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梯，台阶，一步一步，按响门铃。
“哪位？”门里面传来一把温和的嗓音，微微有些嘶哑。
没有任何记忆的嗓音。
他没有回答，我也没有。
再次按响门铃。
“……哪位？”门里面的人似乎静默了一下，犹豫着又问了一次，随即传来“啪嗒啪嗒”的拖鞋声，有人正在从猫眼
往外看。
“……小睿？”那边传来惊愕的喃喃自语，虽然声音不大，却仍然让我隐隐约约听到一些。
“不开门么？”另一个我站在门前，淡淡的问。
门的那一边安静下来，静的我只能听到很浅很浅的呼吸声，静了一会儿，门终于打开。
“进来吧……你怎么会来？”陈云锦似乎有几分自嘲地发出一声叹息，“你那么不愿意看见我。”
踏进门里，只看到陈云锦瘦削的背影，背对着我们往里面走，脊背弓起来，看起来有点驼背，走路也很慢，从后面看
起来，就像个迟暮的老人。
我竟有几分庆幸我看不到他的脸。
“来找你问点事情。”他倒很是直白，至少比我直白的多。
陈云锦顿住了，缓慢而迟疑地转过身来，“……小睿？”
“别动！”我下意识叫了一声，“就这样子说话，不要转过来。”
我厌恶他叫我，更厌恶他试图转头的举动。
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转身的动作僵在那里，手指一点点攥紧，指甲都变成了青白色，声音颤抖的厉害，“我、我不
转……”
我这才发现我竟然又在不知不觉中占据了主导权。
那个我站在身边，捏捏我的掌心，鼓励般地朝我笑了，“你先来，不行再换我。”
我点点头，走向椅子，坐下。
“你想问什么……？”陈云锦的声音已经恢复平静，细听之下才会发现他的声音有些发颤，仍是温和的语气，却沙哑
的厉害。
我想了想，“从医院开始……不，从头开始讲我的事情。”
“从头……？你不是应该知道的么？”他似乎有了几分疑惑，“为什么还要再讲一次？”
“因为我忘了。”我佯装镇定。
“是……药的原因么？”
“……关你事么？”
他似乎恍惚了一下，“小睿……我还是喜欢那个时候你的样子……”
有一段记忆猛地出现——
“我姓陈，是你的主治医生，现在我负责你。”
男人站在我的面前，穿着白大褂，带着温和的笑容，朝我伸出一只手。
“主治医生？……我没病，我要出去。”
我不屑的瞥他一眼。
“我也相信你没病，不过别人不信，” 他顿了一下，“所以我们要演场戏给他们看。”
“怎么演……？”不得不说，我实在禁不住这个诱惑。
我想出去，想太久了。
“还不能那么快……我们至少要先磨合一段时间对不对？”他笑了，很温和的样子，“我保证……你会出去的。”
我盯着他好半晌，才说：“我凭什么相信你？”
“凭我现在是的你主治医师。”他很自信的看着我笑。
我沉默了许久，终于点头。
第38章
他每天都来找我，我们也终于熟悉起来了。
直到有一天，他突然问了我一个问题。
“你喜欢我么？小睿？”
他看着我，眼里闪着温暖的光芒，勾起一个我最熟悉不过的温暖的笑容。
我有些迟疑，不知道他问的喜欢是什么意思，斟酌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回道：“喜欢。”
他便笑的嘴角的弧度都上扬了几分，眼睛黑亮温润，“最喜欢我么？”
“……不是，最喜欢的不是你。”
我还记得景晏，我们还没有分手……他应该，还在等我吧？
“这样啊……”他点点头，脸上倒是没有什么不满的表情，仍是那副温和的表情。
其实也就仅仅一瞬间的事情——
那些记忆便如走马观花一般在我的脑海里放映了一遍。
虽然还没有看到全部，但我已经可以猜到一部分了。
我垂下眼眸，随手拿起了桌子上的水果刀把玩，没有说话。
“小睿，你真的想不起来？一点也想不起来？”
我本来想说不是，但话到嘴边，却猛然顿住，硬生生改成了，“差不多，只记得很少一点。”
“这样啊……”他似乎松了一口气，“我能坐下来么？”
“坐吧。”我不动声色的应道，朝身边安静坐着的人比了个手势。
他立刻心领神会。
“那小睿还记得我么？”陈云锦没转头，背对着我。
“只记得……你似乎是我曾经的恋人？”
“曾经？”他一顿，“不，是现在。我们还没有分手。”
“我可以转过来么？我想看看你。”他一边说着，一边开始试探性的转过头来。
“转吧，”另一个我温和的笑了起来，笑的模样竟有几分像陈云锦，“你说我们还没有分手？”
陈云锦倒没有察觉出半分异样，只点了点头，像有几分庆幸，“是的，我们还没有分手。”
他的脸越发的清晰了。
右脸颊到左边下颔有一道很深的伤疤，穿过嘴唇，硬生生破坏了整张脸，他脸上还不止一条，有好几条纵横交错，最
长的有手指这么长，短的更像是拿什么扎进去，凝结成一条深深的疤痕，而不是被划出来。
可以说，他的脸上几乎都是纵横的伤疤，现在已经好了，只剩下浅肉色的疤痕，在他白净的脸上异常明显。
可纵然如此，我还是厌恶看到他的脸。
十分厌恶。
“是不是吓到你了？”他温和且抱歉的笑了笑，扯的脸上的伤疤越发骇人。
“没有。快点说吧。我来不是和你聊天的。”
他却猛地一迟疑，用打量的眼神看了看我们，“……小睿？”
“嗯，是我。”另一个我便轻轻点头，脸上挂着十足的温和微笑。
陈云锦却脸色大变，“你……你的药呢？你是不是没吃！？”
“我吃不吃关你什么事？”他一顿，把玩刀子的动作倒没有丝毫停顿，“除非你想我脸上再加几道口子？”
陈云锦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我坐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
“听我说，”他深呼吸一口，“那种药不能停的，你让小睿出来，你不是主人格……”
“谁说我不是主人格？”他还是笑着，简单的重复了一句，“你怎么知道，你的小睿就一定是主人格？”
我歪着头听他说话，心里平静的像一滩水，泛不起涟漪，只是拉着他的手紧了紧。
他安抚般的朝我笑了笑，示意我不用担心。
其实我并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我五岁的时候就发现自己有病了，主人格是我，第二人格才是那个脾气好得不得了的小睿，”他顿了顿，“后来吃
药，我心甘情愿地被抑制住了，只留下小睿一个人。父母飞机失事的时候，他停了一段时间药，那个时候我才重新出
来的。”
陈云锦怔住了，满脸的难以置信。
第39章
“……怎么会呢？”
好半天，陈云锦才找回他的声音，喃喃的问了一句。
“这就是事实。”他笑着说出这句话，“接下来到你说了。”
陈云锦沉默了许久，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说。”
他站起身来，模棱两可的笑了笑，“你是不知道应该怎么说呢，还是不敢再说？”
他的语气虽然是询问的，却又有一种笃定在里面。
陈云锦没有动，抬头看他一眼，露出一个苦笑，“都有。”
这个笑容让他的脸越发狰狞，几道伤疤扯在一起，看起来像五官都被控制在住的扯线人偶。
“这样子多没意思啊……陈云锦？”他似乎有些不耐烦起来，连带着我的心情也开始急躁，“或者陈锦？”
我忍不住站起身，“让我来。”
他侧头看看我，顺从的笑了，点头。
陈云锦仍然坐在那里，吹着头，看不清神色。
刀子在我手上。
我露出一个和之前一般无二的笑容来，蹲下来，伸出一只手，亲昵地抚摸起他的脸颊，缓缓滑动，触摸着一道道凹凸
不平的伤口。
陈云锦瑟缩了一下，仍然没有抬头，被我抚摸过的伤疤渐渐发红，很快，他就好像忍受不了又热又痒的感觉，伸手来
挡我的手。
我躲开他的手，捏住他的下巴，强制他把脸抬起来。
正面看，真的是丑得不得了。
他的脸色猛然免得惨白，嘴唇都开始微微发抖，“你……啊！”
话音未落，他便猛地惨叫了一声。
锐利的刀子已经轻巧的在他脸上伤疤的基础上又划开了一道口子。
绷紧的皮肤被迫扯开，血很快汨汨流下来，滑过脸颊直到下巴，流到我手上，再往下滑落。
“说么？”我拿着刀子，笑着问他。
他的表情一点点变了，看向我的眼里有惊恐和一种……不可言说的难过。
半晌，他才勉强动了动嘴唇，“怎么说？”
我愈发的不耐烦，脑袋里面好像有很多线被大力撕扯着，用锥子用力敲击着大脑，很痛苦。
随手往他脸上再划了一道口子，“我问问题，你回答，懂？”
他抑制住尖叫躲闪的冲动，勉强定下来，点点头，全身都在发颤。
“为什么会去精神病院找到我？”
“……夏子汶的公司让我们家破产了，我不甘心，所以才来报复。”
“你对我做了什么？”
“……催眠。”
脑海里不合时宜的闪过一段片段，模模糊糊，不清不楚，有个人在自嘲：
“我也真是疯了……居然给精神病做催眠。”
我晃晃头，把不合时宜的片段抛到脑后。
“催眠的内容是什么？”
“爱上我……什么都愿意听我的。以及你是一个正常人。”
我的手指不自觉攥紧，“成功了么？”
“成功了……”他垂下眼帘，嘴唇颤抖的厉害，多了几分自嘲，“如果当时我没有那么贪心……你就会……”
“闭嘴。没问你别的。”
随手又是一道口子。
“后来呢？你让我做了什么事？”
“……和景晏分手。我找人撞了他……再然后叫你开车撞了夏子汶。”
“……继续。”
“你很怕我。车祸以后情绪波动很大，催眠被强制解除，你的病很严重，我不敢停药……加大了药量。”
我听的越发烦躁起来，随手又是两道口子。
他抑制不住惨叫了一声，身体不自然地弹跳了一下，牙关打颤。
“继续。”
“后来……有一天你背着我把药扔了，那天晚上你发病，我制不住你，被你用刀子在脸上划……”
“……继续。”
他摇摇头，脸上的血越来越多，嘴唇也苍白起来，“你没发病的时候还是很正常的……真的。”
“我想听的不是这些。”
他突然伸出手来抓住我的衣服，说话也开始断断续续，呼吸越发急促起来，“小睿，我、我真的很、很后悔……只差
、差一点……我想和你……和你在一起……”
我皱眉，“你这是要死了么？我没做什么吧？”
血越流越多，我有些迟疑起来，回头看向站在那里的另一个我。
“怎么办？”
他温和地笑笑，“不管他是真的还是假的，弄死他就是真死了。”
我点头，“说的对。”
再转回去，陈云锦的手仍然紧紧抓着我的衣服，我伸手一根根给他扳开，“你说，你想死吗？”
他艰难的摇摇头。
“我帮你打急救电话。”我笑笑，斟酌着找了个不算致命伤的地方，狠狠一刀捅了一下，拿纸巾把指纹擦掉，再把他
的手放上去。
做完这一切，我站起身，转身离开，“如果你没死的话，我会来找你的。”
第40章
那么故事到这里已经明朗了么？
我不知道。
我没有记忆去识别，更没有记忆去判断，有的不过是野兽一般的直觉和本能来支撑我行事，要知道，这并不是全对的
意思。
到现在，我还是有那么一部分疑惑，蓓蓓之前说的跳下去……是什么意思？
最重要的是，为什么会这么巧，蓓蓓会是陈云锦的妹妹？
太多太多的，我所不明白，也无法去明白的东西困扰着我，让我没有办法进行思考。
……我现在，真的是在现实么？
这个疑问再一次浮上来。
看着救护车呼啸而来，我没有再逗留，径直回了景晏家。
其实陈云锦如果有心说我谋杀，我留下的线索应该是很多的，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回来啦？正好赶上吃饭。”
蓓蓓给我开了门，语气很是自然，就像侃家常一般，倒也没有问我别的。
我点点头，同时屋子里电话响了。
蓓蓓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朝我招呼了一声，转身去接电话。
“喂？……是的……”
“什么！？”蓓蓓猛然一愣，加大了声量，语气变的急促起来，“什么？怎么会这样……好我马上来……”
“怎么回事？”景晏下意识问了一句。
“我、我哥哥他进医院了……”说到这里，她一下子抬头看向我。
我站直身体，等着她出声问我。
可她最终也没说什么，咬了咬嘴唇，低下头，拿着钱包匆匆出了门，关门的一瞬间，我能清楚地感受到门大力关上时
带出的冷风。
一时间，气氛有点僵硬和凝滞。
“……是你做的？”景晏的声音带着疑惑响起。
我抬眼看他，缓步走去，“你觉得是我做的？为什么？”
或许是我的眼神太直白，他一愣，下意识把头转到一边，“只是猜测而已。不过，你不是不记得他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