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不要觉得自己是世上最悲哀的人，因为在你不知道的地方，多的是比你还难活下去的人。比起很多人，你要比他们幸福的太多太多。
唐楚见我没出声，又小心翼翼的唤道：“小宁？”
我回神，直起身子甩甩头，抛开那些缠绕心头的思绪。慢慢的，一点一点的掰开唐楚的手，道：“唐楚，我爱了他十一年。十一年，三千多个日日夜夜，你知道吗？”
唐楚没出声，只是我刚掰开了一点的手又握紧了些。
我叹了口气，继续道：“我在夏天认识他，冬天确定喜欢他，春天与他分手，秋天和他重逢。一年四个季节，我都占满了，可我还是没有得到他。”
“有时候想想真的很不甘心，也很恨他，可是我也知道，不能全怪他，实在是我当时把姿态摆的太低，让他以为爱情就是这样。一个人高高在上，另一个人卑躬曲膝。我太过死心塌地，也付出的太多，以至于我后来才发现，我这辈子所有的主动与热情，都用在了他身上。唐楚，你知道我这些年为什么没有谈恋爱吗？不是我因为情伤对爱情失去了向往这狗屁理由，而是我爱不动了。每每有人想和我交往，我都会同意，但不出一个月，对方就会离开我。所有人给我的评价都是感情冷漠。我不会主动发信息，不会主动打电话，更不会主动去约人。大家都说跟我恋爱太累，没有人会一直追着另一个人跑。爱情不是一厢情愿，爱也需要尊严。”
唐楚拢在我腰间的手臂松动。
我笑了笑，继续道：“我知道这个症结，可是我改不了。”掰开他的手，我往前走了两步。
唐楚的声音响起，仿佛压抑着什么，嘶哑道：“小宁……我……”
我转过身，看着他，笑道：“咱们今天还是各回各家吧，好好想想，然后……”
毫不预兆的剧痛从脑海深处猛然袭来，我只来得及听见唐楚惊惶的叫了一声“小宁！！”之后眼前一黑，我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43、过去
迷迷糊糊间，感觉身边有人不停的走来走去，间或夹杂着一些说话声。
努力去分辨，却发现什么也听不清。想问问是怎么了，但是嘴巴动不了。到这个时候我才发现，我的眼前还是一片黑暗。
越是努力想清醒，脑子越是浑沌的厉害，挣扎了半晌，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感觉终于好了一些，我侧过头，看到母亲正出神的坐在我床边，不知在想些什么，脸上的表情一片空白。
嗓子干干的，我唤道：“妈。”
母亲仿佛被猛然惊醒一般，愣愣看着我。过了会儿，她试探着问：“宁宁？”
我对她笑了笑。
母亲的眼眶慢慢变红，伸出手轻轻摸了摸我的发顶。她没说话，只静静看着我，目光温柔而慈祥，就像很多年前一样。
不详的预感笼罩在心头，我勉强笑了笑，哑声道：“妈，你怎么来了？”
母亲还是没说话，微微摇了摇头。
我不安道：“妈……”
母亲叹了口气，轻声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呢？”
我装傻：“什……什么？”
母亲的眼泪突然就落了下来，我瞬间惊慌失措。母亲一边哭，一边道：“都这个时候，你怎么还是不肯说，你怎么还是想瞒着我？顾宁，我是你妈啊，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啊……”
她说着说着就变了声，坐在那小声的啜泣着。
我突然觉得一阵心酸，真想一头扑进她怀里紧紧抱着她。是啊，面前的人是我妈啊。是生我养我照顾我的人，是我在这世上唯数不多的牵挂啊。
可是……可是我能怎么办？把一切都告诉她？让她承受和我一样的痛苦？不不，正因为她是我妈，我才会瞒着她。
不仅是她，所有我在乎的人，我都要瞒着。
但这一切现在都没有意义了。
我躺在床上，转头看着医院雪白的天花板，小心翼翼道：“本来想晚点再告诉你们的，没想到先被你们发现了。”
母亲哭道：“你总是这样，什么都瞒着，什么都不说。我和你爸是你最亲的人啊，为什么每次你有事，都是我们自己发现，而不是听你说出来呢？顾宁，你这样，让我和你爸怎么办……我们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面对母亲的指责，我无言以对。仔细想一想，好像确实是这样。自我记事起，从小到大，我从来不会和他们撒娇，从来不会和他们告状，甚至在他们面前也很少掉眼泪。
我不知道其他人是怎么想的，但我只是不想让父母担心。所以累了我也不吭声，受了委屈自个儿忍，开心的时候多笑笑，不开心的时候想点开心的事。我一直都是这么成长的，也从来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却没想到，我这样不仅没有让父母安心，反而让他们在面对我时变的更加小心翼翼。
乱七八糟的想了很多，脑袋又开始隐隐作痛，我想抬手按按太阳穴，却怎么也抬不起来。
母亲见状，连忙站起身，伸出双手覆上我额头。她一边按摩着我的额角，一边无声落泪。
泪水一滴滴落在我枕畔，在雪白的布料上洇出一块块深色的痕迹。
我感觉头不怎么疼了，低声道：“妈，别揉了，我好了。”
母亲将信将疑的看着我，我对她微微：“真不疼了。”
母亲收回手，坐好。
我侧头看着她：“妈，别哭了，我以后一定不干这么混蛋的事了。”
母亲抬手擦擦眼泪，小声道：“宁宁，其实我和你爸不在乎别的，我们只希望你能开开心心的，所以，有什么事都别瞒着我们了。”
我点头道：“好，我知道了。”
母亲这才破涕为笑。
“妈，对不起。”我道。
母亲轻轻摇了摇头，示意没事，然后又过来一下一下抚着我头顶。
和母亲又说了会儿闲话，父亲推开门走了进来。
莫名的，有一瞬间我竟然害怕起来。
父亲先是看了母亲一眼，然后才朝我道：“顾宁，有件事我和你妈要问问你。”
我茫然的看着父亲。
母亲出来打圆场道：“本来一直想着等你和我们坦白的，可是你一直没提起，我和你爸就想来问问你。”
敏感的意识到了什么，我不敢去细想，只看着父亲和母亲不说话。
父亲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咳了一声才问道：“当年，你和顾云城的事是不是真的？”
我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父亲在说什么，几秒后想明白时，刹那间只觉得犹如被晴天霹雳雳中，整个人都忘了思考。
过了好久，我才机械的出声问：“……什……么……？”
父亲叹了口气，母亲上前握住我的手：“宁宁，别怕，我和你爸就是想确认一下。”
我怔怔道：“确认什么？”
母亲道：“确认你是不是像我们猜想的一样，是个……是个同志……”
我尚未回神，木然道：“爸？妈？”
父亲沉声道：“顾宁。”
我本能的寻声而望，看见父亲脸上的表情认真而严肃。
幸好，幸好没有厌恶。我暗想。
母亲将我紧握成拳的手掌慢慢打开，一点一点慢慢揉着我的五指。
我抿了抿唇，弱声道：“你们……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我自认这些年来将性向藏的很严，而且我还和蒋雯结了婚，他们应该想不到我是同志的啊。
不应该啊，不应该想到的啊……
心里的慌乱简直排山倒海，我勉强装出一脸平静。
父亲道：“有一年我和你妈见你没回家，出去找你，找了很久才找到浑身是伤的你，那次你还记得吗？”
我努力回想，点了点头。
父亲道：“那次你把我和你妈都吓到了，我们第一次看到你那么没有生气的样子，当时慌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后来送你去了医院，医生给你做了个小手术。你的主治医生告诉我们，你……你是和人有了那种关系才受的伤。我们一开始以为你是被人强迫了，没想到后来医生说……医生说你身上没有挣扎的伤痕，我和你妈当时整个人的傻了，你妈愣愣的问没有挣扎的伤痛是怎么回事……医生说那就说明你是在自愿我情况下和人发生关系的。”说到这，父亲顿了顿：“后来我和你妈想等你醒来再说，没想到你一睡就是两天，醒过来后也什么都不说。”
母亲轻轻道：“你不说，我们也不敢提，那件事也就慢慢过去了。再后来我们被学校通知的时候，我和你爸想，总算知道是谁了。可我问你的时候，你又什么都不说，接着雯雯出来说怀孕了，当时我们以为你真的不是同志，还怪自己想多了，直到后来你从楼上掉下来那次，我和你爸才觉得，我们从一开始就没想多。这些年你过的不开心，我和你爸都看的出来，好几次我们都想和你谈谈，但你一直都躲着我们。宁宁，我们是你的父母。”
我不敢置信的看着母亲，她正红着一双眼睛在看我。转头去看，父亲也在看着我，他的目光是我从未见过的温柔。
酸意漫上心头，怎么也抑制不住，泪水渐渐凝聚，最后划过眼角，落进耳后的黑发里。
我喘了一大口气，仿佛束缚我多年的阴郁终于散去。
颤抖着，哽咽着，我听见自己的声音低哑而疲惫：“爸，妈。”说完我就一下一下的哭了起来。
眼泪像是开了闸一样，怎么也流不完。我哭着哭着有些喘不口气，母亲过来轻轻抚着我的后背，父亲过来小心翼翼握住我正在输液的另一只手。
一时间好像没有了天，没有了地，除了哭泣，我什么都不知道。
爸，妈，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44、现在
哭着哭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睡了过去，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房间里没有一个人。我躺在床上，想起了很多事。开心的，不开心的，很多很多。往事历历在目，犹如昨天，我却已经慢慢的变了。
门被推开的声音响起，我侧头，看见唐楚拎着一只保温杯走进来。
见我看着他，唐楚微微一笑：“醒了？正好我带了点鸡汤过来。”他将保温杯放在桌子上，过来扶我坐起，在我后腰塞上枕头，好让我靠着舒服些。
他的目光如同温柔的手掌，一寸寸在我脸上抚过，那么小心翼翼，那么视若珍宝。
我笑了笑：“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唐楚笑道：“当然是看你啊。”
我不说话，将脸撇到一旁。
唐楚闷笑，道：“你先坐一下，我去买点东西来，很快的。”
然后我听到他转身离开的脚步声，接着是门被轻轻关上的声音。
转过头，看到保温杯的盖子被他打开了，袅袅热气伴着香气飘出来，映的整间病房都透着一股温情。
我怔怔的看着热气，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原本我以为不会这么快发病的，我以为我还有几年时间可以平平静静的生活，所以我想，在这最后的时间里要过的开心一点。
在唐楚告诉我那是事的时候，我除了一开始的慌乱，后来已经觉得无所谓了。
他瞒过我怎么样，他见过我的不堪又怎么样，他是我曾经讨厌的人又怎么样。关键是他喜欢我啊，他跟我告白了，他说，我们回家好不好？
有那么一瞬间，我真的很想点点头，轻声说好。
有了这些，我还需要什么呢？
但是有些事我觉得必须要告诉他，我不想在瞒着他的情况下接受他。所以我跟他说了我现在的情况，我只是想他冷静下来认真想想，还愿不愿意喜欢这样已经变的面目全非了的我。
而且有了爱无能做借口，我也可以在几年后病发前跟他说分手。那样，他就不会有痛苦，我也可以走的安心点。家里不会发现我的性向，父母不会受到打击，蒋雯可以名正言顺的嫁人，江从明无法知道昊昊的身世，这简直……简直就是最好的结局啊。
只是现在，所有的计划都被打乱了。病提前发了，父母也早已发现了我是同志，蒋雯和苏跃还要熬过一关。
唐楚……
唐楚也不会像我设想的一样，在与我分手后过了几年就忘了我。
死人，永远是让人最难忘的。
这一切我都不想看到，我不想因为我而让那么多人痛苦，我明明是无比期望他们都能幸福的啊。
为什么我这个人期望他们幸福的人，将要给他们带来难过？
我不想这样，一点也不想。可是……
我闭上双眼，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可是现在我这个样子，已经没有改变一切的办法了。
“小宁，睡了？”唐楚回来了，拎着袋子先过来摸摸我额头，见我还是没有动作，不解的问：“怎么了？”
我愣愣的问他：“你都知道了？”
唐楚坐下，拿出碗和汤匙：“嗯。”
心抖了抖，我道：“唐楚……”
他倒好汤，舀了一勺吹了吹，轻声打断我：“来，先把汤喝了，其他的等会再说。”
我看着他的眼，乖乖张嘴。
阳光正好，天空清澈。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装出波澜不惊的模样。
唐楚一勺一勺的喂，我一口一口的喝。直到一碗汤快喝完，他才出声道：“我不会走的。”
果然如我所想。我抿了抿唇，低声道：“我已经是半只脚伸进棺材里的人了，你别冲动。”
唐楚道：“我现在很冷静，我不走。”
“可是我活不了多久了。”我叹息。
唐楚静了静，涩声道：“我知道，我早就知道了。”
我愣愣的看着他。
唐楚放下碗，握住我的手：“当年你失足坠楼，满身是血的躺在我怀里，我怎么叫也叫不醒你，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你被推进手术室，我却连在外面守着的资格都没有，小宁，你知道我那时有多怕，有多恨吗？我……我不想再承受一次那种感觉。”
记忆有些模糊，我已经想不起来当时坠楼后的事了。
忽然，手上传来一阵颤意，我仔细去看，才发现是唐楚握着我的手在发抖。不只是手，他整个人都有着轻微的颤抖。那种无助而恐惧的样子，似想起了什么不敢回忆的过去。
心里紧了紧，我无端觉得不安起来。
唐楚平复了一下情绪，身子前倾下来，慢慢的，直到与我额头相抵，他直视着我问：“小宁，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我呼吸一窒，看着他眼里的期盼，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好半晌，我才动了动。
微微抬起下巴，鼻尖抵着他鼻尖，轻轻的吻上眼前人的双唇。温润的触感，令我忍不喟叹一声。
和想象中的感觉差不多，温暖，柔软。
唐楚回神，猛然抱住我，唇压紧我的唇，缓缓摩擦，似乎还嫌不满足，他又含住我的上唇，轻轻吮吸，柔柔舔吻。
真温柔，我心想，他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就好像在对待细心呵护的珍宝，又好像害怕动作大了惊醒我一般。
我忍不住想笑，却听见门口传了“咚”的一声。唐楚和我都被吓了一跳，齐齐转头去看。
顾云城不知道什么来了，倚着门框半跪在地上，不敢置信的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