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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难忘之续前缘下——by夜笼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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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君依旧腆着脸笑道:“什么‘君子’?我可不是什么劳什子‘君子’,我是你兄弟。你做兄长的就不能让着我些?难道不知‘兄友弟恭’的道理?哎呀,不过是个物件儿,便让与兄弟吧?哥哥,表兄,杰夫……”

见青年不予理睬,顿时立起两只眼,猛地大叫道:“夏豪英,待我回去告诉大舅舅与舅父,说你在外头欺压于我!”

豪英一时哭笑不得,推开他道:“你连我的名字,表字全叫了,到底谁欺压谁?莫说爹爹,便是父亲也不会信你的话。也不必回去,待寻着姑母……”

怀君听他提起母亲,连连摆手道:“罢了,罢了,我还不稀罕呢!”

说罢将瓶子抬手扔过去。幸而他们说的是家乡话,若叫旁人晓得,这“舅舅”与“舅父”;“爹爹”与“父亲”是两个人,定会弄得满头雾水。

东城与南朝相继醒来,瞧见倒在树下的轻浪,真真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拾了地上的刀,两眼怒睁脚步虚浮的冲过去。还未等他举刀,便被芳华高声喝住道:“如今我们已与太子为敌。他乃越溪国王子,若命丧与此,岂不又多一强敌。你我兄弟日后,越发的举步维艰了。”

东城今日方知轻浪的真实身份,对他隐瞒尚能体谅一二。只是自己将他引以为知己,手足。很多事宁可瞒着父兄,却从未瞒过他。万不曾料到,他竟然在最关键之时背叛了自己。太子为何不除去芳华?却要将他交给轻浪带走?轻浪又要带他去哪里?这里有外人在,自然不便相问。不过,芳华的顾虑很有些道理。如今父亲与长兄皆已亡故,他们兄弟受奎琅牵连,被抄家赶出京城,便是芳华举人的功名也被革去。那首领已被自己杀死,他的人亦死伤大半,太子得知岂肯善罢甘休?若再将轻浪结过,辅佐他的旧臣定会前来寻仇。我若孤家寡人倒也罢了,只是芳华同那未出世的孩子怎么办?七娘与南朝亦上前劝阻,东城咬牙切齿的举着刀,两眼死死地瞪着尚未苏醒轻浪。狠喘了几口粗气,心有不甘的将刀扔在了地上。

东城一行十余人,如今只剩寥寥四五人生还。在南朝“强硬”的坚持下,芳华兄弟只得随他前往临近山上,南朝背着父母私置的宅院。那原是他为一青楼女子所买。只可惜那女子命薄福浅,未能留下一男半女,不上两年便病故了。南朝对她颇有情份,总要找些借口到此小住几日。因此,留了人看守屋子。此事莫说父母不知,便是东城面前也未提得半句,如今正好派上用场。

七娘记挂着主家,再三要赶回京城。见芳华与时鸣欲言又止,看着他高高耸起的小腹,委实不忍真情相告。便将东城做了挡箭牌,上马急匆匆的去了。东城想起尚未请教恩人姓名,诚心实意要与豪英行大礼。不料被怀君一把扯住,撇嘴笑道:“谢他做什么?若非我二舅舅在,他才不肯发慈悲了。”

豪英懒得同他纠缠,与东城互通了姓名。原来,那道长法号勿念。青年是他长兄之子,姓夏名豪英,字杰夫。少年是他小妹之子,姓云名松字怀君。芳华听那少年说姓云,当下便是一怔。先前的勿念如今又是他,分明萍水相逢,对此二人竟有亲切之感,而似乎他们对自己亦有同感。

正自发呆,被过来探望的东城打断了思绪。适才,豪英的暗器险些将他打中。芳华见他身上虽血迹斑斑,所幸尚能行动自如。于是,将悬着心放回肚中。东城见他发髻蓬松,靠坐在勿念身前,隔窗握了他的手自责道:“只怪我有眼无珠,错把小人当作知己,如今连累你受这般惊吓。多亏几位恩人仗义相助,你我兄弟才能团聚。四郎,你……你还好吧?”

想起连日的担忧与后悔,东城忍不住当众哭起来。自父兄以身殉国,误中太子女干计,迫不得已离京避祸,到再次陷入另一个圈套。芳华便如飞在云端的小鸟,一头栽进了沼泽。为他遮风挡雨的大树不复存在,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与无助。腹中脆弱的生命在一天天长大,必须靠自己的力量去保护家人。芳华时时告诫自己,眼泪只能在梦里流。如今兄弟相见,想起过往种种亦悲从中来。只是那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始终不曾落下。

豪英忽然瞥见怀君,神色异常的盯着东城。正觉奇怪,只见他几步跨至东城身后,负手直呼其名。众人不明缘由,齐齐望向他们。听那语气不善,东城疑惑的转过身望着他。怀君上上下下将他一阵打量,越看越觉得碍眼,心里不由替那人好生不值。这个左东城论相貌论功夫,莫说是表兄,便是与大哥相比他也不及半分。不过有个郡王的老子,又是嫡子罢了。在我看来,与那路边的烂泥并无两样。你竟然肯为了他,抛却自家性命,临死还念念不忘。如今既然撞到我手上,定要为你讨个公道!

豪英见怀君眼圈儿有些泛红,嘴角却含着一丝笑意,这正是他极怒的表现,与姑母的神态如出一辙。方要上前询问,不想怀君一巴掌,结结实实扇在东城脸上。东城毫无防备险些跌倒,晕头转向望着他回不过神来。豪英及时上前将怀君拦下,怎耐他一时兴起,哪里听得进半句劝阻。勿念急匆匆抢下车,将东城掩在身后,沉着脸喝道:“你这是做什么?无缘无故怎么出手打人?”

怀君见他出面虽略有收敛,却仍不肯罢休,拧着拳头道:“此等薄情寡义之人,便是打杀了也不为过!”

说罢绕开勿念挥拳又要打。

不想芳华强忍疼痛,一路挣扎下了牛车,被时鸣半扶半抱的架过来。怀君见他摇摇晃晃立足不稳,只得暂弃东城将他扶住。芳华顺势抓紧了他的手,连连吸了几口气道:“云兄……莫……莫非认得家兄?”

东城在一旁抢过道:“我与他素昧平生,想是认错人了。”

怀君盯着他笑一笑道:“你老子是什么郡王吧?”

东城愣了一下,迟疑着点点头道:“那便如何?”

怀君笑意渐浓,踏上一步道:“你可认得子叔凤萧?”

东城兄弟与时鸣大吃一惊,芳华抓紧了怀君的手,急急问道:“云兄认得凤箫哥哥?他……他……他近况如何?”

怀君吊着眼角儿瞧着东城道:“这个自然要问令兄。”

东城一发糊涂了,索性来至他跟前道:“有什么话不妨直说,果然是我的错,我左东城绝不推卸。”

怀君“嗤”地一声笑出来,只是眼里闪着寒光,并不无半点笑意。伸手指着东城道:“你便不推卸又怎样?他如今已做黄泉客,你还能将他请回来不成?”

东城乍听之下先是一愣,继而失控的抓住怀君的肩吼道:“你说什么?谁死了?谁死了?”

怀君一脚将他踢翻,骂道:“装什么好人?你若嫌弃他便不该去招惹他,可怜他临死还念着你的名字。他遇着你这个‘好朋友’,再有那么个,哼哼……只晓得巴结太子的好兄弟……”

活音未落,只觉右手上一沉。转头看时,却见芳华抓着自家的衣袖瘫倒在地。

怀君见他惨白着脸,额上起了一层冷汗。因太过用力,雪白的手背上青筋根根凸显。没来由的一阵慌乱,丢开东城,俯身将他抱住连连呼唤。芳华半睁着眼,几乎用尽全力抓着怀君。似乎在问他什么话,却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便是其他人的声音也听不真切。意识逐渐模糊,忽然觉得背心处,有一股暖流徐徐注入体内。那躁动不安的胎儿,亦被暂时安抚住。感到身体有轻微的起伏,似乎飘在云端。芳华似醒非醒,梦呓般唤了声“泊然”。勿念惊诧的瞪着豪英怀里的人,身体抑制不住的颤抖着,口齿不清的问道:“他……他在……他在叫谁?”

第四十六回:亦真亦幻寻解梦 春雨绵绵入愁肠

傍晚时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至三更后雨势逐渐加大,将窗棂与树叶打得噼啪作响,狂风如同一头怪兽在屋外咆哮。白日还略显燥热的天气,这会子凉沁沁寒气逼人。屋内橘黄的烛光映在窗纸上,在这凄风苦雨的夜晚,让人感到一阵温暖。

芳华虽未像上次一般凶险,但到底动了胎气。勿念与他针灸开药,直闹到次日破晓,方见他苏醒过来。重新与他诊过脉,众人见勿念神态不似昨晚焦急,都跟着松了口气。南朝赶着命仆妇将第二副药煎上送过来,又再三劝众人安心用饭。芳华朦朦胧胧,只觉有许多人围在身边。尚未说得一句话,便又昏睡过去。见时鸣与东城有些慌乱的望向自己,勿念安抚道:“小公子已无大碍。只是连日受了惊吓,忧思过重。且叫他好生歇几日便会好的。”

又对东城道:“二公子受了内伤,虽不重却也该静心养调两日方稳妥。”

见东城不肯去,上前劝道:“小公子若知道,你为照顾他累垮了身子,岂不叫他心存内疚再添烦恼?”

说罢又扶了东城的肩道:“这里有我们在公子尽管放心。且回去用过药睡一觉,再来不迟。”

东城被那温和的言语,慈祥的目光所深深感动。深施一礼道:“道长与我们兄弟原是素不相识的,如今被无端牵连……我……”

勿念双手相托道:“二公子快休如此。路遇危急岂可作壁上观?总是有些缘分方能相遇,还说什么‘牵连’二字?哦,快去歇息吧。”

说着,又将南朝也一并劝出去休息。

二人慢慢走出来,天上仍旧飘着小雨。东城方要搀扶与他,南朝摆手道:“不过一点子刀伤,算不得什么。”

见东城眉头紧锁,叹口气道:“我晓得你烦恼些什么。可见这世上还是有仗义之人的,何必为那起小人……也怪我。当日见他使出点穴的功夫,分明起了疑心,却……或是将芳华一路护送至赤水县,也不会有今日之……”

东城急忙打断他道:“你说这话岂不羞煞与我?分明是我交友不慎引狼入室,险些将四郎……”

话未讲完,只觉胸口一阵抽痛,忙伸手按住。南朝将他扶着坐在花廊下,连问怎么样了?东城合目调息运气,将那口血腥强压回去。方要说话,只听一个人漕着半生不熟的官话,阴阳怪气的笑道:“自家学艺不精怨着谁来?”

不用看也知道,是那位云小官人来了。

东城自昨日得知凤箫离世的消息,因芳华危急,脱不开身细问怀君。那心便如扔进油锅中一般,生生煎熬了一夜。临走之时见他还好端端的,怎么就没了?此人又是如何结识的凤箫的?不仅如此,他还晓得凤弦与太子。听他口气,凤箫之死与凤弦多少有些关联。他昨日说我去“招惹”凤箫,不知此话又是何意?正要寻他问个明白,偏巧便遇着了。

东城不及见礼,急走两步来在怀君跟前道:“昨日匆忙不曾细问,云兄说的‘凤箫’可是左相家的大衙内?”

怀君白了他一眼,撇着嘴角不予理睬。一旁的豪英出言劝道:“有话只管当面讲明,想来其中定有误会。”

见怀君仍在闹别扭,哦了一声道:“我晓得了。你是怕果然冤屈了好人,自家下不了台,故而不敢再提及此事?”

怀君明知是激将法,还是忍不住就范。

原来,勿念数年前曾随师父到过无极国。在这里住了近两年,他惊奇的发现,当地人讲话与本国沿海某处发音很相似。便是书写的文字也与本国大同小异。偏巧他会讲那里的土话,因此,将无极国语学了个八九不离十。坐了两个月的海船,跟来的人向他学会了不少。尤其怀君甚为聪慧,数他学得最快最好。虽然发音还不是很准,但与当地人对话勉强应付得来。尽管如此,叫他长篇大论的叙述,着实有些费力。豪英昨晚与怀君同在一室安歇,从他那里得知了事情的经过,此时站在一旁静静的察言观色。东城只听得气血翻滚,终于忍不住呕出来。南朝手臂有伤扶不住他,多亏豪英将他架住慢慢坐下。一面用内力,助他将紊乱的气息抚平。

东城合着眼歇了会子,方渐渐缓和过来。想着适才怀君所说,恨得几乎咬碎满口的牙。他到底还是辜负了四郎!太子女干计纵然得逞,可见那小畜生,打骨子里便贪恋荣华富贵。权不念四郎对他的一片痴情,还有那腹中的亲骨肉。他既恨四郎揭发此事,更恨凤箫叫他丢尽颜面,失了从前的荣耀。那日前去辞行,便已听说他们兄妹失和。亲妹子出家不闻不问,只晓得成天往宫里去巴结太子,还要将身有残疾的凤箫撵出去单过。四郎,四郎,你错把真心,交与这不仁不义之徒手上。如此委屈自己,竟换得这般下场。不知那畜生是如何亏待凤箫,才叫他动了轻生的念头?子叔凤弦,有朝一日落在我的手上,定要为四郎与凤箫讨个公道!他那里正恨得咬牙切齿,不妨被豪英拍了一把道:“究竟此事还有和内情?”

东城咽下将要溢出的泪水,索性将事情的原委和盘托出。

怀君听罢,一拳打在树干上。将那上面新长出的嫩枝击落一地,狠狠地道:“他枉自为人,更不配做尊长!若无他始作俑者,太子怎会有机可乘?哼,那子叔凤弦便越发的当杀了!这等愚不可及又薄情寡义的负心人,不知那太子到底爱他什么?这般绞尽脑汁要将他弄到手。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只可怜左四公子尚不知情……”

话音未落,忽然转头盯着东城道:“慢着!听你方才之言,子叔凤萧是因受不住他兄弟冷嘲热讽,故而才寻了短见。他的死与你没有半点干系,左东城,你推得好干净啊!”

东城有些发急道:“我委实不知,请云兄明示。”

豪英见怀君又要发怒,忙接过话道:“左兄方才说,临走之时曾去子叔府向凤箫辞行。”

东城道了声正是,豪英又道:“他赠你盘缠你不肯要。”

东城道:“凤箫双腿残疾不能行走,又被逼迫往乡下居住。不过靠几亩薄田过活,我岂能再要他的银两?”

怀君重重哼了一声撇过脸去。东城急得顿足道:“难道这也错了?哎呀,云兄还是明说了吧!”

豪英见状不由心下一阵哀叹,思付道:“若在我们那里,便是娶个男妾也司空见惯。他或者从未察觉,或者根本不喜男色。这叫我怎么说好了?”

正自为难,冷不防被怀君拍在肩上道:“果然如你所说,这两个人便是一对儿傻子!”

说着望着东城道:“你没要他的盘缠,他以为你嫌弃他。心灰意冷至极,次日便寻了短见。”

东城拍着胸口道:“天地良心冤枉啊,我一直拿他做亲兄弟看待。若嫌弃又何必冒险去救他?”

豪英听罢便只剩下叹气。怀君叉腰瞪眼,瞧着东城好半天,连连摇头道:“你还好端端的活着,他却为你失了性命,究竟谁冤枉啊?左东城,子叔凤箫临死之时,口口声声唤着是你的名字,你可知何故?”

东城紧催他快讲。怀君气得直哼哼,骂道:“蠢猪,因为他喜欢你!这个傻子,这个傻子……想来,他从未向你表白过吧?出了此等不堪之事,他自觉配不上你,心里头又放不下这份情,故而将心事隐忍不发。你了?跟他相处一点异样也未曾察觉?若是要了他的银子,只怕他还有些牵挂,也不至毅然决然去寻死。偏偏你要‘体谅’他,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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