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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难忘之续前缘下——by夜笼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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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奴抓紧了凤箫露在外面的衣袖,一面恨着自己。想要放声大哭,可声音哽在喉间怎么也出不来。她的师父纯全看不过,正待上前劝慰,却见她身子一软没了声气。纯全惊得啊了一声,见少年已伸手将锦奴抱起,胸前的衣衫,瞬间被她的泪水打湿。众女冠望着少年轻轻松松的抱了人,随纯全出去。都暗自惊叹,这年轻的“小娘子”好大的力气。

少年放下锦奴被请至上房待茶,明戒这才细细打量起他来。行走江湖的女子不是没见过,似这等年轻又貌美超群的,委实不多见。看他穿戴不凡,听他口音倒不像本地人氏。明戒赔笑道:“敢问小娘子贵姓?”

少年怔了一下,那脸色便有些不大好看,暗自道:“难怪她们方才,毫无顾忌的盯着我看,原来是将我当做了女子。娘说,我长得跟外祖父年轻之时一般无二,只是缺少儒雅端庄之气。唉,脸长得委婉些就罢了。难道连这神态举止,嗓音身材也像不成?我有那么女气吗?”

明戒与纯全忽而见他面呈不悦,互相望了一眼。因摸不清少年的来头,又加了分小心。谁知方叫得一声“小娘子”,只见那少年瞪着圆圆的大眼,霍然起身来至跟前道:“观主,道长,看明白些,我是男的,是男的!”

明戒师徒唬了一跳。因隔得太近,这才看见那粉白的脖子上,确有不明显的喉结。

纯全微微有些脸红,明戒尴尬的笑了笑道:“恕贫道眼拙,小……小官人的相貌着实……哈哈,着实清秀的很,莫怪莫怪。”

见少年退回去坐下,方接着问他姓名及家乡。谁知那少年起身拱手一礼道:“出门在外,家中长辈再三叮嘱说‘逢人只说三句话,未可全抛一片心。’恕我不便相告。不过……”

少年顿了一下道:“方才那家人说,他家二爷……”

忽然想起临出来时,二舅舅曾说起过这里的风俗,忙改口道:“他家小郎君与太子相厚,莫非是朝中的官宦?”

明戒师徒听了此话也是一愣,纯全道:“他家中之事我们委实不知,只听说父母双双病故,静心(指锦奴)才自愿出家替父母超度的。看起来家道很殷实,怎么会寻短……”

明戒瞥了她一眼,纯全忙住了口。少年看他二人神情,倒像是真的不晓得。既然问不出自然也就无话可说了,辞了二人出来,慢慢往前面去了。

到了凤箫停灵之所,扯了车把式出来,寻个隐蔽处要探他的话。那车把式先还不肯说,被少年一把掼在墙上。伸着细细的指头点在肋下。顿觉上半身又痛又麻,像是千万只蚂蚁在啃食骨头。方要张口呻吟,却没有半点声音。他几时尝过这等滋味?倒在地上一阵乱滚。少年抄着手退在一旁慢慢观赏,笑着道:“我不过好奇,既不遂我愿我编不来烦你了。”

说罢转身欲走。车把式慌得拼命抱住他的腿,嘴里呜呜的连连求饶。少年撇了撇嘴道:“果然人性本贱!你可愿意说了?”

车把式满脸鼻涕眼泪,鸡啄米似的点着头。少年皱了皱眉道:“我可不曾逼你,是你自家要跟我说的?”

车把式难受的要命,使力哼了几声。少年这才慢悠悠的,在他身上拍了两下。说也奇怪,那又麻又痛的感觉立时便消失了。

车把式领教了少年的手段,对他生出几分惧意来。于是再不敢有丝毫隐瞒,将子叔府之事一一相告。少年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却没有发表任何意见。最后特地问了问东城同凤箫的关系,临走时扔下一吊钱。直到望不见他的背影了,车把式瞧着手里的钱小声嘀咕道:“这小官人只怕来头不小呢。”

少年重新回到停灵之处,女冠们已将灵堂布置齐整,寒生疏雨眼泪汪汪的,跪在供桌前烧纸。来至凤箫身前,少年默默的站了会子,便往厢房内换下挂破的衣衫,整理了头发出来。

约莫一个时辰后,灵堂外传来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凤弦领着家人冲了进来。

少年坐在一旁淡淡的抬眼观看,只见来人身着鸭卵青素烟罗衫,年岁与自己相当。原本是俊逸非凡,仙露明珠般的人物,此时却愁压双眉眼罩悲戚。那泛着红丝的眼眸深处,藏着不被人知的秘密与无奈。汗水将他背心的衣衫浸透,望着那黑底白字的灵位,膝盖来回晃了几下。若非后面的家人扶得快,险险扑倒在地。

这时,门外又走进一个二十四五岁,头戴黑纱软角幞头,身着浅秋色方胜暗纹盘领衫的青年男子。原来,此人正是内侍高品濮洞天。他迎头与那少年打个照面,若非家人在路上回明,还真不敢相信眼前之人是个男子。飞鸾的容貌已是妩媚,与他相比则多出几分阴冷之气。

少年未有丝毫起身之意,只等洞天开口安慰凤弦,方暗暗的吃了一惊,思付道:“听他说话,音色如未变声的孩童,分明是净身之人。这等看来,他家小爷与太子不是一般的要好,竟差了内臣陪同。罢了罢了,他家之事与我什么相干?再说那凤箫已然身故,我纵然替他委屈不值又有何用?这里并非是兰玉国,强龙还不压地头蛇了。更何况,他身后之人是即将称帝的太子。唉,找到娘赶紧回国是正经,家里头也不知闹成什么样儿了?”

方要下决心低头走路,忽而想起躺在里面的凤箫,跟那张年轻的破碎的脸,又实在气不忿。

正自举棋不定,只见那凤弦已来在自家面前,拱手施礼道:“多谢兄台冒险相……”

少年好容易忍着没动手,跺了跺脚皮笑肉不笑的打断道:“我果真将他救下,他此时便不会躺在灵堂内,兄台这话岂不是在骂我?”

众人对他的态度大或不解,唯有车把式知晓内情,悄悄的往门口挪了几步。只听少年又抢着道:“令兄却是心无旁念只求速死,即不挣扎也不慌乱大叫。呵呵,你也别问我的尊姓大名,横竖该死的,不该死的都死了。告辞!”

说罢背着行李,头也不回的去了。

凤弦见那少年至始至终,面上都挂着笑容,嘴里说的话却颇含敌意。看起来似有人跟他说了什么?凤弦撵上前去拦住道:“兄台且慢走!家兄虽未救转,兄台的恩情却不得不报。”

少年望着他眨了眨眼,模样甚是刁钻古怪,抄着手道:“你要谢我啊?咝……”

一面朝四周扫了眼,一面向着他招了招手,径往山门外走来。凤弦虽不明白他的意思,仍喝退了要跟来的洞天,随了他出去。

尚未立稳,冷不防那少年突然转身,嘴角噙着一丝笑容,向着他的面门便是一掌。不料凤弦反应极快,侧身踏开一步堪堪躲过。未等他发问,少年的掌风又至。凤弦连让他三掌,皆躲得狼狈不堪。方要叫他住手,那少年自家先停了下来。不解的道:“你不是要谢我吗,又躲的什么?”

凤弦打量他几眼道:“兄台不问青红皂白便出手打人,不知是何意?”

少年上前一步,依旧含笑道:“我来问你,好端端的一个人做怎么自寻死路?你别急着撇清此事与你无关!”

凤弦怔了怔道:“此乃小弟家事,恕不能奉告。”

少年笑着颔首道:“呵呵,你打量我是那专爱听人家中是非的妇人不成?谁稀罕知道!你亏不亏欠他心中自知。我就想替他打你一巴掌,你若真心谢我便受了,若想食言,我二人倒可好好比划比划。”

凤弦暗自道:“他的身手只怕与我在伯仲之间。听他口音不似京中人氏,肩背行囊穿戴不俗,莫非是江湖中高门大派的子弟?且先将他打发走在说。”

想到这里,凤弦微微垂下眼帘道:“兄长有轻生之意,我竟未能察觉实在罪无可恕,你这一掌我受了。”

少年见他果然垂手不动,提起手来便要打。谁知半路上,又莫名其妙的折了回来。凤弦等了会儿不见动静,抬眼望去正与他四目相对。那少年气急败坏的,当胸一把抓住道:“小爷并非舍不得打你,实在怕脏了自家的手。”

说罢推开他,转身解开系在树上的缰绳,牵了马离去。

凤弦皱了皱眉方要回观中,只见他复又停下,扭过脸望着他看了会子道:“我尊姓云,后会无期!”

话一出口少年便后悔了。心里头分明要打他的,眼看便挨上了,不知怎的就是打不下去。更让少年不解的是,竟然还多此一举,告诉他自己的真姓。

凤弦乍听他的姓氏,先还不觉什么。待回到观内,渐渐的一步慢似一步。心上像是什么东西被打翻了,满口皆是酸苦之味。不过一个普通姓氏罢了,听在耳中却倍感亲切。凤弦几乎是控制不住的,快步抢出山门。遥望着少年模糊的背影,对自己的举动亦感到诧异。

若有所思的回到灵堂,迎面看见洞天立在阶下,凤弦猛地一下惊醒过来。

锦奴再次被人扶回屋内,见他进来道:“大哥哥最爱洁净,你替他好生收拾收拾,也算进一进兄弟间的情分。”

这是数日来,妹子第一次同他讲话,而凤弦却不能展现自己真实的感情。默默望了她一眼,吩咐寒生将车上的行李拿进来,取了套干净的内衣,又挑了件簇新的外裳。正打算到里面替凤箫换上,不料那锦奴扑上来一把抢了过去,捂在怀里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原来,那衣襟上袖口边的花纹,乃是她亲手所绣。到此时才明白,凤箫虽受他兄妹冷遇,却从未真心怪过他们。如今这世上,凤弦只得锦奴一个亲人。见她哭得这般凄惨,却不敢像从前一样上前宽慰。天知道,他是怎样将眼泪逼回去的。故意在旁催促道:“这会子哭有何用?莫要耽搁时辰,再晚些便不好穿了。”

纯全同其他女冠亦上前相劝,锦奴这才松开手。

凤弦吩咐家人打了清水进来,又将他们全撵了出去。恭恭敬敬的与凤箫叩了三个头,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山上到底凉爽许多,手下的肌肤正渐渐失去温度,伤口里的血亦不再向外流淌。凤弦小心的,用软布将他脸上身上擦拭干净,换上那件新衣。简单的整理了发丝,轻轻附在他耳边道:“待我同他了解了恩怨,再来向哥哥请罪。”

凤弦紧紧握住那只变凉的手,最后在望了兄长一眼。忽然发现,方才还闭合的双目,此时竟微微半睁着,仿佛即将醒来一般。凤弦怔了一下,喃喃的唤了声哥哥。遂即被那铺天盖地的悲伤,压得透不过气来。又不敢叫外头的人听见,将脸埋在凤箫的掌心,直弄得浑身乱颤。

凤弦在观中守了三日,寻了块清静之地,将凤箫安葬了。

过几日便是登基大典,飞鸾要熟悉各项礼仪,难得有片刻清闲。幸而有凤弦时时伴在左右,到解去不少的烦恼。比起从前,他少了些玩笑多了些沉默。飞鸾心知亏欠他良多,时时处处皆温柔相待尽力满足。只是私下想与他亲近,因顾忌他的性子却不敢造次。

这日午后,飞鸾同凤弦用过膳,正闲话后日登基之事,不知怎的便提到天子六玺。飞鸾特意要考考凤弦,道:“你可知六方宝玺的名字?”

凤弦低头略想了想道:“说是六玺实乃七玺。其一曰‘皇帝行玺’;其二曰‘皇帝之玺’;其三曰‘皇帝信玺’;其四曰‘天子行玺’;其五曰‘天子之玺’;其六曰‘天子信玺’,而最重要的一方便是‘传国之玺’。为帝者持此宝玺则受命于天,失之则气数已尽。”

飞鸾望着他笑道:“此七玺由门下省符宝郎掌管,不如单将这一方‘传国之玺’交由你看管,你……你可愿意?”

凤弦当即笑道:“‘传国之玺’国之重器,历代帝王莫不奉若奇珍。我,我又是什么身份?犯官之子,尚在家中守制的白丁一个。哥哥如今是天子,说话行事其可随性?”

飞鸾起身来至他身后,双手扶住他的肩,颔首相望道:“我说过要与你同掌江山,此话绝非戏言。我……我……”

凤弦听他忽然吞吐起来,缓缓抬头望去,正对上那双桃花眼。

飞鸾面上薄薄的起了层红晕,眼中渐浓的春意,将阴冷之气悉数冲走。扶着凤弦的手臂慢慢蹲下,凝视他道:“我对你说的句句皆是肺腑之言。你曾误会我,将你看做娈童一流。我……我愿效孟光,与你举案齐眉相守终老。”

见凤弦没有躲开,不免心下一阵欢喜。伸手捧了他的脸渐渐靠拢,方要吻上去,忽听他道:“那梁鸿隐居山野,靠给人舂米为生。哥哥难道肯放弃天子之尊,做个农夫吗?”

不等飞鸾作答,忽见小楼进来道:“启禀太子,四殿下求见。”

第四十二回:今日今时方识君 年年打雁反被啄

飞鸾知凤弦不喜自己无故动怒,只得压下心头火,叫小楼请了苍鸾进来。凤弦暗地松了口气,起身立在一旁。

苍鸾畏首畏脚的蹭进来,在飞鸾跟前跪下道:“臣……叩见……叩见官家。”

飞鸾一听脸上稍稍好看了些,故意道:“休得混说,爹爹才是当今的天子。”

苍鸾直起身子,小小的眼睛眨了眨道:“太子哥哥过两日便要登基,想必是……想必是爹爹应允了的,不叫……不叫官家又叫什么?”

他虽生得木讷胆小,却是除太子以外唯一的皇子。飞鸾也曾疑心他装疯卖痴,安插了几个耳目在他身边探听消息。数年间毫无破绽,慢慢的将疑心尽去了。

飞鸾叫他起来,瞥了一眼道:“这话是哪个奴才教你说的?”

苍鸾弓着身子道:“宫中都怎么说。太子本就是储君,这个皇帝不该你做又该谁了?”

飞鸾嗤地笑起来,点手唤他坐下又命人看茶。苍鸾受宠若惊的谢过,在下手椅子上坐了。飞鸾道:“你有何事?”

苍鸾忙起身道:“上月我……我已十六岁了,他们说……说新修的王府还有些没弄好,因此推到今日才来向太子请旨。”

飞鸾了然道:“原来你要开府建衙另立门户。嗯,很好,待过了登基大典在去吧。”

难得他今日好说话,苍鸾大着胆子向前请求道:“我想见见爹爹再走。”

飞鸾望了他一眼,踌躇片刻勉强点点头道:“这几日事务繁忙,不曾往爹爹跟前问安,少时我同你一路去吧。”

苍鸾方要回话,只听咚的一声响。飞鸾急转回身看时,只见凤弦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不消说,此刻飞鸾的心思全扑在凤弦身上,哪里还顾得陪苍鸾向君上请安,只吩咐洞天相随。

君上已搬回明德殿静养。外头虽看不见执枪的禁军把守,暗处却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君上时而清醒时而昏睡,虽日日用药,病情却毫无起色,忆昔上林渐渐怀疑这药有些不大妥当。故意断服了一日,君上果然不再昏睡。气恼失望让他的病情陡然加重,不得不再次服用御医进奉的药。 忆昔上林心急如焚,几次欲传信出去,无奈身边心腹尽被飞鸾扫除。

在东宫当差的一个中贵,时翔原与他有些恩惠。那日,无意中得了芳华的消息。晓得时翔的兄长在他跟前服侍,便冒死将消息传递进来。时翔一听,顿时乱了方寸。忆昔托那人将消息带给七娘,再将太子谋害君上一事,务必要传与朝中几位重臣知晓。岂料,那中贵一去如石沉大海。直至飞鸾命人将时翔押走,忆昔上林才知事情败露。

今日苍鸾前来问安,偏巧君上昏睡方醒。

洞天见四殿下一个趔趄,急赶两步伸手相扶。不料眼前一黑,软软的倒在了地上。突如其来的一幕,让忆昔上林不及多想。双双护在君上床前,瞪着眼前之人仿佛不认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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