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他，顾若凡只需要，在顾淮的羽翼下，平安喜乐，健康到老。
第四十五章：顾弘文驾崩
依旧是挥退了所有的公公宫女，顾若凡按照往常的习惯，坐在亭子中看书。今天的日头很好，阳光很灿烂，照在人身上，是难得的舒服惬意。微眯了眼，抬起头，阳光透过指缝照进眼睛里，整个世界都是暖洋洋的一片。
顾若凡已经有整整一年半，没有见过顾淮。
一开始是怨，是恨，是不愿见。后来渐渐地，人也平静下来了，似乎是察觉到了，既然他不愿，这整整一年半，顾淮也从未出现在他面前，只是仍然跟以前一样，每一日该送的东西仍然会送到，却再也没人跟他通报，就像是原本就在那里一样。
听闻顾弘文病重，不再参与朝政，而是待在深宫之中养病，且很少有人探望的时候，顾若凡的心思，有了一瞬间的复杂。
当初，当他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这个看起来和蔼至极的陛下，亲口下令赐死的时候，恨意，痛苦，崩溃，心寒，恨不得冲到金殿之上去讨一个说法，去安慰父亲马革裹尸，战死沙场的英灵。
可是他最终还是没有去。
嘴角缓缓勾起一个讽刺而又自我厌弃的微笑，顾若凡紧紧地握住了手中的扳指。自己就算是去了，最后还是结果不还是一样
最让顾若凡的痛苦的是，当这一年半中，跟顾淮从不想见，可是那张脸，那人低醇的声音，还有那个缠绵热切的吻，一遍又一遍的出现在自己的脑海中。
有些事，不仅没有被时间冲淡，反而更深刻了。
当他知道，顾淮知道父王战死的真相，知道南山狩猎自己被刺命悬一线的真相，全部都保持缄默的时候，失望，伤心，怕是多过了仇恨吧。
而现如今，当他跟顾淮渐行渐远，当那个在耳边不断呢喃的‘我喜欢你’，只能出现在每晚的梦中时，顾若凡才恍然惊觉，他从未恨过顾淮，他恨的是自己。
阳光略微有些刺眼，再过两月这一年就又过去了。
顾若凡眯着眼睛，眼神一如往常的清澈澄明，但是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彻骨的疲惫。
如今顾弘文重病住在深宫几乎不再插手朝政，所有的一切全部交由顾淮打理。
天子无情。
他似乎已经能够预见，那个势必要君临天下的男人，将会怎样，一步一步的，踏上这天下最高的位置，生杀予夺，无心无情。
还在奢望些什么呢缓缓伸出捂住胸口隐隐作痛，空空荡荡的让人有些窒息的位置。
距离除夕还有一个半月的深夜，南楚陛下顾弘文，驾崩。
当消息传到顾淮耳中的时候，男人正在书房批改奏折。听到公公的传话，他愣了片刻，手中的笔猛地在纸上划出了一道浓浓的印记，沉默片刻，眸色复杂，挥了挥手，示意公公下去。
坐在案前，顾淮微微眯起了眼睛。
天子无情，这是顾弘文用他这一生，想要教会顾淮的道理。
他这一生，也的确跟他教给顾淮的一样，冷心冷情，背弃天下。缓缓勾起嘴角，顾淮猛地想起了十几年前，母妃死在嘴角面前的样子。
明明是那么雍容华贵，美艳不可方物的女人，却跪在顾弘文的殿前，妆容凌乱，面色苍白，只求她深爱了一生的男人，能够给她的家族，一个宽恕。
那个时候啊，顾弘文指着母妃跟顾淮说，天子无情，任何阻挡在你面前，妄图动摇你天子之位的人，都必须毫不留情从铲除！
于是，顾淮母妃娘家一族，被顾弘文毫不留情的斩杀殆尽，寸草不留。
温柔善良的女人，被爱与亲情折磨的整夜难安，却始终不肯去恨她深爱了一生，对她的家族斩尽杀绝的男人。
吞下毒药，最后弥留的时候，女人伸出颤抖的手去抚摸顾淮的脸颊，笑容一如往常一般的温柔。
“阿淮，娘爱了陛下一辈子，可是他只爱他的帝位，只爱他的万古江山。”
“可是娘不怨他，娘不怨他啊……”女人双目赤红，却依然温柔无悔的微笑，“娘这一生所有的爱都给了他，却独独愧对了我的爹娘，阿淮，娘不怨他……”
“阿淮……你也不要怨他……他是你父皇……你不要怨他……”
“天子无情……阿淮，你不要跟你父皇一样……不要啊……”
女人最后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就猛地吐出一口鲜血，呼吸渐渐微弱，当着顾淮的面，彻底失去了生命的气息。直到现在，顾淮仍然还记得，母妃的手，摸在自己脸上的感觉。
人人都说，太子顾淮天生聪颖，杀伐果断，是南楚百年一遇的天生帝王之才。可是没有人知道，一个失去母妃，没有家族依仗，亲眼看着自己母亲因为父亲的冷漠，死在自己面前的孩子，究竟是怎样，在这样阴森可怖，杀人不吐骨头的深宫之中，一步一步，成长到如今的模样的。
很久很久以前，当他一个人，双手沾满鲜血，孤独无依的行走在这偌大的皇宫权谋的泥潭中的时候，他就在想，母妃宁愿死，都不肯怨的爱，究竟是什么。
第一次见到顾若凡的时候，顾渊战死，他母亲自尽而去，看着那个孩子，清亮澄澈的眸子里，满是惶然跟无助的时候，他突然就想对他好。到后来，他终于认清楚自己的心，不仅是想要对他好，还想要跟他在一起，想要喜欢他，想爱他的时候，他才终于懂得。
顾淮这一生，以前唯一在意的人，是自己的母亲，可是母亲，为了不让她爱的人为难，所以死了。
而现在，顾淮掏出了一颗心爱上的人，哪怕是他现在恨他，这一生都不可能爱上他，他也愿意，把自己最好的一切拿出来给他，为他站上那个最高的位置，许他一生安稳，平安喜乐。
呐，原来让一个人变得强大的方法，就是遇上一个，他想要保护的人。
直到南山狩猎之前，顾淮还一直铭记着母亲临死时候的交代，阿淮，我不怨他，你也不要怨他，你不要怨他啊！
可是，对不起啊。
当我遇上了一个，必须要去保护的人的时候。
就不得不。
这样做了。
可是即便是那样，当顾弘文再度想要置顾若凡于死地的时候，他也只是让顾弘文待在深宫之中好好休养，不问政事，衣食住行，一切的待遇跟从前没有任何差别。
而如今，他终于去世。
南楚现在的储君，未来的帝王，站在偌大的书房之中，眼睛在黑暗中，幽深，粲然，如同波澜不惊，深不见底的广袤海洋。
因为顾弘文是在临近除夕的时候去世的，因为忌讳，所以决定举国报丧赶在新年来临之前，入皇陵大塟。
入殓那天，顾若凡是皇亲，自然也在随行之列，跪在广场之上，随着密密麻麻的人群。
看着顾弘文巨大的黑色金丝楠棺木，顾若凡突然就觉得，长久以来，让自己辗转难眠，痛不欲生的父王的死，好像也随着顾弘文的死亡，而缓缓地变得沉静下来。抬起头，望着头顶的阴霾天空，男人一袭白衣，握紧了袖中的扳指，胸中竟是有些抽痛，又有些释然。
顾淮一袭素布麻衣，身后跟着长长的宫人侍卫，在众人的注视下，登上高高的祭台。
恍若隔世。
一年半未见，他却好像变了太多太多一样。
屏住呼吸，顾若凡隔着人群，看着站在祭台上棱角锋利的顾淮，眼中有些恍惚。
顾淮的视线却不曾向这边移过来分毫，黑眸灼灼，站在祭台上的样子，已经是真正的，具备了成为一代帝王的气势与魄力，几乎是不需要多说什么，就已经安定下来所有因为顾弘文突然辞世，而躁动不安的百姓和大臣。
仪式很复杂精细，耗工巨大，整整一月，顾淮几乎都将全部的心神投入到了这件事上，等到顾弘文入殓结束，顾淮身为即将继位的储君，也是迅速的搬出了原先住的寝殿。
只在安葬丧礼那一天，远远地看了顾淮一眼的顾若凡，望着殿外行色匆匆搬着东西的公公宫女，神色淡淡的，安静地看着，也不说话。
果然，他马上就要成为这南楚天下，高高在上的帝王，从此不再跟自己有任何瓜葛。
时间过得很快，马上还有两天就到除夕，而顾淮也即将在过年的初一那一天，登基为帝。
顾若凡坐在空空荡荡，莫名的有些凄寒的宫殿，握着摩擦过无数次的扳指，站起身来，竟是有些茫然无措。
“端酒来！”
长袖一挥，马上就有公公小跑着去端了上好的酒酿放在顾若凡面前。
他从不贪杯，可是今日，距离顾淮登基为帝，还有两天的时候，他抑制不住的就想要大醉一场，右手抚上胸口，只觉得那里空空荡荡的难受，使劲地锤了锤，却还是没有任何效果。
端起桌上的酒，一杯接着一杯，他已经记不清楚自己喝了多少杯，冰凉辛辣的液体顺着喉咙一路滑进身体里，眼睛渐渐模糊，摇摇晃晃的。
微微地勾起嘴角，顾若凡将当初顾淮千辛万苦给他找来的扳指举到眼前，映着烛光，笑容灿烂又苦涩。
似乎只有喝醉了，顾若凡才能够这么坦然的面对自己的心，顾淮那张已经在心中描绘过千万次的脸庞，再度出现在他的眼前。
再一杯酒下肚，顾若凡望着空空荡荡，只剩下他一个人的宫殿，胸口如同窒息一般的钝痛传遍全身，让他整个人都难以承受的蹲了下来。
大笑出声，笑着笑着就哭了。
当年王府一夜之间家破人亡的时候他没有哭；南山狩猎中箭垂死的时候他没有哭；知道了父王是被顾弘文害的战死沙场的时候他没有哭；跟顾淮这一年多日日不见的时候他没有哭。
而现在，喝酒喝着喝着，笑着笑着，他就哭了，撕心裂肺。
明明之前的时候你还抱着我说喜欢我，可是现在，怎么就不在了呢
他哭的不是别的，而是他的阿淮。
明明是他的阿淮啊，为什么就要成为南楚的帝王了呢
为什么从今以后，他们就再无可能了呢
泪如雨下，心如刀绞。
第四十六章：我不是你的幻觉
一袭暗金黑色镶玉长袍，剑眉星目，眼眸深邃，棱角分明，顾淮站在大殿中间，遥遥的望着顾若凡。
顾若凡小声的笑了起来，晃晃悠悠地走下台阶，端着酒杯，一边往嘴巴里面倒一边往前走，直到走到顾淮面前，伸出手，在男人面前晃了晃。
“阿淮……”顾若凡握着胸口，一边笑，一边觉得眼角有泪水滑落下来，“喝醉了真好，还能看到你，哈哈……”
既然是自己喝醉了出现的幻觉，那么也不需要顾忌什么了，顾若凡再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灌进肚里，抬起头，平时清亮澄明的眸子此刻变得有些红肿，几乎痴迷的看着那张已经久违许久的脸庞。
伸出右手，抚上男人的脸颊，描摹着他锋利的轮廓，小声地如同在呢喃一般：“果然是幻觉啊……高高在上的阿淮，怎么可能会站在这里任由我轻薄”
一边说一边傻呵呵的笑起来，顾若凡皱着眉头有些自得的想，我轻薄了阿淮呢……
握住顾淮的手，环住他的腰，将脸埋进他的胸膛里，有些痴迷又有些失落的自言自语。
“我好想见你，可是我又不敢见……”男人眼角微红，声音闷闷的，浑身酒气，仰起头看着顾淮的好看的下巴，有些委屈的说道。
顾淮浑身一震，反手抱住了他已经想念了太久太久的人儿，黑眸灼灼。
“为什么不敢见”
“恩……喝醉了真好，幻想出来的阿淮还会跟我说话……”顾若凡笑得灿烂，声音软糯，尾音稍微拖长，竟是像撒娇一般，抱住顾淮的腰。
“你明明说了你喜欢我的啊……明明说了的……”顾若凡抬起头瞪着顾淮，锤了锤自己的胸口，“可是为什么在我喜欢上你之后，你又让我这里……让我这里这么疼呢”
顾淮呼吸猛地一滞，望着眼前眼角通红，酒气熏天，昏昏沉沉意识不清的男人，眸中闪现过一道亮光，他抱住顾若凡即将滑落下去的身体，捧着他的脸，语气有些急促，问道：“若凡，你再说一遍，你说什么”
顾若凡却是自顾自的摇头，抓起酒瓶就要往嘴巴里倒，顾淮一把夺过酒瓶，将男人抱进怀里，轻轻地抚过他带有泪痕的脸颊，有些心疼又有些怜惜，方才顾若凡如同自言自语一般的话，几乎是让他到现在都还心跳加速，难以自持。
他说他喜欢他
若凡竟然也是喜欢他的！
顾淮浑身一震，眼底流转着动人的光彩，哑声再次问道：“若凡，再说一遍给我听，好不好”
顾若凡歪了歪头，有些迷迷糊糊的，眼底闪烁着茫茫然的光，“说什么”
似乎是喝醉了酒的缘故，顾若凡此刻比平常温和自持的样子，更多了几分风流妖娆的风情，眼角微红，迷迷茫茫的样子，看着顾淮，眼睛亮晶晶的，唇上也沾了些酒渍，闪烁着潋滟的水光。
顾淮心跳得极快，近乎贪婪的看着眼前的男人。将近一年半，怕顾若凡不想见他，每一日，他都要花费极大的意志力，才能让自己不要出现在他的面前。只好每个晚上，在顾若凡睡熟之后，悄悄的来，悄悄的走，整整一年半，他都是看着他的睡颜方才感觉到安心，却从来不敢，在男人清醒的时候出现。
而如今，顾若凡就在他面前，顾淮心跳的极快，好似受了蛊惑一般，缓缓地靠近，俯下身，吻住他柔软带着水光的唇。
“说你喜欢我。”
唇齿交缠，顾淮几乎是用尽了自己所有的温柔，滚烫而热烈的吻猝不及防的落在顾若凡的唇上，顾淮吮上他的唇，轻轻啃咬，但却充满了男人的力道跟占有，在唇齿交缠之间，顾若凡微眯着眼睛，只觉得自己一颗心跳得极快，好像全部的灵魂，都在这个亲吻之中，被吞噬殆尽，不断沉沦。
当大脑一阵缺氧之后，顾若凡才猛地推开了顾淮，望着眼前这人，有些欢喜又有些痛苦的样子，一边勾起唇角，一边眼泪抑制不住的掉下来。
男人缓缓蹲在地上，皱着眉头，捂着胸口。
“他已经不喜欢我了……我还在这里幻想什么……”
男人微弱的如同自言自语一般的话，还有眼中黯淡的微光，几乎是瞬间就刺伤了顾淮的眼。
蹲在男人的面前，轻轻地拍着他背，“不是的，他永远都喜欢你，永远都爱你。”
泪流满面，顾若凡抬起手来有些痴痴地抚摸着顾淮的侧脸，一张清俊的脸皱起来，摇了摇头。
“你只是我幻想出来的啊……你又不是阿淮……你才不是他……”微微地闭了眼，顾若凡倒在顾淮怀里，声音越来越小，竟是睡着了过去。
轻轻地抬起手，拭去男人眼角的泪痕，顾淮只觉得胸口泛起了酸酸涩涩的情绪，陌生至极，但却让他闷得厉害。
这一年半来，几乎是每个晚上，他都亲眼看着顾若凡辗转反侧，难以安眠，皱着眉头，好像做梦都不快乐似的。顾淮只是以为是得知了顾渊死的真相，让他心中难安，愧疚的无法安睡。
越发的愧疚，就越发的不敢靠近。
而今日，他竟然今日才发现，让顾若凡痛苦不堪的人，还有自己！
抱紧了怀中的那人，顾淮忍不住在心中发出了一声喟叹。
只有他了，这个世界上，只有抱着他，他才会觉得，心中所有的冰冷跟凄凉，全部都被这个人填满，变得温暖而柔软。再也无法放手。
揉了揉宿醉之后昏昏沉沉有些胀痛的脑袋，顾若凡缓缓地睁开眼睛，很难得的，昨晚竟是一夜好眠，是这一年多来，难得的安眠。
不对……这里是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