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不见她说了什么，却能看得出她的唇形。
那是两个字，一个人名。
顾宁。
有那么一瞬间，我真的以为我是她的救赎。可我接着发现，不是。
连自己都深陷泥沼的人，怎么能救别人呢？
摇了摇头，我调整步伐，跟上前面怒气冲冲的楚堂。
18、现在
顾云城不再说话，我也就沉默以对。车子在街上缓缓前进。
寂静在车厢漫延，我有些不习惯的动了动。余光晃动间，突然在方向盘下面的小格子里发现了一个黄色的东西。
那是一枚平安符。
有些破旧，却完整如初。
顾云城低声道：“这些年我一直带着它。”
我盯着平安符左上角的一处黑点，恍惚想起当年我为顾云城求的平安符也是这样，因为意外边角弄脏了一块。
可是……
我面无表情道：“我记得当年那枚平安符被你扔了，当着我的面从二楼窗口扔掉了。”
顾云城苦笑一下，涩声道：“后来我又去找回来了，找了整整一夜。”
扔了又去找？神经病。
我耸耸肩，不置可否。
顾云城道：“小宁……”
我打断他：“不好意思，我姓顾不姓小。”
顾云城握住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我在他再次开口抢先道：“如果要说对不起，我劝你还是省省吧。这句话我都已经听腻了。”
顾云城正要开口，突然响起一阵音乐。
我摸出手机接电：“喂。”
“小宁你在哪？”那头是蒋雯有些焦急的声音。
我看了眼顾云城，含糊道：“在外面，怎么了？”
“快到第X医院来，昊昊发烧了。”蒋雯似乎有些无措。
我猛然坐直身体，安慰她：“你先别慌，我马上就过去。”
挂了电话我就让顾云城停车，他理都没理我，反问：“怎么了？”
我急的什么都顾不上了：“昊昊生病了，麻烦你停车。”
顾云城看了我一眼，柔声道：“在哪里？我送你过去。”
我看了看四周，确实不好打车，连忙将医院报给他，催促开快点。
到了医院门口，我连谢谢都没来的及说就打开车门冲了出去。找到蒋雯的时候，她正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抱着头。
我放轻脚步走过去，慢慢将她拥进怀里。
怀里的人在发着抖。
我一遍一遍抚着她的长发，安慰她：“昊昊怎么样了？”
蒋雯抬起头，红着一双眼：“刚退烧，现在在里面睡着了。”指了指身后的病房。
“医生怎么说？”
蒋雯看见顺后进来的顾云城，几不可见的皱了下眉，然后更贴进我怀里小声道：“医生说烧的太厉害了，要住院观察几天。”
我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他怎么也来了？”蒋雯的声音压的极小，我又向她靠近了些才能听清。
“路上遇到，他送我过来的。”我也很小声的解释。
蒋雯显然很不满意这个答案，却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在更靠进我怀里的时候叹了口气。
我笑了笑，在她耳边状似亲昵道：“不要担心，我不吃回头草。”
蒋雯闻言破涕为笑。
医院的地板很干净，光可鉴人。
我从地板的反光中，看见顾云城苍白的脸和无意识踏前一步又立刻收回的脚，笑的更加真心了。
顾云城，你千万不要告诉我，你还爱着我。
在我被你那样伤害以后，如果你再说爱，那只会是一个笑话。
一个让我笑都笑不出来的笑话。
顾云城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蒋雯大概是今天太紧张，在我怀里慢慢睡着了。
我抱起蒋雯，小心翼翼去开单人病房的门，无奈抱着个人还要去开门是个技术活，目前我还没有修炼到该境界。
正准备放弃时，旁边伸出一只手，轻轻帮我开了门。我抬头小声说了声“谢谢”，唐医生笑着回“不用谢”。
轻手轻脚的走进房间，一眼就看到了昊昊。
小小的他躺在白色的床上，盖着白色的被子，小脸带着潮红。虽然看起来没什么事的样子，睡的也很安稳。那模样还是让我眼眶一酸，有些疼痛的感觉从心口慢慢涌出。
我想，我这种态度大概就叫做溺爱。
溺爱就溺爱吧，我不在乎背上什么“溺爱子女的没脑子父亲”的盛名，我只求我的昊昊能够健康长大，能平安生活。
因为这是我儿子啊。是会软软糯糯叫我“爸爸”的儿子，是会说要保护我的儿子，是接到我电话会异常开心的儿子，是会奶声奶气安慰我的儿子。
是我唯一的儿子
唐医生跟了进来，见我站着不动，小声道：“别担心，睡一觉明天就好了。”
我点点头，抱着蒋雯走向病床。
唐医生似乎知道我想干嘛，几步上前小心翼翼把昊昊往床边挪了挪。
我抱着蒋雯走过去，将她放在床的另一边。
轻轻摸了摸昊昊的脸，感觉热度正常。我看着蒋雯的睡颜，想摸摸她的脸，却怎么也下不去手。
不知不觉间，原来蒋雯已经变成女人了。
再不是以前扎着马尾，满口粗话，没形象没人样的小疯子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我们都变了。
我默默收回伸出去的手，突然，手腕一紧。抬头发现是唐医生。
我不明所以，愣愣的看着唐医生。
唐医生微微一笑，拉着我退出病房。
轻轻关上门后，他拉着我就跑。我尚处于茫然状，直到被他拉进昏暗的楼梯间，才隐隐察觉出什么。
刚想开口便被人压在墙上，唐医生微微低下头，脸庞在我面前越放越大。我猛然发力推开他，半弓着身子在暗处颤抖，抖的弧度极小，连我自己都没发现。
这……这是怎么回事？
我刚想质问，便被扣紧腰部。随后有手臂圈住我，让我得以落进主人的怀里。
宽厚，温暖，让人倦恋。
这是我当时的念头。
温热的呼吸喷在耳边，唐医生低声道：“你怕我？”
“怕……我为什么要怕你……”明明也发现了自己的颤抖，可莫名其妙的突然对着他嘴硬起来。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这股在他面前摆谱的样子怎么看怎么矫情。
唐医生笑道：“那你抖个什么劲？”
我掐了自己一下，挣脱他的怀抱，反驳道：“谁抖了？我怎么没看见。”说完就想抽自己一顿，妈的还真矫情上了。靠。
唐医生没回话，只看着我一个劲的笑。
我被他笑得后背发凉，转身就走。
唐医生在背后喊：“顾宁。”
我停住。
唐医生走过来，轻声道：“顾宁，我知道你是Gay，能不能……能不能和我试试看？”最后一句他问的有些小心翼翼，仿佛在他面前的是个泡沫，一不小心就会“呯”的一下消失。
我没回头，只是温声道：“唐医生你误会了，我有妻有子，不是同志。”
唐医生闻言笑了：“顾宁，你和她没有爱情。”
我也笑了：“爱情？那是个什么玩意儿？唐医生你见过吗？”
唐医生笃定道：“只要你答应我，我就能让你看到它？”
我笑意更深：“可是唐医生，我一点也不想看见它。”
我曾经为了追逐它而奋不顾身，最后落得遍体鳞伤甚至险些丧命。虽然关于丧命这事全是因为我自己，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曾经把它当做最重要的东西，到头来才发现我压根没拥有过它。
从满心欢喜到彻底无望，我都沾着它的光一一体会过。
所以，我对它不好奇。
好不容易才有了安稳的日子，我不想再因为虚无飘渺的东西而打破现有的幸福。
是的，现在的我很幸福。
没有人，没有人比我更幸福。
19、过去
楚堂拉着我走了很久，直觉告诉我他不会伤害我，所以我就浑浑噩噩的跟着他。
脑子仍然不大清醒，我也不知走了多久，直到撞上东西。
揉了揉额头，发现楚堂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刚刚我撞上的就是他的后背。这时候我才发现，原来楚堂比我高了起码10公分。
楚堂问：“你怎么和周铃也纠缠不清？”
我一头雾水。
我和周铃怎么纠缠不清了？我和周铃怎么样关你什么事？
我想这样质问他，却在看到他转过来的脸时愣住了。因为楚堂红着一双眼。
我一开始以为什么刺激到了他泪腺，可越看越觉得不对劲，而后猛然想起。他红着眼，冷着脸的模样像极了在压抑着什么。
我瞬间清醒，小声唤：“楚堂？”
楚堂没说话，但眼里的红色褪下去一些。
我的心又放回肚子里了：“刚才谢谢你。还有事吗？没事我就先走了。”
楚堂答非所问道：“你了解周铃吗？”
我心想毕竟跟她从小一起长大的是我，又不是你，怎么会不了解？于是从善如流的点了点头。
楚堂冷笑一声：“呵，你根本一点也不了解她。你知道她家的事吗？”
我以为楚堂指周铃爸爸的事，于是又点了点头。
楚堂脸上的嘲讽更大了：“她爸为什么进去了？你以为真的是大家说的吵架失手杀了自已老婆？事实他是上蓄意杀害，不是失手。”
我这下是真的愣住了，怎么……会是这样……
楚堂继续道：“周铃父亲以以是混黑的，遇上她母亲后疯狂的爱上了人家。无奈人家心有所爱，周铃父亲追了好久。”
说到这些，楚堂笑的有些残忍：“一直追不到手让他发了疯，使计自断一条腿请求自己大哥帮他绑架她的恋人，最后她迫于威胁嫁给他，随着他回了老家生下周玲。”顿了顿，楚堂轻声道：“可他不懂，强扭的瓜不甜。婚后她变的放纵，最后他忍无可忍下挥刀相向。”
我整个人已经完全傻掉了，怀疑现在是在做梦，不然他说的这一切怎么都那么……让人不敢置信呢……
“可周铃……”我仍有疑惑。
“周铃她爸的精神鉴定已经做了，说是偏执形精神障碍病，而且这个病有遗传性。”
我顿时哑口无言，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我内心忍不住想为周铃辨白，可楚堂一句话就给她定下了永不翻身的死罪。
“如果你想好好的过下去，我劝你还是离周铃远一点。不，是越远越好。被她们家人喜欢上可不是什么好事。”
我看了看面无表情的楚堂，小心翼翼的问：“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楚堂深深的看了我一眼，沉声道：“顾宁，你还是太天真了。你以为你抱着一颗真心去对待别人，别人也会同样对待你？你怎么这么傻呢，这世界一直都是以凶险万分，一不小心便会鲜血淋漓的状态对待世人。你到底是怎么成长的？怎么成长才能像这样无惧无畏？”
我心口一紧，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的确，和其他人受到的伤害比起来，我那点破事根本不值一提。可你最后一句说错了，我有惧有畏。
楚堂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柔声道：“顾宁，你还小，很多事你不懂，很多人你也不懂。不止周铃，你除了自己谁也不了解。”
“谁说的，我明明就了解……”
“了解顾云城和蒋雯？”楚堂笑着打断我：“那你知道顾云城家的背景吗？你知道蒋雯正在经历着什么吗？”
我看着他脸上的笑，如哽在喉，透不过气。
诚如楚堂所言，我不了解顾云城家迁到顾家村来的原因，也不知道蒋雯那天在楼顶哭泣的原因，更不了解面前站着的楚堂，除了名字，我对他一无所知。
像是被猛然惊醒一般，我这才发现自己是有多么的无知。楚堂说的对，我只了解我自己。
我家虽是本村大家，但我父亲和我妈结婚后就外出闯荡，直接我长到七岁，一家三口才回到老家。
祖父年事已高，叔伯不够亲近。父亲忙着生意，母亲贤淑持家。我可以说是被严密保护着长大的，虽然父母对我管的不严，但家里的人脉完全不需要他们时刻担心我。
总会有那么一帮人，替他们看着我。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着，我其实是蛮娇生惯养的。
不怪楚堂说我天真，因为我至今连顾家村的一些禁忌和秘辛都弄不清楚，只知道个模糊的大概。
没办法，我对不感兴趣的东西都是漠不关心的态度。
从小就是这样，我喜欢车子模型，每收到一个都郑重摆在床头柜上。可父母老是给我买奥特曼啊超人啊之类，我通通连包装都没拆就扔进了杂物间。
我一直都知道自己性格差劲，也曾多次被人批评。
可是……
“楚堂，我怎么样和你有什么关系？”不知为何，在他面前我的叛逆心理老是会突然冒出来：“虽然我很感谢你刚才的帮忙，但你觉不觉得你现在手伸的有点长？管的有点宽？”
楚堂愣了愣，张张嘴却只道：“对不起……我刚才情绪有点激动……”
哟，居然被道歉了。
“那你现在清醒了没？”我一边问，一边抽回被拉住的手。一离开温暖的掌心，接触到微凉的空气，我的手不自觉的颤了一下。
“我确实像你说的那样不够了解别人。顾云城家的背景我是不知道，也懒得去知道，毕竟那是他家的事。蒋雯正在经历着什么我也不知道，问不出来索性就不再问下去了，如果她愿意说，我总会有知道的一天。”我顿了顿了，笑道：“当然，对于你，我除了名字什么都不知道。”
楚堂张张嘴，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最后只直直看着我，不动作也不出声。
我硬着头皮回视他，面无表情，神色冷淡。天知道我心里有多想咆哮，妈的这种莫名其妙的诡异感是怎么回事……
寂静在四周悄悄蔓延，空气的流动似乎都变慢了些。我听见自己有规律的心跳声，轻缓的呼吸声。
我正准备打破这气氛，就看见楚堂别过脸，然后听见他小声道：“会有那一天的，总有一天我会把我的一切都告诉你。”他说的很小声，如果不是周围太安静了话，我想我是绝对不会听见的。
“那个……”其实我一点也不好奇你的事……
“嗯？”楚堂回头，目光如炬。
一点也不好奇这句话怎么也说不下去了……只好另起话头：“还有事吗？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这句话怎么那么耳熟呢……
楚堂没说话。
我木着脸准备转身离开，身后突然飘来一道人声：“看样子你们聊的还挺开心的啊。”
我瞬间僵硬，慢慢回头。
顾云城半倚着墙站在不远处，也不知站了多久。
楚堂上前几步，与顾云城四目相接。似有电光其间闪烁，“噼啪”作响。
我一头雾水的呆站着，完全不知道这略显紧张的气氛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云城低声道：“小宁，过来。”
我下意识抬脚。楚堂“嘁”了一声，我动作停了下来。在楚堂面前，我不想露出一点软弱的地方。
顾云城见状，一张俊脸立马沉了下来，漆黑的眼眸中似有暗流在疯狂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