,轻浪祖上世代经商,早已是家财万贯,到他手上又更上了一层楼。可看他穿戴,也不过一般富家子弟打扮。芳华对他先自有了三分好感,在林溪与采茗的左右扶持下,起身相迎道:“原该是小弟,往前面陪羌大哥饮酒的。怎奈小弟有伤在身行动不便,只好请羌大哥移步到此,小弟有几句话请教。”

林溪感觉他身子有些往下坠,忙按着他坐下道:“你都这样了还讲的什么礼?”

轻浪上前一步劝道:“我如今与你两位兄长是极好的朋友,若四公子不嫌弃我身份卑微,我倒想叫你一声兄弟。”

芳华含笑点头道:“我们只论朋友不论身份,羌大哥年长,自该叫我兄弟的。”

轻浪笑道:“正是呢,既是自家兄弟,怎的倒讲起这些虚礼来?快去床上躺下,有什么话只管问我便是。我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芳华适才起身梳洗穿戴,已耗去大半的精神,撑到现在也实在坐不下去了。林溪着实有些心痛,将他抱起放回里面的床上。

芳华叫采茗上了茶,又特意请了林溪出去,方靠在床头道:“小弟自幼多病,因此,家里人对我多有溺爱。有些事径都瞒着我,只把我当小孩子看待。请羌大哥过来,只是要句实话。”

歇了歇,艰难的道:“那……在道士身边的少年,是否便是我家三哥?他……他出家了吗?”

轻浪笑了笑道:“三公子之事想来定有内情,东城未对我说起,我,呵呵,我也不方便问。只是一件你且放心,京郊邻县既无匪人劫道,又无野兽出没。三公子人太年轻,若有一时想不明白之处,待经历些事后,自然会打开心结。”

话未说完,便见芳华神情略显诧异,暗自点头又道:“依我想来,他怕是随那道士去了。至于是否出家,我看那倒未必。若果真是三公子,只要人好好儿的便是万幸。只当是去外头游历,过个三年五载自然是会回来的。”

芳华闭了闭眼,暗自思付道:“我与他自幼在一处长大,且不论他对我有别样的心思,我二人委实情意相厚。如今,我遭人羞辱在前劫杀于后,闹得沸沸扬扬无人不知,他倒是下了狠心,竟也不回来看一看。唉,你可知我二人并非亲生兄弟?你纵然喜欢我,也与乱仑的罪名牵扯不上。”

方想到这里,另一个想法又浮了上来:“我若将真实的身份公之于众,他是不是便可放下心头重担回来?”

一想到要离开郡王府,朝朝暮暮的,对着那个将自己丢弃的父亲,芳华便万分纠结,又顾虑重重。那少年不是晴池怎么办?就算知道了他的身份,也不回来怎么办?皇子十六岁便可出宫开府独自居住,亦有自己的封地。可像他这副尴尬的身子,君上与圣人是绝不允他出宫的。这辈子,都要被关在那禁地之中吗?

轻浪见芳华的眉头,皱起个疙瘩。淡色的唇抿成了线,又慢慢咬在一处,神情亦显得痛苦而焦躁。忙起身至近前,伸手轻拍他的肩头,关切的问他怎么了?芳华陡然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望着近在咫尺的人,身子不由自主向后闪了闪,道了声不妨事。

轻浪退回坐下道:“你若信得过我,此事便包在我的身上。只要寻着那道士,许多疑问自然迎刃而解。”

芳华欠起身子道:“他……他若是回了国可怎么好?”

轻浪不以为然的笑道:“他回国必然要在双鹤洲下海。我在那里认识的船老大,向导少说也有四五十个。而他们的朋友又有多少了?便是官府之人我也识得几位。在再前往双鹤洲各条路上着人寻访,还怕找不到他吗?想必令兄也与你说过,那道士颇有些像净身之人。如此明显的外貌,就越发的不难找,不过要费些时日罢了。令尊还需你们多加宽慰,芳华倘若为此闷闷不乐,岂不叫令尊又添烦恼?再说与自家的伤势也不好。”

芳华在枕上微微抱拳道:“多谢羌大哥提醒,我只顾自家忧虑,竟忘了爹爹岂不比我更担心三哥。”

轻浪颔首道:“这便才是。”

又劝了会子方告辞出来。

芳华听了轻浪的话,将愁容悉数掩藏起来。只是那个想法,却时时将他本就不安的内心,再一次搅乱。幸而凤弦日日前来陪伴,多少对他有所安抚。

因时鸣伤重未愈,芳华又卧床不起。令德想着他,连个贴身伺候的人都没。思之再三,唤了采茗至书房,将芳华的秘密告诉了他。不想,那采茗只是略显惊诧,了然的点点头道:“小人私下早有猜测,原来竟是这般。此次四公子蒙难,小人护从不利难辞其咎。如今井管事养伤未回,郡王竟还肯信任与我,小人一定带罪赎过,尽心服侍公子。”

令德知他是时鸣言周教出来的,人虽然年轻,品性却是信得过。

时值仲夏,芳华虽卧床休养,因体虚之故,汗水常将衣衫浸湿。他如今连多坐一会儿尚不能支撑,要想天天沐浴着实困难,只得每日用热水擦拭身子。采茗嘴上说得爽快,待见着那白花花的身子,和背上花瓣儿似的胎记时,他早已是面红耳赤,手上的软布连着掉了好几回。好容易擦完了身子,芳华见他拿着白绫的手竟微微打着颤,双眼只顾瞧着脚面,倒像比自己还害羞,一时又要恼又想笑。原本他不出屋子,是不用缠这个的。只因凤弦日日过来探望,加之夏季衣衫单薄,若不缠上双ru便会挺出来,看着即怪异又不雅。芳华索性夺了白绫要自己裹,无奈身子偏不争气,动了几下便觉心跳的厉害,伏在枕上连喘了几声。采茗见状慌了手脚,哪里还敢再劳动他?把心一横,三下两下将芳华收拾停当。瞧着他窘迫的在床前擦着脸上的汗,若不是顾及头上的伤,芳华只怕要笑出声来。

转瞬便到了六月下旬,东城的生日已近在眼前。芳华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神态,时鸣也伤愈回到了朝雨园。芳华与他多日未见,时鸣的伤又是因他而起。一旦回来了,芳华拉着他进到屋内,偎在他怀里撒了半日的娇方起身。又缠着他,死活要看他背上的伤口。时鸣被逼无奈,只得褪去衣服。芳华盯着那肩胛骨下,暗红色硕大而狰狞的一块疤,禁不住抽了一口凉气。时鸣赶紧穿好衣服,转身抚了抚芳华尖尖的下颌,心疼的道:“我才离开你几日便瘦成这般。”

芳华抬手比了比两人的身高道:“瘦怕什么,伴伴不觉得我长高了些吗?”

又告诉他,采茗如今已贴身服侍自己,叫时鸣日后也不必太辛劳了。

时鸣忽然想起遇险当日,芳华竟能看出,那贼人的下盘不稳。因问他是如何知道的?芳华很是得意的笑道:“我虽不会使枪弄棒,好歹也生在武将之家。自幼父兄习武之时,我也在旁观看。三哥……”

这两个字一出口,芳华与时鸣的脸色皆暗淡下去。时鸣将芳华扶起坐好,在他身前跪下道:“小人悔不当初,如今三公子下落不明……”

芳华伸手拉他起来道:“他……他……只怕是出家了。”

时鸣惊得后退一步,忙问起缘故,芳华便将轻浪的话告诉他,又道:“只要他活着,一家子总能团圆。”

瞧着时鸣悔恨交加的样子,挽了他一同坐下道:“我本不该在这里的,所以……所以谁都没有错。”

时鸣在兄弟处,已得知芳华与君上闹僵了,执意不肯相认。他说此话,自然听出了言下之意。待要相劝,又恐再惹他伤心。无奈的长叹一声,伸手将芳华揽入怀中。

东城想着家里祸事不断,打算借着自家生日冲冲晦气。令德算来,他如今已整整二十岁。便叫东城将他的冠礼于那日一并办了。虽如此,却不许芳华操劳。无奈,芳华指派了两个得力的管事,帮着二位总管一起操办。东城自己先拟了张宾客的名单,芳华看时,忆昔同时翔的名字亦在其中。虽然不愿见到宫中之人,但忆昔与他有救命之恩,时翔又是时鸣的亲兄弟,此二人自当是该请的。东城见芳华不置可否,将名单交与管事,这才放下心来。原本打算请蓝桥过府,想着他与父亲不和,见了面反生尴尬。东城支使芳华去问凤弦,凤弦亦说不必相请。

自打知晓了芳华的真实身份后,蓝桥亦不便明显的,阻拦凤弦与他交往。可瞧着凤弦清晨即去,傍晚方回。眉梢眼角不但未见丝毫疲惫,却有掩盖不住的春色。蓝桥是过来人,焉有看不出之礼?那芳华虽是阴阳同体,且不论他是否会生养,在世人面前总是个男子的身份。莫不是要我家娶个“男媳妇”回来?这岂不是天大的笑话!凤箫身落残疾,婚事自然艰难。倘或芳华不能生养,我家岂不绝后了?对君上与令德之间,暧昧不明的感情,蓝桥是早就知道的。而这一次芳华身份的暴露,让蓝桥对令德越发妒恨,连带着对君上也有些寒心。此等大事竟瞒着我,可见在他心里我是个“外人”。蓝桥对凤弦旁敲侧击,或明或暗的提醒着,似乎见效甚微,由不得暗自发起急来。

芳华这日与东城一道,带了时鸣与小柳儿,往左相府看望凤箫,并邀他去吃寿酒。恰好蓝桥不在,凤弦领着他们兄弟,径往凤箫住所而来。

寒生,疏雨在廊下看见,正要去回禀,被芳华赶上两步拦住了。只见他将手指按在唇上,轻轻嘘了一声。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前,闭了一只眼向着门缝往里偷看。屋内凤箫背身坐在桌前,桌上放着几只大大小小的瓷瓶,也不知他在做什么?

芳华悄无声息的推开门,踮着脚尖儿,快步来至凤箫身后,张开双手一把捂住他的眼睛。凤弦与东城,时鸣在后头看得正要发笑。耳边猛听凤箫尖利的怒叱道:“干什么?你放开我!”

一面叫,一面使出浑身力气,将芳华从自己身上狠狠推开。而他则因用力太猛,不仅打翻了香炉,还将轮车带得侧翻在地。

凤弦眼疾手快的赶上两步,将芳华从背后托住。待要去扶兄长,已被东城抢在了前面。忙与芳华上前,将压在凤箫腿上的轮车抬起来。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在场的人面面相觑。

东城感到凤箫的身子,抖得如风中落叶。急促的呼吸声中,似乎压抑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痛苦。东城的心莫名的紧了紧,鬼使神差的,竟叫了他的名字道:“凤箫,我是左东城。别怕,来,我抱你坐好。”

凤箫看清了眼前之人,想着方才自己的失态,不晓得该如何去解释。便在此时,忽然听见那人唤自己的名字。不知怎的,心里竟有要大哭一场的冲动。不敢抬眼看他,只点了点头。东城轻轻将他抱起,放在轮车上。又让凤弦叫人上茶,亲自捧到他手上。凤弦才要问他怎么了?被东城用眼色制止了。

等凤箫吃了茶,脸色略好些了,东城方对凤弦道:“你看看他的腿怎么样了?”

凤箫忙用手挡住道:“不妨事的。”

又环顾四周道:“方才是……是谁?”

芳华上前两步,含笑握了他的手道:“原是小弟淘气,吓到哥哥了。”

凤箫心下一慌,反握了他的手道:“你身上才好,可……可有伤到哪里不曾?”

芳华望了东城一眼,摇了摇头岔开话题道:“后日便是我二哥的生日,亦是行加冠礼之期。”

一面说,一面向时鸣招了招手。时鸣打小柳儿处拿过个竹节样式的拜匣,芳华接了又奉至凤箫手中道:“还请凤箫哥哥一定赏脸,过府吃杯寿酒。”

凤箫转头望了眼东城,东城赶紧道:“左右你在家中也闷得很,出来散散心吧。”

不等凤箫推辞,芳华又接过道:“凤箫哥哥是怕不方便吗?有我跟凤弦在,这个你只管放心。都是些与我们一般年纪的朋友,大家在一处谈谈笑笑岂不快活?”

见凤箫仍旧犹豫不决,芳华扶着他的膝盖蹲下身子,仰着脸笑着央求道:“若哥哥实在不愿与不相识的人打交道,便在我那朝雨园中另置酒席,我与凤弦都陪着你可好吗?”

凤箫因行动不便,到外面去,一则不能像其他人一般自由行走,倒徒增烦恼。二则在外头解手也是最不便的。此时见他兄弟诚心相邀,拉了芳华起身道:“我若再不答应,岂不也太不识抬举了。”

芳华回头望着凤弦笑了笑。

东城忽然瞥见桌案上打翻的香炉,凤弦忙出去,唤了寒生,疏雨进来收拾。又命家人上茶,请了芳华兄弟入座。东城笑道:“原来你是在熏香。”

凤箫瞧着他道:“不想二公子也好此道。”

东城在他肩上拍了一把,故意皱眉道:“我们该不是初相识吧,怎么叫的如此生分?凤箫今年多大了?”

不等凤箫答话,凤弦却替他道:“我兄长今年十九岁。”

凤箫横他一眼道:“我是哑巴吗,要你来替我说?”

东城笑道:“既如此你便同凤弦一样,叫我声左二哥吧。”

又指着桌上的几瓶香粉道:“我们这起俗人,可没这个雅兴来品香。倒是有个朋友,是做香药生意的。在京里开着一家,还算看得过去的铺子。你若是缺了什么只管使家人过去,到他那里一提我的名字,管保一文钱也不要你的,只管拿走便是。”

芳华“嗤”了一声道:“我劝二哥你莫说大话。即便是有这般好朋友,凤箫哥哥堂堂相府衙内,又得父亲宠爱,什么东西买不到啊?”

凤箫听芳华说的,“又得父亲宠爱”一句十分刺耳。脸色变了变,勉强笑道:“我想买回从前的两条腿。”

众人听得一愣,屋内立时安静下来。芳华蹙了眉,拉着他的手轻轻唤了声哥哥。凤箫干笑了两声道:“可见,凡人的力量是极有限的,我也不是什么东西都能买到。”

转头对东城道:“不知你那位尊友,所开店铺叫什么字号?我也好去光顾与他。”

东城道:“便是南城石榴坊的……”

他这里话未说完,凤箫已然有些动容道:“莫不是石榴坊,紫金桥侧的‘芳尘雅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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