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几天的苦心经营，顷刻间就被打回原形。谭暨中深吸一口，排挤肺里的浊气，拧灭了烟头，拿出手机拨通号码。
“喂，哥，怎么这么晚来电话？”电话接通，传来谭清晨略显困意的沙哑声音。
“你嗓子怎么了？”
“这边太干了，没喝水。”
“嗯，自己注意点。”谭暨中转身，望向窗外，“小晨，萧诺的事你知道多少？”
“怎么突然问啊？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啦，他从来不跟别人说自己的事。不过有次我偷看了他的履历表，父母信息都没填，虽然填了家庭住址，但是那么长时间从没见他回去过，电话也很少，所以我就想他父母可能……”
谭清晨唔了声，没说出口，犹豫了会儿继续说：“哥，诺诺挺大的，你看出来了吧，他高中时候辍过学。还有件事儿，大一那会儿，有个人来找他，我无意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内容……诺诺，诺诺好像进过监狱，也可能是我听错了啦，因为诺诺档案上没有这些。”
谭暨中抿着唇没说话，只是双眉越锁越深。
谭清晨以为他哥心里有了芥蒂，声调急的有些拔高，“哥，诺诺人很好的，你跟他处了十多天了，应该能感觉出来吧，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都不能代表现在的。”
“你别激动，就是知道他人好才想多了解一点。”谭暨中安抚道。
“哦，”听他哥这么说，从床上坐起来的谭清晨才又安心地躺了回去，“其实诺诺就是外表冷淡些，他内心是很温暖的，不管做什么说什么，都会先考虑别人。”
“嗯。”他也料想萧诺会是如此。而且萧诺冷淡不是因为排斥他人，只是为了封闭自己。
“嗯……哥，可能这样说会有点奇怪，我一直觉得你们两个挺适合做朋友的。虽然表现得不一样，但给人的感觉都很温暖。只是和你比起来诺诺是个让人安心又不放心的人，我总担心下一秒他会消失的无影无踪。”
谭暨中很明白谭清晨的顾虑，因为今天他就切实体验了一回。
“你放心，他不会消失的，我也不会让他消失。”
“嗯！”谭清晨呵呵笑起来，虽然只是一句话，但他哥说出来就是让他特别安心。
谭暨中有些好笑，“谭清晨，原来你也不是那么没心没肺啊。”
“去，鄙视你哦，人家难得说次感性的话，还泼冷水。”
谭暨中轻笑，“好了，很晚了，赶紧睡吧，我会照顾好萧诺的。”
听见说晚，谭清晨才意识到困了，边打哈欠边说：“嗯，哥你也少熬点夜，赶紧睡啦，晚安。”
挂上电话，谭暨中敛了神情，眉峰渐渐蹙起。
萧诺到底有着怎样的过往，才会过得这么压抑，简直是，边活着，边恨着自己。
若有似无的轻叹一声，谭暨中抬头看向昏暗的夜空，思绪万分。
萧诺的补习工作今天开始，他提早到了方家，虽然还是早上八九点，后背却汗湿了一片。经过前几天那场大雨，温度又明显升了几度。
萧诺调整呼吸按下门铃，没多久就有人来开门，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穿着整齐，看样子是要准备去上班。
“早，方先生。”萧诺先开口。
“是萧老师啊，早上好，快请进。”方智明一脸和气地招呼他。
萧诺回个礼貌的轻笑走进去，看见餐桌边坐着个十六七岁的男生，应该就是他要给补习的方子安。
方子安听见声响也全当没听见，只管低着头吃早餐。
见状，方智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说，“这孩子刚考完试，还没缓过来。”又转身对着方子安厉声说，“小安，快过来，见过萧老师。”
方子安这才不情愿的站起身，有气无力的说了声，“萧老师好。”
方智明隐隐有些动怒，可有外人在又不好表露，只得轻叹，“你在家好好上课，爸爸先去上班了。”见方子安点头，才笑着对萧诺说，“萧老师，以后辛苦你了。”
萧诺点头轻笑。
方智明走后，方子安又坐回餐桌，垂着头，不知在干什么。
萧诺也没理他，拿着包径直走向沙发。
方子安明显是处于叛逆期里唯我独尊又思想狂妄的小孩，萧诺不想第一步就开始迁就他。
原本上课时间是定在九点，眼看快过半了也不见萧诺有动静，方子安等得有些不耐，挑眉问，“不上课吗？”
萧诺低着头看课件，说：“我在等你做好准备。”
那不温不热的语调听得方子安心里蹭火，语气恶劣起来，“切，上个课有什么好准备的，又不是没上过。”
萧诺这才抬起头，看他，“有这自信很好。”
听着像是表扬的话，可在他脸上却看不见一点赞扬的表情，这种反差让方子安有种被小看了的感觉，轻哼一声，进了书房。
萧诺看着那个傲慢的背影，微微皱眉。
补习时间只有一个半月，按常理应该针对突击学生的弱点和盲点。
但萧诺认为，方子安本身就是甲等高中的尖子生，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弱点盲点，答题出错无非是思维方式不够全面，或是某些知识点上思维定势而走偏方法，如果时间自由的话绝对是能解得出的。所以，他便想通过前几节课讲些简单的内容先了解方子安的思维模式。
一个小时后，方子安优越感直升，看萧诺那么神气，还以为讲课会有多与众不同，来来去去也就是以前课堂上讲的那些简单东西。
方子安没了兴趣，靠在椅背上打哈欠。萧诺仍旧自若地讲课，不在意他的小动作。
没想到是这么无视的态度，方子安被惹得心里抓狂，气愤的一抬脚直接架在桌子上。
萧诺放下课本，神情有些严肃，“把脚放下来。”
终于得到了萧诺的注意，方子安环胸继续挑衅，“这样舒服。”
“再说一次，把脚放下来。”萧诺脸上没了表情，声音冷的像冰。
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冰冷气息，方子安喉间动了动，转念又想萧诺不过是他家拿钱请来的家教，不敢对他怎么样，便扬起下巴回视着萧诺说，“就不……”
他话还没说完，萧诺紧握的拳已经向他挥来，速度太快，方子安没来得及看清，就觉得自己的身体突然失去了重心，整个人向后仰去。他惊慌中叫了一声，手无意识的乱抓，就在他以为自己要狠狠撞地时，手却被人抓住用力扯了回去。
“再有下次，后果自己承担。”萧诺清冷的说完一句，放开他走出书房。
整个过程发生在几秒钟之内，方子安有些惊魂未定，微张着嘴巴喘气。
当他回过神站起来想破口质问时，竟发现椅背掉在那会儿自己要撞向的地方，方子安吃惊的说不出话，这是用了多大的力道才把这实木打断，要是刚刚那拳打在自己身上……想到这里方子安刚复平的心又开始砰砰直跳。
突然又想到萧诺最后说的那句话，意思是再有下次，躺在那的就真的是自己了吗？方子安吞吞口水，听他口气不像是开玩笑。
被教训了不说，最后竟然还被威胁了，失了面子的方子安冲进客厅，见萧诺背着包正要开门，于是冷笑一声，“还没到下课时间吧，萧老师。”
“今天的教程结束，剩余时间自习。”萧诺头也没回。
“哼，给了下马威就走么？你倒是很会立威严。”
萧诺转身看着斜眼瞪他的方子安，“觉得难堪？”
“……”方子安说不出话，脸上憋起一股怒红。
“难堪都是自己给的。不学会站在别人的角度思考，你期待别人给你什么样的回应，除了身边关心你的人，谁会宽容你的自我。”
从没人给过他这么直白的批判，方子安窘迫地别开脸。
“你该好好想想，在别人为你付出的时候，自己给他们带去了什么。”萧诺一脸淡漠地说完，便拉开门走了出去。
方子安站在原地，盯着已经关上的大门，耳边充斥着萧诺说的话，渐渐有些焦躁起来，抬起手想抹把脸，竟看见手背有几点干了的血迹。
第七章：过客
自从萧诺那天摊开划清界限，他俩的关系回到了最初状态。
本来还能自然点对话，现在萧诺又是能不开口则不开口，不过好在还没到有意避开的地步。
“慢慢来，一切都有转机。”谭暨中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安慰道。
这时前门传来声响，谭暨中还在猜想是谁，一看竟然是萧诺，不禁有些诧异，今天不是开始上课了么？
“这么快上完课了？”
“嗯。”
看着萧诺放下包，谭暨中的视线不由被他右手上大片的鲜红锁住，“你的手……怎么回事？”
“没什么。”
“流了那么多血，怎么可能没什么。我先给你处理下，发炎就麻烦了。”
“不用，我自己来就可以。”
“一只手怎么包扎，而且你伤的还是右手。”谭暨中已经走过来，拿出茶几柜里的备用药箱。
“我自己可以。”萧诺轻皱起眉，口气无意识地重了些。
谭暨中看了他一会，轻叹一声，“小诺，如果受伤的是我，不管我们有没有关系，是不是住在一起，你肯定也会想都不想就帮我上药，这种正常心理我也是一样的，所以，你别逼我不做正
常人好吗？”
萧诺僵着说不出话，他也意识到自己有些敏感过头。
谭暨中深看着他，刚要开口，门铃响了，“你等会儿，我先去开门。”
看着谭暨中宽厚的背影，萧诺凝起神，他从没对谁有这么强烈的防范感，似乎自己稍不留意就会被他的温情侵入。自从认识谭暨中以来，好几次萧诺想起了很早以前，被自己封在心底想要
遗忘的心绪，如果不是那天下午那个人的出现，他几乎没有发现自己的动摇。
他不配得到什么，所以那时才会失去的那么彻底，如果以后还是会失去，那他宁愿现在不得到。
萧诺闭眼，深吐了口气。
“你怎么突然来了？”谭暨中看着站门口的纪尚维问。
“什么突然，我是来给你道贺的，看，还带了贺礼。”纪尚维摇了摇手上的礼盒。
“道贺？道什么贺？”
“啧啧，看你这样，八成又不知道自己的书得奖了。”
纪尚维挤进门，看到在客厅的萧诺，“哎，你有客人啊，怎么看着好眼熟，像在哪见过。”
“纪主任。”纪尚维是萧诺学校的校务主任，平时没接触，却也认得出，萧诺礼貌性地开口招呼。
“嗯？G大的？”
“清晨的同班同学。”谭暨中关上门走过来。
“噢……”纪尚维皱着眉想了会儿，突然拍手道，“萧诺！大二发表过一篇数理论文后来被林老头挖去当助手的萧诺，对不对？”
萧诺微微点头，对纪尚维的说法不报什么好感。
“难得你这个不问人事的人能记得自己的学生。”谭暨中揶揄道。
“这就是人才遇人才的惺惺相惜。”
其实萧诺确实算得上学校的风云人物，优秀又低调，不过真正让纪尚维产生兴趣是因为萧诺尽然能得到学校里资历最老，脾气最差，性格最怪的林老头的大加赞赏，所以惊讶之余稍微查了
一下他的资料。
对于纪尚维的自我抬价，谭暨中表示不屑，萧诺也没出声。
纪尚维放下手里的东西，无意中看到了萧诺的伤口，问道，“你的手怎么了？”
“没什么。”
“看着挺严重啊，得包扎一下。”
“没关系，小伤。”
纪尚维挑眉，转向谭暨中，“喂，谭暨中，不像你的作风啊，放着不管。”
谭暨中笑道，“正准备上药呢，你就来了。”
“哦，那赶紧继续，我不妨碍你们了，借你书房一用。”也不等谭暨中应答就钻进书房，一会儿又探出半个头说，“哎，中午早点吃啊，我饿着呢。”
谭暨中笑着摇头，就是来蹭书蹭饭的。
然后对着萧诺说，“他是我好朋友，不用理他，我给你上药吧。”
这回萧诺没再拒绝，只是轻皱着眉随谭暨中一块坐下。
两人靠的很近，谭暨中能闻见专属萧诺的清淡体香，心跳微微有些加速。
暗自调整呼吸后，轻抬起萧诺的手，触感微凉，伤口已经不流血了，只是干涸的血迹看着有些惊心。
“会有点疼，你忍着点。”
“嗯。”
谭暨中先用消毒水给他清理，仔细看便发现这是用直拳猛力击向硬物留下的伤，谭暨中不禁蹙眉，到底发生了什么又让轻淡的他这么激烈。
“恭喜你。”萧诺突然开口。
“嗯？”谭暨中想着其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书，不是得奖了么。”
“啊，”原来是说这个，“谢谢。”
见他兴致不是很高，萧诺没多说什么。
突然意识到自己冷了场，谭暨中边给他上药，边找话题，“你的校园生活好像挺丰富。”
“还好。”
谭暨中轻笑，“有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就好。”
“嗯。”萧诺没否认。
萧诺这么被动的性格，会愿意做林教授的助理，光这一点谭暨中就可以肯定萧诺对数学有很强的执念。还好萧诺有个喜好，不然真的难以想象他的生活有多沉闷。
缠好绷带，“可以了，这两天别碰水。”
见萧诺点头，谭暨中又说，“既然你刚给我道了喜，中午就不能拒绝我请吃饭。”
萧诺抬眼看他，谭暨中笑着说，“你看，你就一只手怎么做饭，书房里还有个饿死鬼呢。”
看了会儿自己微肿的右手，萧诺点头。
刚过了十二点，纪尚维就从书房里出来，捂着肚子说快饿死了。谭暨中便带他们去了小区附近的酒店。
桌上除了纪尚维点的，一律都是清淡且用勺方便的菜。
吃完后，萧诺坚持要去道馆上班，谭暨中无奈，只好回去时先送萧诺去公交站。
车上，谭暨中一直看着后视镜里渐渐缩小的萧诺的身影，纪尚维则靠着车门眯眼瞧他，“喂，你看人家的眼神很不对哦。”在刚吃饭时就隐约感觉到。
“不对就不对。”谭暨中坦率开口，一开始就没想对他保留。
“哦，”纪尚维拖着尾音，凑近问，“动真情的？”
“别把我跟你当成一类，假的只适合你。”
“哈哈哈哈，”听他这么说，纪尚维突然大笑起来，“谭暨中，真没想到啊。”
谭暨中被他笑得皱眉，“你吃错药了？”
“不……是……”纪尚维双手掐着腹部，“你……让我……笑会儿……”
谭暨中无语。
半天，纪尚维才停下，擦着眼角说，“哎，要是有一天我突然告诉你说我爱上一个人了，你会不会觉得可笑？”
谭暨中看了他一眼，斩钉截铁地说，“会。”