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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难忘之续前缘下——by夜笼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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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凤弦见洞天回来,二人遂进了里间。洞天低声道:“方才着实委屈小官人了,少时殿下便会过来要仔细了。”

凤弦勉强苦笑摇头道:“你看他信了几分?”

洞天低首沉吟道:“殿下心思实难揣测。不过,他对小官人心存愧疚,听了那些话,没有十分也有六七分信了。”

凤弦来回踱了两步,半响方道:“善谋者必多疑,即便他相信你我亦不可大意。再有一件高品务要牢记。”

洞天忙问何事?凤弦道:“倘或被他识破,你只将所有尽数推在我身上,保住自家性命要紧。”

洞天急急扯住他道:“你也太小瞧我了。井都知为全忠心而抛闪性命,我亦非贪生怕死之辈。”

凤弦向他深深一拜,连声惭愧道:“话不是这等说,性命只得一次,即便有轮回已非当初之你。他是不会轻易杀我的,而你则不然。实在不想让他为我再造杀戮了。”

说罢叹口气道:“其实,我存了份私心在里面。”

洞天扶住忙问缘故,凤弦道:“只怕到那时我已在牢中寸步难行,你不过一时失察被人利用。若有可能,传递消息之事便拜托你了。”

洞天郑重点头道:“小官人放心,我定不负所托。”

二人又在屋内低声计较一番。

忽听见外头有人推门进来,凤弦忙在窗前坐下,洞天则迎了出去。

须臾,飞鸾遣退洞天慢慢走进来。黑云彻底将红日覆盖,屋子里显得有些昏暗。凤弦僵直的孤坐在窗下,不算魁梧的肩头稍显青涩,却不得不扛起突然降临的灾难。那本该不属于他的苦难,竟是自己亲手刻意造成的。今日人前受辱,本想听他对自己吼叫,将胸中委屈与怒气尽数发泄。谁知在他身后站了许久,那人像变成了木雕泥塑,一动不动的坐着。飞鸾有些沉不住气,快步来至他身旁。这才看见,凤弦的唇上已是血迹一片。交握的双手指节泛白,指甲深深陷进肉中。飞鸾心上一颤,合身从背后将他圈在怀中,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伸出自己的手放在他口边道:“你若恨便只管咬,何苦伤了自家?”

凤弦慢慢将眼神收回,低声道:“殿下……放了臣吧。”

飞鸾听那话音带着十分的决绝,不由心上止不住的发慌,收紧双臂附在他耳边道:“我晓得你受了委屈,不过人也打了,到底要怎样才肯消气?你说我都依着你?”

凤弦依旧不曾看他,苦笑道:“我一个年轻男子久居宫中,家里又出了那么一位父亲,呵呵……不独他怎么想,只怕外面的人比他说的难听百倍不止。呵呵呵……径都是……径都是我错了,我错了!”

飞鸾一面大恨万重,一面连声宽慰道:“这不是你的错,这不是你的错!”

凤弦转头相望,漆黑的眸中渐渐腾起烈焰,连带着呼吸也急促起来。奋力震开抱住自己的人,瞪着他道:“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我却要遭受惩罚,终其一生也洗涮不掉奇耻大辱。当日回来,我便该随母亲于地下,也免得今日受人羞辱。终究贪生怕死……”

飞鸾扑上前死死抱住他道:“这全是子叔蓝桥之过。不过听了几句闲话,便寻死觅活起来,真真羞杀人了!”

凤弦再次挣开,当胸一把抓紧道:“他自然该死死有余辜!左芳华为何不等我回来商议,便将此事告到官家面前?除了怎么做就再没有他法了?他与凤箫才几日情份?我们手足十余载反不如他亲厚不成?是了,他定是不信我会站在兄长这边才要强出头。呵呵,我原来在你心上竟是这等不堪。如今被你闹得天下皆知,家人不能在人前立足,自尽的自尽出家的出家。左芳华呀左芳华,我……我算白认得你了!”

飞鸾见他两眼直勾勾的瞪着自己,口里虽是在说芳华,听着倒像是在质问自己。心上有些发慌,不妨脚上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带着凤弦一路滚翻在地。

屋内桌椅翻倒,洞天同两个宫卫急忙忙抢进来。才一露头,便被那两个齐声骂了出去。即便如此,里面的情形也看了个大概。只见凤弦全身儿的将太子压在下面,莫说是脸,便连嘴也几乎碰在了一起。他二人之事如今宫中谁个不知哪个不晓?宫卫们吓得忙不迭退出去,洞天又将他们赶得远远的,自家在门前十步以外站定。

凤弦越说越恨险些假戏真做,幸好有人打岔,方令他猛然惊醒。松开手一跃而起抬脚便往外冲,飞鸾比他更快,双手抱住他的腰往下一压,趁势翻身,将他死死按在地上道:“凤弦你且听我说,听我说!休听那些混帐话,我易飞鸾自始自终,都将你当做真心相恋的爱人敬重。绝非那些可肆意取乐的,娈童男宠相提并论。你……你究竟要怎样方肯信我?”

凤弦此时对他又恨又厌,还有一丝连他也不明的情绪。当真奋力反抗起来,一面大叫道:“我又不曾作女干犯科,为什么将我拘在此处?他说爱我,却将我害得几乎家破人亡。你也说爱我,却叫人将我看作迎奉枕席的无耻之徒。你……你们……你们害得我好苦!放开,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飞鸾大声回道:“你父母兄长皆已亡故,妹子也出家做了女冠。难不成,你要守着那空荡荡的宅子过?”

凤弦瞬间不能再忍,几乎是放声大哭起来。自从回京,便被接二连三的真相与变故,弄得惊惶万状措手不及。他生在富贵显宦之家,又是未及冠的少年,何曾经历过这些?世人的白眼;对亲人的思念;忧心芳华的处境;潜伏刺探的如履薄冰;对未来的迷茫不安;诸多心事如同大石,将凤弦压得寝食难宁。不知是无暇顾及,还是刻意将伤痛深深埋藏。直到今日才让他抓住机会,肆无忌惮的畅快宣泄。

飞鸾还是第一次见他这般当己之面恸哭,料来是伤心到了极处。想着这些皆是自己亲手所为,一时心中不由大痛,竟生出几许悔意。俯身将凤弦抱住,流泪道:“这里才是你的家,我是你唯一的亲人,凤弦,我心里眼里只看得见容得下你。莫说是平分江山,便是拱手相让,我亦无半点不舍。凤弦,凤弦,我二人……我二人日后便……便相依为命可好?”

凤弦恨他行事不择手段,恨他心思过于阴毒。更恨自家妇人之仁,到现在还对他存有一丝不忍。不等飞鸾说完,张口重重的咬在他肩头。飞鸾吃疼皱眉忍耐,反而将凤弦抱得更紧。轻吻着他的鬓角,滚烫的泪珠儿尽都没入他的发间。

入夜时有心腹来报,枢密使回去后,对今日的处置颇多怨恨,说了些不敬的言语。飞鸾似在意料之中,执了奏折道:“叫她二人小心服侍专心办事,我定不会亏待她们。”

那人应了声是,静悄悄地退出去。飞鸾发了会呆,伸手按在肩头。立时一阵疼痛传来,他不觉苦笑呢喃几句,低头继续查阅奏章。

半夜飞鸾辗转难眠,披衣起身推窗望去。外面不知几时下起了小雨。层层叠叠的飞檐斗拱殿堂楼阁,尽都被雨雾笼罩。朦朦胧胧只剩下一个轮廓,好似海市蜃楼随时皆可化去。苍穹无尽,置身琼楼玉宇之中,却令人倍感孤寂凄惶。飞鸾望向凤弦的住处,亦是一片迷蒙。方要抬手去接那雨珠,一阵疼痛自肩上传来。慢慢褪去衣裳,两排血红的齿印呈现在眼前。飞鸾侧首相视良久,轻抚自语道:“罢了,我欠你的一并都还你吧。”

逐渐加大的雨势将叹息声淹没。

次日,洞天往宫外与苍鸾的人见面。回来时兜头撞见飞鸾,忙躬身避让。飞鸾停下看他一眼道:“你不在宫中服侍,却到哪里去了?”

洞天回道:“今儿子叔官人没什么胃口,连早膳也不曾用。小人劝了半日才说,要吃拾翠园的点心。”

说罢,将手里的紫竹提盒儿往前送了送。飞鸾瞥了一眼道:“日后他要怎样便怎样,要去哪里也不必拦着,都顺着他吧。”

洞天听得一愣。抬头看时,见飞鸾已领着人去远了。

凤弦见他回来,忙入内室叙话。洞天说,君上已同四殿下回合。这几日停了药善加调理,精神好了许多。几位大臣已去见驾,表示愿意誓死效忠。四殿下定于登基当日举事,又传密信一封。洞天说罢,将藏于发间的信交与凤弦。方要退出却被他拉住道:“疑人不用,我信得过你。”

于是二人展开信一同观看。上面不过寥寥数语,看得二人顿时变了颜色。凤弦心上虽早有预料,但不想苍鸾竟这等心急。洞天慌里慌张扯住他道:“小官人曾答应我,务必要保住殿下的性命。如今四殿下要你提前动手除去……小官人,小官人你……你救救子褔吧。”

说罢连连叩首不止。凤弦慌得扶住道:“高品休要如此,容我……容我细想想。”

洞天深知他对飞鸾的不忍,只得起身退下。谁知在外苦煎苦熬的,等近半个多时辰,凤弦仍未想出对策。

不觉已是正午时分。洞天拦下送膳的小黄门,轻手轻脚将食盒放在外间屋桌上。向内室望了一眼,又退了出去。正自焦灼难耐,猛回首,竟看得发起呆来。远远的,只见一个人随了春风缓缓而来。乌发素簪,水蓝色弹花暗纹锦服,在微风中徐徐摆动。阳光将他的面容,映得比平日多了几分暖意。素日凌厉的眼神,已换做一池春水,与那妩媚的容貌更是锦上添花。

飞鸾快走到近前了,洞天才回过神来。对着里面,急急叫了声太子驾到。

注:高品,指内侍高品,宋朝宦官官职。宋时称呼位高的宦官做大官,中等为阁长,其他以官职相称,中贵人是宫外人对他们的尊称。

第五十一回:万事休难舍情结 遇埋伏断指保命

飞鸾推门而入。只见外屋桌上,两只提盒纹丝未动的摆在那儿。将洞天喝退径往里面进来,看见凤弦背朝外和衣倒在床上。过去挨着他坐下,拍一把道:“人也咬了还不解气?快起来,随我往外面走走。”

凤弦感到他掌心的温暖,止不住一阵发虚。脑子里瞬间转了十数个念头,定了定神坐起身道:“你不怕我跑了?”

飞鸾怔怔的望了他一会儿,方笑道:“随你怎样我再不阻拦,可是消气了?”

凤弦有些不情愿的点了点头道:“你且在外面稍坐,待我换件衣服便走。”

飞鸾起身笑道:“又不是姑娘家,换件衣裳也要避人?”

说罢往外头去了。凤弦方要上前掩门,不想竟被他顺手带过。

怕被他听去,拧着眉立在原地踌躇片刻。往衣橱特意寻了件宽大的衣裳换了,将压在箱底,飞鸾平日给的十几只金元宝,全都藏在身上,又将几个零钱袋子也一并拿了。只是出宫游玩,若佩带兵器只恐惹他生疑。于是翻出飞鸾送的匕首,藏在靴筒里。深深吸了口气,方慢慢踱出去。

飞鸾早吩咐洞天备下马车,凤弦环顾左右道:“殿下不叫人跟着吗?”

飞鸾跳上车道:“依你我二人的身手,便真遇上刺客也不在话下。何必叫他们跟着招摇过市,反到引人注意。”

洞天心上一急方要说话,忽听飞鸾不急不忙又道:“有洞天在便好。”

凤弦趁他未转回身,在自家心上虚虚的点了点,意欲叫洞天谨慎行事。路上自然有禁军盘查,洞天按着平素的规矩,只说是太子准了凤弦出宫玩耍。往时皆要掀起帷帘看一看,今日却省了这过场。莫说洞天,便是凤弦也有些诧异。

马车穿过重重朱红宫门,四周的寂静显得蹄声格外清脆。出了承天门幽长的甬道,渐渐融于尘世之中。

在宫中困了数日,忽闻街道喧闹之声。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两旁林立的商铺。叫凤弦感到一阵错觉。仿佛回到从前,二人结伴私出宫闱游玩。那时节无忧无虑不识愁滋味,何等的欢喜畅快。再不料,自己竟与他们兄弟有这等纠缠。乃至生出今日的变故。若能回到从前该多好。这个念头刚一浮现,便被立刻否决掉。若是没有守真,此生还有何意趣?一想到芳华,想到他此时的处境。凤弦便觉五脏六腑,如在火上煎烤一般。

目下更有件棘手的事摆在眼前。太子之罪虽难赦免,若以官家的性子,无非将他贬为庶人在幽禁某处。四殿下蛰伏多年此时异军突起,又如此急不可待想除去太子,莫非……莫非官家已答应,改立他做太子?我固然恨飞鸾,却也不愿被人做qiang使。他与守真毕竟同胞兄弟,没得杀了哥哥再跟弟弟亲近的道理。再者,我与他做了七八年的兄弟,断断下不去手。此时若不管,举事那日也不管吗?到时太子必定抵死顽抗,我不能眼睁睁看他死在乱刃之下。纵然官家想保他性命,也是鞭长莫及。怎么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将他悄悄带出京去?可如此一来,不禁得罪了四殿下,只怕还要与他亡命天涯。就算我将他带离京城,以他的性子怎会就此罢手?眼下守真又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唉,老天老天我……我该怎么办啊?春风习习扑面而来,柔软而温暖,却未能吹散心中沉沉愁绪。

飞鸾静静地坐在一侧,目光粘在凤弦身上流连不去。那眼神柔中带怨,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里面。飞鸾原打算等两年在向凤弦告白,谁知老天偏偏将芳华送了来。什么前世有情今生续缘,我若早早与他说了。是否……唉,事已至此再难回头,能守他一日是一日罢了。即便要死,也要死在他手上,方彻底了结这段恩怨纠缠。千钧一发之时,他果然会对我痛下杀手吗?哈哈,原是我欠他的自当相还。说了生死凭他去,又何必……又何必……飞鸾不觉倾身向前,慢慢靠在凤弦肩头。感到他微微一颤,以为会同从前一般躲避,不料却没了动静。瞥见他放在膝上的手,不自然的一缩,又缓缓舒展开。飞鸾心中并未感到欢喜,默默一叹合上双眼,将身子尽力靠向凤弦。似乎下一刻,便有人拿剑指着他,也可处之安然。

天色已过午饭时辰,凤弦特意寻了间不熟的酒家进去。大堂里稀稀拉拉还剩几位食客,酒保陪着笑脸,将他们请上二楼雅座。飞鸾懒得听那酒保啰噪,只吩咐将拿手的菜送上。又叫洞天先下去用饭再来当差,他诺诺的答应着退出去却在不肯走。

少时酒菜齐备,飞鸾叫住酒保,撤下小杯换大杯来饮。又亲自执壶与凤弦斟满,望着他举杯道:“我自罚三杯你随意便好。”

说罢连饮数杯。凤弦本想劝阻,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下。一面与他布菜一面道:“果然帮着自家人说话。罢了,看你的面下不与他计较便是。你慢些吃小心醉了。”

那杯子足可装下三两酒。飞鸾平素虽有些酒量,但此时心中悲苦难言。一连急饮三杯,酒入愁肠其实的有了些醉意。听了凤弦的话,一手扶额挑眉望他笑道:“醉了好啊!醉了便无知无觉,无思无忧,无悲无愁。难怪凡人仙家皆爱它,果然是个妙物。”

话未讲完便又斟满一杯,两眼望着眼前之人慢慢饮下。凤弦见他斜倚桌旁,面染烟霞薄唇含丹,桃花眼中泛起一片水色。在不想这等美艳的皮囊下,竟有着与之不符的歹毒心肠。本打算趁机套问芳华的下落,又恐一招不慎引他怀疑,只得道:“我这受气的还不曾有什么感慨,怎么偏你这许多话?倒像受委屈的是你。”

说着执壶要与他斟酒,却不料那壶中已然空了。飞鸾一把抓住他的手道:“你方才还劝我少吃,怎么又……哈哈,莫非是想……想有意灌醉我?”

凤弦被他说中心事立时沉下脸,将酒壶重重的往桌上一拍道:“是你拉我到此吃酒,又自愿罚酒三杯。我看你今日喜欢便应承了你,怎么又说是我灌你酒?当真醉了不成?罢了,罢了!你若留我在身边,诸如此类之事只怕难免,莫若打发了我去大家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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