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暨中哼笑一声不理会，走去拿东西准备找萧诺，却突然停下脚步转头问，“学校是不是有个叫郑玺的学生？”
纪尚维正想着晚上要不要带那人去给他顶酒，听谭暨中问倒有些惊奇，“嗯，你见过。”
“见过？”谭暨中皱眉，他没印象。
“上学期萧诺班里学生斗殴事件的视频上。”
谭暨中记起来了，那会儿看视频时虽然关注点在萧诺身上，但确实有一个沉静却戾气满溢的少年不得不让他印象深刻，他看小诺的眼神很不一样。
纪尚维想了想还是没说萧诺已经换班的事，“你现在是自由身，有时间多来学校转转，那些老教授都念着你呢。”顺便也好保护萧诺。
谭暨中敛眉看了他一眼，轻笑道，“好。”
等到萧诺抬头看时间时已过七点，外面天色全暗。
萧诺惊忙站起，拿上手机便往外走。
他和谭暨中约下的回去时间是六点，只是他太投入课研一时大意了。
萧诺出了校门口，便见谭暨中的车停在左方偏僻拐角上。
谭暨中亦是第一时间看见了他，开门下车走到亮处，笑着等他过来。
萧诺朝他跑去由他抱进怀里，过了好一会儿才拉开距离，轻喘着气眉目微皱地问，“干嘛不打我电话？”
“你不是很在意这次的数研课题么，随便打电话会打扰到你。”谭暨中笑道。
“……那你先回去也行啊。”竟然在这儿一个人傻傻地等这么长时间。
“那怎么行，说好了要一起回去。”谭暨中轻笑着拉起他的手，给他开了车门。
“就爱一根筋。”竟连这种微小的承诺都不容有他。
萧诺无奈又惭愧地叹一声，“……对不起，我迟到了。”
谭暨中轻笑着抵着他的额头，“傻瓜，道什么歉，我的时间就是你的时间，随时可以为你调整。”
谭暨中说得自然，萧诺看着他宠溺的眼说不出话。这人方方面面都在包容契合自己，而自己却对他有所隐瞒。
“暨中……”萧诺张了张口，却只唤出一声。
“嗯。”谭暨中深看着他，抬手抚上他的脸却触手微凉，谭暨中不由皱起眉，“先回去吧，晚上外边还有些冷。”
“……嗯。”
到了住处，两人刚出电梯，便见家门口蹲着个熟悉的身影。
“小晨？”两人同时诧异惊喊，怎么会突然来这儿。
听见声响，谭清晨抬起埋在胳膊里的脸，神色有些滞顿，看了他们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哥，诺诺……呜……呜……”
谭清晨豪无预兆地哭起来，像个失措的小孩。
谭暨中和萧诺忙蹲下身哄问，“小晨别哭，先说说怎么回事。”
谭清晨流着泪看了他们许久，突然垂下脸摇起头，哭声也被他刻意压制成抽噎，只是颤动的肩膀却更让他俩揪心。
萧诺皱着眉轻揉他的发顶，“小晨，如果觉得现在只能哭的话，就不要忍着。”
闻言，谭清晨抬头看着萧诺，随即扑进他的怀里，不再压抑自己的情绪放声大哭起来，仿似要将强忍了许久的委屈及恐慌全数释放出来。
谭暨中眉目深锁地看着不曾如此伤心的谭清晨，唇角抿成一线。
第四十九章：裂爱
“谭裕城，做不到就放手！”书房里的谭暨中几乎是用吼的，客房里的萧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一个月。”那端的谭裕诚沉默许久才出声，“一个月后我会带他走，看好他。”
谭暨中深吸气，“我再问一遍，你确定能给小晨幸福？”
老爷子明显在一点一点剥离谭裕城的所有，从雪姨到谭家职权再到谭清晨……
如若谭裕诚撑不了这一关，那小晨失去的便不止是谭家。
“除了我，没有人可以。”
对方异常坚硬冰冷的声音传来，谭暨中知道谭裕诚也该到极限了，心中的怒火平复些许。
“你是故意让小晨离开的？”
“伤害最低。”谭裕城竟毫不迟疑的回应。
谭暨中惊讶片刻才道，“……你和小晨都成长了。”
“哼，我从没想过走老爷子的原路。”挚爱他失去不起。
谭暨中微一轻笑，已安心许多，“我会照顾好他。但是，如果小晨要回去你身边，我也不会阻止。”
谭裕诚复又陷入沉默。
“小晨有权利选择如何去守住爱。”谭暨中缓道。
“嗯，谢谢。”
谭暨中挂了电话推门进来时，谭清晨已睡得很熟，萧诺坐在床边轻给他擦脸上的泪痕。
谭暨中只是有所想的站在门口，萧诺转头对他轻笑，示意谭清晨已经平复下来，无需担心。
谭暨中点了点头，再看了眼消瘦了不少的谭清晨便退出门去。
他只能说谭家的现状很混乱，而在这混乱中最大的牺牲品就是谭清晨。在两个以不同方式抢夺他的同等重要的家人间做抉择，于他而言怎么做都是错的，怎么做都是痛苦的。
也是如此谭裕诚才会允许小晨来到这里，他和小诺确实是小晨现在最好的避难港湾。
只是父亲，竟然再次以同种方式来验证自己当年的对错，不惜众叛亲离、不惜葬送谭家，他对母亲到底有多执着……
“不喜欢就别抽了。”萧诺从客房出来，看着点了根烟坐在沙发上陷入沉思的人道。
谭暨中回过神对着他笑了笑，拧灭了手上还有一半的烟，拍拍身边的位子道，“小诺，过来。”
萧诺放下手里的物品，走过去挨着他坐下，主动伸手环住他的腰。
谭暨中轻笑着顺势将他搂住，小诺的安慰方式总是这么治愈。
“小诺，想知道我母亲的事情么？”谭暨中抚着他的发，轻缓道。
“嗯，想。”萧诺没有抬头，只是静静地贴在他胸前。
他和谭暨中在一起这么久，却没听他提过一次他母亲的事，萧诺知道并非是谭暨中想对他有所隐瞒只是太过沉重罢了。
“……母亲是暮曦村里的画家，她曾经说过自己的理想是为作画献上一生，或许这也是她生活的信念。”谭暨中依稀记得那个宁静的午后，母亲坐在画架前起彩落笔，唇角扬着只有作画时才有的满足浅笑。
“只是父亲掠夺了她的一切，梦想、自由……生命。以前我不懂为什么外界评论母亲是画坛上夭折的昙花，她明明一直在作画，明明一幅比一幅画得精致美好，可是画室里却没有一幅新作……我不懂父亲是以何种心情去爱母亲的，在看到他面无表情地将画投进熔炉里，只觉得恐慌……原来母亲的梦想、信念对他来说只是一堆灰烬……”
谭暨中说得异常平静，萧诺却知道这是经过他在心里沉淀了无数次才能做到的不再心情波动，也意味着他伤痛了无数次。
“只是母亲的生命还在，画也没有停，家里越来越安静，母亲沉浸在作画里的时间越来越久。后来父亲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自欺欺人，却选择掩盖自己过错。他想带着母亲离开暮曦村，母亲第一次强硬地拒绝了他，因为她知道父亲想彻底锻改掌控她的人生……”
无论之前父亲如何过火，母亲都不曾有一丝改颜，却在那一天谭暨中见到了母亲惊慌失措的一面，真正的情和爱要如何割舍……
“可是最后父亲还是一意孤行，他知道母亲有两条路可以选，离开或是跟他走。为了得到完整的母亲，他选择堵一把，同时也做好了输掉母亲的准备。只是他不知道，在失去母亲的同时，母亲也失去了他。”
“我曾经要求母亲带我离开，她却笑着对我说等她走了我便能享受家的温暖。我知道母亲做了决定，宁愿自己的生命毁灭，也不愿让父亲背负扭曲她生命的悔恨。如果错爱的后果必须有人承担的话，她希望是自己。”
在雪姨和谭裕城搬进大宅的那天，他找到了母亲，枯瘦的身体以及毫无血色的脸，在父亲掠夺了她的一切之后，母亲一个人静静地枯竭了。
“母亲说真正在掠夺的人是她，父亲为她倾尽了爱情和亲情，可她的心里却只有画。在那场没有付出的情感里，她只能选择愧疚的接受，却将父亲的感情逼进了无奈的深渊……”
直到那天谭暨中才知道，母亲逃离的不是父亲，而是自己无法回应的感情和人生。
“母亲说自己不懂得如何去爱，只是她不知道她的情和爱是分开的，直到最后她都将爱留给了父亲。而父亲从一开始想要的就是她的情，在得不到的情况下便以爱来逼迫母亲抛弃情……”
谭暨中平静的声中夹杂着轻浅的叹息，就像……就像忏悔般，他记起那日病床上，母亲用干瘦冰凉的手拉着他，请求他学会去爱人……
“小诺，就像父亲要求母亲为他重生一样，你也为我重生过一次，我一直不确定于你而言是否勉强……”让他抹除徐函诺的存在，这样不完整的人生小诺是否甘愿接受。
谭暨中平稳的心跳忽而快起，萧诺不舍地将他抱得更紧，原来在他心中一直掩藏着一股恐慌。
“暨中，你和你父亲不一样，和你在一起只有幸福。”
“小诺……”谭暨中轻唤着将他拥紧，萦绕心间二十多年的自我质疑在萧诺的一句话中烟消云散。
萧诺轻拍着他的背，“暨中，是因为你我的人生才完整了，所以以后就算是为了我，也不要把我推开。”
谭暨中吻了吻他的发顶，“嗯。”
客厅内两人静静相拥，渐渐与彼此的体温和心跳再次融为一体。
第五十章：症结
“大哥哥，我的真实名字叫郑乐哦。”清亮的眼里永远闪着荧光，少年调皮地凑近他耳旁，“妈妈说过，只有亲人才能知道我的名字，你要当我亲人，要替我保密哦。”
吴致远看着少年不染世事的模样，郁结的心情全数散化，“好，我会替小乐保密的。”
当年的他没有想到，那个名字如今竟真密存在心底……
“……哥……哥哥……”
全身赤裸布满瘀的少年，纤细的脖颈箍在一只掌中，随着伸向他的手无力垂下时，那双澈亮的眸也已紧闭，剩下最后一声呼喊回荡在他心头……
……
“萧老师，那个……能不能借你的教材用？”快到上课时间，吴致远在桌上翻了半天，终于意识到教材落家里了。
“嗯。”萧诺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直接将课本递给他。
“谢谢。”吴致远接过立马朝教学楼走去。
萧诺指尖敲了敲桌面，也走出办公室。
若是吴致远精神再好些，他便能记起其实下节课萧诺和他一样也是要上高数的……
不过也没什么关系。
上课铃声响起，萧诺走进教室，却一时怔住。
偌大的教室里只有郑玺一人坐在中央，扬着淡睨的笑等着他。
萧诺直觉皱眉，因他露骨的眼光心内升起一股强烈的不适感。
“好久不见，萧老师。”一贯轻淡的声中夹着股自然的傲慢。
萧诺敛下对他的反感淡着神色问，“其他同学呢？”
郑玺耸耸肩，那些人与他何干。
萧诺轻哼，如此大费周章简直是无聊至极。
“既然只有一位学生的话，那这课也没必要上了。”萧诺转身，伸手握上门把。
“我本来喜欢二人世界。”身后的郑玺突然不着边际地说了一声。
萧诺转身看了他一眼，略一思量直接拉开门走出去。
可能真惹了个麻烦的人，萧诺心内暗叹一声，向数研室走去。
数研室的门没反锁，本以为是有其他数研老师，推门见到的却是林教授。萧诺在有些惊讶，林教授这学期鲜少来数研室。
“林教授。”
林教授透过老花镜瞟了他一眼，“嗯。”
这还是萧诺回学校以来第一次见林教授，之前他有找过林教授几次，可能是气萧诺上学期的不辞而别，都被林教授拒见了，就连下发的课题都是让其他老师通知。
其实萧诺一直知道林教授想栽培自己，对此他也很感激，只是先前要他在自己的人生没有着落的情况下回应林教授的苦心，他如何也做不到。
萧诺看了会儿坐如钟的林教授，走回了位子上铺开试题开始下笔。
林教授眯眼看了看对面埋头的萧诺，胡子有些抖，真是个不讨人喜欢又让人放心不下的孩子……
虽说林教授上学期末被萧诺气得要求校方开除他，其实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不过是个噱头罢了。不然以他一向固执己见的性格，怎么可能会在纪尚维以职业生涯保住萧诺时而平息。
萧诺的不定性性确实惹怒了林教授，也正因此，他才得设法抓个由头拖住萧诺，而纪尚维就是最佳人选。也好在纪尚维够聪明知道他的用意，不仅唬住萧诺不得再随意离校，也把学校那些领导的不满压下去了。
许久，林教授像是叹了一口气，“萧诺，上周提交的课题论文写得不错。”
萧诺写字的手一顿，抬头对林教授扬起淡笑，“那……可以请教授帮我向研究院做推荐么”。
原本想着自己主动说服他的林教授有些目瞪口呆，长年研究数研的脑细胞高速运转一番后，除了蹦出无数几何、函数方程外，愣是没想明白萧诺的转变。
“你……再说一遍。”
萧诺坚定地看着林教授的眼睛，“教授，我想进数研所。”
林教授一下子按住有点发抖的右手，轻咳一声掩下心里的欣喜，“论文我已经递交了，等着研究院给你颁发学位。”
萧诺无奈轻笑，无意中道出心里所想，“教授您怎么又来这招。”
林教授感觉见自己的老脸有点烧，“咳，我女儿常说，对付熊孩子，就要先发制人。”
萧诺和林教授同时一怔，都为自己及对方说的话感到不可思议。
或许……他们一老一少都是同一类笨拙的人……
到了放课时间，陆陆续续来了一些数研老师，今年学校想推出一个以林教授为首的命题组，虽然林教授没有明确表态，却接下了不少专题方案，数研组的老师顿时忙了不少，放课加班也成了常有的事。
“萧老师，你见到吴老师了吗？”刚进门的一个老师走到萧诺边上轻声问了一句。
“没有。”
“奇怪了，电话不通，也不在办公室。说好了今天交结论的。”那名老师皱着眉嘀咕走回了座位。
萧诺没太在意，低头继续手里的测算，心里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吴老师最近比前几日憔悴了不少，几次见他在办公室睡着却被噩梦惊醒，多多少少是因为郑玺……
萧诺暗叹一声，随即突然从座位上站起，顾不得其他老师的诧异神色，冲出数研室。
“我本来喜欢二人世界。”郑玺那句惬意悠闲的话复又闪现在脑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