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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难忘之续前缘下——by夜笼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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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这里楮券特指宋代的纸币。

第四十回:飞霞观锦奴断尘缘 东宫内飞鸾试凤弦

近日,京中各处忽然增派了防守。百姓不明就里,被紧张的气氛弄的惶惶度日。又闻左郡王之内兄,与通缉多年的海盗暗通款曲,并娶其妹为妻。二公子左东城明知此事不妥,不加规劝反而撮合。官兵在郡王府,当即拿住了海盗奎琅。他因拘捕,又添了几条命案。御史台奉太子令彻查此案,东城的好友段远天,与投奔郡王府的历瀚海,都出堂揭发此事。太子念郡王,世子有功于国家,从宽发落其家人。只抄没家产贬做庶民,赶出京中永不准返回,奎琅着即押赴刑场枭首示众。而那位出城送殡的四公子,却一去不知所踪。

自左相府败落,到如今郡王府凋零。酒楼茶肆街头巷尾,不断的翻新着话题。蓝桥固然令人不齿;芳华以男子之身有孕叫人匪夷所思;而郡王府被抄,更是惹来一片惋惜与不忿。

正当百姓尚未平复之时,皇城内又传出惊天的消息。君上病重昏睡不醒已有四五日,御医们俱都束手无策。百官分做了两派。大多数人赞成太子即刻登基,以定民心以安社稷;少数人则誓保君上决不背主。两边争执不下,又过得几日,不知什么缘故?原先站在君上这边的大臣,一个个没了声气。

飞鸾负手立于丹陛之上傲视群臣。他即将拥有天下,只差一步,便能与倾慕已久之人并肩携手。想着芳华从此与凤弦天各一方,今生今世再无相见之日,他便觉得心里畅快无比。

飞霞观内,锦奴头戴鱼鲩冠(注),身着姜黄直裰,立在三清像前不发一言。绮罗牵了她的衣裳,跪在地上抽噎不止。凤箫半响方道:“进道家入佛门,非诚心不可为。而你怀揣愤恨赌气出家,于修行何益?与你自身何益?再说,你……你哪里吃得下这个苦?”

锦奴转身淡淡的道:“你们劝了我两三日,不烦吗?请善信(注)回去吧,莫搅了小道清修。”

绮罗呜咽地叫了声娘子,眼泪汪汪的看着她。她二人自幼在一处做伴,锦奴待绮罗又多了份姐妹情谊,见状不免眼圈儿泛红。拉了她起身对凤箫道:“与她寻一门好亲事,别委屈了她。”

说罢快步奔出大殿。

凤箫在后面连叫了几声三姐,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绮罗掩面哭道:“小郎君好狠的心,不说劝着娘子,连送也不肯来送一下。”

凤箫哼了一声道:“他要‘重振’家业,哪里还顾得上亲妹子出家。你不见他一早便入宫去了吗?”

绮罗拭泪道:“小娘子如今做了女冠(注),郎君眼看着也要搬走。家里快没人了,便回到从前富贵又有什么意思?”

凤箫被她的话有所触动,微微颔首道:“他反不如你想的明白。”

绮罗道:“小郎君以往不是这样的啊。”

凤箫没有说话,眼前春光明媚明媚,他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此时,有府里的家人赶过来报信,说是东城前来拜会。凤箫吩咐绮罗,请了锦奴的女师父出来。再三嘱托她照顾妹子,方含泪离去。

牛车一路摇晃,凤箫失神的靠在车壁上,思绪也随之起伏不定。凤弦如今死心塌地的跟着太子,连自己亲妹子要出家,也只是淡淡的劝了几句便作罢。他虽在家中守制,却时常有中贵召他入宫。凤箫苦口婆心的一劝再劝,他要嘛当耳旁风置之不理,要嘛便声色俱厉,口不择言的说些伤人的话。凤箫为他兄妹操心受气,数日间饮食大减,几乎便撑不住了。

芳华一去不归,郡王府被抄。他料到必是太子所为。虽然替东城的安危担心,因怕锦奴一人在家出什么意外,只得差下人前去探问。谁知回来却说,郡王府大门紧闭,不放任何人进去,凤箫听罢不免疑神疑鬼起来。莫非东城已知晓凤弦背负芳华之事?看他素日是个性情中人,怎肯轻易罢休?好容易将凤弦留在家中,自己亲自过府拜望,不想也吃了闭门羹。凤箫今日,原是打定主意来挨骂受辱的。隔着门,听那家人语气如平常一般恭敬。虽然心上松了口气,但,未亲眼见到挂念之人到底不放心。后来听家人说东城尚好,凤箫虽不全信,却没有勇气唤他出来。若与东城见面定会问起凤弦,到那时叫自己如何开得了口?想着他不日便要举家搬离京城,若再要相见不知是何年何月了。轻拍着门,对那家人嘱托说,离京之时务必过来知会一声,他要前去送行。如今东城亲自找上门来,相见便在眼前。凤箫明明对他牵挂思念的紧,此刻却反而心绪不宁起来。

正当他絮絮的叹了口气,含糊不清的,连自己也不能确定,是否叫了那人的名字。不想耳边竟有人回应道:“我在。小心,我抱你下去。”

还未回过神来,身子已落入那人的怀中。

东城与他来说,就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一个梦。从一开始察觉,对他不同寻常的感情便知道。东城的出现,无疑在凤箫将死的心里,投下一块石头,他再也无法平复溅起的浪花。尽管在东城面前显得那么卑微,只要能隔三差五的见到他,凤箫宁愿活在梦里一世不醒。如今郡王府被抄,他们一家不知要迁往何处定居?而自己也要搬出城去,今日相见反成了诀别。

凤箫被稳稳地抱入大门内,放在轮车上。听着东城挥退了寒生疏雨,缓缓地推着自己往园子里而来。二人都不曾开口,一路只闻辘轴之声。凤箫渐渐觉得沉闷起来,忽然伸手抓住了车轮。他没有回头,许久才听身后之人道:“那边凉快,我同你过去说会儿话。”

凤箫依旧固执的抓着车轮,垂首道:“想必你是知道了,我……我家对不住芳……”

话未说完,只觉那有些粗糙的手,盖在了自家手背上。凤箫由不得身子微微一颤,转头回望过去。曾经那个脸上时常挂着痞痞的笑,凡事皆不在意的青年,如今眉眼之间笼上了一团愁云。东城轻轻掰开凤箫的手,推着他往那片树荫走过来。

将轮车靠在一棵白玉兰树下,东城方要开口,猛抬头只见垂累累一片,如云如雪般的花朵开得正繁茂。那凤箫身着青白色交领衫,头上插根核桃木蕉叶簪子。微垂的睫毛,仍可见泛着血丝的双眸。花面相映,却显得格外孤寂憔悴。

想起适才底下人说的话,东城压住火气转身半响不语。凤箫抬头看着他的背影,张了张嘴艰难的开口道:“我……我家对不住芳华,该是我上门领罪的。左二哥,你要打要骂只管……”

东城不等他说完,回身扶住他的肩道:“这与你什么相干?”

凤箫匆匆望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暗自叹气道:“听他语气分明是知道了。凤弦不避耳目,日日领诏来往于宫中,他焉能不知?”

正想着,又听东城道:“他待你不好吗?令妹青春年少,为何要出家做女道士?”

凤箫迟疑了一会儿方道:“这个跟芳华没关系,又……又何必多问?”

东城忍不住高声道:“怎么没关系?你受了怎么大的屈辱,不说安慰反而要撵你出去住?自家亲妹子要出家,他却不闻不问,还有心思……”

说到此,东城一拳打在旁边的树干上,喘了两口气接着道:“他……他待自家人尚且如此冷漠,对四郎绝情绝义,岂不是理所当然?四郎打理家事已久,虽然有些历练,毕竟与外头的人少有接触。同他年龄相当的朋友太少,以致被……被他花言巧语骗上了手!可怜他身子脸面都不顾了,心心念念要为……要为……”

东城当着凤箫的面,总算将那句骂人的话强咽下去,在石墩上坐下道:“要为令弟生下孩子,不想竟是如此结局。”

凤箫听他提起芳华,忍不住问起事情的原委。见东城面露难色,顿时心下了然。苦笑一声点点头,招手唤过远处侍立的寒山,附在他耳边交代几句。

少时,只见寒山捧着个包裹,一路小跑地赶回来。凤箫接过挥退了他,方才道:“这是我的体己,权当救急吧。”

东城楞了一下遂即摆手冷笑道:“蒙太子‘高抬贵手’,不至赶尽杀绝,多少与我留了些东西。方才听下头的人说,你过两日将要搬往城外居住。这钱还是留下,以备不时之需吧。”

凤箫执意将包裹塞进他怀里,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我孑然一身,使不了这许多钱。你家中有长辈,令舅母又身怀有孕。莫说平日用度,便是盘缠也是笔不小的费用。”

一个偏要送,一个偏不受,推来推去包裹掉在了地上。

凤箫垂首望着那带泥包裹,脸色变得跟衣服一般青白。紧紧地抿着嘴唇,努力调整着呼吸,缓缓道:“原来连你也……也嫌弃我。”

东城急急拾了包裹在手,上前两步解释道:“我若有此意又何必那晚过来救你?你……你……”

东城说道这里,神色变得复杂起来,期期艾艾欲言又止。凤箫正等着他说下文,忽觉后脑被什么东西弹了一下,顿时歪在轮车上不省人事。

东城扑过来将他扶住,一面四处张望一面喝道:“什么人?”

话音未落,只见玉兰树后不远处,走来一位约莫三十上下的美貌少妇,看穿戴不像下人。东城立时警觉起来,一面打量着,一面不动声色的将凤箫掩在身后。

那妇人又向前走了几步,朝着东城轻轻一福道:“想必是左二公子了。奴家名唤窦七娘,家主内克典使和大官,特遣奴家过来传讯。府上人说二公子到这里来了,因此奴家便赶了过来。为免节外生枝,不得已才……啊,二公子放心,他只是晕过去了,少时便会醒转。”

东城曾听芳华提起过七娘。听说忆昔差她前来报信,忙问何事?七娘抬头扫了眼四周,压低声音道:“二公子可是将四公子交与了羌轻浪送出京城?”

东城诧异的点点头道:“你们如何知道的?”

七娘紧皱了眉叫了声不好,道:“二公子交的什么朋友?那羌轻浪是太子的人,将四公子交给他,岂不是送羊入虎口吗?”

东城听得有些发蒙,张嘴瞪眼急道:“怎么会,怎么会?他不过一介番商,怎的便成了……成了……太子的人?我与他有过命的交情,他怎么会……怎么会是太子的……南朝同他一起去的,难道他们都是……”

东城被“好友”与所谓的亲戚出卖过一次了。轻浪,南朝是他的生死挚交,情意与别个自然不同。而忆昔身在禁中,必定是得了确切的消息,才遣七娘过来报信。

东城虽慌乱,所幸不曾乱了方寸,向着七娘拱手道:“我与羌轻浪约好在赤水县见面,若他果真是太子的人,只怕不会去那里。不知和大官有何良策?”

七娘苦笑了一下道:“家主已被软禁宫中,千方百计才将此消息带出来。哦,此处不便详谈,请二公子先回府,奴家随后就到。”

东城应了声往前走了两步,忽然想起凤箫,转回道:“他与此事毫不相干,姐姐莫要……”

七娘颔首道:“公子放心奴家省的。”

东城望了凤箫一眼,转身快步离去。七娘向四周张望,由原路退出子叔府。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凤箫才醒过来。睁眼看时,身子竟躺在自家床上。唤了寒生疏雨来问,又让他一阵诧异。他如今跟凤弦形同陌路,凤弦怎么还肯抱他回来?正想着,疏雨将包裹捧至他面前。凤箫两眼盯着那包裹,脸色变得一片灰败。

司天监择了二月十九日新君登基。飞鸾正同一众心腹商议细则,只见小楼从殿外进来,附在他耳边低语几句。飞鸾皱了皱眉,小声道:“你且好生伺候着,说我议完政事便回。”

小楼应了声是躬身退了出去。飞鸾略坐了坐,假意疲惫叫退了众臣。

一眼瞥见枢密使桂万重,故意落于人后,自然明白他要旧事重提。飞鸾起身离座,来至他身前道:“于其结果了他的性命,倒不如叫他背井离乡有家难回,此生此世难在如愿。”

万重面上狠狠地道:“殿下将他交与那小王子,岂不便宜……”

飞鸾负着手笑了笑道:“子规山以南二百里,便是浩瀚的沙漠。那里气候恶劣,左芳华生长在富贵之乡,又体质羸弱。如今他身怀有孕,更不宜长途跋涉。便是侥幸到了那里,只怕也捱不了多久,一般的是个死。舅舅何必心急,在京中静候佳音便好。”

万重仍心有不甘道:“不能亲手杀了他替我儿报仇,终究难消心头之恨!殿下取他性命易如反掌,又何必……”

飞鸾脸色微微一沉道:“我即将登基,正是扬名立威之时。他好歹与我有兄弟的名份,舅舅是想叫我背上,残害手足的名声吗?”

万重暗道:“事前答应将那小畜生交由我处置,如今大局一定便过河拆桥。残害手足算什么?便是弑君杀父篡权夺位也干了。哼,分明是顾忌子叔凤弦,怕他晓得了不好收场。”

万重正不服气,无意间与飞鸾有些阴冷的目光对在一处,顿觉后颈处腾起一股凉气。不由自主的往后退开几步,微微颔首不敢仰视。飞鸾收敛了颜色,嘴角带了一丝笑意道:“如今便是杀了他,表兄也不能回转。舅舅正值壮年,我挑几名容貌姝丽,未被临幸的宫人送过府去。呵呵,只数月便有喜讯传来,不知舅舅意下如何?”

万重很晓得他的手段。如今飞鸾已是天下之主,倘或闹翻了只有自家吃亏,于是只得上前谢恩。

肩舆在东宫门口才落下,飞鸾便一跃而起匆匆而入。内侍高品濮洞天望着他的背影,神情有些复杂的跟了进去。

屏退左右,不等凤弦下拜飞鸾已将他扶住,嗔怪道:“与你说过多次,无人之时你我便只论兄弟之礼,偏你就记不住了?”

一面说一面拉着他坐下道:“巴巴的叫我回来有何事?”

凤弦执壶与他倒了杯茶,未曾开言先自叹起气来。飞鸾见他眼角坠着几许愁色,揣度道:“还是为了令兄令妹之事?”

凤弦望了他一眼,忍不住又叹一声道:“方才回去大哥同我说……左……左二……左东城来向他辞行。”

飞鸾微微颔首,不动声色的让他继续。凤弦道:“左东城说哥哥迟早会……会除去芳华。”

飞鸾注视着他道:“你也怎么想?因此才跑来质问与我?或是想得到我什么承诺?”

凤弦迎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毫不迟疑的道:“你不会!”

飞鸾被他眼中的信任所打动,含笑问他为什么?凤弦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结交的朋友,断乎做不出残害手足之事。”

飞鸾端起杯子,慢慢呷了口茶道:“你……果然肯信我?”

凤弦两眼定定地望着他道:“你我自幼在一处做伴,哥哥是什么品行我焉能不知?如今我跟家里闹翻了,芳华嫌我辱没了他也弃我而去,我……我不信哥哥又去信谁?”

飞鸾听罢,起身挨着他坐下道:“你二人数月前,还爱得蜜里调油,更何况他又怀了你的孩子,怎么……”

话说到一半儿,瞧了瞧凤弦的脸色,接着道:“我晓得,你心里放不下他和孩子。唉,说到底此事只怨令尊!你忽然出现,他当着众人之面,多少有些措手不及。一时慌乱口不择言也是有的,你便瞧着孩子的份上大量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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