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地坐起身来，顾若凡环视着周围的环境，有些破旧的墙壁，黑灰色的砖瓦，还有自己身下的，低矮的床。
皱起了眉头，努力的回忆着昨晚的事情，这里明显不是在宫中，自己怎么一睡醒就来到这里了
正在顾若凡绞尽脑汁揉着胀痛的脑袋的时候，一道黑色的身影，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呼吸一窒，身体瞬间僵硬，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顾淮穿着一袭平凡无奇的粗布衣裳，但却掩不住一身尊贵高傲的气势，端着一个盘子走了进来，看到顾若凡醒了，冷冽的眸子瞬间变得柔和下来。
“既然醒了，给你煮的粥，喝一点吧。”
顾若凡却好像还没反应过来似的，愣愣地看着顾淮，一言不发。
心情颇好的顾淮伸出手在顾若凡眼前晃了晃，坐下身来，将男人揽进怀里，低下头在他额头上吻了吻。
“我不是你的幻觉。”
此言一出，顾若凡脑海中瞬间炸了开来，昨晚的点点滴滴一幕一幕，清晰至极的浮上心头，自己抱着顾淮一遍又一遍说喜欢他的样子；将脸埋在他的胸口说好想他的样子；哭的稀里哗啦的样子……
浑身一震，竟是连耳根都开始红了起来。
顾淮没有说话，看着男人红了的耳根，黑眸中闪过一道温和的笑意，环住了男人的肩膀。
羞恼之后，顾若凡方才有些平静下来，小心翼翼地将头抵在他的颈间，依赖的姿态，却暴露了男人心中的忐忑不安与惶恐。
这样的动作几乎是瞬间让顾淮心疼了几分，目光更加柔和。
这个世界上，怕是只有这么一个顾若凡。
一个动作，一个表情，哪怕只是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都足以牵动顾淮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或许，顾淮的冷漠跟桀骜，就是因为，在顾若凡的身上，用光了他的这一生，所有的温柔迁就。
“这是哪里”终于平静下来的顾若凡再度想起来这个关键的问题，抬起头有些疑惑的问道。
第四十七章：永不相负
顾若凡跪在地上，轻轻抚摸着已经是有些沧桑风华的石碑，望着雄浑洒脱的南楚战神顾渊六字，心中复杂之极。
这里是南楚皇陵。
抬起头来，望着静静站在一旁看不清楚表情的顾淮，顾若凡也没有说话。
风声萧萧，黄沙漫天。
顾渊的死，不知不觉之间，就已经是成为了他们两人之间，不能招惹的禁地。纵然是顾若凡心中了然，当初害怕父王功高震主，所以狠下杀手的人是顾弘文，可是心中的那一道结，却是怎么都解不开的。
他不说，他也不说，这是默契，却也是禁区。
没想到顾淮竟然会在一夜之间，就将他带来皇陵。
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顾若凡愣愣地看着顾渊的墓碑。
南楚战神，那一战顾渊中箭，箭尖上淬了毒。不愧是最为了解自己七弟的顾弘文，战场上顾渊发现自己中箭，纵然是疼痛难忍，却依旧不言不语，坚持到战争的最后一刻，方才力竭倒下，等被下属送回营帐，已经是毒入心肺，华佗也难以回天。
自己父王，那样顶天立地的大英雄，这一生，都在为了南楚的江山南征北战，抛头颅洒热血，却是以这样的结局收场。顾若凡缓缓地抱住了顾渊的墓碑。
“陛下这一生，可曾后悔”如同自言自语一般，顾若凡眼神平静，望着皇陵深处。
顾渊长身玉立，站在顾若凡的身后，凝视着男人跪在顾渊墓前的背影，眼波深邃，听到顾若凡的问话之后，沉默了片刻。
后悔么
怕是顾弘文的这一生，都不曾后悔过吧。
当年母妃自尽而死，微笑着，沉默着，用自己的生命给了家族一个交代。顾弘文赶到寝殿，看到已经冰凉的尸体之后，也只不过是皱了皱眉，沉默了片刻。
天子无情，果真无情。
对于当年盖过了自己声威的顾渊，哪怕是亲厚至极的兄弟，怕是也没有过半分的迟疑吧。
在顾弘文的眼中，任何人，任何事，都比不上手中的权利重要。
顾淮声音沉静，淡淡摇头：“不曾。”
哈哈哈哈，顾若凡猛地笑起来，笑得太大声，剧烈地咳嗽起来，低下头扶着胸口，却还是止不住笑声。
父王，你听到了吗
纵然是害得您战死沙场，家破人亡，顾弘文这一生，都不悔！
顾淮安静地站在后面，看着顾若凡状若疯狂的发泄着心中的不甘，怨愤，还有痛楚。这一年多，他亲眼看着顾若凡一天一天的沉默下来，看着他日日夜夜被心中的痛苦愧疚所折磨，夜夜噩梦，辗转难眠。他沉默的太久了，憋在心里的事情太多了，他需要这样的发泄。
终于，顾若凡安静下来，没有回头。
“阿淮，你说，是不是站上那个位置的人，血都是冷的”
还有一日，南楚就要举行新皇登基大典，顾淮将会一步一步，走上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虽然不知道今日他为何突然带自己来皇陵，看父王的墓，他不问，他不也不说。
可是他情不自禁的就觉得有些冷，彻骨的冷。
天子无情。
他从来都懂，不是天子无情，可是当你坐上那个位置，有太多太多的事情，是由不得自己的，生杀予夺，尸骸遍地。
顾淮凝视着顾若凡一袭白衣，有些单薄的背影，向来冷冽锐利的眸子，此刻却是变得柔和了几分，黑眸灼灼，男人站在南楚皇陵，声音清朗而坚定。
“不是。”
就算是天子无情，那也是对天下人，顾淮这一生，对顾若凡永远有情。
“若凡，你回头看看我。”
顾若凡缓缓回头，在这一片风声萧萧，黄沙漫天的背景里，看到了一双黑亮的眸子，幽深，粲然，温和，似乎所有的不甘，恐惧，还有浮躁，全部都在这一双眸子里，顷刻间灰飞烟灭。
顾淮冲着顾若凡微笑，深吸一口气，竟是直直的跪了下来，跪在了顾渊的墓碑前。
男人虽是一身粗布麻衣，但却掩不住周身凛冽的杀伐跟尊贵的气质，而此刻，他却是眼眸幽深，坚定而淡然的跪在了地上，顾若凡猛地一惊，站起身来望着顾淮，正准备说话，却被顾淮阻止。
这件事，他很早以前就想做了，直到顾弘文驾崩，明天自己就即将登基为帝，顾淮很清楚自己现在在做什么，甚至他没有任何一个时刻，比现在还要清醒。
顾渊身为南楚战神，功高盖主，纵然没有谋反之心，但是却依然被顾弘文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痛下杀手。
若是顾淮为帝，这样的人，就算是他本身忠心，却也是留不了的。
可是偏偏，他是顾若凡的父王。
就算是顾弘文的命令，就算是这一切都跟顾淮无关。
顾若凡说喜欢他，说不恨他。
但是他心中清楚至极，那一根刺，若是不了结，它将永远都在。
在顾若凡震惊的眼神中，顾淮躬身叩首。
砰！
砰！
砰！
三个响亮至极的叩首，顾淮眼神沉静，挥手，玄冰剑出鞘。
神剑有灵，似乎是感受到了昔日主人的气息，竟是发出了铮的一声嗡鸣，轻轻颤动，寒气凛然。
顾淮手握玄冰，剑光一闪，狠厉而坚决地抬起手，猛地刺进自己的腹中。
尖锐的剑身刺进血肉之中的声音，在这样风声唳唳的皇陵里竟是也听得格外清晰。
顾若凡瞳孔猛地一缩，就看到鲜血顺着玄冰的剑身流下来，瞬间在黄土地上泼洒出一片触目惊心的血红。
顾淮闷哼一声，咬了咬牙，面色不变，手中动作不停，竟是又往里面插了几寸，血流如注。
顾若凡猛地扑上来，几乎是瞬间就懂得了顾淮的意思。
他在弥补，他在赎罪！
他跪在父王的墓前，是道歉。
他拿父王的玄冰，乃是在赎罪！
双目赤红，顾若凡不断的摇头，伸出手捂住顾淮的剑伤，血水顺着指尖流淌下去，滴答滴答的下淌，甚至连空气中都弥漫着咸腥鲜血味道。
顾淮面色苍白，眼神漆黑如墨，轻轻地冲着顾若凡摇头，抬起手来止住了男人捂住伤口的动作，缓缓勾起唇角，眸子温和。
“不要慌，我没事。”
对上顾淮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顾若凡浑身一震，胸中钝痛，慌乱地摇着头，狼狈着想要开口，却不知如何是好，赤红着双眼，喉咙颤抖着，眸子酸的厉害，满心满眼，全部是顾淮苍白着脸，血流如注的样子。
顾淮抬起手，像是感觉不到腹上的痛楚一般，没有笑，但是却能够让人感受到，锋利至极的外表下，那样柔和的谅解的，温柔。
“不要哭。”
抽出玄冰，皱了皱眉，剧烈的痛楚袭上心头，顾淮身体晃了一晃，却还是咬了咬牙，再度躬身，冲着顾渊墓碑的方向，磕了一个头。
额头敲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望着顾淮的侧脸，顾若凡几乎是瞬间就痛哭出声，眼泪汹涌。
拭去了男人脸上的眼泪，顾淮眼神温柔，带了些许的歉意，抬起头，依旧是跪着的姿势，冲着顾渊的墓。
似乎完全感觉不到痛，顾淮苍白着脸，声音低沉，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
“今日顾淮以血肉偿还，七年前那一战冤死的英魂。”
“一切的罪孽顾淮愿全部承担。”
“他日顾淮身死，堕入无间地狱轮回，受那千刀万剐之罪，求得顾王爷宽恕”
“都说天子无情，但是今日。”
“对着南楚所有先祖，顾淮以性命作誓，以心血为咒。”
“这一生，永不负顾若凡。”
这一生，顾淮永远不负顾若凡！
永远不负！
顾淮缓缓站起身来，转过身，望着已经慌乱失措，泪如雨下的男人，轻轻勾起唇角，将他揽入怀中，眼神温柔，黑眸灼灼，望着远处苍茫的青山，眉眼间带了些挥之不去的杀伐气，就是如此一个坚硬又冷漠的男人，此刻抱着顾若凡的姿势，却是温柔到近乎笨拙。
那一剑刺得很深，几乎是用尽了顾淮全部的力气。
他向来冷漠自持，理智近妖，可是唯独这一剑，在临近登基的前一天，他带着顾若凡，跪在顾渊的墓前刺出。
并不是没有想过后果，可是他害怕。
他害怕若是过了明日，一切就都来不及了。
所以他今天，对着山，对着风沙，对着顾渊，对着南楚先祖的英魂。
对着顾若凡，发誓。
顾淮这一生，纵然是倾覆了天下，也不会做任何，伤害顾若凡的事情。
惊世骇俗么悖离人伦么那又如何
从前想的是，我爱你，哪怕你恨我，只要保你一生平安喜乐，那我便是一个人，走上那又高又冷的地方，也无所谓了。
而现在，当他确定了顾若凡也是爱着他的时候，哪怕是两个人得不到天下人的祝福，受到所有人的诅咒。
顾淮也要他。
加大了抱着顾若凡的力气，顾淮在心中发出一声满足至极的喟叹，心中好像是有了软肋，又好像是有了铠甲。
呐，这就是爱了。
第四十八章：告白
女孩穿着白色的衬衫，浅蓝色的百褶裙，黑发及腰，一张小脸涨得通红，满满的全部都是青春的味道，眼眸带着些许希冀跟紧张，捏着手中浅粉色的信封，站在教室门口，望着那道清俊的身影。
顾若凡完全没有注意到教室外面的视线，专注在桌上的试卷，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要高考了，虽然顾家对他的要求很宽松，但是顾若凡从上一世的就爱看书，这一世，成绩自然不会差，几乎每一次考试学校的前十名，再加上为人温和，在学校人缘很好。
女孩手掌心全部是汗，站在门口看着顾若凡，少年今天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衣，黑色的裤子，简洁至极的搭配，配上少年修长清俊的长相，整个人干净的就像是初冬阳光。
深吸一口气，女孩子握了握拳头给自己加油打气，然后将信藏在背后，走了进去。
“顾若凡，你现在有时间吗”女孩心跳如雷，俏脸微红，娇俏可爱，屏住了呼吸望着顾若凡，一双大眼睛湿漉漉亮晶晶的。
听到声音，顾若凡抬起头来，看到眼前的女孩，先是愣了一秒钟，然后温和的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没有，怎么了吗”
“那个……那个……我有话跟你说，你能不能先出来一下”女孩握了握拳头，一口气把话说完，似乎是等待着判决一般，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面。
没有多想，顾若凡很快就点了头，轻轻地笑了笑，“恩，好的。”
学校操场。
五月的夏天，有些许的微风，吹得女孩的裙角还有顾若凡的衬衣下摆，轻轻地扬起来。女孩咬了咬唇，站在顾若凡面前，望着那张清俊温和的脸庞，有些紧张。
顾若凡不明所以，却也没有催促，耐心的站在原地等着女孩开口。
“那个……我有一件事情想告诉你……”扭着裙角，女孩努力的思考着该怎样开口才不会被眼前的少年拒绝，顾若凡为人善良温和，成绩又好，她在高一的时候就喜欢上他，一直到现在，还剩一个月就要高考了，才堪堪有勇气说出口。
“你一定要认真听我说完！”女孩咬了咬唇，闭了眼，视死如归一般，“高一的时候看到你穿着白衬衫走进教室，跟今天一样，我就开始喜欢你了！”
“默默地暗恋了这么久，马上就要高考了，我知道如果再不说的话可能这辈子都没有机会了，所以我今天鼓足勇气来告诉你。”
“顾若凡，我是张雨涵，我喜欢你很久了！”女孩闭着眼睛将手中的信伸出去递到顾若凡的面前，面色通红，心跳的很快。
顾若凡愣了片刻，望着眼前红着脸，闭着眼睛甚至不敢看自己，睫毛微颤的女孩，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良久得不到回应，张雨涵猛地苍白了脸色，睁开眼睛，抬起头来望着顾若凡。
少年还是那么温和的微笑，声音晴朗，带了几分微不可察的歉意。
“对不起，我不能接受你。”
脸色苍白，女孩使劲握着拳头，努力控制自己不要表现的太失落，但是却抑制不住的巨大的失落袭上心头，一双眼睛都是有些红了。
颤抖着声音，女孩咬了咬唇，有些执拗又有些不甘的问道：“为什么”
似乎是自言自语一般，女孩低了头，小声的呢喃道：“为什么呢……我悄悄的喜欢了你这么久……努力学习想跟你靠的近一点，去学那些我从来都不喜欢的东西……”
女孩抬起头，眼角已经是红了起来，颤声道：“从来没见你跟哪个女孩子走在一起……为什么就不行呢”
或许每个人，都有过这样的时候吧。在青涩的时候，喜欢上一个人的侧脸，就默默地爱了他这么多年。把他放在心中最柔软的地方，怀着最忐忑最温暖最期待的心情，度过每一个日日夜夜，走过每一条街。甚至为了他，努力的把自己变成更好的人，默默地期望，或许有一天，当自己变得足够优秀，足够美好的时候，那个心心念念的少爷啊，他能够停下脚步，转过头看你一眼。
顾若凡沉默着，看着女孩抑制不住啜泣的样子，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微微叹息。
“你有喜欢的人了吗”女孩抬起头，望着顾若凡哑声问道。
点头，顾若凡的眼神几乎是骤然柔和了几分，眼中蕴含着深刻入骨的感情，“我跟你一样，默默地喜欢了他很多年。”
被顾若凡眼中，浓烈到几乎要溢出来的深情，女孩揉了揉眼睛，有些羡慕，却抑制不住的辛酸，强笑出声，“她知道你喜欢她吗”
顾若凡微微仰起头，望着头顶的蔚蓝天空，轻轻地笑了起来，然后望向女孩，缓缓地摇了摇头。
“不知道啊，他当我是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