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爷爷老了。”
“哈哈，是啊，爷爷老了，爸爸也老了。”
顾盛杰走到顾淮旁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沉默半晌，“这么久的时间……爸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下去看看小凡吧，这孩子也受苦了……”
顾盛杰的态度，说不是赞同，但是从原来的角度讲，这个作为父亲，同时又是顾家家主的男人，的的确确，是退了很大的一步。
安雅容是母亲，她舍不得。
顾盛杰是父亲，他又何尝能够真的狠下心肠？
罢了罢了，相信时间吧，时间是一个太伟大的东西。
卧室。
顾若凡到现在都还没缓过神儿来，愣愣的坐在床上，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顾淮。
“哥，妈刚才说她不反对我们了？”
“刚才她握着我的手说的，她说只要我们开心就好，不会再反对我们了，真的！”
顾淮点头，拍了拍少年的背，“爸刚刚在书房，也是这么跟我说的。”
顾若凡愣住，嘴角的笑容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溢出来。
上天对他多厚待。
突然想起来什么，顾若凡眼睛一亮，猛地站起身来。
顾淮挑眉，疑惑，“怎么了？”
拉住顾淮的手，顾若凡凑近男人的脸，“哥，你说过要陪我下棋的。现在回家了，爸妈也接受我们在一起了，你陪我下棋，好不好？”
顾淮望着顾若凡，少年眼睛亮晶晶的，沉默片刻，顾淮点头。
顾若凡心中一喜，飞快的动作，跑到那边去拿围棋。
按照顾若凡的习惯，他向来执白子，于是顾淮执黑子先行。
捻起一枚棋子，冰凉的触感，顾淮眼中闪烁过一道幽深的情绪，心脏那一处，空空荡荡的，像是进了一颗砂砾，磨得细细微微，深深浅浅的疼。
看顾淮良久没有动作，顾若凡试探性的抬起头，望向顾淮。
“哥，你怎么了？”
强笑出声，顾淮缓缓勾起唇角，将心中那一股莫名其妙不知从何而起的痛楚压下去，望着顾若凡摇头。
执黑子落棋，顾若凡紧随其后。
到真正下起来，顾淮方才发现，顾若凡下棋的棋风，跟自己不是一点半点的相似。
“小凡，你是跟谁学的下棋？”
落子之间，伴随着清脆的响声，顾淮装作无意的问道。
顾若凡却是猛地一愣。
他是怎么学会的下棋呢？
前世南楚。
当顾若凡处理完所有的奏折，走出御书房的时候，已经临近亥时。
宫人在两旁提着灯笼，顾若凡突然就有些明白，以前的每一天，顾淮一个人处理完所有的事情，往寝殿里面走的心情，究竟是什么样的了。
从前线传来的消息越来越多。
北齐公主齐妍菱待在南楚营帐，日日不肯离去。
跟陛下顾淮同吃同住，行为亲密。
甚至已经有人传说，北齐公主对陛下用情至深，愿意为了陛下离开祖国，跟随南楚。
也因为有北齐公主的帮助，南楚数战告捷，民间已经开始有人，提前称齐妍菱为南楚之后。
顾若凡从来都不信。
他怎么可以相信呢顾淮临走之时说过的，他会凯旋，会带着他一起，得到全天下所有人的认可，一起去看南疆的桃花，一起携手共享这万里河山，盛世太平。
顾淮怎么会食言呢
顾若凡不信。
他绝对不可以信。
风起了，有些冷。
“给陛下的信，送到了吗？”
一旁的宫人听到顾若凡问话，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七王爷……已经过了半月，怕是已经到了，但是陛下……忙于军务，可能没有时间回信。”
没时间回信啊……
顾若凡微微点头，已经过去了将近三个月，除了前线传回来的报告战事进展的消息，顾若凡跟顾淮，没有任何消息来往。
坐在案前，毫无睡意。顾若凡把玩着顾淮最喜爱的暖玉围棋，棋子入手温润，带着一股天然而生的暖意。
“错了，不该下在这里。”
“又错了。下棋最忌优柔寡断！”
顾淮的声音犹然在耳，那个年轻的帝王，却是已经披甲挂胄远在千里之外。
顾若凡摆好棋盘，一手执黑，一手执白。
日日夜夜，当做顾淮仍然还在的样子。一遍一遍的落子，下棋。
他学习着顾淮的姿势，动作，模拟着男人的棋风，思考的方式。
就是这样，日复一日，练习了那么多次，顾若凡不信所谓的流言，他把南楚朝堂治理的好好的，把顾淮教了他那么多的下棋学会。
他在等顾淮归来。
思绪收拢，顾若凡才恍然惊觉，自己拿着白子，已经是楞了许久许久。
凝视着走神的顾若凡，顾淮心中那一股微不可察的隐痛跟复杂，再一次袭上心头。
啪！
棋子落地。
“是跟一个很重要的人……”顾若凡仰起头，迎上顾淮的目光，深深地凝视着眼前的男人，“是跟一个很重要的人，学的……”
很重要的人么……
顾淮如鲠在喉，一双手在桌下握到发青，面上却是若无其事的样子，点了点头，沉默不语。
顾若凡望着顾淮的表情，试图在男人的脸上看出一点异常来。
可是顾淮似乎只是专心于眼前的棋局，头都没有抬一下。
“你输了。”
落下一子，顾淮声音低沉，望着顾若凡，
低头看棋局，果然如此……顾若凡微笑，丝毫没有输了棋的失落，反倒是凝视着顾淮，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以前我学的时候，就总是输给……”一顿，“输给教我的人……”
顾若凡没有注意到，在他停顿的这半秒钟时间里，顾淮的眼中，闪过的是怎么复杂又压抑的情绪。
“哥，以后你经常陪我下棋好不好？”
顾若凡话还没说完，便是被顾淮给粗暴打断。
男人推了棋盘，没等顾若凡反应过来便是站起身来。
有些疑惑，微微蹙眉，望着顾淮，“哥你怎么了？”
深吸一口气，将心中汹涌的情绪全部都压下去，顾淮望着顾若凡，看着少年眼睛里面倒映出来的自己，拳头攥的很紧，顾淮点头，缓缓勾起唇角。
“你开心就好。”
顾淮拿起挂在椅背上的衣服往外走，脚步微微一顿，没有回头，“公司还有事做，我先出去一趟。”
愣了愣有些不知所措，顾若凡只能点头，看着顾淮离开的背影，一头雾水。
而顾淮，却是在走出房间之后，顿住了脚步。
抬起手，抚上胸口的位置。
抽搐着的疼。
顾淮微微仰头，靠在墙上，只觉得心脏那里，像是被人生生剜掉一块儿似的。他从来都不喜欢围棋，可是好像天生就学的很好，今天陪顾若凡下棋，是男人硬生生的，忍着不适下完的。
心理医生说，顾淮这是压力太大，所以在潜意识里的逃避跟排斥，是人类拒绝面对危险的潜意识行为。
而顾若凡一声一声叫他哥的时候，顾淮几乎是忍着痛楚，恨不得直接问出声，吼出来。
他想知道。
顾若凡夜夜梦回念叨的那个阿淮，是不是他。
如果是他，他又为何从来只是叫他哥哥。
如果不是，那么……
扶额，揉太阳穴，硬生生的疼痛折磨的顾淮整个人都有些不清醒。
多荒谬。
他居然会怀疑顾若凡，爱上的不是他。
高傲如同顾淮，居然也会有这样的，畏畏缩缩，不敢问一个答案的时候。
顾氏。
“啧啧啧，怎么今天终于从屌丝变回高富帅了，还这么一副苦瓜脸好像谁欠了你几百万似的？”话一说完，莫向南自己就敲了自己脑袋一下，微挑了凤眼，带了几分调笑，“瞧我这说的，顾淮顾总裁怕是从来都没把这几百万几十万放在眼里吧？”
顾淮低着头看文件，甚至连眼神都没有甩给莫向南一个。
莫向南之所以回来这里，那可都是接到了何然的求救电话啊。终于回归的顾淮，却是比以前更加恐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地狱里来的恶魔气息，搞得整栋写字楼里面的员工全部都战战兢兢，生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对跟不上顾淮的节奏。
看顾淮半天没有搭理自己，莫向南自讨没趣，耸了耸肩膀，拉开凳子坐在顾淮的办公桌前面。
使劲地在桌子上面敲了敲。
“欸欸欸，看不到我吗？长这么帅的帅哥在你面前坐着你居然看不到我？”
顾淮终于抬头，上下扫视了莫向南一眼。
露出锁骨，鲜艳至极的深紫色衬衫……是妖艳而不是帅吧？
“莫之栩同意让你穿成这样出来？”
“……”此话一出，莫向南顿时噤声。
得到满意效果之后，顾淮挑眉，低头，再度将心神沉浸在眼前的文件里。
莫向南却是终于反应过来，“妈的，不提莫之栩你会死啊”
“小凡呢？不是听说连顾家的老爷子都被你给收拾了，现在没人敢对你们在一起有意见了吗？”莫向南凑近顾淮，啧啧叹息，毕竟跟顾淮认识这么多年，他的的确确是从来都没有让自己失望过。
就连出柜这种事，都搞得轰轰烈烈霸道至极。
提到顾若凡，顾淮的瞳孔骤然紧缩，眸中闪过一道复杂难名的光芒。
看到顾淮的表情，莫向南有些疑惑，“不是你们又吵架了吧？不应该啊……”
顾淮合上手中的文件，站起身来便是准备赶人。
莫向南眼疾手快，一把抓住顾淮的胳膊。
“别啊，你不告诉我我可是要跑去问小凡的哦。”
顾淮动作一顿，眸中闪过一道冷冽的寒芒，紧紧地盯着莫向南。
男人却是耸了耸肩，毫不畏惧的对上顾淮的目光，“你别来这套啊，以前我怕你，现在嘛，哼哼……”莫向南笑得狡黠，抓住了顾淮这辈子最大的一个软肋，他怎么可能还会怕他？
顾淮叹息，扶额。他真的不知道莫之栩那样的男人，究竟是怎么被莫向南给绑的死死的。
坐回位置上去，摊开手，仰起头望向莫向南。
“你来到底什么事？”
莫向南挑眉，“我就是来看看你跟小凡是不是吵架了啊。”
“没有。”
“没有你会是这个死表情？”摇了摇头，莫向南心中叹息，哪怕是顾淮这样的男人，喜欢上一个人之后的表现，也是情商低的可怜啊。
“说吧，让我情感大师莫向南来给你分析分析。”
顾淮眉头皱得更紧，往后挪了一点，索性看都不看莫向南，闭口不言什么话都不说了。
“哎呦，别这么高冷嘛。”莫向南凑到顾淮面前，笑得有些恶意，“你不能这辈子除了小凡就不对别人笑了吧？我可是你认识了二十多年的发小啊。”
“来来来，跟我说说，究竟是什么事情让顾总裁这么困惑。”
顾淮依旧沉默，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
在心中默默地竖了一个中指，莫向南撇了撇嘴，“看你这么闷骚的样子……吵架也是活该！”
“要我说啊，两个人相处，就像我跟莫之栩那个家伙，重要的就是沟通，沟通懂不懂？”莫向南絮絮叨叨的说着，“你不知道以前什么事情他憋在心里，我也憋在心里，我们闹了多大的误会啊。”
“所以啊，作为一个前辈，我衷心的劝告你，有事儿没事儿多跟小凡沟通，你心里想什么，他心里想什么，你不问出来他怎么知道呢？”
莫向南还在嘀嘀咕咕说个不停，顾淮却是心中像是想通了什么似的，黑眸中闪过一道璀璨的亮光，拿起放在旁边衣架上面的衣服便是往外走去。
“欸欸欸，你干嘛？你去哪儿？”
莫向南追上去，却是被顾淮给甩在后面，砰的一声，门被关上。
“呃……哥，你不是去公司了吗？”顾若凡愣愣的看着突然又回来的顾淮，有些疑惑的问道。
顾淮却是没有说话，反手将房间的门给关上。
拉着顾若凡的手走到里面，坐下。
“我回来，是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紧紧地盯着顾若凡，男人黑眸中闪烁着幽深复杂的亮光，声音低低沉沉的，但是却带着一股让人难以忽视的严肃。
“小凡，你知不知道你睡觉……有说梦话的习惯？”
顿了顿，顾淮缓缓勾起薄唇，深深地凝视着顾若凡。
少年心中有些隐约的猜测，顿了片刻，放轻了声音，试探性地问道：“说梦话……是说什么梦话？”
“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做梦的时候，叫过的阿淮是谁？”顾淮望着顾若凡，看着少年骤然苍白的脸色，眸色越发的幽深，“你叫我哥哥……所以我猜，那个人不是我，对么？”
第一百二章：前世今生
顾淮微抿着唇，说不清楚心里究竟是个什么感受，男人黑眸灼灼，紧紧地盯着顾若凡，不肯错过他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一闪而过的表情。
顾若凡穿着深蓝色的毛衣，里面是一件浅灰色的衬衫，衬衫的下摆从毛衣里面露出来。简单而随性，少年皮肤白皙，整个人站在那里，气质干净又温和。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听到顾淮的问题之后，却是瞬间，苍白了脸。
微微仰起头，别过脸，不去看顾若凡。
顾淮听到自己的心脏剧烈跳动着的声音，胸腔之中像是撕扯一般的钝痛，男人却是紧紧地握了拳，脸上依旧是看不出波澜的样子。
勾了薄唇，顾淮再次重复。
“你一直在说，阿淮对不起，阿淮对不起……”顾淮终于低下头，看着顾若凡有些凄惶的神色，有一瞬间的心软，心软过后，却是席卷而来的，排山倒海一般的痛楚跟愤怒。
“我猜的没错，你叫的那个人，不是我，对么？”
顾若凡却是说不出话来，只能拼命的摇头，拼命的摇头，望着顾淮，少年几乎是瞬间就红了眼眶。
不是的，不是的。
阿淮是你，哥哥也是你。
……
顾若凡的沉默，对于顾淮来说，就是默认。
男人微阖了眼，指尖狠狠地掐入掌心，痛感通过手掌传递到大脑。望着顾若凡，顾淮忽然就觉得胸口钝痛，一股可笑又可悲，陌生至极的难堪跟痛楚传递到他的心上。
沉默良久，顾淮终于听到自己的声音。
“他是谁？”
“我想知道他是谁？”深吸一口气，顾淮指着自己，“有时候我总觉得，你看着我的时候就像是在看别人……”摇头苦笑，紧紧地盯着顾若凡，男人声音低沉，一声一声地全部都砸在顾若凡的心上。
“当初你哭着说你爱我，要跟我在一起……你跟那个阿淮说的么？”顿了顿，顾淮勾了薄唇，有些讽刺的刺痛，“还是说……这么久以来，我只不过是你心里幻想出来的一个替代品？”
顾若凡低着头，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这样的表现，越发的让顾淮怒不可遏。深吸一口气，将自己心中几乎是要喷薄而出的汹涌情绪尽数压了下去，顾淮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甚至是指尖，都抑制不住的在颤抖。
“抬起头，看着我，说话。”
一字一顿，清清楚楚，传到顾若凡的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