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补偿
“我知道怎么做，你呢？跟你老板又是怎么回事？”
孙知彦愣了下，不自然道：“我跟他能有什么，他是老板，我只是一个小职员。”
冯霖本来还想说些什么，看到孙知彦闭上了嘴巴，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也就没再多问。
两人又略坐了一会，便各自回家。孙知彦以前是冯霖的邻居，现在搬家也有两三年了，住在另一个离得不远的小区里。
还没走到门口，就看到路边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孙知彦立马头也不回地朝反方向走去。
一阵脚步声传来，没走多远就被一把拉住。
孙知彦赔笑道：“李总好巧啊。”
“不是巧，我特地来看看你。”李献钦皱起了眉。
“我记得现在已经是下班时间，有什么事明天上班的时候再说吧。”
“不是公事。”
“哦？那私事就更加和我没关系，不早了，李总该回去了。”孙知彦慢慢掰开了李献钦抓着自己的那只手。
“你今天是不是生气了？”
“我生什么气，李总忘了，我只是你的助理。”孙知彦淡淡道。
“可我们也是朋友不是吗，你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跟我说。”
孙知彦怪笑了一声：“朋友？谢谢李总不嫌弃我。”
李献钦慢慢退开几步：“看到你没事我就放心了，明天见。”
孙知彦看着那人开车离开，这才慢悠悠打开家门，走回自己的房间。
自从除夕夜他离开之后，两个人还在同一家公司上班，父亲也劝他要是干得不开心就回家帮忙，可是他刚刚适应祥争的工作环境，实在不想就这样离开。
当初是他说的分手，这没什么，本来就说要试试，自己差点当了真。可是现在天天跟着这样一个人，才发现自己没有想象中的淡定，还好李献钦看起来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对他跟普通下属那样，私下里也只是把他当做朋友。
就是这种朋友身份让孙知彦更加受不了，妈的，老子对你有那种想法你却当做什么都不知道。李献钦的演技不要太好，什么事情都能泰然处之，做朋友这种事也并不只是说说而已，喝酒带着他，买东西总多给他买一份，偶尔还聊个天发个短信什么的。就像今天这样，本来李献钦有黑道背景这件事很少有人知道，让他来接他就表示十足的信任，可是他根本不知道，这种信任他不需要。
孙知彦是越来越搞不懂他了，好像每一句话都是真话，但又话中有话，好像每一件事都是无心，却都意味深长。今天他其实也不是生他的气，只是跟自己过不去罢了，可是李献钦还真的巴巴地跑来，只为了看他好不好，傻子都不信，可是他确实什么都没做，就这样走了。
他都开始怀疑，他们曾经是不是在一起过，那些相爱的细节，是不是都是他一个人的幻觉。
他们之间还有没有可能……
冯霖这几天一直避着刘其元，他暂时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也许分开一段时间能让他考虑清楚，也让自己想明白。不说他们是两个男人，刘其元还不能接受他，就是他自己心里那道坎也很难迈过。为什么刘其元偏偏是这样的背景，他可以义无反顾地爱上一个男人，却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爱人与那些违法行为有什么联系，他们俩之间的问题原来并不是爱不爱那么简单。
于是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再也没有来看过刘其元，刘其元病好了以后，给他发短信没回，打电话虽然接了也说不上几句话。周末刘其元特地跑到“语藤”餐厅去等他，他却没有来，只收到了一条短信，说这段时间有点事，都不会过来了。
一个人回到家里，刘其元心里说不上什么感觉，说喜欢的是他，说不见面的也是他，如果他就这样放弃了，是不是说明那点喜欢根本就不算什么。
是啊，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怎么可能喜欢得起来，他看着镜中的自己，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一个男孩，怎么都看不出有哪一点能吸引到一个像冯霖那样的男人。
大哥吓走了他是为了保护自己，也许这正是刘其元想要的结果。不过是少了一个朋友，那些关心和温情都不再有，一切又回到了最初。
可是为什么会感到寂寞……
冯霖原以为这个暑假都不会再见到刘其元，却在一天早晨吃早饭的时候意外地在早餐店里见到了那个人。
这家早餐店就在冯霖家的小区门口，他高中的时候经常光顾，以前只有一个老奶奶，一个人做些豆浆卖些热腾腾的包子，后来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一个十六七岁的男孩子在店里帮忙，好像是老奶奶的孙子。
冯霖的作息一向很正常，以前也经常来这家店吃早餐，这天突然见到刘其元，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他坐在角落里，刘其元拿了个果篮走了进来，没有看见他，也没有点吃的，而是径直走进了后厨，冯霖不知道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接着就看到那个男孩子气势汹汹地拉着刘其元的手臂就走了出来，一直把他拉到了店外面。
店里的人不多，也没人多管闲事，冯霖一开始还能镇定地继续吃包子，没咬两口就觉得不对劲起来。看他们俩的神色好像早就认识，可是刘其元明明力气比那男孩大，却任由他拉着走，要是平时早就反抗了。
匆匆付了钱，冯霖跟了出去，这一带他很熟，走了没多久就看到两个人影在一条小巷子里。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你搬家怎么不通知我？”
“我凭什么告诉你。”男孩冷哼了一声，把果篮又塞给了刘其元，“我们家不欢迎你，以后别来烦我奶奶。”
“小舟，你还是不能原谅我……”
“你死心吧，不会有那天的。”
“我要怎么做你说，只要我有的，都可以补偿你。”
“补偿？”这个叫做小舟的男孩眼睛里充满了嘲讽，“你拿什么补偿？你那些臭钱我一分也没动过，一命抵一命，你补偿得起吗？”
刘其元沉默着，露出了一个苦笑：“你要我死才能原谅我吗？”
男孩抱着双臂，冷冷看着刘其元，没有说话。
刘其元又把果篮递到他面前：“不管怎么说，这个果篮是给奶奶的，你收下吧。你可以恨我，可也不能总是逃课打架，董老师看到你这样也不会开心的……”
小舟拿过果篮一把扔到了地上，接着一拳挥了过去，正中刘其元的腹部，他闷哼了一声，弯下了腰。
“你还敢提我妈？刘其元你还真是厚脸皮，一点也不为自己做过的事感到羞耻吗？”接着又是一拳挥了过去，刘其元明明可以躲过却硬生生挨了。
“你确实应该付出代价，犯错的那个人明明是你，现在受到惩罚为什么却是我妈？”
“你说话啊，这么多年你怎么能这么心安理得得活着？你怎么还不去死！”
刘其元捂着耳朵蹲了下来，完全放弃了抵抗。本以为拳头还会落下来，却奇异地感觉不到，他抬起了头，只看到了小舟跑着离开的身影，眼前出现了另外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小舟……”刘其元还要追上去，却被冯霖一把抓住。
“别追了，看你自己伤成什么样了。”
“他怎么跑了……”
“我刚才喊了声警察抓小偷了，他就跑了，你没听到？”
刘其元面无表情地蹲了下来，开始捡地上散落的水果，一个一个放回篮子里，有些已经摔烂了，有几个是在他们刚才争执的时候被他自己踩烂的。
冯霖也蹲了下来，这样的刘其元让他觉得陌生。
把一个苹果放了回去，小心翼翼开口道：“你没事吧？刚才到底……”
“我没事，回去了，再见。”
冯霖愣在原地，刘其元说话的时候一直低着头，看都没有看一眼冯霖，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冯霖又走回了早餐店，刚才吃饭的人也都走了，那个男孩没有回来，他一个人在空旷的大厅坐了一会，老奶奶拿着菜篮子正好走出来。
“哎，这不是刚才吃了四只肉包的小哥吗，怎么又回来啦，是不是落东西了？”也许是经常独自经营店铺的原因，老人虽然满头华发但是耳目口齿都还很灵光。
“不，我不是拿东西的。”冯霖让老人坐下，又道：“奶奶，我经常来您这里吃饭，能向您打听点事吗？”
“行，你尽管问，只要是我知道的，只要不违法，有什么不能说的。”
“刚刚那个拿着果篮的男孩您认识吗？”
老奶奶听到是这个问题就沉默了一会，才勉强开口道：“这个……你问这个干什么？”
冯霖也不再隐瞒：“是这样，我是刚才那人的同学，刚才看到在巷子口您孙子打他来着，就奇怪他到底怎么得罪您孙子了？”
奶奶听了这话叹了口气，眼睛有些湿润：“这个可就说来话长了，刘其元是个好孩子，可惜一切都是命啊，我不怪他，真的不怪他……”
第三十四章：老师
于新舟在街上晃了一整天，不知怎么走到了医院附近，他在门口转悠了很久，走了进去，站在树丛的阴影里，抬头默默数去，三楼的左边第二个窗户。有一刹那他甚至看到窗边有一个人影，下一刻窗帘仿佛被拉开。他使劲眨了眨眼睛，黑漆漆的窗户根本什么都看不到。
“小舟？”一个经过的护士停下脚步，朝他走来，“是小舟吧？有一段时间没看到你了。”
于新舟连忙往脸上抹了一把，点了点头：“前段时间期末考试就没来。”
“你是来看董老师的吧，那我就不跟你多说了，董老师最近的情况不大稳定。”
于新舟叫住了她，难以启齿道：“您上回说医药费的事……”
“这个啊，上个月已经有一位黑眼镜的先生来付过了，你不知道吗？”
于新舟咬了咬牙，没说话，挥了挥手就“啪啪啪”朝楼上跑去。
三层楼，每层都有二十级台阶，一共是六十级。
于新舟低着头，视线里只有这些永远平行的台阶。楼道里没什么人，四下里很安静，可以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一下一下跳得沉重。
两年了，从一楼到三楼不知走了几回，却仍像第一回那样，心里充满了迷茫、抗拒、害怕。
躺在那个病房里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母亲，两年前因为那个刘其元而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植物人，也和死了没什么差别。
他有时候想，还不如死了呢，他宁愿对着一个冷冰冰的墓碑接受现实，都好过现在这样，对着不会笑也不会说话的叫做“母亲”的躯壳，在希望和绝望中挣扎。
他对“母亲”的感情很复杂，要不是出了意外，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个事实，他其实不是董老师的亲生儿子，两人并没有血缘关系。
董老师全名叫做董兰青，是刘其元的高中班主任。十二年前，董兰青夫妻在结婚三个月后遭遇车祸，丈夫重伤不治，董兰青虽然救回一条命却因此落下了病根，脑中积了一个血块，如果手术会有巨大风险。
董兰青拒绝了手术，丈夫死后她就领养了一个孩子，取名于新舟，从此两人相依为命。
任谁都想象不到，两年前的刘其元是一个叛逆少年，由于家里的背景，同学们渐渐不敢靠近他。十七八岁的高中生，没有父母的管束，哥哥也忙着见不到人，心里烦闷，一切的因素导致了他冷漠、孤僻、乖戾。
他利用逃课的时间去学了吉他，认识了一群不良少年，经常聚众打架，挂着彩上课。董兰青开始关注他，那时候他住校，董兰青就经常送些东西给他，偶尔周末还会帮他洗衣服。刘其元是极其不屑的，他不需要老师假惺惺的关心。
董兰青一直默默地企图通过这种方式让他改邪归正。她劝了很多回，甚至有一次把他锁在寝室里不让他出门，得到的是刘其元更强烈的反抗，所有的努力最后都以失败告终。
有一次，校外的混混给刘其元寄挑战信，这封信落到了董兰青的手中，她决定独自一人去赴约。结果当人没人肯听她的话，那些不良少年本身对老师都是恨之入骨，这回还不逮着机会报复，于是狠狠把她教训了一顿。
本来挨了一顿打最多出血骨折，住几个月医院也能好了，坏就坏在当时董兰青不小心把头磕在了路边的石头上，旧病复发，留住了一命却也因此成了植物人。
于新舟就是在董兰青被送到医院抢救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血型根本不可能是董兰青的孩子，同时赶来的奶奶只好把事实告诉了他。
刘其元也在不久之后来到医院，此时才懂得董兰青原来一直像母亲一样关心着他，也许他心里也早已把她当做了亲人。可现在不管打人的是谁，这一切都是他引起的，他的自私和叛逆伤害了那个曾经真心对自己好的人，人总是在失去之后才懂得珍惜，却为时已晚。
刘其争一力承担了医药费，把那些小混混好好修理了一顿之后送进了少管所，一切尘埃落定。
这件事之后刘其元好像换了一个人，按时上课，完成作业，认真听课。很多事情却依旧没有变，董老师出事之后，来自同学和老师的偏见反而越来越严重。他一直记得董兰青说过的话，做不到让每个人都满意，起码要让自己对得起自己。他已经失去了太多太多，时间和爱，都追不回来，他很害怕这一刻要是漫不经心，下一刻就会孑然一身。
就是这样，他忍受了恶意，告别了过去，考上了大学。
可是有一个人他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无法面对，那就是于新舟。这件事一直是刘其元心里的一个结，他很想去打开，可又无能为力，有些伤口是无论怎么补偿都无法痊愈的。
于新舟的人生也由此改变，家里失去了经济来源，只能靠奶奶做些早点为生，心里也变得无依无靠，没有了母亲，根本不知道亲生父母是谁，他该去哪里，他该怎么办，他该去怪谁？
他有多无助多迷茫多伤心，就有多恨刘其元。
都是那个人，要不是为了他，董兰青不会出事，他也就不会变成了孤儿，刘其元就是这一切悲剧的根源。
于新舟想着想着一步一步走到了病房门口，就看到他最恨的那个人居然坐在床边，他捏起拳头就要冲进去，却被一个人一把拉住。惊讶地转过身去，居然就是早上在巷子口喊抓小偷的那个人。
冯霖把食指放在嘴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把于新舟拉到了一边。
“怎么是你，偷偷摸摸在这干嘛？”于新舟警惕道。
冯霖放低了声音：“我是刘其元的同学，今天早上看到你们的事就问了你奶奶，奶奶就把事情都告诉我了，我就想来看看董老师。”
于新舟冷哼了一声：“所以早上你们是合起伙来玩我呢？”
“刘其元当时根本不知道我就在附近，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打他吧。”
“那你现在躲在这干嘛，要看我妈，现在看到了，别多管闲事。”
冯霖死死拉住了他：“你先等等，听听刘其元怎么说。”
病房里，刘其元坐在一边，董兰青静静躺在床上，要不是身上连着各种医疗器械，就好像真的只是睡着了。
“董老师，你听得到我说话吗？”刘其元拿起了床边的一个苹果，“这个是你以前常常送给我的。”
他右手拿起刀，慢慢削了起来。
“我忘了和你说，谢谢你一直这么看得起我，是你让我知道，人生有不好的事情就有好的事情，我以前总是看到那些不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